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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苏岚说完，就跟着他去了舍监。
　　　　跟在裴枫身后，苏岚过了重重门关，经过采药的磨练，她见到这些虫蛇，已经不会再害怕了。
　　　　正式进入书房，裴枫端坐在矮几前，再次打量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她的记忆不全，”苏岚也坐到了矮几前，抛接着麒麟果实，“我知道苏家有哪些人，可是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你明白吗？”
　　　　裴枫一怔，转身取出了苏霖的书信，递给苏岚：“你自己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苏岚接过信，一字不落地全部看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主，佛诞日和荷姨一起去法华寺上香，三辆马车外加仆从。不知怎么地，法华寺香炉走了水，寺内一片混乱，等到重新平静下来，荷姨才发现原主失踪了。
　　　　众人将法华寺翻了个底朝天，又扩大至法华寺地界，苦寻两日没有结果。
　　　　第三日，一封勒索信插在了苏宅大门上，索要白银三千两外和苏家秘方，像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苏宅地动山摇。
　　　　雁北城知县和捕头闻讯赶来，三日内抓到了三名歹徒，却未找到原主。一通刑讯以后，歹徒招认已将原主沉尸岷江。
　　　　消息传回苏家，苏家老爷中风，荷姨小产，苏远一夜白头，苏家分崩离析。
　　　　苏远照顾苏家老爷和荷姨，苏霖为苏家药材四处奔忙。
　　　　……
　　　　“苏家大震动，你哥要接替伯父的生意，要将苏家分布在大魏各地的二十余家“仁心堂”巡视一次；每隔半个月他就会写封信给我，前几****收到了他的信，上面说大概半个月以后会到榕洲地界。”裴枫解释道。
　　　　苏岚一脸懵，望着云淡风轻的裴枫发呆。
　　　　“怎么？害怕了？”裴枫凝视着苏岚，他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她，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说不上来的感觉……”苏岚单手托腮陷入沉思，自言自语，“入学试那日，我看着一辆辆马车经过，觉得很熟悉……似乎自己也曾置身在长长的马车队里……”
　　　　“大家下来取名章，排成了长队……我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自己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卫公子送我回雁北城，我眺望城门，明明第一次见，却觉得很熟悉……然后我坐在茶摊里，他去打听消息，这时候有位中年男子经过我身旁，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发冷……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三叔……”
　　　　“我明明第一次见，却很害怕他……我以为是错觉……”
　　　　裴枫握住了苏岚的手，心里一惊，这么热的天气，她的手却冷得像冰一样。
　　　　苏岚陷在浑沌之中，眼神有些空，喃喃地问道：“裴枫，你觉得什么人最可怕？”
　　　　“人？”裴枫跟不上苏岚混乱的思绪。
　　　　苏岚自言自语：“宋明珠是我见过的心理最扭曲的女子，尽管她今年才十五岁。她无知又自大，很容易让心生防备。可是，我觉得还有一种人更可怕。”
　　　　“表面和善，言行举止优雅大方，实际上面目可憎，惯于背后捅刀，还不会被人识破。”裴枫无奈地接话，语气里掩饰不住地悲凉，眼神有些黯淡。
　　　　“裴枫，当日我站在苏家大宅旁的巷子里，仰望高高的院墙，熟悉而心寒……根本没有胆量进去。”苏岚苦笑不迭，半垂的眼睫挡住了眼中的神采。
　　　　“你怀疑她不是死于绑票？”裴枫的心里咯噔一下。
　　　　“原主对睿王殿下的记忆很执着，反倒是对苏家的很淡。所以，我想不出什么来。”苏岚回过神来，松开了裴枫的手，又抛接着麒麟果，一下又一下，就像自己不安的心跳。
　　　　裴枫努力回忆着自己在苏家时的点点滴滴。
　　　　书房里一阵压抑的沉默。
　　　　“来，说说第一次见到我，不是，你第一次见到苏岚是什么情形？”苏岚想了想，问裴枫。
　　　　“那是杏林求学的第一年夏季，苏霖邀请我去苏家游玩……我、苏霖和苏老爷在书房临贴，苏岚被丫环搀扶着来请安，敬了茶以后就回房去了，只见了一面。”裴枫思来想去，只有这么点儿。
　　　　“立刻惊为天人？”苏岚打趣道，“不然，你怎么会在入学试认出来？”
　　　　裴枫一脸的不敢苟同：“苏岚虽美，行事小心翼翼，走路怕踩着蚂蚁，眼神里没有光采……她带着一整套的饰品，步摇、璎珞、镯子……看起来像精心装饰的偶人。”
　　　　“偶人？”苏岚托着下巴，注视着他，“木头美人？”
　　　　“入学试那日，我虽然第一眼认出她，但是眼中的神采却不是她的。”裴枫轻叹，不论是回眸一笑，还是秋水眸光，怯懦胆小的女子是没有这些的，“那时我就留意你的一举一动。”
　　　　“……”苏岚咚地一下趴在了矮几上，“竟然第一天就被你认出来……你……你是不是人啊？”
　　　　裴枫被苏岚的挫样儿逗乐了：“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至少，现在知道我的只有你一个，哼！”苏岚死撑不承认。
　　　　“苏岚，与其害怕不如面对……采药回来以后，你过七重门没有半点惧意，就是最好的证明，”裴枫劝道，“既然一切从法华寺开始，不如，我们抽空去一趟？”
　　　　“去法华寺？！”苏岚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裴枫点了点头。

　　☆、195。第195章　拼演技

“什么时候动身？”苏岚先是惊讶，然后才抓到重点，满眼困惑地望着裴枫，问，“法华寺在哪儿啊？”
　　　　“我近来不得闲，”裴枫略一思索，“你大病初愈，不适合旅途劳顿，这些日子，你调养生息，尽快就身体恢复。等我空闲下来，就带你去。”
　　　　“也行，”苏岚一听有得玩，立马乖巧地点头卖萌，“我锻炼身体去了。”
　　　　“等一下，”裴枫皱眉，从上到下将苏岚打量一遍，吩咐，“苏岚性子温顺内向，胆小怯懦，走路缓慢，语调轻柔……你自己好好回去琢磨着，别让苏霖看出端倪来。”
　　　　“啊……”苏岚哀怨一声，又一次趴在了矮几上，这性子和自己完全相反啊，这难度太大了。
　　　　“走吧。”裴枫语调平淡，肩膀却有些颤，她这个挫样儿好逗。
　　　　“去哪儿？”苏岚好奇地问。
　　　　“我要下山采买一些物什，”裴枫不客气地将她拽起来，“你也可以回舍监去了。”
　　　　“带我一起呗，我女扮男装，”苏岚蹭地一下跳起来，“我想下山好久了。”
　　　　裴枫迟疑了一下，略带嫌弃地反问：“整个书院都没有你合身的男装吧？”
　　　　“……”苏岚被残酷的事实砸到了，整个书院，个子最矮的就是她了，欲哭无泪，只是她素来不服输，尤其在裴枫面前，“我每天多吃点，天天爬白云阶梯，我就不信，我长不高！哼！”
　　　　“嗯，我拭目以待。”裴枫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藏着一分戏谑。
　　　　如果硬要说苏岚的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被寒融丸抑制的娃娃身了。身高只到他的肩膀，身材嘛，和孩童没两样，不像其他女弟子已经有少女的身段。
　　　　“苏岚绝对不会有你这样的眼神和语气，收起来。”裴枫继续逗她。
　　　　苏岚清了清嗓子，细声细语、低眉顺眼地回应：“裴师，弟子苏岚向往下山已久，还望您能通融。”
　　　　“苏岚不喜欢四处走动，只喜欢窝在闺房里。”裴枫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
　　　　“……”苏岚继续微笑，温言软语地回答，“裴师说得是，弟子这就回舍监，告辞了。还有，裴师，请您带我出去，您这儿好可怕，有那么可怕的动物……”说完，故作楚楚可怜状，幽幽地望着他。
　　　　裴枫以为温婉柔和的苏岚会是另一道风景，没想到这样的她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们现在就出去。”
　　　　离开书房，苏岚眼观鼻，鼻观心，率先跨出去，回转身子，微一低头，一伸手，轻柔地说道：“裴师，您先请。”
　　　　裴枫的眉头紧锁，犹豫一下，还是迈出脚步。
　　　　到了七重门，苏岚总是等裴枫开锁以后，温良恭顺地推开门，请他先行。
　　　　等他们都迈出门以后，苏岚再拉上门，柔顺地说道：“裴师，请锁门。”然后恭立一旁。
　　　　六重门，五重门，四重门……一直到最后的一重门，苏岚都是如此，尊师重道地“三好学生”的模范。
　　　　不仅如此，经过每个长长的通道，苏岚都一副“我好怕，我好害怕，这些东西好恐怖……但是我忍着不哭”的模样儿。
　　　　天气炎热的夏日，裴枫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
　　　　“裴师，您怎么了？”苏岚的双眼立刻布满了担忧，“是弟子言行不当吗？”
　　　　裴枫锁好最后的门，沉声说道：“我们走吧。”
　　　　“裴师，您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裴师，要不要请穆师瞧一瞧？”
　　　　“裴师，你的脸色好难看，真的没关系吗？”
　　　　裴枫从未有过的烦躁，立刻回绝：“不用了，我很好。”
　　　　“裴师……”苏岚的双眼中含了水汽，“弟子错了，弟子惹您生气了……弟子知错就改，求裴师不要生气……”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回舍监去，为师要下山了。”裴枫绷着脸，是他要求苏岚琢磨性子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弟子知道了，裴师请。”苏岚的仪态端庄而自制，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含蓄而温婉。
　　　　裴枫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猛地反应过来，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苏岚笑到快内伤了，仍然紧绷着身体，维持着恭送的仪态，目送裴枫远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扮了一个鬼脸。
　　　　隐在拐角处的裴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这个臭丫头，就知道她是故意寒碜他的。可是，如果以后她每次都这样，他该怎么办？
　　　　苏岚乐颠颠去了舍监，取了幕篱，带了一竹筒的白开水，又兴冲冲地下白云阶梯去了。
　　　　一层又一层，苏岚调整着呼吸，汗珠颗颗渗出，湿了衣裙，实在撑不住了，就地休息一下。
　　　　缓过来了，就继续向下。
　　　　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顺利到了落霞山脚下。
　　　　吼吼！
　　　　恢复健康就是好啊！
　　　　苏岚喝了半筒水，大步向落霞县城走去。
　　　　一路上，马车、牛车混杂着驴子，车流如织，人来人往，道路两旁树荫茂盛，挡住了不少带着余热的阳光。
　　　　正在这时，听到一阵噼啪作响的鞭子声，还有响亮的锣声。
　　　　苏岚立刻跟着人流靠在了路边，侧耳倾听路人的闲聊。
　　　　只见两名衙役敲着锣，后面跟着一群被草绳系在一起的犯人，男人们都穿着囚衣，女人们都穿着官婢庭的衣服，个个面容憔悴，肮脏而污浊。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们家之前穿着绫罗绸缎，显得格外俊俏，现在看看，还不是这副死德性，比我们还不如呢！”一个身材壮实的大汉咬着草根，磨着牙。
　　　　“谁说不是呢，这叫恶有恶报，而且是现世报！”一位系着蓝花布包头的大婶啐了一口，“还明珠呢？现在就是个死鱼眼珠吧！”
　　　　明珠？苏岚楞了一下，仔细地看着每个从眼前经过的人，恍然大悟，是前任宋知县一家。
　　　　宋明珠眼神空洞而木然，破烂的官婢服勉强蔽体，像个掉进污泥里的破败人偶，一步一步地走着。

　　☆、196。第196章　沦为官婢

就在宋明珠即将走过去的瞬间，她突然停了脚步，定定地望着戴上幕篱的苏岚。
　　　　苏岚惊得后退一步。
　　　　啪地一声脆响，一道鞭痕清晰地印在宋明珠的脸颊上，血珠缓缓渗出，在覆着灰泥的脸庞上蜿蜒，恍惚之中，像恶灵再生。
　　　　“明珠，快走啊，还不快走？”一个中年妇女颤着双手，要拽宋明珠跟上。
　　　　“磨蹭什么呢？！”又一声鞭子响，打在了妇女的肩膀上。
　　　　中年妇女浑身一哆嗦，强行把宋明珠拖走。
　　　　自始至终，前任宋知县都没停过脚步，仿佛行尸走肉，没有知觉。
　　　　忽然，正在远去的宋明珠转身奔回，扑通一声跪在了苏岚面前，放声大哭：“半夏，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你很厉害的，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放过我们全家，我错了，半夏……”
　　　　苏岚觉得自己像被毒蛇缠住的青蛙，透不过气来，只能无力地否认：“你认错人了，真的……”
　　　　周围的人，呼拉拉一下全都看着，还渐渐地围过来。
　　　　“半夏，我不会认错的，你化成灰我都认得，是你，都是因为你，我们家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半夏，我宋明珠从来没求过人，今天我跪着求你……”
　　　　宋明珠眼中尽是失控的疯狂，像极了疯子，不停地磕头，不断地磕，很快额头就淌下鲜血，让她更加可怕。
　　　　“半夏，我错了，我不该打你，不该骂你……我有眼无珠，我不知道你是身份尊贵的人……半夏，我求求你了，我娘亲和爹爹身子不好，你放过我们一家好不好？”
　　　　宋明珠的双手很用力，非常用力地握紧了苏岚的手，状似疯颠，又好像很清醒：“半夏，官婢庭不见光，我每天要做很多活儿，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半夏……”
　　　　苏岚用力掰开宋明珠的双手，退回到人群的最后面，在层层人群的缝隙里，看到宋明珠被衙役一顿好打，然后拖走。
　　　　即使隔着幕篱，苏岚也能感觉到众人炽热的视线，她仓惶地躲避。
　　　　人群熙熙攘攘地跟着衙役的脚步，围观着前任知县一家潦倒的样子。
　　　　让苏岚没想到的是，木然的宋明珠又跪倒在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面前，还是那些苦苦哀求的话。
　　　　只是那名女子很强悍，伸手给了宋明珠一巴掌，怒骂道：“瞎了你的眼晴，你快松开！你这个疯子！”
　　　　宋明珠似乎被一巴掌打懵了，很快被她娘亲模样的官婢给拽走。
　　　　没走多久，宋明珠又跪倒在一名女子面前，重复着“半夏，我受不了了，我错了，半夏，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这次，宋明珠挨了一脚，被踹翻在地，又木然地起身，继续走动。
　　　　这还是那个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宋明珠吗？
　　　　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知县千金吗？
　　　　宋明珠，大概是疯了吧？
　　　　还有前任宋知县，灰扑扑的，须发灰白，伤痕累累的样子，没有了当初在杏林书院颠倒黑白的神采奕奕，像突然变老了一样。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
　　　　苏岚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又酸又涩。
　　　　“不想看，就别看了。”熟悉的清朗声音，在苏岚的耳畔响起。
　　　　苏岚猛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到了戴着短篱的裴枫，低呼：“你怎么……”
　　　　“别说话，”裴枫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我们走。”
　　　　苏岚惊魂未定地错愕着。
　　　　裴枫引领苏岚远离人群，走入县城，走进了盛丰楼的厢房里，安顿她坐下。
　　　　幕篱被摘走了，苏岚这才从浑沌中回过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眼无神地发呆。
　　　　如果不是今日见到，她几乎都要忘记宋明珠这个人了；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还以这副肮脏疯狂的样子，她受惊不小。
　　　　好半晌，苏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师，宋明珠瘦得皮包骨了，怎么腰身那么宽松？”
　　　　正在喝茶的裴枫呛了一下，问：“你真的想知道？”
　　　　苏岚一脸莫明地望着他。
　　　　“凡是进入官婢庭的女子，不论年龄大小和样貌，也不管以前的身份如何……白日里做着粗活脏活，晚上就是皂隶们狎玩的对象……以宋明珠的容姿……”裴枫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浮出一个“你懂的”的神色。
　　　　苏岚垂着眼睫，脸色有些苍白，以宋明珠的性子，如何能忍受这些，所以她才会那样疯了一样地道歉认错吧？
　　　　“她自作自受，”裴枫本以为苏岚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毕竟宋明珠几次三番地要置她于死地，“你在担心她？”
　　　　苏岚摇了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才不会担心她，这是她罪有应得。不说她了，让我静一下。”
　　　　裴枫轻轻地拍了拍苏岚的肩膀：“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苏岚还了裴枫一个大白眼：“你擅自写信给苏霖，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想吃什么，我请。”裴枫非常大方地以德报怨。
　　　　“那我就不客气喽？”苏岚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美食上。
　　　　美人美食美景，精彩人生必不可少的三元素嘛。
　　　　就在苏岚和裴枫在盛丰楼，享用美食的时候。
　　　　临时搬迁的官婢们已经蜷缩在一起，等着可怕的黑夜的到来。
　　　　宋明珠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眼泪也早就哭干了，推开娘亲为她擦试的手，沙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娘亲，我恨你。”
　　　　宋夫人错愕地盯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珠，你怎么这么说话？自打你出生起，我们就给你最好的东西……为此我们费了多少钱财，你竟然说恨我？”
　　　　“明珠？你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