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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枫也笑了，只是不再言语，就这样凝望着她。
　　　　苏岚被他这双高电量的眼睛盯着，还靠得这么近，不禁有点尴尬，戒备地后退一步：“你能闭上眼睛吗？”
　　　　裴枫顺从地把眼睛闭上，然后想到一个问题：“我刚才吃了许多东西，还喝了不少，要是需要……那啥……怎么办？”
　　　　“啥？”苏岚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人有三急……”裴枫憋了半天，挤出这么几个字。
　　　　“扑哧，”苏岚笑了，举起他的手腕，说道：“你自己看吧，皮肤失去弹性，眼眶深陷……脱水了。”
　　　　事实上，裴枫确实如苏岚说的，一晚上吃喝多次，身体像无底洞一般，怎么也填不满的感觉。
　　　　转眼间，夜深人间，苏岚每隔一段时间，就给裴枫吃药、降温、冷敷……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后半夜，裴枫虽然还有些热度，却已经退了不少。
　　　　苏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终于退热了。
　　　　裴枫侧躺在床榻上，伤口的疼痛缓和了许多，人不再像一堆沙子，慢慢有了些力量。
　　　　苏岚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打开地铺，钻进去说道：“我先睡一会儿，你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叫醒我，叫醒我。”
　　　　裴枫嗯了一声，白天昏迷多，晚上睡得多，现在毫无睡意，不眨眼睛地注视着苏岚。
　　　　她只留了小半张脸在放面，其他的全都缩在被子里，大概天生怕冷，缩成圆圆的一团。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睡得并不沉，一直翻来覆去。
　　　　裴枫观察了一会儿，悄悄地支撑着下床，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又吃了药箱里的药丸，摸黑躺回床榻上。
　　　　很快，苏岚睡踏实了，他注视着黑暗中的她，脸上浮出真诚的笑意。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你等着，”然后真的回来了。
　　　　也是第一次，他受重伤，有人守护他。
　　　　苏岚，谢谢你。
　　　　苏岚的身体向来不由大脑作主，休息够了，才能清醒。这一睡又是六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醒来，苏岚就走到裴枫身边，见他也睡着，伸手盖在他的额头上试体温，热度完全退了。最后一点担忧也没有了。
　　　　不由在心里叹息，满打满算，也就是七十二小时，裴枫到底有什么样的特异体质？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即使在现代，受这么重的伤，没有输血，没有消毒，有抗生素的支持，都未必能这么快退热。
　　　　哦，对了，三天可以换药了。
　　　　“咕噜噜……”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苏岚的思绪，在黑暗中格外响亮。
　　　　“咕……”又一声叫饿。
　　　　苏岚叹气，好饿啊。点了蜡烛，打开了食盒，还好，还剩满满一食盒的吃的，吴师娘真是太好了。
　　　　在火盆上热了好几份吃食，苏岚把自己喂得饱饱的，才满足地坐回地铺上。
　　　　正在这时，“咕……”叫饿声又响起。
　　　　苏岚注意到裴枫苍白的脸上，浮现可疑的绯色，他在装睡，真是的。
　　　　之前她还习惯性地称一声“裴师”和“您”，然后变成了“喂”。没办法，照顾他的这段时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他在她面前，已经没有半点形象可言。
　　　　“喂，起床，吃点东西，然后换药。”
　　　　裴枫应声而起，东张西望，避开苏岚质疑的眼神，拿着碗筷老老实实地吃，吃完以后收回食盒放好。
　　　　苏岚问道：“你起来过？”
　　　　裴枫点点头。
　　　　苏岚想了想，你坐在床榻边，我替你把衣服解了。
　　　　裴枫还是点点头，注视着苏岚的手指拉掉了中衣的系带，又除去了里衣。开始解绷带是。他的心开始怦怦跳着。
　　　　包扎的时候，绷带缠了整个胸膛和后背，解开的时候，他要伸展双臂，她站在他前面，每解一圈，她都要环抱他一下，才能把绷带从后背拽到胸前。
　　　　一圈又一圈，她带着花草香的发丝抵着他的脸，柔软的身子贴靠在他的胸前，他近乎贪婪地嗅着、记忆着她的独特气息。
　　　　地面一堆绷带，她轻轻离开。
　　　　而他赤着上身，本就白晰的皮肤上，盘桓着几条像蜈蚣般丑陋的极长的红色疤痕，隆出皮肤。
　　　　苏岚把长发用发带随便挽了个丸子头，觉得脸上颈后清爽了许多，取了高梁酒打开塞子，说道：“消毒的时候会很疼，你要不要咬什么东西？免得再把嘴唇咬破。”
　　　　裴枫一怔，随即点点头，一块干净的帕子塞进他嘴里，他紧紧咬住。
　　　　苏岚用干净的帕子蘸了酒，深烈的酒味弥散开来，从伤口的起点一直用力向下至终点。明显感觉到他浑身紧绷，肌肉贲张。
　　　　裴枫立时皱紧了眉头，感受到又一次被划开的疼痛。
　　　　一道又一道伤口消毒过后，
　　　　咝，不对啊，她心里嘀咕着。
　　　　他是古代的文弱书生，大魏也不讲究健身，哪来这样的、明显锻炼过的健壮体魄，胸肌腹肌一样不缺，还受了这种难以想象的伤，再加上吴师娘说他独来独往、神龙见首不见尾。
　　　　苏岚断定，裴枫绝不是毒理老师这么简单。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消毒，很快将前胸后背都消毒完毕，帮他重新包扎好。下面可怎么办？这古代人的内裤像中裤一样。
　　　　裴枫注意到苏岚在打量什么，脸庞突然涨得通红。
　　　　苏岚想了想，说道：“你的双手并未受伤，把裤腿往上卷，露出所有的伤口即可。
　　　　裴枫照办。
　　　　又过了不短的时间，所有伤口消毒换药完毕，苏岚最后一点担心也没有了，伤口长得很好，没有感染。
　　　　裴枫幽幽地问道：“苏岚，你的救命之恩，我该如何报答？”
　　　　苏岚望着裴枫深情款款的目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医者父母心，我不用你负责，也不会对你负责。”

　　☆、51。第51章　活着不易

“苏岚，你想要我做些什么？”裴枫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真诚。
　　　　“裴师，麒麟木雄株已经种在药园了，”苏岚认真考虑了一番，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情，“穆师从山下搬到山上，还在大雪之前，把它种好了。”
　　　　“我……真的……可以为你做许多事情。”裴枫有些黯然地垂了眼帘。
　　　　“裴师，您救过我两次，也并未索取回报。”苏岚不否认对他有好感，可是他的“多面人”性质，以及诸多的不寻常，让她隐隐觉得，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苏岚，你为何什么都不问，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裴枫重新抬起头，困惑又迷茫，“你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我而言，你还活着就可以了。”苏岚不是不想问，而是害怕。
　　　　“苏岚，也许我会对其他人隐瞒受伤的原因，但是如果你问，我会如实回答。”裴枫的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他想说，他想倾诉，只想向她说，向她倾诉。
　　　　苏岚却急着结束话题：“裴师，我擅长观察事物，也包括人。”说着，她握住他的右手腕，抬起来。
　　　　裴枫的心立刻跳乱了节拍，她的指尖微凉，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这样的她让他陌生。
　　　　“你被认识的人要挟，或者逼问了什么事。”苏岚理顺了这几日的疑问。
　　　　一针见血的真实。裴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只有十二岁吗，真的是苏家的苏岚吗？
　　　　好一会儿，裴枫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我推断出来的，”苏岚很无奈，推断出来的事实让她害怕。
　　　　裴枫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浑身伤痕累累，双臂完好无损，手腕有束缚过的痕迹，”苏岚的眼神锐利起来，“你应该是被吊起来，被人逼问了什么事情。攻击你的有三人，分别使用刀剑和鞭子。我说的对不对？”
　　　　“你让我烧掉了那些血衣，既未让我去报官，也不愿意吴师娘和穆师知道。依我猜，要么就是三人蒙面、身形不辨，但是这并不影响报官和查案。所以，我觉得你认识他们。”
　　　　“然后，你和我哥差不多年纪，明明都是书生，我哥和你身形相仿，但是他就是书生模样，力气一般般，体力一般般。而你，却有练武之人的体魄。”
　　　　“勒痕如此清晰，显示你并未挣扎，以你的身体状况，反抗和挣扎并非难事。所以，你知道他们是谁，但你是鱼肉，他们是刀殂。你不能反抗。”
　　　　“缝合伤口时，你极强的忍耐力让我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人？然后，这几****明白，你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伤，答案在你的药箱。绷带、布巾、金创药、伤药，甚至还有干净的衣服。”
　　　　裴枫的脸庞苍白像纸一样，仿佛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差点摔倒在地。
　　　　“裴师，我只想治好自己的病，活得久一点，不夭折。”苏岚为自己强壮的神经点了一个赞，“你的生活太可怕，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裴枫的眼神突然变了，问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苏岚很奇怪。
　　　　“你不是生病，”裴枫回忆起苏霖说过的事，“应当是六岁那年中毒，救治以后，保住了性命，却因为没有对症解药，只能用寒融丸延缓毒性发作。但是余毒积蓄无法排出，损耗脏腑，所以你才会夭折。”
　　　　“你怎么知道？不对，你说是就是了吗？”苏岚不知道为何这么愤怒。
　　　　“我精于毒理，我说是中毒，一定就是，”裴枫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是受制于人，不得反抗。但是我的毒理经验，不会出错。”
　　　　苏岚努力回忆与中毒有关的记忆，却什么都没发现，不过裴枫的毒理医术却是众老师都认可的，而且话说回来，他没有必要骗自己。
　　　　事实如此残酷，她无语凝噎，仰望屋顶，古代的这毒那毒最可怕了啊喂！
　　　　穿越的人生要不要这么艰难？！
　　　　四肢百骸积蓄的疲惫翻涌而来，苏岚只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以原主记忆中的经验，这次的体力透支可能不是睡眠能补得回来的。
　　　　舍监里再次静悄悄，摇曳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脸庞，任时间静静流逝。
　　　　好半天，苏岚眨吧眨吧眼睛，特别无奈地开口：“裴师，你能解得了我中的毒吗？”眼皮好重。
　　　　裴枫轻叹一声：“入学试那****救你，就已经发现是中毒了，之后你被宋明珠所伤的各种症状，让我有了毒源的线索。所以想到了解毒圣药麒麟木，恰好你对植物很了解，所以就缠着你……”
　　　　苏岚的眼睛有些酸：“你要麒麟木结果，是想研制解药？”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醒。
　　　　裴枫轻轻地点了点头，回答：“我不能确定果实是否对症，解毒通常都是以毒攻毒，只能经过试验才能确定。没有果实，什么都是空想，让麒麟木结果，只是第一步。”
　　　　苏岚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哦。”好累，好辛苦。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受制于人，痛苦挣扎；她受制于毒，苟延残喘，这个时空怎么这么黑暗？她需要好好消化，才有勇气去面对。
　　　　裴枫仍然想说：“我只是暂时受制于人，很快就能摆脱，苏岚，我不会一直任人摆布。”这句话，他一次次地在心里说给自己听，却是第一次说出口，对自己说，也对苏岚说。
　　　　苏岚笑得很苦涩，轻轻按在他完好的左肩膀，微凉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温暖：“我相信你，也请你想办法，别再受伤了，好吗？”
　　　　裴枫的身体一僵，她的手掌凉凉的，缓和了他内心的暴躁和愤怒，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苏岚笑得疲惫不堪：“下一次，我不见得还有体力照顾你。”双腿有些颤，呼吸好费力，她刚要钻进地铺，却突然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苏岚！”裴枫赶紧扶住她，差点停了自己的心跳。

　　☆、52。第52章　不做飞蛾

苏岚一动不动，脸色白得更加厉害，双手冰凉。
　　　　裴枫将苏岚靠在自己怀里，凝神静气地给她把脉，脉相时快时慢，乱得厉害。翻看眼睑，布满血丝；触摸额头，竟然比他还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苏岚的身体虽然极差，但这样的情况一定事出有因，是这两日为了照顾他体力透支了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苏岚的各种情况。突然他想起了苏霖说过，苏岚每到冬季都要加服寒融丸，是不是她忘记加服药丸了？
　　　　裴枫将苏岚放在地铺上，翻箱倒柜了一阵，终于发现了寒融丸的药盒，又看到柜子内壁上的月历表，上面圈着服药日期。
　　　　对照一看，他的心差点停跳，昨天是服药日，她忘记吃药了！
　　　　苏霖说过，寒冬忘记吃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救不回来，每到这个季节，岚儿可以忘记吃饭也不能忘记吃药。
　　　　裴枫急忙取来温水，将她扶起来靠着自己，取了一粒寒融丸放进她的口中，托了托下颌，看着她咽下。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大概是因为近日过度疲劳，所以错过服药日，才会发作得这么快。幸好，幸好，只过了两个时辰，还有转还的余地。
　　　　裴枫轮流按压她的合谷、内关和虎口这几个穴位，不停地轻声唤道：“苏岚，快醒醒，醒醒啊……快点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岚过度苍白的脸色稍稍好转，只是双手依然冰冷。
　　　　裴枫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暖着她的双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很美也很冰凉，似乎怎么暖也暖不过来。
　　　　他的内心焦灼起来，她怎么还不醒？手怎么还这么冷？
　　　　“苏岚，快醒醒，快点醒醒。醒了以后，我们去看麒麟木，雄株和雌株遇到一起，肯定可以结出果实来，我们一起去看。”
　　　　“苏岚，你快醒醒，醒了我才可以为你解毒。我答应过你的，你必须给我这个机会，苏岚，给我这个机会……”
　　　　“苏岚，你不能就这样走掉，苏岚……”
　　　　即使摆脱不掉**纵的命运，裴枫也从未如此绝望过，有什么模糊了视线，热热的顺着脸颊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她的脸庞。
　　　　时间却像凝固了一般，焦灼着裴枫的神经。
　　　　苏岚一直被困在梦境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孤独而阴森，她一个人循着重复的“苏岚，苏岚”的呼唤声，不断地向前跑，不管脚下踩的是柔软的地面，还是坚硬的石块，甚至是硌脚的碎石……
　　　　隐隐觉得，只要这样继续往前走，就能离开黑暗，重新见到光明。
　　　　梦中的自己格外轻盈，不知疲倦地跑了很久，终于看到了远处若隐若现的亮光，光点不大，却带着暖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亮光，她越觉得疲惫，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比金属铸件还要沉重，她好累，她好辛苦，她好想放弃……
　　　　她终于摔倒在地，地面像有吸力，她无法摆脱地面，怎么也爬不起来。
　　　　就在她苦苦挣扎的时候，黑暗的上方，下起了带着光亮的雨点，一滴又一滴，落在她身上，每一滴雨点都击退一点黑暗。
　　　　当黑暗的地面被点点穿透时，她咬紧牙关爬起来，站起来，拼尽最后的力气，冲破黑暗，冲入跳跃的光点。
　　　　苏岚睁开了双眼，脸庞上湿漉漉的，有什么抵着她的额头，一双大手紧紧握着她的双手，握得她有点疼，后背很温暖……
　　　　她有点懵，这是什么状况？
　　　　她为什么在裴枫的怀里，他为什么在哭？
　　　　“裴……枫……你怎么了……我怎么了……”她有点慌乱地问道。
　　　　“你醒了？！”裴枫悲喜交加，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生怕一用力，她就消失了。
　　　　“嗯。”苏岚有些迷糊，“我怎么了？”
　　　　“你昨天忘记服药，晕过去了。”裴枫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现在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个姿势不太舒服。”苏岚急着想要到外面透气，刚才紧张得感觉肺都收紧了。
　　　　裴枫这才反应过来，他逾越太多了，立刻放开她。
　　　　苏岚尴尬地起身，迅速打开木门，寒风带着晨曦，扑面而来。冷得她一个激灵，才发现脸上还残留了裴枫的泪水，冷冷的，印入心里，抹之不去。
　　　　裴枫就这样刻进了她的心里，带着厚茧的双手、一声又一声呼唤、为她落的泪、不顾自己疼痛将她紧紧地抱牢……
　　　　怎么办？
　　　　他是杏林学院的老师，她是女弟子，他有谜一样的身世背景，她也有必须保密的身份，他们之间有可能吗？
　　　　大魏推崇“尊师重道”，他们俩的身份，让她看不到前方。
　　　　冷风扑面，唤醒了苏岚的理智，在没有解毒以前，她没有未来，目前她才十二岁，一切都没有定数。
　　　　“小心着凉。”裴枫看着苏岚站在冷风里，慢慢起身，想为她批上斗篷。却因为踞蹲的时间太长，眼前一黑，砰地撞在床榻边。
　　　　苏岚闻声回头，立刻关了屋门，大步走去，问道：“裴师，您怎么了？”
　　　　一声“裴师”一声“您”，裴枫立刻知道了苏岚的想法，她太善变了，快得让他无法把握。明明刚才还是情意萌动，只是吹了一阵冷风，就转变了想法。
　　　　“苏岚。”裴枫轻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