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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着吸血鬼的年龄计算，顾越那时还没有成年。没人想到这个少年会直接闯进地狱，突破一道道屏障和死神的围捕，直接跃入死海。死海的液状介质里裹着不计其数的死灵。啃咬了血肉之后的死灵更加疯狂，从顾越打破的结界洞口逃窜出来，涌到各个空间里胡作非为。一度打破了人类和地下世界之间的平衡。没受伤的死神又开始追捕死灵，完全没功夫去管罪魁祸首。
　　　　顾越被从海底捞出来的时候，几乎只剩了一副骨架。家族里的所有成员都以为他撑不下去，少年再一次做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在棺材里躺了几天后，他拖着残破的身子，众目睽睽下，单挑曾经出言侮辱他母亲的家族长老。
　　　　那样凌厉的杀气和不顾一切的毁灭力。
　　　　这两次事件之后，顾越的身世成了吸血鬼家族里无人敢提及的秘密。他本人也成为地下世界里的传说。传说在养好伤之后，彻底脱离了家族，开始在人类世界里游荡。许多年过去了，他仍旧没有放弃寻找。
　　　　这段期间他先后碰到了三个奇怪的家伙。洁癖太重对食物挑三拣四最后被族人驱逐出来的女妖，孤独游荡在荒野坟墓间的食尸鬼，还有自动找上门来扬言要打败传说的狼人。
　　　　三个怪物像是牛皮糖，粘上了就甩不掉。时间久了他居然也开始习惯这帮叽叽喳喳总是静不下来的家伙。
　　　　现在他们暂时停留在这栋写字楼里。昊子他们不会控制进食*，经常在人类面前暴露原身。这样几次之后，人们全被吓跑了，大楼里只剩下他们几个怪物。警/察来查过好几次。除了这公司里的人都长得太出众这点不太正常外，倒没发现其他什么不对劲的。
　　　　怪物们懒散惯了，除了进食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写字间垃圾遍布蜘蛛网和青苔相映成趣，他们都不肯动手收拾，互相推诿引起几次乱斗后，顾越用指尖揉了揉眉间，终于下了个决定。
　　　　刊登招聘启事。
　　　　挺多人类来应聘的，最后几乎都是翻着白眼被抬出去。怪物们渐渐失了耐心的当口，林淡拿着把大黑伞怯怯地进来了。看着弱鸡，心理承受力却比之前的壮汉强了不知多少倍。
　　　　虽然在人类世界漂了许多年，到底物种不同，沟通起来还是有着或大或小的问题。林淡到来之后，这方面的问题迎刃而解，维修工人和清洁阿姨也终于肯进来这里帮忙，写字间变得明洁馨香，怪物们呷一口咖啡，给英明的BOSS默默点赞。
　　　　顾越对林淡的表现挺满意，虽然有时候她也会惹来些小麻烦。那时他把阴鬼所在的空间强行撞开，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本来放着他好好躺一晚就没事的，林淡却不知死活地闯进来，她身上的气息香甜诱人。受了伤后控制力就大打折扣，他终于忍不住扑了上去。
　　　　他从来没亲吻过谁，无论是同族还是人类。乍接触到女孩柔软温暖的唇瓣，大脑瞬间空白，只是轻微的触碰也让他快沉溺其中。
　　　　之后逐渐沉沦，一路丢盔弃甲，他变得看不清自己，明明知道注定要失去，却仍想在这之前，拼命抓住她的手。
　　　　……
　　　　顾越表情冷凝，写字间的温度也跟着瞬间降了好几度。编号89757的新晋死神下意识地瑟缩了肩膀。这只吸血鬼当年重伤了许多精英前辈后，又从死海放出了大量死灵，之后脱离家族势力，做起了联结空间引渡灵魂的生意。
　　　　之前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男人都是淡淡的温和的。现在他只是微蹙了眉就施加出这么强大的压迫感，死神暗暗握紧了手里的镰刀，进一步要求：“上头通过了诱捕方案，为了抓到那条鱼，我现在需要把这个人类带走。会有专人保护她的安全，希望你配合。”
　　　　顾越冷冷看着他：“连一条人鱼都看不住，我很难再相信你们的业务能力。这件事我会看着办。你的上司如果有什么不满，让他直接过来和我谈。”
　　　　他怀里的人类女孩睁着亮晶晶的眸子，表情隐约担心。死神莫名觉得手腕一松，有什么东西扑棱棱飞走了。心里空荡荡的难受，他有些狼狈地抓抓头发，最终还是划开通道先回去跟老大报备了。
　　　　谢天意亲亲顾越的脸颊：“死神说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顾越避开不答，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为了防止那条鱼出来捣乱，从今天开始搬来公司住吧。我会让昊子和Ella去安排好你妈妈和左州的婚礼，你不用太担心。”
　　　　“……它似乎对你很重要，这样没关系吗？”
　　　　男人点头，把她揉进怀里：“是的很重要。我曾经为了找到它，几乎丧了命。”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回忆，他释怀地一笑，俯脸闻她发丝的清香，“如果它真的在那条鱼手上，事情反而好办了许多呢。”
　　　　按着人鱼先森阴晴不定的性子，保不齐会在某个角落突然出现截了她去做晚餐。谢天意想了想还是同意顾越的提议，回去跟蛋蛋家族扯了个谎，就说是老板临时谈了个大业务，要带着她去出差，大概能在婚礼当天赶回来。家里人都表示工作要紧这里的人手也够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千万别担心，于是第二天谢天意就拎着大包小包，正式入住怪物公司了。
　　　　白天里倒还好，只除了晚上要和顾越挤在一个棺材里。空间本来就不大，她连转个身都困难。她窝在顾越怀里，突然闷闷笑起来：“‘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说的是不是咱们现在这个状态？”
　　　　……
　　　　婚礼如期而至。没办得多隆重，就是请了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不过左州那边的狼族亲戚太多，愣是呼啦啦挤了几十桌。
　　　　蛋蛋妈穿着洁白简单的婚纱登场，眼角眉梢都是初嫁娘的幸福满足。谢天意一时感慨起来，偷偷拿手抹掉眼底的湿意。这段时间她躲在公司里，听说林淡那消失了二十多年的老爸不知道从哪个洞里冒了出来，吵嚷着要和蛋蛋妈再续前缘，还要带林淡回家认祖归宗。蛋蛋妈被气得直掉眼泪。左州这时就拽着林淡老爸的衣领出去了，从此这人就彻底在蛋蛋家族眼前消失了。蛋蛋妈有些担心左州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左州笑着搂她：“没事，我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就吓唬了他一下。”
　　　　是的他不过是在这人渣跟前露了回原身，这家伙就立马吓得倒地不起甚至还尿失禁了。听说回去之后日夜胡言乱语，已经被家人送到治疗精神病的康复中心了。
　　　　左州一直在迟疑要跟蛋蛋妈说起自己身份的事情。他看起来是个正当好年纪的青年，当初姥姥姥爷也是考虑到年龄问题不肯同意他和蛋蛋妈交往。老人家却不知道，再过一年他就刚好整六百岁了。
　　　　临近婚礼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有一晚红月当空，圆满又明亮。意念无法控制身体，他终于在蛋蛋妈面前暴露了原身。衣服寸寸撕裂，野兽的特征尽数展露在她眼底。蛋蛋妈惊恐后退。他这时无法说话，也不敢靠近她，只能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跑远。
　　　　姥姥姥爷也不知道快结婚的俩人闹了什么别扭，一个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另一个在小区楼下眼巴巴地站着就是不肯进屋来。
　　　　左州在楼道口蹲了三天，终于等到蛋蛋妈下楼来。蛋蛋妈的眼泡哭得红通通。他心疼极了，想过去抱抱她又不敢。直到她过来牵他的手，他把脸埋在她手里，哭得像个找到家的孩子。
　　　　司仪带头起哄闹着要看亲亲。左州眨眨眼睛，收起心头的百感交集，深深吻了上去。
　　　　然后呲啦一声。
　　　　本来灯火通明的大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谢天意正要摸索着起身去找酒店的负责人，耳边突然拂过疾风，跟着一只冰冷大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第69章　怪物公司

“这个人类已经引发了数次空间混乱，在触动更大的危机之前，我必须把她带走。”
　　　　左眼覆着耳罩的地下管理者把谢天意控制在镰刀下，音调漠然，秉持着公式化的彬彬有礼。水流状的四方空间已经把外界的所有事物隔开，他的身旁是一列握着镰刀严阵以待的死神。
　　　　顾越扯开领结，眸光闪着嗜血的赤色：“如果我不肯呢？”
　　　　管理者后退，死神迅速拢过来把他护在身后：“四百年前你能闯进死海，全是因为事发突然我们没有准备。”卡在谢天意脖颈上的手加大了力道，独眼的管理者冷笑，“那么现在，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划瞎我的另一只眼睛。”
　　　　被空间格挡在外的怪物们正焦躁不安地捶打着屏障。这个屏障怪异地很，一拳擂下去像是打在了软绵绵的气球上，左州和几个同族已经被反弹力震得吐了好几口血。
　　　　又一道强光闪过，空间隐隐震动起来，死神们已经东倒西歪趴下去了一大片。顾越的左肩被划出深可见骨的裂口，鲜血淋漓而下，他毫不在意，张开红色蝠翼，向管理者俯冲过去。
　　　　管理者睁着唯一完好的右眼，表情划过一丝惊恐。当年被这只吸血鬼踩在脚下痛苦哀嚎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他颤着手举起镰刀，冷冽的寒光划过谢天意的脖颈。
　　　　大片红色喷薄而出。
　　　　意外地没有很疼，就是意识涣散的速度太快，眼前的事物都像是被遮了块黑帘子。耳边回荡着顾越的吼声，惊恐的，绝望的。谢天意想伸手摸摸他的脸，手臂抬起到一半最终还是软软垂了下去。
　　　　女孩安静卧在大片血泊中，那片红仍在不断向四周蔓延，像是从她身下开出了艳丽逶迤的花朵。顾越拢起蝠翼把她紧搂在怀里。女孩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下巴搁在他的肩窝，表情恬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是不再有呼吸，也不会再醒过来。
　　　　被死神镰刀收割的灵魂，永远都要被困在地狱之中，再也无法轮回。
　　　　男人跪在血泊中，抱紧怀里瘦伶伶的身体，无声地哭了。他的出生以母亲的死亡为代价，所有人在鄙夷他出身的同时也深深地惧怕他。他一路都在失去，从未真的拥有过什么。一颗心逐渐变得坚冷如铁。直到她出现。漫长难熬的生命头一回有了存在的意义。
　　　　“母亲……你不在了，林淡也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到最后所有我爱的人都会离开我？”
　　　　吸血鬼是没有眼泪的，他的眼底涌出大颗血珠，扑簌簌滴落下来，本来没有丝毫破绽的半透明状屏障被烧出几个硕大的洞口。
　　　　年轻的死神颤巍巍靠近，镰刀对准吸血鬼的头顶，狠狠划了下去。离着目标只有寸距，刀身却无法再前进分毫。伴着咯吱咯吱的金属搅动声，连着刀柄都被折得变了形，哐当一声掉下来，成了彻底无用的废铁。
　　　　左州已经率先从洞口钻了进来，正好看见死神对BOSS举起镰刀。BOSS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丝毫没有所觉。他赶紧冲过去一把截住顺便给弯成了麻花。昊子Ella还有众多狼族也都哗啦啦涌进来帮忙。看见BOSS怀里脸色苍白的谢天意，怪物们目眦欲裂，吼叫着向死神扑了过去。
　　　　管理者狼狈逼退又一个狼人。
　　　　为了一个人类，吸血鬼和人鱼不断违背地下规则，数次打破空间结界，引起地下世界的震荡。这些已经够他疑惑不解的了，现在这些生来就互为死敌的狼人居然为了保护一个吸血鬼来触犯地下执法者的权威，事态严重得已经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期。
　　　　那朵淡色的灵魂还在他掌中微微跳动。他眼珠一转，空出一只手幻化出一模一样的淡色火焰，投入虚空里去。
　　　　“顾越。顾越。”耳畔响起模糊的呼唤。
　　　　顾越闻言怔怔抬头。林淡隔着屏障叫着他的名，眉眼灵动，表情亲昵。赤色瞳孔瞬间急速收缩。理智提醒他眼前的光景很不对劲，可是身体已经自发自动地向她奔了过去。
　　　　即将触到她发丝的前一瞬，脚底突然剧烈抖动起来。流状物质迅速陷落下去，取而代之是灼热尖锐的沙砾。林淡的身影像是风一样倏忽消散了。顾越站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烈阳正当空。
　　　　从身体里燃起的巨大火球迅速裹住了他。
　　　　……
　　　　明洁规整的写字间。吵吵嚷嚷的怪物三人组。墙角那两盆栀子开得正好，甜香悠悠散满整个空间。休息室里头传来嘭的一声低响，顾越站起身去开门，就看见林淡抱着脚哼哼唧唧地蹲在棺材旁边。她身边是还没铺叠好的一卷薄被。
　　　　顾越挑眉：“你在做什么？”
　　　　男人的语气隐约透着危险。林淡呐呐解释：“棺材里太挤了，我想着在旁边打个地铺也挺好……”说话间男人已经迈着长腿踱到她身前，拽她起来困在手臂之间。
　　　　她的气息混着栀子和奶油的甜香。顾越脑袋一热，没有废话，直接堵上对方的唇。
　　　　唇舌纠缠之间，他心里突然生了丝疑惑出来。心里觉得满足，却又觉得哪里散了些空落落的难过来。怀里人难受地推拒着他身体，他被她蹭得有些失了控，把她打横抱起放到棺材里，身体跟着紧紧覆了上去。
　　　　柔净青涩的身体，双腿修直，曲线美好。顾越舔舔干燥的唇，心里的那丝疑惑夹杂着莫名的焦躁，越来越明显。
　　　　他深深进入她。焦躁感随着急促的动作越加放大。他眉头紧蹙，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人儿，无休无止地索取。这样许久之后终于要攀上高峰，他颤抖着吻她的眼睛，轻声说出那句表白。
　　　　“我爱你。”
　　　　这句捺在心底很久的表白一出口，顾越瞬间僵住。心中的疑惑和焦躁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恐惧和绝望。
　　　　他终于记起了，林淡已经死了。
　　　　“我也爱你。”怀里人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回应他。
　　　　话音刚落，女孩的脖颈处开始奔涌出大量鲜血，花朵般的嘴唇瞬时间变成苍白的死灰色，伸手向他，又重重垂下。他跄踉着俯身，抱在手臂里的只有无尽的虚无。
　　　　……
　　　　Ella满脸愁容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BOSS：“海底女巫的药真的有用么？怎么老大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昊子捣鼓着不听使唤的咖啡机，渐渐不耐烦，索性一拳下去砸了个稀烂：“别担心。当年被啃成骨架都没死成，老大他能扛得住。不过话说回来，那帮死神真是卑鄙啊，竟然用幻化空间困住了老大。幸好咱们赶到得及时，否则老大就要被太阳烧得灰飞烟灭了。”
　　　　顾越缓慢睁开眼睛。
　　　　立刻引来一阵激动的鬼吼鬼叫。
　　　　他从棺材里坐起，面容死寂，很久的沉默。Ella拉着昊子离开。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风呼呼地刮过。
　　　　已经是深秋了。
　　　　角落里传来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白色正装的人鱼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站定。左边的袖管空荡荡的，被风卷得东摇西摆。
　　　　“不是说了你会保护好她么？为什么你还活着，她却死了？”
　　　　拳头狠狠落在了顾越的侧脸。顾越不躲不避，硬生生受下来。一双眸子空洞洞的，已经和死人无异。
　　　　人鱼先森重重呼了口气，面朝窗口，语气晦涩：“林淡的身体和灵魂都被沉入了地下死海。这么多天过去，应该已经被那些死灵吞噬一空了。”他抿起嘴角，突然低声笑了，“但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呢。总想着，哪怕去看她最后一眼都好。”
　　　　“我想下去死海一趟。你要不要去？我不介意多一个帮手。”
　　　　顾越没回答，撑起身体勉力站住。
　　　　窗玻璃映出他的脸，一头银发被风吹得猎猎飞舞。

☆、第70章　怪物公司【完】

地下管理者坐在调度室里闭目沉思。像是想起了什么，眉间紧皱成深沟，摆手向身旁待命的死神：“以防万一，继续加派人力把守住入口。一旦发现可疑，立即向我报告。”
　　　　没有人回答他。
　　　　管理者睁开眼睛，做威严状转向身后。
　　　　怪物三人组笑嘻嘻地站在他跟前。Ella挥着小皮鞭妖娆一笑。
　　　　地狱入口寂静无声，戒备森严。
　　　　俩狼人吵嚷着靠近。“你今天给我说个明白，孩子到底是不是隔壁老王的！”“哈？你外出三年我给你生了三个孩子，你不念我辛苦还怀疑我？”“口胡！仨孩子一个白皮一个黑皮，还有个眼珠蓝幽幽的，到底哪里像我！”
　　　　推推搡搡着就往入口这边来。
　　　　死神举着镰刀森然挡住：“再向前一步，死。”
　　　　话音未落，男狼人已经冒冒失失地撞了过来。胸口贴着刀锋险险擦过去，幸好只挑破了点外皮。先前还在争个不休的女狼人跑过来查看了一下，立刻扯着嗓门呼喊起来：“大家伙都来看看唉！死神伤人咧！”
　　　　本来空旷无人的前方忽然呼啦啦涌了大群的狼人出来。死神被狼人们团团围住，疲于应付之际，谁也没留意到那两个偷偷溜进入口的影子。
　　　　在入口和死海之间隔着多道厚重屏障。顾越在四百年前已经闯过一回，现在要再来一次对他来说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摧毁壁垒引起的地下震荡逐渐增大，死神感应到之后很快纠集成大队赶了过来。
　　　　身穿红色制服的死神把两人围在中间，锋利刀尖向下，划过冷厉的寒光。人鱼先森显出原身，半透明鳞片迅速覆上裸露在外的皮肤，金色竖瞳急速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