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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致之微微一笑，搭箭引弦，将锦囊射上了墙头。
　　“我是大周秦国公主林嘉若！”她高声清越，城楼上人人都听在耳中，“叫袁准出来见我！”
　　目光淡淡掠过裴纪，道：“宁武关以关中大将军镇守，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别将做主了？”
　　裴纪面色一沉，等看到锦囊中的东西，脸色又变了变，随即令人去请袁准。
　　袁准到城楼上一看，大惊：“速开城门，恭迎二位殿下！”然而裴纪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又面露踌躇，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改了主意。
　　“殿下恕罪，这支骑兵毕竟不是大周的军队，还请令后退百步，以示诚意！”袁准面色诚恳道。
　　大概有裴纪无理在先，就显得袁准的态度格外好，甘明琮也没再多话，领着靖南军后退百步。
　　城门终于开了，林致之与林嘉若带着各自的卫队策马入内。
　　“两位殿下怎么会到了关外？城外那些骑兵果然是甘明琮的靖南军？”袁准亲自将二人迎入关城议事厅，双手奉还家主令，比起裴纪，态度算得十分恭敬。
　　“去年秋天，甘明琮重伤被燕军所掳，我与公主多方设法，才将他送出陇西，并且已经说服甘明琮将这五千将士带回江南，重新并入靖南军！还请袁大将军开门借道！”林致之一边将林嘉若让到首座坐下，一边对袁准说道。
　　袁准却面露为难，道：“这甘明琮还是前梁的将军，他的军队也不能算大周的兵，没有圣旨，如何敢放入关？”
　　林致之温和地说：“甘明琮此番入关，会随我直接进京，接受陛下的恩赏，这五千将士，如今也算是招抚之军，大将军尽管放宽心，这件事有我做主！”
　　袁准犹豫地看了裴纪一眼。
　　“就算招抚了，也是靖南军——”裴纪语气冷淡，“殿下虽亲领靖南军，也该知道，无圣旨调动，靖南军不得越过淮南道！如今殿下亲领靖南军兵临城下，实在教末将无所适从！”
　　这话诛心至极！林致之和袁准同时变了脸色。
　　正低头把玩着袁氏家主令的林嘉若忽然抬起头，“啪”的一声，将刚刚收回的袁氏家主令拍在了桌上。
　　裴纪勾唇一笑，淡淡道：“公主殿下，袁氏家主令，不是让你这么玩的！”
　　林嘉若没有理睬他，她直视着袁准，冷冷道：“我父登基之日，以我为宗室最尊；秦国公主的身份，加上号令关中的袁氏家主令，如果今日都不能让甘明琮入关，这枚家主令，我也确实玩不起了！”
　　袁准看着家主令，面色惊疑不定。
　　林致之不疾不徐地将家主令拿了回来，看着林嘉若，好声安抚道：“不要说负气话，袁氏家主令自然还是好的，只是你年纪小，拿着也没什么用——”
　　饶有兴致地将手中的家主令细细翻看了两遍，道：“你若是真的不想要了，也可以转赠给更合适的人——”抬头看向裴纪，微微一笑，“比如裴氏惠妃！”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林嘉若快速将其中的复杂关系在脑中过了一遍，看向袁准，轻笑道：“裴妃尚未诞下皇子，就有人迫不及待了吗？大将军的太子太保一职果然只是遥领而已！”
　　袁准霍然起身：“开城门！迎靖南军！”
　　“大将军！”裴纪厉喝一声。
　　袁准猛然抬手，神色间已有决断：“圈出一地暂时安置招抚之军，待圣旨以作定夺！”
　　目光一闪，向林嘉若恭敬低头：“请殿下将家主令赐作信物，送往京城！”
　　他下令圈禁靖南军时，林致之尚且神色不动，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眸光陡然一沉。

　　☆、第355章　萧道成没有错

　　林嘉若双唇紧抿，看着袁准，神色冷静。
　　送到御前的信物，她可以出示无数种，然而袁准并没有把选择权交给她，而是直接索取袁氏家主令。
　　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和眼神，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年袁氏肯把家主令交给她，无非是将她和爹爹视为一体，也认可她作为爹爹最亲信之人；所以如今，在外人眼里，他们父女之间，已经今非昔比了？
　　“给他吧！”林嘉若淡淡地说。
　　袁准从林致之手中接过家主令，再次恭敬拜下：“谢殿下成全！”
　　林嘉若没有再多看他一眼，站起身，冲林致之微微一笑，嗓音清亮：“我们去迎甘明琮和卫长淮入关吧！”
　　袁准亲自带人打开城门，迎了出去；与此同时，去往京城的信使也快马出发了。
　　等在关城之内，林致之怜惜地看了她一眼，轻叹道：“你可以不必给他的……”
　　她身上有御赐的“如朕亲临”令牌，袁准和裴纪再大胆，也不敢违逆，她完全可以不用那么通透懂事。
　　林嘉若淡淡一笑，道：“袁、谢家主令，是萧氏当政时，关中士族向我爹投诚的信物，如今已经是我林氏天下，这两枚家主令早就失去了当初的作用，他们存心要收回，我拿着也没用！”
　　转头，看他眉心仍旧微拧，不由笑道：“大哥哥以为袁准拿了家主令会如何处置？”
　　林致之略加思索，猜测道：“既然谢氏家主令还在陛下手中，袁氏家主令也不宜收回，多半呈交御前！”
　　林嘉若嘻嘻一笑，眉眼娇俏地弯起：“大哥哥不信我爹爹吗？袁氏家主令一旦送到我爹手中，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袁准！”
　　林致之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前方城门处，甘明琮与卫长淮已经并驾奔入城门。
　　得知袁准的安排后，甘明琮剑眉一扬，怒极反笑：“你们劝着我返还故里，原来是教我回来坐牢的？我甘明琮在关外驰骋经年，何曾被人困住过？”
　　袁准没有理他，向林氏兄妹恭敬道：“将军府已收拾妥当，委屈两位殿下暂住几日！”
　　甘明琮既然是这两位带来的，他就不必太过操心，出了事，自有人担着。
　　林致之点了点头，抬手在甘明琮肩上安抚地拍了拍，道：“长淮去看着将士们安营，不要与守军起冲突，明琮随我去将军府歇歇——”
　　笑了笑，道：“今日大战告捷，又将进京面圣，不如更衣煮茶，祛一祛这西北风沙！”
　　袁准倒也乖觉，立即让人送来了一盅茶叶并一套茶具。
　　待茶香四溢，甘明琮突然红了眼眶。
　　“大哥最爱的便是这紫笋茶了……”他喃喃道。
　　林致之微微一笑，拂手拈茶，沸水点沫，语声也变得轻缓闲适：“过几日进了京，你便能见着他了，当年你领兵北上，他亦殚精竭虑地破了军粮一案，为你和陛下补上了粮草空缺——你们兄弟，也是相得益彰！”
　　甘明琮吸了吸鼻子，露出几分孩子气，捧着刚煮好的茶汤闻了一下，嘟囔道：“还是我大哥煮得最香——”话音未落，他就捧着茶碗跳了出去，好险没被拍翻。
　　林嘉若瞪着他，怒道：“我大哥煮得最好，不服就别喝！”
　　“服服服！”甘明琮漫不经心地嚷了两声，跑了回来。
　　林致之笑着将茶碗捧到林嘉若面前，道：“今日之事，你们也不必太在意，关中与江南素来互相防备，换了关中军到了江南，也是差不多的待遇。”
　　甘明琮“哼”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你答应我的事，还怎么办成？”
　　林嘉若疑惑地看了过来。
　　林致之微笑解释：“我承诺明琮，只要他领兵入关，我便御前奏请，将代州一地封赐给他，由他全权做主！”
　　别人的御前奏请，只是一个动作，但林致之这么说了，就是一定要办成的。
　　“关中士族怎么肯？”林嘉若惊讶道。
　　代州从前是神武营守的，神武营分裂又废黜后，代州也是由关中军接管。
　　靖南军从来都是守淮南道以南，突然跨越整个关中地区，把整个代州都封赐给甘明琮一人，这对关中士族而言，无异于一巴掌直接打在正脸上。
　　林致之却面色自若，道：“陛下一定是肯的！”
　　“明琮守代州，与江南靖南军并无呼应之势；一则可以对抗戎人，二则足以震慑陇西——”说到这里，他含笑的眸光轻轻在她脸上一转，说不出的意味深长，“也省得某些人杞人忧天地要拿自己联姻。“
　　“对！”甘明琮击掌道，“世家大族的人最喜欢权衡利弊轻重，只要我守在代州，他们就会认真考虑归顺大周的事，也不会痴心妄想要阿若嫁过去了！”
　　林嘉若脸上一红，忙扯开话题：“就算我爹肯，可关中士族要是强烈反对，这事也不好办啊！”
　　林致之淡淡一笑：“不好办，也不是办不成，到时候，少不得要江南一系让出一些好处来！”
　　林嘉若脸色一黯，轻声问道：“既然已经是大周天下了，为何还要分江南和关中？”
　　爹爹即便做了皇帝，手中也仍旧只有关中军的军权，陇西和江南的区别，不过是口头承不承认而已。
　　这种事，甘明琮也很懂：“随便换谁做皇帝，关中和江南都免不了别苗头！以前萧道成做皇帝的时候，靖南军可以算是跟朝廷有仇的，圣旨调兵，十次有九次半都是不奉诏的！”
　　“也是因为如此，萧道成收拢了神武营和关中军后，就一力打压靖南军，那些年，听说折损了不少人，一直到萧道成自毁长城对神武营下手，靖南军才慢慢喘过气来！”
　　林嘉若仍是不解：“不能都为朝廷所用吗？”
　　甘明琮一愣，讷讷道：“不能吧？陇西、关中和江南三股势力一直都是这样，制衡来制衡去的，谁也没办法……”
　　“不是没办法！”她忽然看向林致之，眸光沉沉，“当年萧道成打压靖南军，以毫无根基的赵秉义代燕怀，培养我爹为心腹夺关中军权，这些做法，都是没错的——”
　　“你说，是不是？”

　　☆、第356章　所图唯你

　　“你错了！”他温和地看着她，语气却没有相让之意。
　　“每一任帝王都想着将天下兵权收归己有，萧道成也不例外；但是他对江南和靖南军的镇压纯粹是出于私欲，以赵秉义代燕怀更是阴谋诡计、机关算尽，关中迟迟不肯交出军权，正是因为不敢信任这样一位君主——”
　　“需知，前朝历任皇帝，至少都是拥有关中军军权的；到了显德帝在位时，扶持燕氏压服陇西士族，又册江南虞氏女为后，倘若显德帝太子继位，三方军权收归中枢，并非不可能！”
　　“但是，大好局面，毁在了萧道成手里！”他说着这些，语气平淡无波，面容不悲不喜，看不出心中情绪。
　　林嘉若听得神色怔怔，眸光痴痴，直到他怜惜地抚上她的发顶，才回过神来，茫然问道：“那……你有办法吗？”
　　他微微一笑，道：“先拿代州，再取陇西，待明琮替我们守好西北门户，再缓缓图之！”
　　甘明琮听得热血沸腾，忙附和道：“代州交给我你们放心！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交给你们我也放心！就烦自己人斗来斗去的！”
　　可林嘉若还是觉得他说得有些含糊，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胡乱点了点头后，仍旧面露思索。
　　林致之摸了摸她的头，对甘明琮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两句话和阿若说！”
　　甘明琮听话地走了。
　　房门关上，屋内瞬间静了下来。
　　林嘉若就在那一刹那想起来了，霍然起身：“你说过，你不会让出江南的！”
　　她睁大眼睛看着茶桌对面的林致之，眼里说不出的失望，隐隐带着控诉。
　　“你根本不会帮着大周收拢兵权，缓缓图之，你想图什么？”她不怪他另有图谋，可刚才，他分明想搪塞她。
　　他勾唇一笑，站起身来，绕过茶桌，将她圈在他与茶桌之间，低头，笑意渐深：“你真不知道，我想图什么吗？”
　　他气息灼热，而眸光缠绵，林嘉若脸上一热，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怎么、怎么知道……”
　　他抬手抚过她脸侧轻垂的发丝，轻声笑道：“傻姑娘，江南是我立身之本，没了靖南军，我怎么恢复萧梁的身份来娶你？”
　　她莹白的小脸渐渐染红，娇美如蔷薇初绽。
　　他忍不住想剖白更多来引她心动：“明琮进驻代州，震慑陇西，而我掌控江南，制衡关中，这一切，所图不过一个你……”
　　她分明已经羞怯情动，眼里却仍有挂碍：“可是——”
　　他轻轻一吻封住了她未出口的忧虑，抵着她的双唇低声笑道：“只要公主殿下联姻江南，靖南军自然忠心守境靖边，拥护大周皇帝陛下……”
　　那姑娘终于散了眼底的阴霾，知恩图报地将自己送了上来。
　　林嘉若猜想过林时生收到袁氏家主令后会愤怒，会怪罪袁准，甚至会迁怒在京的袁氏族人，但真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为她出气。
　　距离袁准派出信使不过十天，京城便派了专使前来迎秦国公主回京。
　　“陛下有旨，令宁武关所有袁氏子弟亲自护送秦国公主殿下回京，一切行程，听由殿下安排！”
　　袁准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也不太敢相信：“宁武关所有袁氏子弟，也包括我？”
　　绯色公服的专使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沁着寒意：“二叔说笑了，您怎么就不是袁氏子弟了？”
　　袁准语噎，借口下去准备，狼狈地躲开了。
　　有人帮着出气的公主殿下心情好极了，笑得眉眼弯弯，说话也格外和气：“大将军和裴将军都说我玩不得家主令了，竟然还能劳驾太常少卿亲自来迎，这真是教人惶恐呐！”
　　她得意之间暗藏嘲讽的语气，却令袁宴眼中寒意锐减，他微微一笑，将袁氏家主令双手呈上，深深一拜，道：“殿下愧杀微臣了，家主令是微臣亲手交到殿下手中的，谁也没有资格收回！”
　　又轻轻一叹，道：“当日在陛下手中见到家主令，当真是一场惊吓，我还以为——”他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殿下实在不必用这种方式试探袁氏……”
　　那天，他被急召入宫，林时生直接将家主令砸了过来，待看清之后，他第一反应是她遭遇了危险，惊得御前失了态，惹来林时生许多怀疑的目光。
　　林嘉若嗤笑道：“我用什么方式试探了？家主令是你们家大将军要拿走的，倒成我的不是了？”
　　袁宴再次一拜，轻声道：“总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家主令这样到了御前，他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终究是他的疏忽，哪怕他自请亲赴宁武关亲迎，也不能抵消一丝丝的愧疚和心疼。
　　他突然这样柔软真切地道歉，倒是让林嘉若有些不知所措。
　　“袁大人无需太过自责！”林致之上前两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林嘉若的面前，温和安抚道，“既然是场误会，日后多加注意便是——”话题一转，“陛下有没有提起如何安置靖南军？”
　　也不知道是林时生漏了，还是袁宴漏了，刚才就提了林嘉若一人，连林致之都没提到。
　　袁宴微微一笑，道：“陛下只说，一切听由公主殿下安排！”
　　“我——父皇一点都没有交代甘明琮和靖南军的事？”林嘉若有些惊奇地问。
　　此时，已经是一日夜后了。
　　这一日的清晨启程，到傍晚时歇于驿站。
　　袁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露出一个仿佛自嘲的笑容：“其实我并没有听清陛下说了什么……”
　　林嘉若一愣，不解地问道：“怎么说？”
　　袁宴垂下眸光，笑了笑，道：“殿下把家主令送了回来，陛下与我都是方寸大乱，或许陛下有没考虑周全的地方，或许我也有没听周全的地方，总之，圣旨传到宁武关，就只剩这些了。”
　　林嘉若皱了皱眉。
　　她就是觉得袁宴这人说话不实在，当众所说的，一定十句留了九句半，这才试着私下召他过来问问。
　　没想到，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第357章　此生此世，永不相负

　　她细致的眉间微微蹙起，嫣红的双唇轻轻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如同从前一样，聪慧，通透，却又明净清澈。
　　她看着他的眼神算不得亲切友好，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和猜忌，可一想到她遣开了所有人单独见他，他还是忍不住心情雀跃。
　　他反省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猜测着是哪一句惹了她不高兴，是不是该重新解释一遍？
　　没等他重新措辞完毕，林嘉若便往桌上丢了一件东西。
　　袁宴顿时脸色铁青，语气僵硬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她上次拿出家主令，是不是也是这样决然的表情，仿佛一丝一毫的留恋都没有。
　　林嘉若静静地看着他，道：“袁宴，我虽与你相识多年，可你这人心思太深，我也不知道在你心里，是否留有几分情分在——”
　　袁宴心头猛然一跳，几乎就要抢断开口，可她的言辞之间，分明还有后话，他咬了咬牙，还是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心里话咽了回去。
　　“今日，我只想得你一句明明白白的实话，袁氏究竟是什么想法？”她的目光落在家主令上，“这家主令，我是不是真的还有必要留着？”
　　说完，她抬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