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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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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嗯,那好!”基督山说,“并不是一定要这几张支票,换一种方式付钱给我吧。我拿这几张支票是因为好奇,希望我可以对人家说:腾格拉尔银行不用准备就可以当时付给我五百万。那一定会使人家惊奇。这几张支票还给你,另外开几张给我吧。”他把那五张纸片递给腾格拉尔,银行家急忙伸手来抓,象是一只秃头鹰隔着铁笼子伸出利爪来要抓回从它那儿失去的食物一样。但他突然停住手,竭力控制住他自己,然后,在他那失态的面孔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当然罗,”他说,“您的收条就是钱。”

“噢,是的。假如您在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就会象您刚才那样不必太麻烦地付款给你。”

“原谅我,伯爵,原谅我。”

“那我现在可以收下这笔钱了?”

“是的,”腾格拉尔说,一边揉着流下来的汗珠,“是的,收下吧,收是吧。”

基督山把那几张支票重新放回到他的口袋里,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情,象是在说:“好好,想一想,假如您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不,”腾格拉尔说,“不。绝对不,收了我签的支票吧。您知道,银行家办事最讲究形式的人。我本来是准备把这笔钱付给医院的,所以我一时头脑糊涂,认为假如不用这几张支票来付钱,就象被抢了钱似的!——就好象这块钱没有那块钱好似的!原谅我。”然后他开始高声笑起来,但那种笑声总掩饰不了他的心慌。

“我当然可以原谅您,”基督山宽宏大量地说,“那我收起来了。”于是他把支票放进他的皮夹里。

“还有一笔十万法郎的款子没有结清。”腾格拉尔说。

“噢,小事一桩!”基督山说,“差额大概是那个数目,但不必付了,我们两清了。”

“伯爵,”腾格拉尔说,“您此话当真吗?”

“我是从来不和银行家开玩笑的,”基督山用冷冰冰的口气说,他老是用这种态度来止住他人的鲁莽,然后他转向了门口,而在这时,跟班进来通报说:“慈善医院主任波维里先生来到。”

“哎呀!”基督山说,“我来得正好,刚好拿到您的支票,不然他们就要和我争执了。”

腾格拉尔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赶紧跟伯爵告别。基督山与站在候见室里的波维里先生交换了礼节性鞠躬,伯爵离开以后,波维里先生便立刻被引入腾格拉尔的房里。伯爵注意到那位出纳主任的手里拿着一只公文包,他那种十分严肃的脸上不由得掠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他在门口登上他的马车,立刻向银行驶去。

这时,腾格拉尔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走上去迎接那位出纳主任。不用说,他的脸上当然挂着一个殷勤的微笑。“早安,债主,”他说,“因为我敢打赌,这次来拜访我的一定是一位债主。”

“您说对了,男爵,”波维里问先生答话,“医院派我来见您。寡妇、孤儿委托我到您这儿来问那五百万捐款。”

“大家说孤儿是应该怜悯的,”腾格拉尔说,借开玩笑来延长时间。“可怜的孩子!”

“我是以他们的名义来见您的,”波维里先生说,“您收到我昨天的信了吗?”

“收到了。”

“今天把收据带来了。”

“我亲爱的波维里先生,我不得不请您的寡妇和孤儿等待二十四小时,因为基督山先生,就是您刚才看见离开的那位先生——您一定看见他了吧,我想?”

“是的,嗯?”

“嗯,基督山先生刚才把他们的五百万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伯爵曾在我这儿开了一个无限提款户头,——是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介绍来的,他刚才来从我这儿立刻提到五百万,我就开了一张银行支票给他。我的资金都存在银行里,而您也应该明白,假如我在一天之内提出一千万,总经理就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如果能分两天提,”腾格拉尔微笑着说,“那就不同了。”

“哦,”波维里用一种不信任的口气说,“那位刚才离开的先生已经提去了五百万!他还对我鞠躬,象是我认识他似的。”

“虽然您不认识他,或许他认识您,基督山先生的社交非常广泛。”

“五百万!”

“这是他的收据。请您要圣多马[圣多马,宗教传说他是十二“圣徒”之一,曾怀疑耶稣复活。后人将他比喻多疑的人。——译注]一样,验看一下吧。”

波维里先生接过腾格拉尔递给他的那张纸条,读说:“兹收到腾格拉尔男爵伍百壹拾万法郎正,此款可随时向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支取。”

“的确是真的!”波维里说。

“您一定知道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吗?”

“是的,我曾经与它有过二十万法郎的交易,但此后就没有再听人提到过它。”

“那是欧洲最有信誉的银行之一。”腾格拉尔说,把那张收据漫不经心抛在他的写字台上。

“而他光在您的手里就有五百万!看来,这位基督山伯爵是一位富豪了!”

“老实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他有三封无限提款的委托书,——一封给我,一封给罗斯希尔德,一封给拉费德。而您看,”他漫不经心地又说,“他把优惠权给了我,并且留下十万法郎给我做手续费用。”

波维里先生用十分钦佩的神情。“我一定去拜访他,求他捐一点款给我们。”

“他每月慈善捐款总在两万以上。”

“真叫人佩服!我当把马尔塞夫夫人和她儿子的事例讲给他听。”

“什么事例?”

“他们把全部财产捐给了医院。”

“什么财产?”

“他们自己的,——已故的马尔塞夫将军给他们留下的全部财产。”

“为了什么原因?”

“因为他们不愿意接受通过犯罪得来的钱。”

“那么他们靠什么生活呢?”

“母亲隐居在乡下,儿子去参军。”

“嗯,我已经必须承认,这些都是造孽钱。”

“我昨天把他们的赠契登记好了。”

“他们有多少?”

“噢,不太多!大约一百二三十万法郎左右。来谈论我们的那笔款吧。”

“当然罗,”腾格拉尔用轻松的口气说。“那末,您急于要这笔钱吗?”

“是的,因为我们明天要查点帐目了。”

“明天,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不过明天还早点吧?几点钟开始查点?”

“两点钟。”

“十二点钟送去。”腾格拉尔微笑着说。

波维里先生不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拿起那只公文夹。

“现在我想起来了,您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腾格拉尔说。

“怎么说?”

“基督山先生的收据等于是钱,您拿它到罗斯希尔德或拉费德的银行里去,他们立刻可以给您兑现。”

“什么,在罗马付款的单据都能兑现。”

“当然罗,只收您付千分之五或千分之六的利息就得了。”

那位出纳主任吓得倒退一步。“不!”他说,“我情愿还是等到明天的。亏您想得出!”

“我以为,”腾格拉尔卤莽地说,“要填补呢?”

“啊!”那出纳主任说。

“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也就是他做点牺牲了。”

“感谢上帝,不!”波维里先生说。

“那么您愿意等到明天吗,我亲爱的出纳主任?”

“是的,但不会再失约了吗?”

“啊!您在开玩笑!明天十二点派人来,我先通知银行。”

“我亲自来取好了。”

“那敢情好,那样我就可以有幸跟您见一面了。”他们握了握手。

“顺便问问,”波维里先生说,“我到这儿来的路上遇见那可怜的维尔福小姐送葬,您不去送丧吗?”

“不,”那银行家说,“自从发生贝尼代托的事件以后,我似乎成了人家的笑柄,所以我不出头露面!”

“您弄错了。那件事情怎么能怪您呢?”

“听着:当一个人有了象我这样没受过玷污的名誉的时候,他总是有点敏感的。”

“每一个人都会同情您,阁下,尤其同情腾格拉尔小姐!”

“可怜的欧热妮!”腾格拉尔说,“您知道她要进修道院吗?”

“唉!这件事很不幸,但却是真的。发生事情以后的第二天,她就带着一个她所认识的修女离开了巴黎。她们已到意大利或西班牙去寻找一座教规非常正格的修道院去了。”

“噢!真可怕!”波维里先生带着这种表示同情的叹息声出去了。腾格拉尔便做了一个极富有表情的姿态,喊道,傻瓜!”只有看过弗列德里克扮演罗伯·马克[《罗伯·马克》是一八三四年前后在巴黎流行的一个喜剧。——译注]的人才能想象出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然后,一面把基督山的收据放进一只小皮夹里,一面又说,“好吧,十二点钟的时候来吧,那时我早就离开了。”他把房门上闩落锁,把他所有的抽屉,凑了大约莫五万法郎的钞票,烧了一些文件,其余的让它堆在那儿,然后开始写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腾格拉尔男爵夫人启。”

“我今天晚上亲自去放在她的桌子上,”他低声地说。最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护照,说,“好!有效期还有两个月哩。”

(第一○四章 完)

 第一○五章 公墓

波维里先生确实曾在路上遇到过送瓦朗蒂娜去最后归宿的行列。天空阴霾多云。一阵寒风吹过,树枝上残剩的黄叶,被吹得散落在那塞满马路的人群中间。维尔福先生是一个十足的巴黎人,他认为只有拉雪兹神父墓地才配得上接受一个巴黎家庭成员的遗体,只有在那儿,死者的灵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所以他在那儿买下了一块永久性墓地,很快那坟地被他的家属占据了。墓碑的下面刻着“圣·米兰维尔福家族”,因为这是可怜的丽妮——瓦朗蒂娜的母亲——临终时最后的愿望。所以那庄严的送殡行列就从圣·奥诺路出发向拉雪兹神父墓地前进。队伍横越过巴黎市区以后,穿过寺院路,然后离开郊外的马路,到达坟场。打头的是三十辆丧车,五十多辆私家马车跟在后面,在马车后面,跟着五百多个步行的人。最后这一群人都是青年男女,瓦朗蒂娜的死对他们无疑是晴天霹雳;天气虽然阴沉寒冷,仍不能阻止人送那美丽、纯洁、可爱、在这如花之年夭折的姑娘。离开巴黎市区时候,突然一辆由四匹马拉的车疾驶而来,马车里的人是基督山。伯爵从车子里出来,混在步行的人群里。夏多·勒诺看见他,便立刻从自己四轮马车上下来,去和他走在一起。波尚也离开他所乘的那辆轻便马车走过来。伯爵在人丛里仔细地看来看去,他显然在找人。“莫雷尔在哪儿?”他问道,“你们谁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们在丧家吊唁时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夏多·勒诺说,“因为我们中间没有见过他。”

伯爵一声不吭,但继续向四下里瞧着。送殡行列到达坟场了。基督山那敏锐的目光突然向树丛里望去,不一会他焦急不安的神情消失了,因为他看见一个人影在紫杉树间闪过,并认出那个人影就是他要找的人。

在这个豪华的大都市里的丧葬情形,人家想必都知道。黑压压的人群分散地站在白色的墓道上,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那围绕墓碑的篱笆竹偶尔的折断声打破寂静,然后神父用抑郁而单调的声调诵经,其中还不时杂着一声女人发出来的啜泣声。基督山注意到的那个人影迅速绕到亚比拉和哀绿伊丝[指法国神学家亚比拉(一○七九—一一四二)和他所恋爱的少女哀绿伊丝。——译注]的坟墓后面,到柩车的马头旁边,与死者的几个仆人一同到达指定的墓穴跟前。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墓穴上。基督山却只注意那个人影。伯爵有两次走出行列,为的是看清他所关切的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在衣服底下藏着武器。当殡葬行列停下的时候,可以看清那个人是莫雷尔。黑色礼服的纽扣一直扣到颔下。他脸色苍白,痉挛的手指紧紧地抓住帽子,站到一块可以看清坟墓的高地上,斜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入穴的每一个细节。一切进行正常。某些不易动情的人象往常一样发表一些演讲——有的对逝者的夭折,表示同情,有的就父亲的伤心侃侃而谈;有些自以为非常聪明的人还说,这个青年女郎曾几次向她的父亲求情,求他宽恕那些即将受法律惩处的罪犯;这样一直讲到他们耗尽他们那些丰美的词藻为止。

基督山什么也没有听,什么也没有看见,或是,说得准确些,他只注意莫雷尔,莫雷尔那种镇定的态度他那些知道他心事的人看着都忍不住异常担心。

“看,”波尚指一指莫雷尔,对德布雷说,“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的脸色真苍白呀!”夏多·勒诺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受凉了!”德布雷说。

“决不是的,”夏多·勒诺慢慢地说,“我想他是心里一定非常难受。他一向是非常多愁善感的。”

“唉!”德布雷说,“你说过他不认识维尔福小姐呀!怎么会为她伤心呢?”

“不错,可是,我记得他曾在马尔塞夫夫人家里和维尔福小姐跳过三次舞。您还记得那次舞会吗,伯爵?您在那次跳舞会上那样引人注目。”

“不,我记不得了,”基督山回答,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莫雷尔,莫雷尔好象激动得呼吸都停止了。“演讲完了,再会,诸位,”伯爵说。他转身走了,但没有人看见他到哪儿去了。葬礼结束了,来宾们纷纷回巴黎去。夏多·勒诺四寻找莫雷尔,当他在寻找伯爵的时候,莫雷尔已经挪了地方,夏多·勒诺再回头已不见了莫雷尔,便去追上德布雷和波尚。

基督山躲在一座大坟后面等着莫雷尔;莫雷尔走近那座刚建好但已被旁观者和工匠所遗弃的坟墓。他神情茫然地向四周环顾,当他的目光离开基督山所躲藏的那个圆形墓地,基督山已走到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年青人却仍没有发现他。年轻人在墓前跪了下来。伯爵走到莫雷尔身后,伸长脖子,他膝盖弯曲,象是随时都会扑到莫雷尔身上去的,莫雷尔低着头,直到头接触到石板,然后双手抓住栅栏,他喃喃说道:“噢,瓦朗蒂娜哪!”

这几个字使伯爵的心都碎了,他走上去,扶住那青年人的肩头,说:“是你,亲爱的朋友,我正在找你。”

基督山本来以为莫雷尔一看到他会痛哭流涕,会对他大发雷霆,但他错了,莫雷尔回过头来,很平静的对他说:“你看见了我在祈祷。”

伯爵用疑惑的眼光把那年轻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他似乎比较放心了。“要我用车子送你回巴黎吗?”他问。

“不,谢谢你。”

“你要干什么吗?”

“让我祈祷。”

伯爵并不反对,他只躲到一边,注视着莫雷尔的一举一动。莫雷尔终于站起来,拂去膝头的灰尘,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回巴黎的路。他顺着罗琪里路慢慢向回走。伯爵不乘马车,在他的身后约一百步左右步行尾随着他。马西米兰穿过运河,沿着林荫大道折回了密斯雷路。莫雷尔到家五分钟以后,伯爵便赶到了。尤莉站在花园的进口,全神贯注地看园丁为一棵孟加拉玫瑰接枝。“啊,基督山伯爵!”她喊道。他每次来访问密斯雷路的时候,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都会这么欢喜他。

“马西米兰刚才回来,是吗,夫人?”伯爵问道。

“是的,我好象看见他进去的,要不要去叫艾曼纽来呀。”

“对不起,夫人,我必须马上到马西米兰的房间里去,”基督山答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那么请吧。”她微笑着说,目送他消失在楼梯口。基督山奔上通到马西米兰房间去的楼梯;到了楼梯顶以后,他留神倾听,但没有任何动静。跟许多独家住的老屋一样,这儿的房门上装着玻璃格子。房门闩着,马西米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玻璃格后面遮着红色的门帘。无法知道他在房间里干什么,伯爵脸都红了,象伯爵这样一个有铁石一般心肠的人是不容易动情的。“我怎么办呢?”他不安地自语。他想了一会儿。“我拉铃吗?不,铃声只会使马西米兰实行他的行动,那时铃声就会由另一种声音来回答。”他浑身发抖,他情急智生,用手臂撞碎了一格玻璃,随后他拨开门帘,看见莫雷尔伏在书桌上写东西,听到玻璃格破碎的声音,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一千个对不起!”伯爵说,“没有什么,只是我滑了一下,我的手肘不小心拦破了一格玻璃。既然玻璃打破了,来你的房间里对你讲吧。你不必惊惶!”伯爵从那打破的玻璃格里伸进手来,打开了那房门。

莫雷尔神情不快地向基督山迎上来,但他不是来迎接他,而是要阻止他进来。

“嘿!”基督山擦着自己的手肘说,“这是你仆人的过错,把你的楼梯擦得这样滑,就象走在玻璃上一样。”

“你碰伤了吗,阁下?”莫雷尔冷冷地问。

“我想没有。你在写什么呀?你在写文章吗?”

“我?”

“你的手指上染着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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