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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_朱砂-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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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怔怔地看着灶膛里的最后一点火光。她知道其实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医学发展在这个时代就只能到这个程度,别说她不知道甲醇怎么提取,就是知道,疟疾爆发也等不到她慢慢去研究甲醇。这可不是她前生所在的那个时代,什么药品都是准备好的,说一声调用,马上就有。要不是黄花蒿这东西在野地里到处都有,恐怕死的人还要更多。
不过,再怎么自我安慰,眼看着一条条生命逝去,仍旧让人心里沉重。
沈数又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半开玩笑地道:“你可知道,如今两县都在传说你是菩萨转世,已经有人要给你立生祠了。”
桃华吓了一跳:“别胡说!什么菩萨啊生祠的,这是我的工作。”她说完这句话,才陡然发现说错了,她现在可不是从前的陶华,这也不是她的工作,只能有些生硬地扭回来,“皇上还封了我一个院判呢,院判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沈数敛了笑容:“这是皇后要害你。”否则怎么可能轮得到她来治疫呢。
说到这个,桃华倒奇怪了起来:“我究竟哪里得罪了皇后?就因为我救了陆盈?陆盈不过是个宝林罢了,皇后难道就这么容不得人?”
桃华当然不觉得一个女人忍受丈夫的花心是天经地义的,然而听说皇后是于家按着母仪天下的目标培养起来的,那么她对后宫嫔妃也应该有更多的容忍才是。至少也不能把嫉妒和厌恶放到脸上来。可是前有蒋梅华小产,后有陆盈被误诊,这位皇后的举止,实在不大符合这个年代对于后宫之主的要求啊。
沈数冷笑了一声:“她正是如此。”略一迟疑,又补了一句,“与她姑母是一样的,只不过少些心机罢了。”
一提到太后,桃华就想起了贤妃和沈数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问道:“有件事我想冒昧问一下,你的眼睛——究竟是看见红色就会不舒服,还是根本看不到红色呢?”
沈数怔了一下,看着桃华被火光映着半明半暗的脸,心里有些酸涩之感,但还是坦然道:“我自幼不知什么是红色,还是到了八岁的时候才发现,宫女们所说的红色衣裳,在我看来与灰色无异。”因他是皇子,衣裳自然多是青蓝之色,宫中宫女按例也不能随意穿红,因此竟是到了七八岁上,才发现在他眼中根本不知何为红色,一律看成深浅不一的灰色。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仿佛也不完全是只看不到红色,有时她们说什么绿色,我也分辨不清,只是到底是什么绿,我却记不得了。”他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舅母和表妹她们总是说许多颜色,有时这个做了衣领那个做了镶边,我实在分不清楚。”
桃华忍不住笑了一下。直男嘛,理解理解。不过,这种情况不出她所料,沈数是红色盲无误了。
“关于你的眼睛,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只是怕你不相信。”桃华虽然知道自己是对的,但说出话来仍旧有些忐忑,毕竟沈数这么多年都以为自己是带来的胎毒,能不能相信她的话很成问题。
沈数却笑了笑:“你说。我相信。”
“你的眼睛——”桃华凝视着他,轻声说,“并不是我祖父用错了药所致。”
沈数怔了怔,桃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他问道,“是我幼时被什么人下过药吗?”听起来竟是全然地相信了她。
“不是——”他这样信任,桃华后面的话反而不好说了,“这是一种遗传病,就是说,是先贤妃娘娘传给你的。其实此症在前人医书中也有记载,称为瞀视,也叫色盲。《亢仓子全道》中说:夫瞀视者,以黈为赤,以苍为玄。吾乃今所谓皂白,安知识者不以为頳黄?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色盲也分为好几种,你这种乃是不见红色,叫做红色盲。还有不见绿色的叫绿色盲,不见蓝黄之色的叫蓝黄色盲,更有所有颜色在他眼中都是黑白之色的称为全色盲,不过极少见罢了。”
这次沈数的眉毛皱了起来:“先母并没有这种毛病。”
“先贤妃娘娘只是没有显示出来,但这种病症却在她血脉之中携带着,因此传给了你。”桃华沉吟了一下,伸手想去捡两根柴火,“男女有别,其不同之处在于血脉中的一物,姑且称为染色体吧。”
她这一伸手,才发现自己一只手一直握在沈数手里,现在一动,两人都有几分尴尬。沈数连忙放开了她的手,桃华耳朵热了一下,赶紧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地上的柴禾与稻草捡起几根,开始讲解X染色体携带色盲基因的原理。
因为想要尽量讲得通俗易懂,桃华很费了一番心思,还是觉得没什么把握:“……所以先贤妃娘娘并没有瞀视之症,却将此病症传给了你。我这样讲,你能明白吗?”或者说,沈数能相信吗?
沈数低头看着地面上代表X染色体的三根木柴和代表Y染色体的一根稻草,表情有些古怪,半天才道:“那先母的瞀视之症,便是自外祖父母处传来?”
“没错。”桃华觉得他很聪明,“男子若有此症,必然有所表现。但女子若有此症,却多半是隐匿的。我听伯祖父说,令外祖父是没有此症的,那么应该就是令外祖母传下来的病症了。”
沈数又看了看地上的东西,问道:“能治好吗?”
桃华摇了摇头,有些抱歉地回答:“这是治不好的。”按理说瞀视之症在唐朝就有记载,但或许是历史拐弯的缘故,这时候的医者却都不熟悉。当然也有可能是记载不够详细,以黈为赤以苍为玄什么的,从书面意思看来跟沈数的情况就不大一样。
沈数下意识地又看了桃华一眼。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毛病无药可医,但现在桃华说得这样清楚明白,不由得又让他生起了一丝希望。他已经发现桃华是喜欢穿红色的,他很想看看桃华穿了红色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可惜……
桃华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带着几分歉疚又重复了一遍:“抱歉,这是血脉之中所携的,并非人力可以改变……”就连她那个时代,也没有办法治疗先天性色盲呢。但是她也许不应该这么明白地解释,让他误以为自己很了解这病症,从而生出治愈的希望。从来没有抱过希望,和有希望又破灭,是不一样的。
沈数醒过神来,连忙笑了一下:“我知道是治不好的。”他看出了桃华歉疚的神色,以为她只是抱歉自己无能医治,连忙想找个话题,随口便问,“这个什么染色体,你是如何知道的?”
完了,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桃华张口结舌,这才发现自己简直是疯了!染色体这样的秘密,也能拿出来告诉这个时代的人吗?她连自己能医治的病都要拉出苏老郎中或者行医手稿来做挡箭牌,免得父亲和伯祖父起疑心,怎么对着一个外人,就这样合盘托出了?
“是蒋家祖上传下来的?”沈数倒有些了然,“我不该问。”各家都有秘方医术,他的确不该问的。
“不,不是。”桃华轻咳了一声,“这是我在别家的书上偶然看来的,所以——不能说。”若说是蒋家的祖传,那蒋老太爷的手稿就不合理了。
“我明白了。”沈数这下完全释然了。本身桃华也是窥探了别人家的秘传,自然更不能向外说了,能告诉他这许多,已经是很不容易之事,“你放心,我绝不会外传的。”
“我也相信你。”桃华刚露出个笑容,薄荷已经收拾完东西回来:“姑娘,王爷,时候不早了,休息吧。明日还有好些事呢。”
桃华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这里跟沈数对坐了许久,连忙起身:“正是,你该去休息了,看眼睛都熬红了。”
“你还不是一样。”沈数也笑了起来,“我虽看不见红色,但也能看出你瘦了许多。现在情况已经好了不少,也能腾出些人手来,明日叫人去县城里找个厨娘过来。”
桃华笑了起来:“不用这样的。我从前——”后半句话赶紧咽了回去,“总之如果情形这样一直好转,我们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了,不必那么麻烦。倒是你这样骑马来回奔波,也该——嗯,也该配点药擦一擦。我跟吕太医说了,他那里有药膏……”
沈数先是一怔,随即就觉得脸跟两条大腿内侧一样火辣辣的。他几乎连桃华的脸都不敢看,胡乱应了一句什么,拔脚先走了——她居然从他走路的姿势上看出来了……
☆、第97章 封赏
蒋锡第三次来送药的时候,两县的情形已经基本平定了。不再有新的病人往村子里送,证明疟症已经被控制住不再传播。而旧有的病人开始陆续恢复,目前已经有一半的人病势痊愈,可以回家了。
这些人无不对桃华和沈数等人感恩戴德,有的回去之后就送了米面肉菜过来,有的干脆留下来帮着他们照顾病人,或者给桃华等人洗衣做饭。因此这次蒋锡过来,就见女儿衣着整洁,再不是前两次那一身干咸菜的模样了。
不过,这衣裳是不是不大对劲?蒋锡上下打量着女儿——颜色倒是桃华喜欢的银红色,但看起来略短了一点儿,而且上头刺绣的忍冬花纹用的是金银线,桃华从来不用这么华丽繁复的花样的。
“这衣裳——是几时做的?”蒋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桃华扯了一下衣裳下摆,笑了:“这是郡王爷让人去城里买的。原来带的那几套衣裳都洗了,还没干呢。”不单是新衣裳,沈数还让初一去买了个大木桶来,于是昨天晚上她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这会儿觉得浑身上下都轻了好几斤呢。
蒋锡犹豫了一下。这次他四处寻药,安郡王府上那个姓邬的账房先生也来帮忙,前天两人说话的时候,邬账房言词之中透出点意思来,仿佛是说安郡王想要求桃华做侧妃。
蒋锡为人直爽,还有几分天真,但却并非愚笨。尤其在女儿的事上,他格外用心些,邬账房才稍稍透出其中意思,他就听明白了,却假装没有听出来,把话绕过去了。
若是换了别人,蒋锡想都不想就会拒绝。他的女儿怎么能去给人做妾?但是对方提的是安郡王,蒋锡便有几分犹豫了。
他的犹豫并非因为安郡王身份尊贵,而是因为几次接触,他真的觉得安郡王本人是个极出色的青年,且处处会为人着想。若是让他再找一个相似的人出来,至少在他认识的亲眷故友当中,再找不出一个来。
“桃姐儿,郡王爷对你颇为照顾……”蒋锡有点笨拙地最后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想试探一下女儿的意思。
桃华笑了笑:“王爷对大家都很照顾。”她能猜出来蒋锡是想问什么,但是,罗敷虽无夫,使君自有妇,沈数很好,却与她无缘。在疫区的这一段时间,就算是最后留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听说县城里有一家姓周的人家,想把女儿送到郡王府做妾?”蒋锡观察着女儿的神色。
“何苦来。”桃华摇了摇头,“有人说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以周家的门楣,女儿本也不必嫁个穷人,又何必非要进王府去做人下之人。人家坐着你站着,人家吃着你看着,滋味很好么?”
蒋锡这下子算是完全明白了,心里一则喜欢,一则又有几分淡淡的遗憾:“桃姐儿说得对。”不能做妾!那些荒年没了办法卖儿卖女的也就罢了,蒋家又不是穷途末路,怎么能自己把自己划进了低人一等的范畴里去?
“爹,京城里怎么样了?疟症没有传播进去吧?”桃华不想再谈沈数,轻轻把话题绕开了。那天在厨房里,或许是因为心情太沉重需要有人安慰,又或许是因为气氛太合适,也或许是因为对沈数充满了感激,事后回想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但是人有时候或许就是这样,就像她现在身上穿的衣裳,房里摆着的浴桶,虽然都照价给了初一银钱,但那就等于跟沈数划清界限了吗?
蒋锡却没有想这么多。他素来知道女儿是个心志坚定的,因此桃华表明了态度,他就当女儿心里跟嘴上说的一样明白干脆了,当即就把沈数的事抛到了脑后,欣然道:“京城里很好。灞桥县里有十几人发了疟症,但大肆灭蚊之后并未传播开来。且这些日子天气渐冷,蚊虫也少见了,疫症必然不会再发了。”
桃华露出个笑容:“那就太好了。这里的病人再有几天就都可痊愈。伯祖父那边要麻烦些,今日王爷一早就过去了——”她说到这里,惊觉自己居然又提起了沈数,连忙把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如果洛南县那边情形也已稳定,便可向皇上奏报。爹爹这次送来这些药材,应该也尽够了,不必再去采药了。”
蒋锡长吁了口气。他这些天也是忙累得够呛。京城连着周边几个乡县都被他跑遍了,几乎要把野地里的黄花蒿刨绝了种。现在听说情形大好,自然是松了口气:“太好了。等王爷上了奏折,你也能回家了吧?”
桃华有点悲哀地发现这事怎么也绕不过沈数去:“我想,还可以再留两天,等这些病人全部恢复再说。或许,王爷可以先回京城,毕竟奏折不如他面君说得更详细,这里头有好些趁火打劫的人,都要好好整治呢。”
说起这个,蒋锡也生气:“正是!这些人简直混蛋之极!这许多百姓的性命,竟是被他们当做发财的门道了,千刀万剐都是应该的!听说皇上在宫里知道了,也气得不行,只是这阵子治疫还用得着惠民药局,等疫情平了,就要好生整顿的。”
桃华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来:“皇上现在还在行宫吗?”
“皇上早就已经回京城了,毕竟每日还有许多朝政要处置呢,哪能久在行宫。”蒋锡随口道,“承恩伯昏迷不醒那几天,太后不肯移驾,就住在了行宫。后来院使力排众议用了独参汤将承恩伯救醒,又休养了两日,才都回了京城。”
他说完之后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说起来,承恩伯是用了独参汤才救醒的,可没听说马上风是要用独参汤的……”他虽然自己并不精于诊脉开方,可是对药材却了如指掌,自然知道人参的功效。若说吊命倒是有的,但一剂下去于思睿就醒了,恐怕他这个病症跟马上风就有些区别了,也就是说——之前院使诊他为马上风,是辨错了症……
只是,医者辨错症,这是大事。别说院使了,就是普通的郎中,诊错了病开错了药,也要被人家打上门的。因此虽然旁边并没别人,蒋锡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承恩伯是阳虚。”桃华笑了笑,“您忘了?在兴教寺的时候——”
蒋锡吃惊地看了看女儿:“果然是?”的确,那时候桃华就当面说过于思睿要戒房事,但因为这话从一个女孩儿家嘴里说出来太过尴尬,之后蒋锡也没有细问,而是刻意将它给忘记了。
桃华点点头:“您还不知道呢,院使辨症有误也是有原因的,原是病情被耽搁了……”
堂堂的承恩伯,因为喝了鹿血跟妾室胡闹,闹得自己差点没了命,这是什么好听的事吗?因此太后盛怒之后,就立刻命人不许乱传,反说是妾室谋害夫主,所以就是去了行宫的人,还有好些不知道真相的,更不必说蒋锡了。
“真是萝姐儿——”蒋锡脸色都变了。他固然也是极厌恶曹五一家,但听说曹萝被活活打死,也是骇然。然而想想曹萝当时的做法,后背又一阵发凉。
桃华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她居然能这样——她求我救她的时候,我本来是犹豫的,谁知道她竟然又说出那么一番话来……老实说,若是真让我为她去求情,我实在也不情愿。所以太后绝不能让她活着,倒是免了我左右为难。爹,我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这如何怪你!”蒋锡回神来,怒冲冲地道,“她自己作死,临死还要拉你下水,真是,真是——”他不会骂人,真是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儿,只得道,“总之是她咎由自取!我倒没想到,从前看她也是文文静静的模样儿,怎的到了那个时候,竟只想着开脱自己,连人命都不顾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桃华有点感叹地道,“他们一家子,都是聪明得太过头了。”
“什么聪明!”蒋锡唾弃地道,“是凉薄!你太太对他们不算不好了,他们却能哄着她偷了你母亲的东西出去。承恩伯总归是替他们把曹五捞了出来,到了这时候曹萝却不顾他的性命——既如此,有什么结果也是报应。待过几日,怕就要见分晓了。”
桃华同意地点头:“承恩伯这次虽然被救醒,但耽误得太久,恐怕以后也就不行了。子嗣断绝,这口气太后定要往曹五家身上撒的。只但愿别连累了咱们家才好。”
不行了这样的话,从一个女孩儿家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违和。蒋锡干咳两声,把话题转开了:“既不用再运药来,爹爹也不走了,来给你帮帮忙。”
他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这些日子东跑西颠,黑瘦了一圈。桃华怎么舍得再让他忙活,连忙拒绝道:“剩下的病人已经不多了,还有好多已经病愈的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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