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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货”的这位，和王家还能扯上点关系，算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也姓王：“对不住对不住，老哥来晚了。”
　　他膀大腰圆，和高瘦的王老大对比鲜明，满脸横肉，弯腰伸手捏了捏叶菲瑶的脸：“这模样，将来长大了应该不错，我给你两千。”
　　王老大没说话。
　　“两千五。”
　　还是没有。
　　“算了算了我亏一点，三千。”
　　王老大点头：“成交。”
　　叶菲瑶就站在一旁，没有哭也没有闹。大概没有吃得好过的小姑娘才一点点高，身上都没有什么肉，就那双嵌在脸上的眼睛非常好看。又大又圆，是那种深得近似于黑色的棕色，双眼皮，睫毛都看得出天生的卷翘。
　　干得是这种缺德的买卖，老王从不打听货的来源，麻烦；就是卖自己亲生儿女的都多了去。不过五岁又不是完全不懂事，这小姑娘不哭不闹就这么乖乖呆着……人贩子老王觉得有点意思。
　　一小沓皱皱巴巴的人民币要交到王老大手里了。
　　老王嘿了一声：“你知道我们在干嘛吗？”
　　叶菲瑶说知道。
　　老王显得有点惊讶：“你真的知道？”
　　叶菲瑶抬头，去看在场的两位成年人，大眼睛可以说是黑白分明，看得让人心头有些发虚。
　　她看向王老大：“如果我说不，你会带我回家吗？”
　　王老大顿了顿，还是接过了人贩子手里的钱。
　　人贩子老王哈哈笑了起来。
　　他扯着叶菲瑶的破衣领子把瘦瘦小小的丫头拎起来：“有意思，你可真有意思。我有点喜欢你了，丫头。”
　　说着喜欢的人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散发着异味的手帕径直捂在了叶菲瑶的脸上，叶菲瑶只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有意识……是被哭声吵醒的。
　　哭声此起彼伏，有婴儿的，也有半大的孩子的。
　　叶菲瑶觉得头有点疼，闻到的味道也非常糟糕。
　　她先揉揉鼻子，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3。003

　　“喂，醒了？”
　　叶菲瑶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张视角倒过来的脸。这个陌生女孩儿的脚就站在她的头顶上面，正垂着头打量叶菲瑶，角度正好和叶菲瑶反过来。
　　她的皮肤黑黄，看起来十多岁了，身体结实，比五岁的小豆丁大了好几圈，一看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乱糟糟的短发有些偏黄，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麻木。
　　叶菲瑶收回揉鼻子的手，从地上坐了起来，小声回答她：“醒了。”
　　那个女孩儿发现她醒了之后就没了兴趣，走两步绕到叶菲瑶身后的黑墙边倚着墙壁一屁股坐下。叶菲瑶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有些紧张。她舔舔嘴巴，也不敢说话，顶着乱七八糟的哭声开始悄悄打量这个环境。
　　这里的味道真的很不好，像是之前养过什么动物，地上还有些干草，孩子们离着最远的地方更是散发着异味。这个地方不算小，可是没有窗户没点灯，只有没有修整好的棚顶漏出的光，还有门缝中透出的亮。
　　是白天。
　　叶菲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看了一圈，这里除了她自己，一共有六个人。
　　刚刚和她说话的女孩子；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儿抱着一个在抽搭的小男孩儿；两个蹭在一起啜泣的女孩儿，还有一个小小的被放在筐里的婴儿，才几个月的样子，哭声能听见，但明显没多少力气了。
　　叶菲瑶现在的位置靠近门边，她凑到门边去看了一眼，发现门的外头被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锁头给锁住。
　　叶菲瑶也没动什么立刻逃跑的心思，她觉得自己应该再等一等。
　　而在等待之前……
　　她走到地上的那个菜筐子旁，蹲了下来。
　　装了个小孩子的筐是真的菜筐，叶菲瑶甚至看到了点残留的绿色菜叶。
　　而筐里躺着的那个小孩子，已经哭得没什么力气了。
　　叶菲瑶不是很确定小宝宝的性别，小孩子身上的不是衣服，只裹着大红色的褥单，小胳膊露在外面，其他都被缠了进去。小家伙声嘶力竭地哭，满脸都是委屈，眉毛都淡淡的，也不知道视力发育得怎么样。
　　在叶菲瑶蹲下来的时候，小宝宝暂时停了哭声，一双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刚被泪水冲刷过，干净极了。
　　小宝宝冲着叶菲瑶伸出胳膊，从来没碰过小孩子的叶菲瑶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半步，一下子被自己绊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消失在小宝宝的视线里。
　　小孩子哇地又哭了，声音更大。而坐在角落里刚刚打过招呼的女生踢了一脚身边的破木头，十分暴躁：“闭嘴！别哭了！”
　　小宝宝哪里听得懂话，继续干嚎，而叶菲瑶到底是爬起来，把小宝宝从菜筐子里抱了出来。
　　明明自己也只有一点点大，她又没准备好，两只手托着小宝宝都抱不动，被那孩子压得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接触到了人，小孩子不哭了，眼角还挂着泪痕，脸上已经有了笑容，嗒嗒嘴，发出“ma”这样的声音。
　　叶菲瑶艰难地抱着那个终于不哭的孩子挪到了打招呼的女孩儿身边，一抬头，发现另外四个人都在看她——准确来说是三个，男生抱着的那个娃娃还只会哭，不会看。
　　那两个相互依偎的女孩儿都显得怯生生的，对比起来，一个比另一个更坚强些。她看着抱住小宝宝的叶菲瑶：“你……不害怕吗？”
　　说话的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只是被折磨得憔悴了不少，原本白色的纱裙已经变得灰扑扑，比叶菲瑶的年纪大点，至少应该是上过学的岁数。
　　她和另一个穿着宝蓝色纱裙的小姑娘手牵着手，窝在一起。没说话的那个脸上还有泪痕，都快发抖了。
　　叶菲瑶摇摇头，在这个有点阴森的环境里竟然还笑了一下：“我害怕。但是怕没用，我们要想办法。我叫……招娣，你叫什么？”
　　“祝喜乐，”白裙子女孩儿说，“她叫林秀秀，我们是同班同学。”
　　叶菲瑶其实自己也很紧张，她想再和人说几句话，至少问问她们是为什么到了这里，但是她身旁的那个年纪最大的女孩儿又踢了一脚破木头：“闭嘴！吵死了！”
　　这个大孩子好像很有权威，祝喜乐和林秀秀互相看看，都不敢说话了，至于另外的男孩儿，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声，只是垂着眼睛拍着怀里孩子的后背，希望他能安静一点。
　　叶菲瑶吞吞口水，艰难地把腿上沉重的小宝宝挪了挪。
　　而后她旁边的女孩儿发出了一声笑来：“你自己都不知道会怎么样，还管他？”
　　叶菲瑶没回答。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真的不会管，她周围的人也都这样。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管这个陌生的小孩子干嘛？但现在……叶菲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是女主角，一定会得救，大家都会没事的。
　　没等到回答，那女孩儿也懒得说话了，闭上眼睛安静地呆着，直到叶菲瑶自己感到饥饿，摸了摸兜里的糖果。
　　怀里的小宝宝已经吮着手指已经睡熟。
　　连着男孩儿抱着的小孩子都睡了过去，窝棚终于安静下来，也就能听到门外有鸡叫声。又过了一会儿，窝棚里再响的，就是饥饿导致的咕噜咕噜声，此起彼伏，估计都饿了。
　　叶菲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心地往墙边靠了靠：“我饿了。”
　　倚着墙的短发女孩儿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叫红姐。”
　　叶菲瑶乖乖地跟着叫：“红姐，我们有东西吃吗？”
　　红姐指了指棚顶：“天黑了能送点吃的来。其他就别做梦了。”
　　她伸手，想在叶菲瑶怀里的小东西脸上戳一下，想了想，又收回手：“或者你可以和这个小东西抢奶喝，他有两顿，我们只有一顿。”
　　叶菲瑶啊了一声，抱着小宝宝，倚着墙继续发呆。
　　时间漫长，但天色也一点点暗了下来。
　　叶菲瑶估计这里离双溪村不会太远，透着门缝往外看，现在大概是下午五点多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不到七点的样子，门口传来声响，锁住自由的锁头终于被打开，老王打着手电，出现在门口。
　　他满脸横肉，拎着个小袋子，拳头在门上砸了砸：“小崽子们，想我没？”
　　祝喜乐和林秀秀被吓得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本想忍住不哭，但还是憋红了眼睛。老王这种人欺软怕硬，面对两个吓哭了的小孩儿，觉得她们是自己的快乐源泉。他哈哈笑了两声，丢了几个饼子还有几个包装早就拆了的旧矿泉水瓶，又扔了两袋最便宜的牛奶给了叶菲瑶和那个男孩儿：“哟，小丫头，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行，这个小子你照顾着，再过两天就有买家来拿货了。”
　　他看着窝棚里的这几个孩子，笑了几声：“都给我精神点。我又不把你们怎么样，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家都开始新生活，谁也不用再见谁，多好。”
　　老王自说自话，根本没人理他。
　　他倒是因为两个小的还有那个大的带把的都找到了买家，兴奋着：“说说看，来，都想被卖到什么地方去？我参考参考，说不定就满足你了。”
　　林秀秀还抱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尤其是老王这么说，她终于敢去看人贩子，声音小小的：“我……我想回家，你把我卖给我爸爸妈妈行么？”
　　老王原来还笑着，听到林秀秀这么说，脸色刷地就沉了下来。
　　“丫头，叔叔告诉你，以后，就忘了你劳什子爸爸妈妈，你们几个都离不开这片地，更别想着回什么家，坐火车都要坐上三天，说的你还能找回去似的。认命，乖巧点，到时候听话做事，还能过得舒服。不然，把你跟牲口一样杀了，专门吃肉。”
　　他凶神恶煞地恐吓着小姑娘，直把人吓得嚎啕大哭。
　　老王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他竟然走过来摸了摸叶菲瑶的脑袋：“你得感谢我啊丫头，我已经听说了，你那二舅舅本来是要把你卖给隔壁村的老鳏夫，因为那老头只愿意出一千八，他才把你卖到我这。”
　　叶菲瑶才不会傻乎乎地觉得被卖给老王比卖给老头好多少，他说得好听，可他多付的钱，总是要想办法赚回来。
　　门再次落锁，老王走了。
　　自称红姐的短发女孩儿开始对叶菲瑶感起兴趣：“你也是被家里卖的？”
　　小宝宝还在用细嫩的手指想要去抓牛奶的袋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叶菲瑶对着红姐点点头，权当是回答。
　　借着棚顶投下的月光，叶菲瑶看到红姐扯了扯嘴角，表情有点扭曲：“看起来我们是一起的，他们几个都是被拐的，我跟你一样，我是被我奶奶给卖了。”
　　红姐继续说，声音压低好像是跟叶菲瑶说悄悄话一样：“我来的早，我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卖女的是给一个傻子当媳妇儿，我们俩一样，所以我只跟你说。到时候来人就一起躲一躲别出头，让那两个小丫头先被卖掉。”


　　☆、4。004

　　叶菲瑶一下子愣住了。
　　她虽然不聪明，见识的东西也少，但她还是能懂红姐在说什么。
　　红姐说，让那两个小姑娘先被卖掉，并且是有计划性地让她们先被卖掉。
　　这是不对的。
　　叶菲瑶虽然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但她知道这不对。她下意识地抱紧躺在她膝盖上的小宝宝，咬开一个小角的牛奶袋子抖了抖，凉凉的白色液体滴在了小宝宝的脸上。
　　小家伙咿咿呀呀地，软乎乎的小手放弃了牛奶袋子，碰到了叶菲瑶的手腕，好像在安慰她一样。
　　她没有回答红姐。
　　红姐没等到回答，嗤了一声，拿着自己的饼子，也不再等了。
　　牛奶还剩一半的时候，小宝宝就已经吃饱，扭过头坚决不再喝奶，还把裹着自己的褥单子给尿得湿乎乎。
　　叶菲瑶自己还是个豆丁，这是第一次照顾小孩子。她表情空白，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只好慢慢把小宝宝塞回筐里，又得到了哼哼唧唧的哭声。
　　和最开始的声嘶力竭不一样，现在的声音更像是没什么力气的小猫崽儿，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盯着叶菲瑶看，委委屈屈。
　　她这手收回去也不对，伸出来也不对，在那僵了好几秒，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手指留给小宝宝抓着玩。
　　大概是要求只被满足了一点点，小宝宝还是在咿咿呀呀发出声音，在这个安静到只有呼吸声的地方，让人有些焦躁。
　　红姐仗着自己最大，又砸了一下灰乎乎的墙，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就他妈的知道哭怎么不哭死！”
　　小孩子可不管那么多，还是不时发出哭哭啼啼的声音，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累得快要睡着，倒是一整天从来没有出过声的那个男孩儿说话了。
　　“把湿的地方扯开。”
　　他看起来比叶菲瑶要大一些，也更健康一些。他怀里抱着的小孩子已经睡着了，两只手紧紧地扒着他的衣领，缩在他的怀里。
　　男孩儿声音很小，有些哑，也有点模糊，说完又紧紧闭着嘴不再出声。
　　天早就黑透，只有一点朦胧的自然光，隔着半米就什么都看不清。
　　叶菲瑶看看漏光的棚顶，看看筐子里的小姑娘，把小家伙的褥单给扯下来，湿的地方朝外，重新裹好。
　　原来这是个小女孩儿。
　　小家伙不哭了，眼睛又圆又大，盯着叶菲瑶看，然后打个哈欠，咂咂嘴，闭上了眼睛。
　　在这种环境，没有娇气的条件。
　　叶菲瑶在小宝宝发干的脸蛋儿上戳了一下，也躺在了冰凉的地上。
　　没有多余的干草给她，叶菲瑶也没想着去要。她只是抱紧自己，又摸摸口袋里那块儿玉石。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结果几分钟她就睡着了。
　　天只是蒙蒙亮的时候，叶菲瑶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揉了揉干瘪的肚子，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
　　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红姐和她一样醒得早，两个女孩子一同看向透着光的门，说不上是紧张还是什么心情。
　　锁头拆了下来，门发出吱嘎一声，被推开。进门的是两个人，老王一个，还有一个头发花白连腰都弯得直不起的小老太太。
　　她很瘦，脸上的皮都有些松弛下坠，不过笑眯眯的，面善。
　　窝棚里的孩子们都醒了。老王叼着个旱烟卷，皱着眉，也不说话，就看着老太太挨一个打量他的货。
　　睡得迷糊的那对城里的小姑娘也清醒了，彼此牵着手，一动不敢动；筐里的小宝宝，和男孩儿怀里的那个，却都没有睁眼睛。
　　老太太笑得更慈祥了，她甚至走了两步，在男孩儿面前蹲了下来：“这娃娃是你弟弟吗？”
　　叶菲瑶一直盯着那个走进来的老太太，这才终于看清楚那个男孩子的样子。
　　男孩儿脸上有干掉的血，就在左边的眉毛顶上，伤口有些长，还没有结痂。他抿着嘴，根本不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小孩子抱得紧紧的。
　　老王不耐烦了：“是他弟弟！老姑你看好了没？我先说好，借你到他们过来拿货，然后我欠你的那点，算平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行。我要这两个。”
　　说着，她伸手指向不说话的男孩儿，还有胆子比较小的女孩儿。
　　叶菲瑶记得，那个是叫林秀秀。
　　老太太刚撂下话，林秀秀哇地就哭了，抱着祝喜乐不想撒手，祝喜乐也护着她，可惜小姑娘的力气实在太小，挣扎两下就被老王给扯开。
　　老王把林秀秀往老太太怀里一推，转头去抓男孩。
　　男孩子原本还是很安静的，但在老王把他怀里的小孩儿拽出来的时候，顿时焦躁起来。
　　他瞪着眼，脸都憋红了，嗓音尖锐得不行，甚至破了音：“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老王呸了一声，根本不在乎拎在手里的小东西被吵醒在哭。
　　他长得大，满脸横肉，外套还带着毛领子，像头狗熊，看上去十分唬人：“我告诉你，听话，什么都好说；不听话，你闹也没用，我把这小的先弄死，你能怎么着。”
　　这句话戳到了男孩子的命脉一样。
　　那眼珠子黑漆漆的，死死地盯着老王，下颌收紧，牙关紧咬，再把视线投向哭闹着的小孩，不出声了。
　　老太太还是笑眯眯的面善样子：“小王啊，这两个小的，我就先带出去了，半黑天再给你送过来。”
　　山里做活做惯了的人，就算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也不是小孩子能挣脱得开的
　　大概是知道还能回来，男孩儿也不再拼命挣扎。
　　她一手一个扯着两个孩子离开了，直到他们的踪影消失，那个男孩儿也一直在向后扭头，好像还是在看着他的弟弟。
　　小孩子还哭，老王已经彻底不耐烦。
　　他伸手就在哭着的小孩子脸上抽了一巴掌，把小孩儿往叶菲瑶这边一丢，又扔下两个干巴巴的饼子，两袋奶。
　　他点了烟卷，转身就走，重新锁上门。
　　窝棚里的气氛更沉寂了。
　　叶菲瑶看着脸蛋儿通红不敢再出声，只是小声呜咽流眼泪的小孩子，伸手帮他擦了擦，结果把人家原本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