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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瑞生睁了眼，迟疑的看着她，拒绝道：“不行，你一个姑娘家，怎好在外面抛头露面，现在世道不稳，若是你要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的父母交代。”
　　慕青笑，说道：“你有更合适的人选么，我就不同了，一个女人，打听起来也方便，还减了别人的防备之心，现在是非常时期，也应当行非常之举，你就放心吧，我自己能照顾好我自己。”
　　瑞生忽然坐了起来，说道：“我们家在江宁市有个金铺子，掌柜的姓李，你执了我的信去，他肯定会照顾你的，还有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诸多不便，我让钱朗陪着你去，他以前是个走镖的，有些拳脚功夫，又是个老实忠厚的人，有他陪着你去我也放心。还有，”他忽然想起来说道：“还有我二哥，他在江宁的联合大学里教书，认识不少人，你若是需要打听什么，有他帮忙总是好的。”
　　慕青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却瞒了周牧生，想来他也是个不顶用的，周瑞生都没指望他的二哥，她指望他做什么。见瑞生从床上起了身，叫了服侍的金宝进来伺候他穿衣，说道：“事不宜迟，旁的东西都不要带了，带上些钱去就行了，只带些散碎银币防身用，到了江宁，若是有用钱的地方，你只管去我的铺子里支取就是了，我去写封书信。”
　　他披了件紫貂的皮袄，玉立身姿惹人垂望，却扱拉着鞋出了内室，一路去了书房，不一会儿手里已有一封写好封实的书信，还有一枚玉佩，是个金镶玉的。递给慕青说道：“若是那掌柜的不信，你就把这个给他看，带着钱朗去，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慕青一一接过，才站了不一会儿，就见金宝提了个小包袱进来说道：“少爷吩咐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遣了外面的小厮去叫了钱大哥来，估计只消等一会儿。”慕青看着这么火急火燎的，确实是事情紧急，说道：“既然这样，我去趟大少爷的院子给红雀说一声，本来是因为蛋糕店里的事找你，忽然的就要去江宁，红雀应当很担心，交代一声总是好的。”
　　瑞生一把拉住她说道：“都这个时候，还在乎这个做什么，你只管去就是了，我大哥那院子里待会金宝自会去说明白的。”说道这会，就听到有小丫头在外面通禀道：“三少爷，钱大哥来了。”
　　“让他进来。”瑞生喊了声，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汉走了进来，穿了件普通黑色的皮袄，灰色的棉布鞋和戏里武生穿的脚裤，面皮黑中带红，走在外面就带了三分慑人的气势。进了屋子就给周瑞生行了礼，瑞生将他引见给慕青，说道：“这是我大妈那边的亲戚，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总缠着我要去江宁市玩，刚好我有些事情要托人交给李掌柜，就让慕青带了去，因着她一个女孩儿我不放心，你就同她一路去，路上好护着她。”
　　那钱朗斜眼看了慕青一眼说道：“少爷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定会护慕小姐安全。”
　　慕青心里微讶，这周瑞生原来同她一样，说个谎从来是不打草稿的，想来家里的事不好对外人明说，所以编了个理由，一个跟在他身边护他安全的保镖都不能让他坦诚，却对着慕青开诚布公，想来他是信任她的。
　　慕青也觉得自己值得信任，周瑞生救了自己一命，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事不宜迟，几个人匆匆的见了，就赶往了火车站，瑞生叫了车，钱朗坐在副座上，后面坐在慕青和瑞生，听瑞生说：“钱朗跟了我一些年了，会使枪，还善射镖，眼力也好，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察觉出来，有他在你也安全。”慕青点头，听瑞生唠叨了一路。
　　去了火车站，钱朗自去买了车票，回来的时候安静的在一旁呆着，慕青与瑞生两人说悄悄话：“我思量着，觉得我大哥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可这种脖子上悬了把铡刀的日子太难熬，我是周家当家的，若是一家子毁在这事上，我死一万次都恕不了罪。还有我大哥，他是李国仁手下的少校，这次若是李国仁遭遇不测，我大哥估计也是九死一生。我一方面要为我大哥周旋，一方面要顾着周家，实在脱不开身，江宁市那边就拜托你了。”
　　慕青点头，直到火车到了点，瑞生都有说不完的话，最后看了下检票的地方，嘱咐道：“路上小心，去的时候给我捎个平安的信。”
　　慕青答应着，背了小包袱，跟着钱朗一同走向了检票口。上了火车，找了个僻静人少的车厢坐了。江宁市离宝山市不算太远，坐火车就大半天的时间，两人坐下后，钱朗便起身说道：“慕小姐还没吃饭吧，我去看看，看有什么吃的没？”
　　慕青点头，笑道：“在外面，就别小姐小姐的叫，你叫我慕青好了。”
　　钱朗答应了声，回来的时候拿了几个烧饼，几个蒸熟的鸡蛋，说道：“路上简陋，慕青姑娘你不要嫌弃。”
　　“哪里。”她接过钱朗手里的饼子，咬了口，之前确实没吃过饭，想着去趟瑞生院子里谈些事情，转眼间就已经坐上了火车，几乎是饿了大半天。见钱朗将剥好的鸡蛋递给她，慕青接过说道：“钱大哥也没吃过饭吧，你也吃一些。”
　　钱朗憨憨的笑着，吃了一个饼，剥鸡蛋的时候听他问道：“听三少爷说你是大太太那边的远房亲戚？”
　　慕青点头，又听他道：“你也是水镇里出来的么？”
　　“是呀，我妈和大太太交好，这次大太太写了信，让我来宝山玩玩。”
　　“慕青姑娘今年大多了？”慕青心里突的绷了下，她不知道在这个时代，男子是不是可以随意问女子年龄。可在她们那个开放的年代里，陌生人问姑娘年纪也是件十分失礼的事情。想着或许钱朗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忌讳，所以避了过去说道：“总是听三少爷说江宁多好，多好，这下总能去见识一下了。”
　　钱朗嘿嘿的憨笑着说：“我倒是去过几次江宁，那里有什么好，就是洋房多一些，洋人多一些罢了。”说着又不经意的问道：“听三少爷说，慕青姑娘特别的能干，开了个蛋糕店，生意红火的很，我还跟着三少爷去过几趟，不过我只在远处站着，还见过慕青姑娘几次呢，只是姑娘忙，没留意到我。”
　　

☆、第四十七章

　　车厢内慕青的斜对面坐着一对父女，父亲拿了饼分给小女孩吃，偶有细碎的说话声。她敛了眼低声的说道：“还有这事，我竟然不知道，以为是第一次见钱大哥呢。”
　　就听着钱朗与她套近乎的说道：“妹子你在水镇哪里住呀？哪条巷子胡同，前些年走镖我可是走南闯北过，去过许多地方，说不定你的家乡我还去过呢。”
　　慕青忽然的警醒起来，他怎么知道自己镇子的名字的？难道是瑞生告诉他的？他们很熟么，熟悉到这样闲磕牙的事情两人都互通一下有无。貌似他留意自己很久了，突然的热络与套近乎都是慕青所不喜的，却不想表现在面上，毕竟要一同去江宁，以后不知道多少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刷了他的面子总归不好，于是扬起了头笑道：“我们那个小镇子不知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水镇，四面环水出门都走的船。”
　　钱朗依然是个憨憨的表情，笑道：“巧了，我也是这样的镇子里出来的，说起来该算是缘分吧。”说着又环顾了下四周说道：“如今这世道不安稳，到处都是土匪毛贼的，稍不留意包裹里的东西就会被偷窃一空，还都是团伙，即使发现自己被偷都不敢吱声，这样吧，慕青姑娘你的包袱就放在我这里，我给你看着，一来那些毛贼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也安全。”
　　慕青抬了头，直直的看着钱朗，见他面容憨态带着十足的诚意。她心里却是惊慌而渗凉的，放在桌下的手钻成了拳，指尖紧紧的掐在掌心里，才不至于面上露出一丝慌乱，其实钱朗说的都有道理，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背着重要东西，很容易被贼惦记上，这里面有瑞生给她的信物，万不可弄丢了。况且钱朗是个走过江湖的，见识多又有武艺傍身，放在他那里确实比放在她身上合适。
　　钱朗还在等她的回话，一副人畜无害的憨笑，慕青不知怎么的就本能的拒绝了，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来的就是莫名其妙，她笑道：“有钱大哥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本来包袱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可里面有瑞生少爷给李大掌柜的亲笔信，十分的重要，一直托我贴身保管。不过多谢钱大哥提醒，这一路上我一定会多加注意。”慕青琢磨着给钱朗立立威，让他与自己保持距离，于是说道：“大太太要我从水镇来宝山，本来我是不愿意的，可太太信上说二少爷年纪不小了，我和二少爷又是从小青梅竹马订的亲事，已经耽搁不得了。我家里人思量了半天才托人将我送了过来。”慕青意在告诫他，自己有着未来周家二少奶奶的身份，若是他有什么心思，最好收起来大家就当不知道的好。
　　钱朗却依旧爽朗的笑道：“慕青妹子现在还小，不懂世事艰难，容大哥规劝规劝你。周家如今可不比从前，单单商行铺子就有一百多个，你看着周家虽然住的低调不花哨，可这里面呀，青灰的砖头里裹的都是金银呐。大太太曾经放出话来说周家二少爷不娶是不娶，若娶定要娶比他们家更有钱更有势的。我看呀，大太太这次来让你成亲是假，退亲才是真啊。”说着顿了下，又憨笑着带着一丝羞赧说道：“我知道慕青姑娘是寒门小户出身，定容不了大太太的法眼。若是相配，自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是。一来不受婆家的嫌弃，二来凡事都能自己做主，以姑娘的能力，不用靠着周家也肯定能把这日子过上去。”说着又是抿嘴的一笑，目光定定的看向慕青，十分的露骨。
　　他说的推心置腹，极为的诚恳，可慕青却知道那都是假的。她几次确认过大太太的态度和言语，若大太太有要退亲的心思，她不可能不知道。面前的人凭着一副憨厚的相貌和为她着想推心置腹的模样说着挑拨离间的谎话，他到底要做什么。
　　慕青本来就慌，听了他的话便将头低了下去，似乎是被刚才钱朗的话感染，所以才显得更加慌乱与无所适从起来，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听对面的钱朗说道：“妹子别慌，凡事有我，只要有我钱朗在，一直会护着你周全，让你不受一丝委屈来的。”
　　慕青心头如划过一道闪电，霎时的明亮了。他一定是看她年纪小，少不经事，所以先拿谎话震慑她，让她自乱阵脚，六神无主慌乱的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便站出来让她依靠，为她出谋划策，好取了她的信任，到时候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慕青低下头镇定了情绪，指甲掐的生疼逼她镇定下来轻声说：“钱大哥说的有道理，是我太小，想不了那么深，以为有大太太做主，我就能嫁进周家，就能嫁给二少爷。”
　　那厢又是一笑：“傻姑娘，高门大户岂是那么容易进的。要不是我见不得妹子你受委屈，直言相告，指不定会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呢。”
　　慕青点头，她害怕自己的眼睛泄露出异样情绪，所以一直低着头轻声略带不安的道：“那以钱大哥的意思呢？”她先示弱，以退为进，看钱朗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就听钱朗说道：“既然三少爷要我们去江宁，不如我们就先去江宁好了，你还没去过吧，到时候我带着你到处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还有我们不是要去一趟李大掌柜的金铺送信嘛，三少爷还嘱咐你写封报平安的信，这个我们可不能忘了。”
　　慕青听在心里，已是暗暗的心惊，单看钱朗不过是一介莽夫，又有一张憨直诚实的皮相，打眼就给人一种没心眼没脑子的印象。可刚才听他一席的话，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怎么做说的头头是道，计划周详，行事又有章法，是个心思细密，聪明难对付的家伙。
　　慕青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说道：“也好，等将信交给李大掌柜后，我再去逛逛江宁市，不枉出来了一趟。”说完就打了个呵欠说：“这一路上车摇晃的厉害，害的我只想瞌睡。”
　　钱朗便笑道：“妹子你尽管睡吧，一切有我，估计距江宁还有三四钟头的路程，等到了我就叫醒你。”
　　

☆、第四十八章

　　慕青伏了桌，不愿与他多谈，却也毫无睡意，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在手臂内，看似随意却身体紧绷，时时感受着对面人的动向。却听见器械碰在桌面上的一声“咔哒”响，她随意的侧了头，缝隙里瞅到一把枪，正安放在桌上，是把老式的盒子枪。钱朗正在检查枪匣，枪似是被用了很久，磨出暗色的光来。
　　等检查完了盒子枪，又将它别回在皮衣的腰带上。又从里面解下一串镖袋子，一个个的检查了遍，拿出油布擦拭着镖身。慕青伏在桌上，看似睡得很熟，一觉便到了江宁市的火车站。
　　钱朗喊了慕青起来，两人随了人流下车，出了火车站便见到川流不息的人流，繁华的街道，西洋式带着尖尖塔顶的酒店和餐厅，白墙红砖精致优雅一路铺的看不见尽头。钱朗拉了慕青的胳膊说：“你跟着我，这里人生地不熟，千万别丢了。”慕青被拽了前臂的袄袖一路跟在身后听他问道：“三少爷可曾说过那金铺的地址？”
　　“南京路四十七号，永和金铺。”慕青被一路拉扯着往前走。两人一同上了电车，慕青挨着车壁内，钱朗站在身旁，两人一路竟奇异的沉默着。慕青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望向了他的腰间，再次抬头时瞥见他状似无意的环顾四周，十分的警戒。等到了南京路，慕青率先下了车，钱朗跟在身后，十分自然的沿街寻找，直到不远处露出永和金铺的牌匾。
　　是座较时新的小楼，有雕花的窗棂边框与透明的玻璃门，建的很西洋化。慕青略一迟疑，钱朗便赶在她前面进了店内，进门是一处铺着鲜红艳丽地毯的客厅，人多的有些拥挤。
　　每个客人面前都站了个店里的伙计，或端了乌色的托盘展示金饰的花色，或是单独取出一件讲着金饰的工艺。热闹与太平在这小小的客厅内沸腾，全然没有一丝与政局不同的紧张。
　　两人在客厅内略站了一会儿，就有个小伙计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两杯热茶递与钱朗与慕青说道：“客人里边请，先稍作休息，待会便有人接待二位了。”
　　“我不买金饰。”钱朗说道：“我找你们的李大掌柜。”
　　每天找李掌柜的人多了去了，小伙计依旧客气的道：“请问两位是？”
　　“是周家三少爷让我来找他的。”
　　小伙计说了声：“两位且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禀了我们家掌柜的。”说着小跑的上了二楼，不一会儿便下楼客气有礼的将钱朗与慕青迎上了二楼，慕青跟在钱朗身后，上了楼有好几间隔成办公室模样的屋子，小伙计领着两人进了最里面一处，轻声的道：“掌柜的，二位客人已经到了。”
　　慕青跟在钱朗身后，被他挡了个严实，只听他道：“这位可是李毕昇李掌柜？”
　　“您是？”那厢似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客气的询问着。只听钱朗答道：“我们是三少爷身边的人，此次是前来送书信的。”说着回头看了慕青一眼说道：“快拿给李掌柜看看。”
　　慕青从钱朗身后走出来，抬头看了那李毕昇一眼，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男子，穿了件格子样的西式洋装，鼻子上夹了柄圆形的小眼镜，看慕青一步步的走过来，卸下肩上的包袱，将一封封了红泥的书信交与他。
　　那李掌柜拆了书信看了一遍，便面露微笑和蔼的说道：“原来两位贵客是周三少爷的亲戚呀，好说好说。”说着便亲自从办公桌后走出来邀钱朗与慕青坐一旁的沙发，见慕青是个小姑娘便笑道：“这小姑娘好生俊俏，喝咖啡还是橘子汁？”
　　“茶就好了。”慕青坐向一旁，见那李掌柜出去为二人沏茶，那钱朗便低声对慕青说：“这店主见你是小姑娘，不将你放在眼里，你待会别说话，一切有我。”慕青没有言语，只是轻微的点了下头。
　　等那掌柜的回来，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放了茶杯说道：“二位这么大老远的来，真是辛苦了。二位放心，在这江宁市里的一切开销都由在下包了，二位只管吃好玩好。”钱朗笑着说道：“那真是麻烦李大掌柜了。”这样给李毕昇的印象便是凡事都由他一切做主的假象，慕青不过是个小跟班，十分的乖顺听话。
　　只听钱朗说道：“不知道二少爷在信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交代，若是信里提到需要我们效劳的地方，掌柜的尽管吩咐就是了，不必客气。”已有探寻的意思在里面。
　　那掌柜的毫无怀疑的说道：“也没什么。写的都是二位吃的住的从店铺里的开支里拨，若是二位有什么地方要去玩的，尽管提就是了，一切都尽着二位的心意来。”
　　慕青低头凝神，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