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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大爷不知道妲己心里的想法，它喜滋滋地盯着妲己看了好半天，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尾巴尖略微翘起一点，蛇脸忽然凑近，贴在妲己额头上，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嘶声：【我……去给你，嘶嘶……拿点吃的……】
　　妲己的思绪被突然凑近的蛇脸打断，也好在是被打断了思绪，直到床榻上盘旋着立起身子的巨蟒慢慢地游了下去，她才算是缓了一口气出去。
　　似乎是蛇形时不怎么方便，一下床，巨蟒就晃了晃脑袋，伴随着一片耀眼灼热的白光，原本细长的蛇形慢慢拉宽了起来，化成一具骨肉匀亭的男人躯体，只是显然巨蟒的化形经验不如人身那么足，在保证自己的意识不被反扑的情况下，它幻化出来的人身虽然还保持了白倾俊美无瑕的明日，却在左脸颊处留下了大片的银白龙鳞。
　　咧着嘴，人身的龙大爷对着妲己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内间走了出去，由于不习惯控制人身，它的步子也别扭得很，像一个偷穿了大人鞋子的孩童，几乎有些蹦蹦跳跳的。
　　妲己目送它离开，直到周遭再也感觉不到它的气息，才松了一口气，对着挂在脖颈间的V384说道：“嗷……”
　　话还没出口半句，她就僵硬了一下，她忘记了，在狐身的情况下，V384是听不懂她说话的。
　　无人商议，但好在她是一只习惯了自己拿主意的狐狸，犹豫了许久，她还是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至少她得先把伤势养好。
　　人身的龙大爷走出去时，几乎没人会把它和白倾错认，守在外面的白龙护卫顿时一滞，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城主笑得这么灿烂过，简直像是个……然而那周身的气息不容质疑，即便是没有见过城主龙身主动压制人身意识，众人也猜到了一些，顿时面面相觑。
　　龙大爷对于人身经历的事情就像是人身对它那样了解，只是很多时候不屑去思量，这会儿照旧无视了一众白龙护卫，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朝外走去，白龙护卫们不得已只能跟上，按照之前多次替龙身收拾残局的经验，他们分出另外一列人走在前面，坚决不让其余闲杂人等靠近，以免这样的城主被人看见，传起闲话。
　　没有去管这些围着它的人，龙大爷径直来到了下厨，以往下界的天上城是没有下厨这东西的，武者服食一定数量的丹药已经足够，然而仙界环境恶劣，即便是修炼了有一阵子的妖仙，也很难抵抗过去，唯有食用仙界本身的五谷灵兽供给仙体所需，饶是天资妖孽如白倾，也是足足用了三百年才修炼至仙界意义上的辟谷。
　　白倾修炼至辟谷，龙大爷却是喜欢时不时生吞活剥几只灵兽，龙性如此，对于下厨的位置自然十分了解，人身的双手十分灵巧，他一只手拎着一头完完整整的，体型是他人身三倍的清蒸灵鹿，另一只手轻轻巧巧托着一只还在不住冒着滚烫气泡的鱼片粥锅，步子仍旧怪异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蹭过去。
　　白武安远远地看着，因为之前的警告，他没法靠近，但他本能知道，这头龙虽然意识混沌，但直觉极灵，从不无缘无故做诡异离奇之事，方才那种种举动，必有原因，他有心让人去跟着一探究竟，尤其是那处花苑，他怎么也想不通，龙身的堂哥竟然会带着，带着那些吃食……进去打扰雪寻的亡魂。
　　只是心底，还是升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白武安雪白修眉微微拧起一点，看着模样奇异的龙大爷一点点蹭远，良久，叹了一口气。
　　一来一回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龙大爷用尖锐锋利的指甲把整只蒸熟的灵鹿切成一片片香气扑鼻的肉片，寻了一只小碗，认真地眯着眼睛把装满了鱼片粥的锅抬起一角，慢慢地倒了大半碗进去。
　　这动作算不上精细，但联想到眼前这个模样漂亮的青年本体是一头通天彻地的巨龙，这小心翼翼倒粥的样子简直就带上了一点好笑的意味了。
　　妲己其实不是很饥饿，她来仙界没有多久，还吃了白旗两顿，只是龙大爷拿来的蒸鹿肉香气奇异，也不油腻，她还是张开尖尖的嘴咬了一片，又低下头，慢慢地从碗里舔了几口鱼片粥。
　　人身的龙大爷美滋滋地弯起了湛蓝的漂亮眸子，盯着妲己看了一会儿，他凑近一点，十分亲昵地舔了舔她的嘴角。


第133章　仙界—天上城
　　妲己就这么在赵雪寻的花苑里住了下来，即便几次都试图想要解释，但人身的龙大爷显然没有白倾那么好的理解能力，她也只得抱着一点化形之后不会被误会招摇撞骗的奢望了。
　　她的伤势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说重是因为若还是在下界，天地威压没有仙界这样直观而可怖的时候，千年修为的妖物伤了根基，哪怕不用什么天材地宝，至多将养上十几年也就好了，然而这是在仙界。
　　如果按照妲己的理解结合V384的经验来看，原先的下界就像是一个个被保护在壳中的蛋，蛋壳虽然脆弱，却很好地保护了其中的生灵，仙界就像是蛋壳外的世界，能容纳无数庞大而又混乱的仙魔之气的同时，却又无遮无拦，在仙界，不仅修炼要比下界困难得多，就连伤势的恢复也要慢上一些。
　　而说轻，也是因为这里是仙界，长在天地威压下的生灵自然要比被保护在蛋壳中的生灵要强大得多，假如是同样一株药草，在下界时药力有十分，在仙界就有百分千分，相对而言，这伤势在仙界来说并不算什么。
　　据说万万年之前，龙族中的白龙一支本就是主祭祀，掌医药的族群，白龙族人丁稀薄，每一头白龙在龙族中身份都很高贵，又不至于因为数量威胁到其他龙族后裔的掌权地位，不曾想世道变迁，横空出世一支实力强大的白龙族群，昔日子嗣最稀薄的白龙族一跃成为了龙族中最庞大的族群，接管了龙族的大权。
　　龙大爷在最初的兴奋过后，就发觉了妲己身上的伤势，它伸出舌头在妲己脸颊上舔了舔，隔着一层厚实的温热毛皮，隐隐约约探出的一些气脉规律让它忍不住嘶嘶了两声，随即保持着别扭的人身，翻出笔墨，循着一点可怜的记忆歪七扭八地写了一些妲己压根看不懂的字，就又走了出去。
　　第一次出去，他带回来了整整一个半人高的大袋子药材，琢磨着熬出了一大锅焦糊的药汤，逼着妲己灌了下去，虽然对那刺鼻的气味有些疑虑，但效果出奇地高，妲己除了第一次反抗挣扎无果，再之后就十分配合了。
　　龙大爷并不怎么愿意出去，如果不是每天要去给妲己取三餐饭食，它觉得自己可以在花苑待到身死道消。
　　他不愿意出去，妲己也不好逼它，尤其花苑里是有阵法的，出去了花苑，哪怕只是在边缘处蹭过去，她都有一种要被外间的寒风吹透脏腑的惊惧感，唯有抓紧时间养伤，再将下界的修为稳固起来，再寻其他突破法门。
　　白武安有些焦急，自家堂哥已经维持龙身意识整整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期间，他谢绝了所有的来客，只说是城主闭关，但城主府里却日日有人看见“闭关”的城主心情极好地哼着小曲游荡，有时是去拿药，有时就干脆是挽着袖子拎着鲜活的猎物蹲在池水边剥洗，有人跟他搭话也不理，只是自顾自做着手里的事，乐呵呵地笑。
　　他几次想要上前，然而每次一靠近，旁人经过时视若无睹的堂哥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威胁似的警惕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带着杀意的，显然，他要是真的过去了，龙身意识的堂哥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无独有偶，这种情况在白旗来时也发生过两次，若说自己和白旗有什么共同点，白武安不禁又想起了从前在下界时发生的事情，心里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猜测的同时，又忍不住头疼了起来。
　　可要说放任这头思维简单的龙一直占据着堂哥的意识，白武安却是做不到的，北域看似平稳，实则处处危机，没有堂哥坐镇的天上城，就像是一只没了头的苍蝇，眼下闭关这个借口还能用上些时日，可时间一长，难保不会从城主府走漏了风声去。
　　白武安已经决定要到那花苑去一探究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莽撞的少年人，知道这事务必得瞒过堂哥，思来想去，还是把念头动到了自家几个侄儿的身上。
　　从下界破碎虚空飞升至仙界容易，想要打破仙界的屏障再回到下界却是极难的，哪怕龙身对于大部分的仙人来说占了极大的优势，回到下界也是他们飞升将近千年之后了，当年雪寻产下的几个蛇蛋直到带上仙界，才慢慢开始有了孵化的趋势，按照族中一位已故长老的说法，那八个蛋并非是蛇蛋，而是天生龙体，正因为如此，才熬干了孕育了它们的母体。
　　雪寻的资质并不好，他当年虽然听闻噩耗，但不得不承认这其实是他早就猜想过的结局，在仙界多待一日就是一日的不确定，加上他和堂哥修炼再如何紧迫，也足足熬到将近千年才有金仙实力，那几分不确定就成了笃定，可他怎么也没想过，原来雪寻的资质不是不好，相反，她是因为孕育了几个侄儿才落到那样的结果。
　　饶是他，听闻这样的事情之后，都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堂哥却是直面了因子丧妻之痛楚，他喜欢不起来几个侄儿，是在白武安意料之中的。
　　也就是近些年来龙蛋破壳，堂哥对几个侄儿的态度才慢慢开始转变起来，只是幼龙在壳中就能察觉周遭生灵喜怒，他又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面孔，侄儿们能和他亲近起来才是奇事。
　　想到这里，白武安却是不得不先在心里对着几个侄儿说了一句抱歉，随即召来白龙护卫，叫齐族中长老准备议事，自然，白旗也在其中。
　　丢了刚带回来的妖仙，若是换了旁人自然要焦急担忧，但白旗嗅觉灵敏，一早就察觉出自己屋内的气息不对，虽然不知道城主带走那个妖仙所为何事，但他已经习惯万事不往城主府去，这也不是他该问的。
　　木然坐了半晌，忽听白武安提起花苑之事，白旗猛然抬了一下头，又很快收敛起了视线，他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一些，既然白武安说是一月之前的事情，那么他想得也就更深了，算算时间，那正是城主从他那里带走那只狐仙之后发生的。
　　只是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了，无论那只狐仙是迷惑了城主，还是真的是她……白旗握了握拳，没有多话，垂下了雪白的长睫。
　　一个月的时间，又是仙界的天材地宝供养着，妲己的伤势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对于自己原先的修为，也梳理得差不多了，虽然这些在庞大的天地威压之下，简直就像是下界吐个小火球的级别，但龙大爷还是十分捧场，为了让自己的反应更真实一点，妲己已经不止一次撞见人身或者蛇身的龙大爷对着镜子努力练习表情了。
　　然而妲己并不觉得这些对她来说是打击，狐狸本就不是以力证道的妖物，走捷径，抱大腿，能懒就懒，靠人养活，当这些都做不到，才是要努力的时候，她已经比别的狐狸勤奋有原则得多了。
　　龙大爷显然也觉得妲己是这世上顶顶好的狐狸，它怎么也看不够她似的，哪怕只是坐着蜷着躺着，它都能盯着看上一天，更别提大白狐狸心情好的时候嘚瑟出几个漂亮的小火球给它看了，每到这个时候，它就用尾巴轻轻地拍打着地面，一副热烈的样子。
　　每次出去寻找猎物的时间都成了煎熬，它几乎恨不得能在身上开一道口子，把白白茸茸的大狐狸放进去，好时时刻刻带着她。
　　白旭和白锦两个紧张地蹲在池边的灌木丛里，想起武安叔叔的嘱咐，白锦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向自家三哥，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鼓励，一抬眼却见三哥也是一脑门的冷汗，他忽然就不害怕了，拉了拉白旭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没事的，武安叔叔只是让我们拖一下父亲，我就说我功课不会做，三哥你……”
　　“我……我是功法里有一处不懂的地方，我记得的！”白旭的声音大了一点，又很快被他自己发觉，强压了下去。
　　白锦紧紧地抓着白旭的手，向后望了望，忽听白旭更加紧张的声音响了起来：“来了！”
　　一手提着半人高的死鸟，一手拎着一串不知道哪里摸来的鲜鱼，那个记忆里总是冷冰冰的身影就这么越来越近了，白旭说完话，就感觉一道冷冽的视线从他身上扫了过去，顿时整条龙僵硬在了原地，倒是他身边的白锦毫无察觉，大口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他从灌木丛里站直了身子。
　　龙大爷把活蹦乱跳的鲜鱼放到一边，一手按住已经死透的飞鸟拔毛，白锦心惊胆战地叫了声父亲，才靠近了一点，忽然见那双白皙的手上下一动，鸟脖子立刻断开，死透的飞鸟身子尚温，半浓稠的血溅到了白锦的脚下，吓得他站住不动了。
　　“父，父亲……”白锦抖了抖小肩膀，要哭不哭地又叫了一声。


第134章　仙界—天上城
　　龙大爷并不搭理他，仍旧飞快地给手里的死鸟拔毛，它并非是认不出眼前这个出壳没多久的小蛇是自己的崽子，只是蛇类天性，并不关心子嗣，即便化龙也是一样。
　　人身之时，冷面之下，还有三分慈父心肠，但此刻它是一条彻头彻尾的龙，对于流着自己冰冷血脉的小崽子压根没有半点感情，没有赶他们走已经是好脾气，却不想小崽子抖了抖，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避之不及，颤巍巍地继续说道：“父亲，你，你都好长时间没去看我们了……”
　　手底下的死鸟被拔去了一身的羽毛，有些细小绒毛拔得不干净的，龙大爷索性从断鸟头处连着皮脱出白惨惨的鸟肉来，白锦已经吓得说不出连贯的句子了，白旭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
　　“父亲，你已经忘记我们的娘亲了吗！”
　　龙大爷洗刷鸟身的动作一顿，冷冽的视线里带上了一丝不解，看向白旭，白旭倒是没看出这眼神里还有其他意思，抖了抖，复又想起武安叔叔交代他们话时的郑重神色，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强撑着胡诌道：“父亲对孩儿们不闻不问，按理子不教父，孩儿不该置喙，但是孩儿听人说父亲已经结了新欢，要给孩儿们添个娘，这便关孩儿们的事情了！”
　　按着白旭的想法，他就这么把城主府里最近的流言吐露出来，只要父亲还有一点气性在，都会耗费口舌跟他们解释一番，然后他就可以按着小六倾诉一下委屈恐惧，没准还能撒撒娇，很大程度上能帮武安叔叔拖延一下时间，但他没想到的是，几乎是他这话说完，父亲的冷脸上就起了一丝变化。
　　嗯，如果真要纠结那个脸色的意思，大概就是“被你们知道了啊，但是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这样的。
　　白旭的脸色霎时白了，白锦不大会察言观色，但他隐隐发觉了不对，思维还没落实，就听自家难得和他们说话的父亲用一种十分别扭奇怪的语气说道：“给你们……添娘，不好？”
　　白旭吓住了，壳中的万年和落地的万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真要论起来，天上城的八位小公子也不过就是比之寻常孩童聪明一些的小妖仙罢了，即便不待见白倾这个爹，但他们是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个爹真能给他们添个娘啊！
　　白龙的专一痴情呢？大妖的目下无尘呢？身为人父的那一点羞耻心呢？就算真的要再娶，当着他们两个十岁的小娃娃不遮不掩说出来，人干事？
　　白旭是吓住了，白锦……是吓哭了，和白倾幼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粉雕玉琢的小脸哭成了一个白面团，龙大爷完全没有哄一哄的意思，只是不解地歪了一下头，他甚至都没松开手里正在开膛破肚的死鸟。
　　不过，拖延的效果是真的起了。
　　花苑有禁制，是白倾人身时布下的，不为封闭来去道路，只是像凡间官府贴在门上的封条，封条一旦被动了他就会知晓。
　　白武安没有破开禁制还不让白倾察觉的本事，但他有避开禁制进去的方式，派人日夜在花苑外面巡视记录，摸清了龙大爷外出打猎的规律，几乎是在他离开城主府的那一刻，他就悄悄匿进了花苑。
　　妲己的伤势已经快要好了，这些日子也时常在龙大爷离开之后变幻身形，狐妖千面，其实只要她愿意，就算再化作赵雪寻的容貌，也不会被人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但她知晓那头傻龙只认神魂，何况赵雪寻美人里寻常的容貌，她还真不太喜欢。
　　白武安进去之前是有猜测的，最好的猜测不过是他放在心尖上不敢想不敢念不敢回忆的人死而复生或转世轮回，最坏便是那一腔兽性的龙身真被什么不明来路的女人勾去了魂魄，还将她养在雪寻的住处。
　　等他大步走进去，掀开内间的帘帐时，他的眼神便冷了下去，心底那一份希冀到底是碎了个彻底，床榻上的女人半拢半遮着身形，面容妖娆艳美，水红的鸳鸯被褥遮盖不住雪白的长尾，那不是雪寻，是只狐妖。
　　若是转世轮回，能上得这仙界的，自然也会想起过往百世，看他的眼神绝不至于这样……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