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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老和尚睁开眼，看了出来。
　　四目相对。
　　程素一下子被吸进了那双像是看破了这世间凡尘，却包容着万物的眼睛里，她的眼，莫名的酸涩起来，眼泪汪上眸子，双腿不由自主的进了禅室，跪坐在老和尚跟前的蒲团上，怔怔的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目光温和的看着她。
　　程素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看着他一直流泪。
　　“程施主。”老和尚微微颔首。
　　“您……”程素看着他，才说了一个字，心口就剧烈疼痛起来。
　　怎么回事，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见到这和尚的时候，她的反应会如此奇怪。
　　“程施主且放宽心！”
　　程素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您认识我？可我，为何没见过您？”
　　这个寺庙，她不是第一次来，可却没见过这个老和尚，为什么？
　　是他引她来？
　　老和尚笑而不语。
　　程素看着他，试图在脑海里的记忆搜寻，但是，没有。
　　“我为渡你而来，施主以命续命，此生顺遂，莫要再执着前生过去，凭添忧愁烦恼。”老和尚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钻入了程素的耳中。
　　可程素，却觉得有什么闪进脑海里，心口也跟着剧烈疼痛起来，不由蜷缩在地，看向老和尚。
　　老和尚无动于衷，木鱼声起，他的嘴唇动着，佛音在整个禅室响起。
　　程素的视线模糊，看着老和尚，眼前像是起了一层大雾，让人看不清雾中的一切。
　　她拼命拨开云雾，试图走出去，佛音依旧在脑海中响着，没有消散，程素往前走，终于，豁然开朗。
　　齐泰国，他在那里。
　　程素笑着扑了过去。

　　☆、第2181章　食言魂归


　　灰霾雨天，哀乐齐奏，白幡飞扬，英魂归兮。
　　程素一身全黑，头上别着一朵白花，被同是一身黑的齐放搀扶着，看向那整列的军人一步步的走来。
　　整齐的步伐在离程素他们两米远停下，一声唱令，齐齐的行军礼，又扣下帽子，看着程素他们。
　　其中，一人戴着白色手套抱着一个小坛子，上面写着逝者诞辰冥日，另一人，抱着一幅军装相片。
　　身后，哭声大起，为魂归来兮。
　　程素着迷的看着那幅相片，勾了一下嘴角，道：“其实你爸，还是穿军装最好看，最帅气，刚硬有型，你看，这相片都拍得这样好！”
　　齐放眼圈泛红，扶着她的手微微紧了：“妈……”
　　“他总说，作为一个军人，保家卫国是必然，他从不畏死，也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如今，他还真是如他所说的一样，壮烈牺牲了，也足够格葬入烈士陵园，他可盼到了！”程素道。
　　这话，听得人心里发堵，齐放道：“您别说了，我送您回家休息去，这几天，您都没睡好！”
　　程素反手捏着他：“歇什么，以后有的是日子能睡，你看你爸，就知道了，他长眠了，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齐放看着她，青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向来爱惜自己的她，这几天，两鬓生了白发，脸颊也瘦的凹下去了，而那双眼睛，半点不离那幅相片。
　　他不忍的别开眼，眼角有一滴泪落下来，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爸，作为军人是够体面了，也够对得住国家了，但他对不住我！”程素看着那相片，像是对相片上的人说一样：“说好的，大家要再走五十年呢，结果呢，时间还未到，你就出尔反尔了，你承诺了，却没做到，你说你对得起我吗？你这个骗子。”
　　她看着相片，又看向齐放：“你爸他，总是这样，答应了我的事都做不到，说戒烟，一万个做不到，还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吃。现在也是，答应我一起白头，现在呢，我们的头发还是黑的，他又先走了。他怎么能这样，我不能原谅他，我恼他……”
　　齐放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把她的头压着，说道：“妈，您要是想哭，那就哭吧！”
　　“我不哭，我为什么要哭，他先出尔反尔，我不要哭。也是他说的，大家要变成老公公老婆婆的，他却食言了，我不哭。”程素颤声道，可眼里，早已干涩无比。
　　哭？早在听到他牺牲的时候，她的泪就已经流干了，甚至连血泪都流了，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现在，她是在跟他算账，好好的算账！
　　明明只是去撤侨，他自己也说安全指数极高，很快就飞回来，和她一切庆祝结婚周年，可为什么，他以这样的方式回来见她呢？
　　仗仪很肃穆，很庄严，可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仪式，她不喜欢，他也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让她看到了他这属于他个人的仗仪，属于他个人的英雄气势。
　　她真是恨啊！
　　也真痛啊！

　　☆、第2182章　死气


　　齐泰国同志的追悼会，十分庄严和盛大，灵堂里，程素机械的做着反复的动作，对来客谢礼。
　　耳朵嗡嗡作响，不停的有人上前拥抱她，哭着说节哀顺变，说保重，说要坚强，别让他不放心。
　　程素木木的没有反应。
　　哭什么呢，齐泰国他是求仁得仁，他总这样说的，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自己如何，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不过她没料到，会在这时候，他都要退休了，还有一年就退休，他说了要陪她环游世界的，还有，他还没抱孙子呢，怎么就舍得走？
　　骗子，说话不算话！
　　送灵，出灵，入葬，抓起一杯土扔下，程素看着那个坑一点一点的被埋上，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
　　这大概只是个梦，不是真的，她睡一下，或许醒来就好了，醒来，他就在了。
　　他从梦中走来，坐在她的床头，温柔的摸着她的脸，看着她，嘴唇动着，可他说什么，她听不到。
　　他要走了，程素大哭着求着他不要走，她说做人不能出尔反尔，不能这样。
　　可他真是狠心啊，就这么走了。
　　她再没见过比他更狠的人了。
　　程素一直在昏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间特别少，齐放只能一直守着。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守着阿姨。”叶水蓝拥了齐放的肩膀一下，心疼的道：“你这些日子，要么没睡，要么只睡那么一两个钟，哪里行？去吧！”
　　齐放嗯了一声：“有事去叫我！”
　　叶水蓝点点头。
　　程素眼皮动了动，醒过来。
　　“妈，您感觉怎样？”齐放的脚步顿住。
　　程素看着齐放，皱眉道：“你怎么这么瘦了，胡子也不剃，真丑！”
　　齐放眼中一热，道：“我一会就去剃。”
　　程素想坐起来，齐放他们连忙把她扶起。
　　“小蓝也在呢。”程素拍了拍叶水蓝的手背。
　　“对啊，阿姨，你有没有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端点粥来！”叶水蓝站了起来。
　　“也好。我这会也觉得饿了！”程素笑了下。
　　叶水蓝走了出去。
　　程素看着她走出去，这才看向齐放，道：“是个好女孩，差不多就定下来。可惜，你爸没福气，看不到。”
　　齐放立即道：“以后也给他灵前敬茶，也就知道了！”
　　“嗯！”程素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
　　齐放看她了无生气的样子，心中发慌，连忙拥着她，道：“老齐他狠心，妈你可别再丢下我。将来还得帮我带孙子！”
　　他在程素的眉间看到了死气。
　　“好啊！”程素微微一笑，道：“你们生了，我就帮你们带！”
　　“嗯，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程素费力抬起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脸颊：“难得看你这么孩子气。”
　　齐放笑了笑。
　　“我这几天，都没梦到你爸了。”程素道：“小七，你说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齐放喉头一哽，下意识的抓着她的手。
　　“没事，我就问问。他要走，怎么得跟我们母子打声招呼，小七，我们给他去庙里做个法场吧。”程素道。
　　“好！”

　　☆、第2183章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跪在庄严地大殿上，程素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这个动作，已经维持了有半个小时了。
　　叶水蓝捅了捅齐放的腰，小声道：“阿姨跪得够久了，这阵子她身体虚弱得很，再跪下去，恐怕会支持不住。”
　　齐放也是这么想的，便走上前，轻声的劝着。
　　程素睁开眼，道：“你们去外面走走吧，我想自己在这待着。”
　　“妈，这如何行？”齐放不放心。
　　“没事，我和菩萨说说话。”程素的跪坐变成盘腿坐在蒲团上，仰着头看着佛祖菩萨。
　　齐放还想再劝，叶水蓝走上前，摇摇头，他只好道：“那一会我再过来接您。”
　　“嗯！”程素淡淡一笑。
　　脚步声远去，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头顶菩萨，开始碎碎叨叨的说起她和齐泰国的相遇，一直说得口干舌燥，说到现在。
　　“既然你们让我和他相遇，为何又要把他带走？时间还没到不是吗？这才三十几年，太短了，太短了。早知道这样，你们还不如不让我和他相遇相爱，你们都是狠心的人。”程素说着说着，话就变成了控诉：“把他还给我，你们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她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早知会这样，她就不会深爱，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不会和他好，不会爱，这样就不会失去了。
　　不曾拥有，就没有失去。
　　程素就像一只鸵鸟似的，卷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住地流泪。
　　时间若是可以重来，那么，她真的不会爱吗？
　　不是的吧，她怎么舍得，她舍不得这几十年的温暖和爱意啊，如果可以重来……
　　如果可以重来……
　　“如果可以重来……”程素喃喃的念着，忽然直起身子。
　　若是时光能倒流，她会和他相爱，一直到老，但是这个劫……
　　程素的心怦怦跳着，不禁抓着胸口。
　　她怎么忘了，她来到这里和他相爱，不就是因为当初被拽下楼？
　　程素想到这里，几乎忘记了呼吸，如果她重来一遍，是不是能让齐泰国避过这一劫？
　　她惊诧的捂着嘴，为自己的这个想法。
　　“阿弥陀佛！”
　　一声慈和的念佛声，让程素转过头去，只见她的左方，出现了一个老和尚，看到她，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程素也合着手躬身。
　　老和尚拎起脚边的油壶，稳稳地来到佛祖前的油灯，加上香油，又挑了一下油灯，小火苗没有半点跳跃，仿佛静止了一般。
　　程素呆呆的看着那小火苗，像是被吸引了似的。
　　她仍在震惊于自己的想法，也有些惶恐，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想到了那一遭。
　　但如果真的可以重来一遍，那么她，可以扭转如今的悲剧吗？
　　“女施主想好了吗？”
　　“什么？”程素茫然的张望，也才发现，问话来自正在添油灯的老和尚。
　　“你心中所想所念，你想好了吗？”老和尚缓缓地转身，温和的看着她：“你是否心中已有所决定？”
　　程素坠进他那双包容万物如古井一般的双眸，心猛地一跳。

　　☆、第2184章　放手一搏


　　程素看着老和尚，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发不了声。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佛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看向程素，说道：“天道轮回，施主心中自有一根秤，怎么决策，全看施主……”
　　程素抢话：“您，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膝行到老和尚脚边，道：“大师，我能回去吗？回到过去，扭转这一切，我能吗？”
　　“施主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老和尚声音淡淡。
　　程素眼睛一亮。
　　“但是，轮回转世，皆有定律，有得必有失。施主你本该百岁高龄，儿孙环膝，若强行逆转，生命到此为止，即便转世成功，那一世，你也只能与之同死，他走你走，以此以命寿续命。”老和尚道：“如此，你也愿意？”
　　程素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说，我会和他同生共死么？”
　　老和尚点头。
　　同生共死，这又有什么不能的？做夫妻的，不就是共患难共富贵，生同被，死同穴么？
　　而百岁高龄，没有他，剩下的几十年，她又该怎么度过？不如放手博一回。
　　程素匍匐在地：“求大师助我，我不能失去他，不能！”只要他回来，她能以高寿替换。
　　老和尚又叹了一口气，道：“天道如此，施主你去吧，是得是失，全看命数！”
　　程素身子微颤，再重新抬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位大师，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微风拂来，仿佛一直只有她存在一样。
　　她委顿的坐在地上，垂着头，想着刚才所见所听。
　　这是梦吗，还是她真的见到了专门来渡她的佛陀？
　　而他说的，是个什么意思，是说她能转世？
　　程素呆呆的看着头顶的佛祖像，它们还是面目慈悲，看着世间万物，包容一切，慈悲为怀。
　　“妈，你怎么坐地上了？这地砖得多凉。”齐放急匆匆的跑进来，扶起她。
　　程素看过来，看到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回家吧！”
　　“嗯。”
　　齐放和叶水蓝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走出大殿。
　　再跨出大殿时，程素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向佛祖，定定的看了一会，抿起唇，像是已经有了决定。
　　回到家，程素就睡下了，等儿子出去，她便坐了起来，坐到书桌边上。
　　桌上，放着一个小相架，她坐着，齐泰国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笑容满面的看着镜头。
　　程素眼睛微涩，拿过相架，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镜中人，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
　　好一会，她才放下相架，掏出纸笔，写下了遗书二字。
　　等一封信写好，她叠好放在抽屉里，又给自己的私人律师打了个电话，她要走，也要先立好遗嘱，干干净净的走，不能给小辈们添堵。
　　做好了一切，她才又重新躺到床上，含笑睡过去。
　　梦里，她仿佛看到了齐泰国，年轻的齐泰国，那样英俊，有点小别扭和大男人主义，那个男人呵，若能再活一世，她一定会多点耐性。

　　☆、第2185章　前世or未来


　　五月五，程素凭着记忆来到那个酒店，站在酒店楼下，她抬头，看着高高的大楼，不禁露出苦笑来。
　　也只有现在才知道，W酒店是她的集团旗下的，她怎么才知道呢。
　　缓步走进酒店大堂，前台的经理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连忙跑上来，恭敬地打招呼：“齐夫人。”
　　听说齐参谋长牺牲了，而眼下，齐夫人来了，是了，这个月本是他们的结婚周年，30周年的时候，还在酒店庆祝过呢。
　　“今天的总统套房，有没有人定？”程素问。
　　“没有呢，齐夫人……”
　　“给我吧！”程素含笑。
　　“是是！”
　　酒店前台交给她门卡，程素向电梯走去，而此时，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从电梯出来，和她擦肩而过。
　　女子的高跟鞋咯咯作响，闻到香味，不禁停下，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不由耸了耸肩。
　　总统套房，装修豪华典雅，程素叫了食物，点了红酒，然后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典雅的旗袍，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门铃响起，服务人员推着餐车进入，按着程素的吩咐把食物摆在了落地窗前的桌子上，并打开了红酒。
　　程素戴好珍珠耳环，送走服务人员，这才坐到窗前，举起玻璃杯，对着对面的空空的椅子举起杯：“迟到的结婚周年，干杯！”她和对面的杯子上轻轻的碰了一下。
　　抿了一口红酒，她就开始优雅的切起西餐来，还笑道：“其实，你是一直都不喜欢西餐的吧，我还记得和你第一次吃西餐的时候呢，回去你还让我煮面，说吃不饱！”
　　“你这人啊，又怎么知道那是情趣，西餐偶尔可以搞一点小浪漫的嘛，好在你虽是愚子，却也不是不能教，这几十年来，总算教出来一点浪漫了。”
　　“……哦，还是喜欢全熟的牛肉？好吧，以后只给你煮熟牛肉，外加一碗大米饭？噗，这话也就只能在家里说说，真要在外头，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偌大的房里，只有程素一人，她却说得欢快，眼看一瓶红酒到底，她的双颊驼红，仿佛看到对面的椅子坐了齐泰国。
　　她伸出手，道：“不要急，你再等等我。只是，老齐啊，再重来一遍，你也要无限的包容我，爱护我，不能欺负我，要相信我，要听我的话，知道吗？说定了，就要拉钩，不能再失信了。”她的小手指翘起来，仿佛和人勾了一下手。
　　放下杯子，她缓步走出总统套房，走出房间，往楼顶去。
　　“哎，夫人，那边……”在她身后，有人叫她，程素恍然未觉。
　　她信步来到楼顶，五月的风，清凉得很，程素吸了一口。
　　来到栏杆边缘，翻了上去坐下，她看向远方，心里一片清明，高处，总是看得远，也看得比别人多。
　　“夫，夫人，你站在那干什么？”
　　程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