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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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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滢舒口气,轻抚胸口。
  一路奔行至山下,以她的体力,也颇觉气促。
  所幸王敏荑运道好,有那女童在,郭媛绝不敢再生事,如此她也放心了。
  陈滢略站了片刻,转身往彩棚走去。
  她委实不想与长公主府的人打交道,连照面儿都不愿。
  可是,才走了没两步,她忽又顿住。
  那一刻,她也说不出是何等感觉,只是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她缓缓转身。
  广场上只有王敏荑那群人,众人躲得远远地,周遭空荡荡。
  陈滢蹙起了眉。
  她分明记得,方才有个人立在人群之外,若她未记错,那应是个穿绛紫宫服的男子。
  而此刻,这人却凭空消失了。
  他去了哪里?
  陈滢极目四顾,视线不住滑过王敏荑等人。
  王敏荑此时正将那女童抱起,二人的红衣,叠在一处。
  陈滢神情一凝。
  分开看尚不觉得,放在一起看,这两件红衣,竟有明显色差。
  王敏荑身上那件,红得鲜丽耀眼,在阳光下光华闪动;而女童所著红衣,色泽黯淡,犹带尘灰烟火气。
  竟是旧衣!?
  陈滢的眉心紧紧蹙起。
  在这样大的场合,贵为郡主或公主,竟还身着旧衫,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就算是最落魄的府第,也不可能连件新衣都裁不起。
  几乎就在这念头生出的一瞬,陈滢已然下意识迈步前行,视线始终着落在那女童身上。
  越是细看,便越觉不对。
  不仅衣衫半旧,就连女童脚上的兔毛靴,似乎也微微泛黄。
  陈滢视力极好,她相信自己没看错。
  这个小贵主儿,从头到脚,竟全是旧物。
  此刻,女童正张着两手被王敏荑抱起,那冻得通红的手指,即便离得远,也仍旧醒目。
  陈滢脚步渐缓,怔望着她,数息后,瞳孔陡然一缩。
  那一刹,她的心被恐惧紧紧攫住。
  “小心!”
  她大叫一声,未及再想,立时张弓搭箭。
  疾风劈面,她的声音被切成碎片。
  她飞快放下手。
  太远了,且是逆风,弓箭根本无用。
  她立时发足狂奔,口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小心!快放下!”
  冷风倒灌入喉,冰凉刺骨,她的声音被吞没大半,无人得闻。
  陈滢只得拼命挥动手中弓箭。
  然而,两下里至少离着三四百米远,山风又大,那群人又大多低头跪着,既看不到、也听不到。
  陈滢的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胸口炸裂般地疼。
  远处重叠的那两抹血红,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妖冶、如此诡异。
  北风刮面,寒冷的空气切割着她的头发、脸庞和手指。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怦,如巨锤重重敲打。
  眼前的一切都在变暗,唯那两抹红色,血般浓艳。
  “快放下她!”陈滢再度大喊,喉头竟涌起一阵腥甜。
  然而,王敏荑仍旧没听见。
  也或许她听见了,却并未当回事。
  她满脸甜笑,抱着那女童,那女童伸出冻红的手,指着背朝陈滢的这个方向。
  王敏荑笑着点点头,背向而立。
  那是极短的一瞬间,却又仿佛无限拉长,迟缓得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
  女童在王敏荑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
  女童一手扶着王敏荑的肩膀,推开距离,另一手抚向肘弯;
  女童的手指突然隔着衣袖用力按下,随后,身体一颤;
  恍惚间,陈滢似听见了一声机括声响。
  “嗒”。
  很轻的一响,却像在耳边炸起惊雷。
  王敏荑与女童的身体,同时后仰。
  陈滢骤然停步,弯弓搭箭。
  汗水顺着脸庞滴落,她的手微微颤抖,箭尖所指处,人影模糊,似被大风刮得虚幻。
  太远了。
  也太迟了。
  仿佛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王敏荑松开了手。
  “砰”,女童落地,溅起尘土,她身体蜷缩,在烟尘中抽搐着、痉挛着,身体下方迅速洇出大片殷红,兜帽落下,露出一张黑瘦的小脸儿。


第461章 并非臆想

  “娘……”
  女童发出模糊的低唤,身子不住痉挛,唇角渗出一缕黑血,瘦干了的脸上,渐爬上一层死灰。
  她像是极疼,小小的眉头紧皱着,又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再唤一声“娘”。
  然而,她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
  更多的黑血喷涌而出,糊了她半张脸,下巴与前襟也被浸湿。
  她张大眼睛,瞳孔中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天空微蓝、阳光菲薄、朔风如刀。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慢慢停止了呼吸。
  “她不是郡主!”
  人群中,终于爆出第一声尖叫。
  不是惊慌救命,而是对女童身份的揭穿。
  是的,这样干瘦黑黄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锦衣玉食的贵人?
  可笑众人只认衣冠,竟给个野孩子行跪礼。
  而再然后,才是由惊转惧。
  “杀人啦!”
  “不好啦,死人啦!”
  “有刺客!”
  尖叫声被大风刮得稀碎,宫人连滚带爬地散开,受了惊吓的女眷们更是没头苍蝇似地乱撞,满世界的凄惶。
  陈滢怔怔望向前方。
  起风了。
  人们奔走呼号,像被风吹散的泥沙,又似乱草起伏。
  一滴汗水,自眼角悄然滑落。
  陈滢闭了闭眼。
  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异常寒冷。
  她张开双眸,望向前方。
  女童身旁,王敏荑正仰面躺着,金钗散落,长发盖了满脸,殷红的血浸透地面。
  陈滢提步向前。
  先是慢走,然后疾行,再是小跑,最后狂奔。
  当她喘息着站在王敏荑身前时,她的面色,已是一片苍白。
  她方才听到的那一声机括声,并非臆想。
  是驽箭。
  王敏荑的胸前,正插着两支黑色驽箭,几乎整支没入,唯露出箭尾一角黑羽,在山风中轻轻颤动……
  …………………………
  “驾!驾!”
  盛京城外官道,十余骑铁盔黑甲的骑士,护着一乘四马驭的华丽马车疾驰而过,那马车后方竖着一面绛旗,旗上盘着一条赤龙,在冬日的朔风中翻卷不息。
  此乃禁军旗帜。
  众车马见之,尽皆走避,官道一路畅通,而待车队行过,便有那好事者聚在路旁,指指点点,悄声猜测着马车主人的身份。
  车中坐着的,并非皇亲贵胄,而是寻真。
  她要赶去医馆。
  王三姑娘身中毒箭,如今毒解了一半儿,箭却无人敢拔,怕造成失血过多,加重其作势,甚至箭去人亡。
  所幸今日随驾太医甚多,众人合力施救,总算将王敏荑的一口气吊住,元嘉帝连下数道口谕,封山、布防、加派禁军护卫,并派人去太医署请擅金伤科的大夫。
  因陈家受托照顾王敏荑,陈劭已先一步前往王家报信。
  疾驰的马车不时震动,寻真面色苍白,两手牢牢攀住车壁,以保持平衡,而她的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抖,眼前似又现出王敏荑面若金纸的模样。
  事情的经过,她并不知悉,她只知道,王三姑娘受伤极重,而她们家姑娘要她速去医馆,请擅治外伤的郑如蕙郑女医带上所有可用之物,前来救人。
  “要快!”
  “告诉郑大夫,所有药品器材全都带上。”
  这是临行前陈滢的叮嘱。
  寻真擦了擦额角汗滴,既担忧、又焦急。
  郑大夫医术是不错,且又在那实验室里弄出了什么救命药,可是,万一王敏荑救不回来,甚或死在郑大夫手上,陈家的罪过就大了。
  念及此,寻真越发心急如焚。
  王家把三姑娘托付给陈家,可谁想竟出了这等大事,若有个好歹,两府之间往后又该如何处?王家会不会怪罪陈家?
  一时间,脑中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正自愁烦间,忽听车外有人问:“车中可是寻真?”
  很熟悉的语声,醇酒般清厚。
  寻真两眼一亮,立时掀帘。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袭玄衣的裴恕,正拢缰而立,身后是一队裴家军,郎廷玉亦在其中。
  “小侯爷!”只唤了一声,寻真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如见亲人般跌跌撞撞冲过去,“哐”地拉开车门。
  “小侯爷,您快帮帮我们姑娘!”她几乎哀嚎,抬手胡乱抹着眼泪,脸都哭花了,“我们姑娘现下还在小行山呢,小侯爷您可得帮着姑娘啊。”
  “我差不多都知道了。”裴恕声音低沉,神情镇定:“听说你们要去医馆?”
  寻真点头,吸了吸鼻子:“姑娘说了,要请郑大夫来,还要拿好些药和器材。”
  “好。”裴恕应道,一夹马腹,提缰向前:“我去找阿滢,老郎跟你一起去医馆。”
  语毕,向那侍卫首领颔首致意:“诸位辛苦。”
  那首领忙抱拳:“小侯爷客气。”
  若非拦车的是裴恕,他也不会停车。
  裴恕再一颔首,胯下骏马蓦地四蹄腾空,飞驰而去,那一队裴家军立时跟上,“隆隆”蹄声敲打路面,须臾不可闻。
  见裴恕去了,寻真心下稍安,仍旧坐回车中赶路,在此不提。
  却说裴恕,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小行山。
  小行山外围的关卡,如今已是重兵把守,严进严出。
  裴恕出示了元嘉帝亲颁的领牌,方得单人而入,而马匹与那队裴家军,只能留在山外。
  “将军可知陈大姑娘在何处?”甫一过关卡,裴恕便问引路的那个禁军把总。
  那把总先道“不敢”,复又道:“陈大姑娘应该在陛下帐中,三法司的人也在。”
  此乃大案,三司必得参与。
  元嘉帝所在的彩棚,位于山脚偏南处,锦绣盈眸、绸光耀眼,老远就能瞧见。
  那把总把裴恕领到地方,便自去了,那厢孙朝礼正守在外头,一见裴恕,立时向里通传。
  彩棚中,元嘉帝正与众人说话,闻言道了声“宣”,又向陈滢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来得倒快。”
  陈滢知他在玩笑,心头却也一暖。
  裴恕最了解她破案的手法,有他在,她多少轻松些。
  “陛下,凶器已然洗净了。”一个声音忽地道。
  陈滢循声看去,原来是徐元鲁在说话。
  他与赵无咎、曹子廉三人,皆被元嘉帝召来断案。


第462章 双向驽机

  说起来,自上回三司会审紫绮案后,每有此类大案,元嘉帝便很喜欢点他们三个的名,似是觉得,这三名臣子与神探陈大姑娘在起,能破奇案。
  “拿过来给朕瞧瞧。”元嘉帝淡声道,视线一瞥,见裴恕跨进棚中,遂将手一摆:“免礼。”
  陈滢忙回首,恰撞进一双关切的眼眸。
  不大的眼睛,瞳仁剔透,满满皆映着她。
  她微眄了眸子看他。
  他著一身玄袍,勒眉斜挑、漆发若裁,腰间环一根银纹革带,扣骏马腾云银搭袢,越显得蜂腰猿臂、修挺健拔。
  见她看过来,他向她一笑。
  很温柔、很妥切的笑,像在告诉她:我在这里。
  陈滢便弯了弯唇。
  他在这里,果然很好。
  “嗯哼”,曹子廉用力咳嗽一声,不冷不热的视线,如两枚小型探照灯,扫来扫去。
  陈滢望他一眼,神色不动,回身立好,裴恕却是满不在乎,朝他瞪瞪眼,单手虚按腰畔,如若扶剑,一脸地匪气。
  曹子廉沉着脸,甩了甩袖子,嘴角轻撇。
  未婚夫妻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可惜元嘉帝没当回事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摇了下头。
  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这是改装过的驽,很少见,两头皆可发动。”前头再度传来徐元鲁的声音,他立在案前,向元嘉帝介绍凶器。
  那是一只精驽,头前尾后,置于大案。
  陈滢上前几步,细细打量。
  乌黑油亮的驽身,线条流畅、工艺精妙,带着匠人手制的美感,前后各有两个卡槽,前端卡槽阔长、后端卡槽则细小。
  徐元鲁以线香为例,逐一演示道:“陛下请看,这位于前端的卡槽,可驾设两支五寸半长的箭支,而后端的小卡槽,箭支长度则为两寸半。”
  他轻轻绞动机簧,驽机发出“咿哑”之声,铁簧缓缓缩回卡槽低部,“卡”一声绞死。
  他拿起四截线香,长的两根置于前端,短的则嵌入后端,严丝合缝,显是丈量精准。
  “请大家散开。”待装配好线香,徐元鲁便向众人示意,又转向元嘉帝:“陛下也请靠后些,以免伤及龙体。”
  元嘉帝温和的脸上,现出一丝极淡的笑:“不过线香罢了,朕还不至于要躲。”
  两军阵上,比这大上百倍的巨驽他都见过,眼前这具精巧小驽,不过童子玩物罢了。
  徐元鲁倒是忘了,这一位可是马上皇帝,忙躬称一句:“陛下勇武”。
  这等谀词,元嘉帝早听腻了,笑而不语。
  徐元鲁不再赘言,躬身道:“那臣现在就来演示,还要请陛下先恕臣御前动刀兵之罪。”
  这精驽乃杀人利器,御前现身,确实算是个罪名。
  元嘉帝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恕卿无罪。”
  徐元鲁再施一礼,方才转身,见众人已然散去两旁,驽机前后再无人景,方按动机关。
  “卡”,机簧陡然弹起,四支线香应声飞出,两两相背,去势极惊人,触物方坠,落地时,已跌成数段。
  “好厉害!”赵无咎面色微变。
  这驽机最可怕之处,便在于杀人害己,防不胜防。
  “这驽机便缚在女童的手肘处。”陈滢此时道,干净如水的语声,缓缓散开:“那女童衣衫宽大,这驽机又精巧,藏在袖中并无人发现。而后她出手杀人,前端箭支射中王三姑娘,而后端箭支则射在她自己身上。依臣女看来,此乃杀人灭口,这女童本就为弃子,臣女以为查之无益,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失踪的那个三品内侍身上为好。”
  那个内侍失踪了,元嘉帝派去的人手一拨又一拨,却一无所获,很可能是藏在了什么隐蔽处,或者已经逃了。
  “朕已经叫贺大伴去查了。”元嘉帝道,面上无甚表情:“不过,朕不是要泼你们冷水,这人既敢全身而退,想必从朕这里是查不出什么的。”
  众皆默然。
  片刻后,曹子廉忽地一叹:“驽机之锐,倒在其次,最厉害是此计毒辣,不留活口。”
  他瞥一眼陈滢,似笑而非笑:“我听说陈大姑娘精于箭术,不知身在现场的陈大姑娘,有何见教?”
  既精于箭术,为何不曾施救?
  此为他话中第一重语意。
  而第二重意思则是:浪得虚名。
  号称箭法高超,而实则却连救个人都不行。
  陈滢转眸看着他,平静地道:“曹大人若问我何以不凭箭术施救,一则风太疾;二则距离太远。以我的箭术,在今天这样的天气条件下,五十步可达百发百中、百步则只有五成把握,再远,不过徒然耗费力气与时间罢了。”
  她望向帘幕,语气沉着:“从我发现女童有异、到奔去施救,这整个过程,我在事发后推演了无数遍,而得出的结论是,我当时做出的选择,是唯一、也是最优选项。曹大人如果质疑的是我的判断,那么我认为,您错了。如果您质疑的是我的箭术,则我无话可说。”
  干净的语声,落在耳中时,倒似闲指冰弦,字字皆清商。
  “此事须怪不得陈大姑娘。”徐元鲁帮陈滢说了句话。
  他皱着眉,神情肃杀:“陈大姑娘提早发现,还连声示警,已然尽了全力。刺客显是有备而来,就连衣帽亦皆是……”
  他忽然收声,敛目不语,只向元嘉帝躬了躬身。
  元嘉帝神情平淡,星辰般的眸子里,一派静谧:“徐卿但请直言,这丫头都知道。”
  徐元鲁微有些吃惊,看了陈滢一眼。
  “放心说便是,朕总不会诓你。”元嘉帝又道,像是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很淡,似是风吹即散。
  徐元鲁应了声是,便又续:“那些衣帽皆是旧物,臣虽不懂衣料,约略查看一回,初步推断,那女童穿着之物,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陈货。”
  他咳嗽了一声,声音放低:“据臣所知,康王当年兴兵时,曾叫人缝制了几件……逾制之衣物。”
  话说得隐晦,实则却是指明,这些衣物,是康王余孽拿出来的。


第463章 正涉国事

  当年康王作乱之时,一度兵临城下,几乎将盛京城也给打下来,彼时的他,正做着登基美梦,缝几件龙袍凤裙自是难免。
  巧的是,他膝下恰好有个小郡主,时年六、七岁,若说是拿了她十几年前的凤衣,给那死掉的女童穿,倒很说得通。
  而大楚立朝至今,皇族服饰几无太多变化,这些康王余孽便是钻了这个空子,至今日计成。
  一时间,棚中复归岑寂,唯朔风拍帘,掠进浓浓寒意。
  赵无咎年纪最大,经不得冷,不由发出几声咳嗽。
  “来人,再拿两个炭盆来。”元嘉帝立时提声,复又向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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