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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友-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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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太妃如同默认般,避开话说道:“这旧账也翻不动的,知事儿的人都不会说。”
    殷胥:“未必,突厥用他或许并不是因为什么才略,怕是他尴尬的身份,能将大邺陈年往事的肚肠都扯出来。我怕的是您给过他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我听闻早些年间,太妃常在宫中吹笛,怎不见过您那黑玉笛?”
    崔太妃白了白脸色:“一截笛子而已……”
    殷胥知道她是承认了,面上却道:“一段往事,参与者都还活着,掀不过去的。您应该知道那位敏感多疑的性子,知道这些眼皮子底下的龌龊,该多么疯狂了。”
    崔太妃半晌才道:“天下都欠他的。我不明白,为何都这么多年,都不许一个孩子活出人样。”
    殷胥:“每个人都觉得天下欠自己。他有过平静度过余生的机会,有个他或许也珍视的人给过他一个家,可他没有选。您也是位有苦楚的人,可万事都曾有过选。”
    崔太妃:“母亲都是自私的,千万次选仍是一个结果。”
    殷胥态度冷硬:“抱歉,我没有娘,理解不出这滋味。”
    崔太妃苦笑:“我一个妇人而已,情非所愿的怀了他,在错误的时间生下他。他的性命是谁留的,又是谁将他养大,与我可曾有过半分关系。我只不过给了一支笛,九殿下若是单纯找我来确认便罢,但若是想要指责我……我被指责了这么多年,也不怕再罪加一等了。”
    殷胥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孩子在做些什么。若你也因他的所作所为而感到不耻,或许应该告诉我,崔家这些年将他带走,都做了些什么。”
    崔太妃道:“我是个深宫中的聋哑人,一概不知。”
    殷胥:“若他掀起风浪,致使崔家也卷入海里,您也无动于衷了么?”
    崔太妃轻轻笑了:“殿下,崔家兴旺了这么些年,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更何况您以为,中宗的一厢情愿就真的能掠一位崔家女入宫么?”
    殷胥愣了。
    难道……
    可前世,长安崔家这一支几乎完全凋亡,崔夜用所在的长房死的最惨,这其中并不是跟俱泰有关。难道还有别人,对崔家的败落推波助澜?
    崔太妃走出去几步,转头道:“九殿下倒说错了一点。你怎么会没有母亲呢?”
    殷胥半天也没能理解出这句话的意思,崔太妃难道说的是薛菱,他皱眉:“什么意思?”
    崔太妃表情更奇怪了:“薛菱没有与你说过么?她为何不肯告诉你?”
    殷胥心里一跳,不可能,他绝不可能是薛菱的孩子。
    崔太妃:“你的母亲这么多年一直在三清殿照顾着你啊。”
    殷胥一下子懵了。
    他向来习惯事事不再心惊肉跳,此刻却仿佛耳鸣般,半天感觉不到外界的声音。他面如金纸,半天才从空中找回自己的神识,道:“我的母亲,姓甚名甚,是什么人?”
    崔太妃:“薛菱既不肯说,我就已经算是多嘴了,你且去问她罢。”
    她说罢就要转身离开,看着殷胥如墨如点漆的眼睛已经发直了,不忍的道:“我或许总是做不好事情,这辈子就没活的扬眉吐气过。可天下母亲因世事苛刻大多,都是苟且苦痛的活法,到那个地步甚至连天崩地裂也不去想,只希望孩子好。我……从不后悔让他长大。当初你的母亲或许也有过选择,可她仍然希望你活下来。”
    殷胥没想到这一番谈话,会成这么个结果。
    他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宫人么?
    在早些年殷邛疯狂的临幸宫人时候,不少宫女发现生下孩子就会从宫中消失或离开,又加上皇帝根本不在乎所谓的龙种,开始想要偷偷打掉孩子,却仍有一批人舍不得,将孩子留了下来。
    他其实找回理智后,仔细一想就能知道是谁。
    别人都离开了宫,她却能留下,说明她应当也算有些靠山。崔太妃又说薛妃是知情人,那么可能的只有当年薛妃为后时的近侍岑婆。
    她年纪与薛菱年纪相近,相当受到薛菱的重视,以殷邛的性情,指不定临幸过薛菱身边的宫人,那她怀胎时间与薛菱那一胎时间相近也不是没有可能。
    岑婆……
    殷胥陡然发现,他前世痴傻期间,岑婆悉心照顾他,可他却不得言语。这一世他重生后,也只把岑婆当成普通的宫人,甚至都没有多说过几句。
    他将自己的母亲当作普通的奴婢一样对待。
    两世多少次日夜相见,他却连多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与薛菱差不多的年纪,她却面上尽染风霜。如今再想来当时她拼了一切办法带着其他宫人想办法做饼子的日子,想起她给他洗脚,背着他哄着入睡,殷胥从来都只当她是个心善慈悲的老宫人。
    他缓缓坐在了寺中的亭内,甚至想去扇他自己。
    其实岑婆从中秋开始身体不好,他托人去送东西的时候也有听说过,他只是找了宫内给宫女看病的大黄门,塞了些钱,又之后多次托人去送了补品。
    从去年夏天后,他就没有回过一次三清殿。
    此刻殷胥很想回去,想立刻飞奔回宫走进三清殿去,可他也明白,见了岑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叫“阿娘”?抱住哭泣?他哪个都做不到。
    但殷胥陡然感觉自己很幸福。他虽然是个无知且可恨的孩儿,却一直享受着来自于母亲的照顾,沐浴着背后关怀的目光,他甚至觉得岑婆与他日夜相见,贴身照顾,这样的关照,使他比泽、比兆都幸福千万倍!
    殷胥坐在亭子中,缓缓将身子趴在亭内冰凉的石桌上,眼睛埋在胳膊里。
    他虽恨自己,可他也好高兴。
    过去的十几年,他不是爹不亲娘不在的伶仃幼子,不是孤家寡人,是被爱着的,被人保护着的……
    
    第69章
    
    在这一处寺庙稍微休息的不止是皇家人。院落重重,崔家也随着其他几处人家从寺庙的侧门驶入,这边虽然与主寺隔了些许距离,也是个可以用斋饭暂时休整的好地方。
    崔舒窈气的几乎是要砸扇子般,狠狠瞪了一眼笑嘻嘻的崔季明,独自走进房内。妙仪却只觉得那龟兹女又好看又香香,并不讨厌。她怀里抱着这几天都不撒手的小白兔,将它放在禅院的草地上,蹲在旁边能玩半天。
    崔季明也不是完全长在那花大价钱雇来的龟兹女身上,她稍微绕了两圈,走出来跟妙仪说话:“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小蛇小蜥蜴之类的东西,怎么这会儿转性养了小兔子?”
    妙仪手指抚过白兔的耳朵,抬头道:“熊裕哥哥说这个小兔子生病了,以前我在祖父哪里养过好多,我会照顾小兔子,他就非要让我把小兔子治好了。”
    “哈,你真是到处认哥哥。它叫什么名字啊?”崔季明也坐在地上,手指很贱的去戳翻那步伐不稳的兔子。
    妙仪笑:“熊裕给它取得名字跟祖父村里的王寡妇一个名字,叫淑芬。”
    ……一只叫淑芬的兔子。
    妙仪:“不过我给它取了一个新名字,叫肉腿。希望它快快长大啊!”
    崔季明:长大干什么,被做成肉腿么?
    崔季明:“我知道你不午睡,咱们出门太早,你姐累了,让她睡一会。在院子外面玩,不要进去啊。”
    妙仪:“阿兄,那你去做什么?”
    崔季明笑的促狭:“做点健康的出汗运动去。”
    妙仪:?
    她的确是在做健康运动,最近从老秦那里学的新拳式,她似乎觉得这段时间好像微微能透出些端倪,浑身劲力仿佛开始像抓不住般游走,两手食指敏锐的让她都想剁了这两根指头。
    崔季明找了处无人的院子,想着忙里偷闲练一练今儿早上的份额。
    另一边,崔妙仪又是闲不住,抱着肉腿开始在寺庙内瞎转悠,纵然只停留一个时辰,也要热情的跟大小佛像打遍招呼。
    她逛游了很久,寺内也有不少人在闲走,她看着怀里的兔子睡着了,也不好再蹦蹦跳跳,安静的走入一间睡佛的殿内,坐在角落里渐渐有些困顿。不一会儿,听着有人走进来,她从柱子后探了探头,却看见了几个人站在睡佛前,其中一人,身影有些熟悉。
    “夏哥哥!”崔妙仪一下子窜出来。
    兆让这小姑娘突然嚎出来的嗓门惊的一哆嗦,转头看过去,竟是嫩绿色裙子扎着双环髻的崔妙仪,她眼睛比睡佛镀的金还亮,笑出了乳牙掉后的两个豁。
    兆不知道的,看见这小丫头惊喜般没心没肺的笑容,因焦躁而不能欣赏春色的心情也亮了起来。他几乎是差一点就扯出实心诚意的笑容,却听着身后人的说话声,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啊,兆,这小丫头好像是来找你的。”站在他身边的泽说道。
    兆陡然惊出背后一层汗来。
    泽看向他:“你认识?”
    兆条件反射的摇了一下头,张口道:“并不认识。”
    他话说出口,余光扫到妙仪呆愣迷茫的样子,心虚更盛,语气却更笃定了:“看她穿着也不是很华贵,或许是哪个平常人家的小女儿吧。”
    崔妙仪的确是崔家三个姑娘中,打扮得最朴素。她平时太好动,多么好的衣料也会让她刮坏蹭破,她也不喜欢那些繁琐的装饰,所以打扮的甚至有些像平常人家的小丫鬟。
    更何况手里还抱着个兔子。
    贵女们的宠物都是狮子狗、波斯猫之类的,谁会抱个家养的肉兔。
    崔妙仪却以为兆没认出她来,将手里的兔子一举:“夏哥哥,你不是喜欢长毛的小动物么?我带了兔子来,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快摸摸它。”
    兆其实看见了毛茸茸的一只小白兔,他喜欢这些东西,却一直在万贵妃的教育之下没有接触的机会,差点就想伸出手去摸一把。可考虑到崔妙仪不知道他身份,他的多疑与心眼总是喜欢套在别人身上,不愿意在泽面前做出与崔家女认识的样子。他狠狠瞪了一眼崔妙仪:“在下名字中没有夏字,小丫头你认错了人也就罢了,再这样就是冲撞失礼了。”
    他话音未落,随在几位殿下身边的宫人就要上来,扯开还在往前靠的崔妙仪。
    泽却招了招手,他笑道:“一个孩子,何必这般如临大敌。小姑娘,这兔子是你自己家养的么?”
    崔妙仪却感觉到了兆的拒不相认,用看叛徒的目光盯着他,显然有些生气了,将可怜的肉腿往胳膊下一夹,避开了泽伸来的手,道:“这是熊裕哥哥的兔子。”
    泽瞪向兔子的眼睛更凶狠了:这才几天,又认了个什么鬼哥哥?!
    肉腿遭受各方视线,实在可怜,鼻子翕动拼命想把自己脑袋拱到崔妙仪的胳肢窝里。
    兆道:“泽,我也拜完了,我们走吧。”
    他率先走出去,腰间貔貅的玉佩晃了晃。泽也有些奇怪,跟着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了小丫头气急败坏的声音:“夏哥哥!你敢不认我,我下次要小花咬你屁股!赵郎!赵郎!”
    泽脚下一个趔趄,满脸写着“年纪小小四处留情”的神色瞪向兆。
    兆涨红了脸,回头吼道:“谁认识你,你瞎叫什么?!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崔妙仪没想到他会吼她,本就是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性子,刷一下眼眶就红了,比怀里的兔子还可怜三分:“你怎么这个样子!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泽连忙当和事佬:“丫头你的确是认错人了。这位是兆殿下。”
    崔妙仪本想说自己知道,可当泽字正腔圆的说“殿下”,她又看到了泽与兆较为相近却低调华丽的服装,愣了一下。
    她喃喃:“殿下……?”
    兆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后头宫内的嬷嬷也知道皇家气度,没有太过为难,扶住妙仪的肩膀,隐用力量的将她往后扯了半分:“见过太子殿下与兆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那嬷嬷看兆沉着脸,她知道宫内皇子中,兆算是最倨傲不好相处的,也怕无辜的小丫头被怪罪的受罚,连忙压着她向下行礼。
    崔妙仪抱着肉腿,满面迷茫的弯腰行礼后,才回过味来。
    他、是个皇子?
    不过妙仪从小被崔翕那样傲气的人物带大,向来不觉得皇家高贵在哪里。她抬起头来,看到兆仿佛怕见到她眼神般转身离开,妙仪只是气恼他居然在骗她耍她玩!
    泽没想到乡野丫头抬起头来眼眶就红透了,她转身推开嬷嬷就往外跑去,还嚎出了一嗓子:“我讨厌你!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这嚎的毫不娇羞的哭腔,却让兆脚步顿了半分。
    妙仪扑出了十几步,拐过一道门,旁边的院内正站着手柱铁杖,吃力找人的崔季明。
    这丫头就跟山上滚下来的木桶般朝她撞来,崔季明一把圈住,用手捧住她的脸,凑上前看到了她的红眼眶,连忙问道:“怎么了?”
    妙仪也不知道,忽然涌上了委屈,咬着嘴唇就是不说,两腮气鼓鼓:“我生气了。”
    崔季明笑:“怎的?”
    妙仪:“我讨厌人家跟我撒谎!”
    崔季明:“哈哈谁骗你了?谁敢骗你呀?”
    妙仪却不说了,死死扁着嘴,只把鼻涕眼泪全抹在崔季明绣金线的腰带上了,差点哭出个鼻涕泡泡。崔季明一把抱起她,就像几年前般,让妙仪坐在她手臂上,笑道:“我刚刚看到这边也有个大佛,特别好看,咱们去拜一拜。”
    崔季明小心的用铁杖敲击地面,妙仪哭声渐止,开始带着没咽下去的哭腔给崔季明指路。崔季明迈过红漆的门槛,姐妹二人走到侧院一处金光灿灿的佛像前,崔季明将铁杖放在旁边,跪在软垫上,双手合十。
    烟香缭绕,金佛肃穆,妙仪不敢冒犯,凑在崔季明耳边:“阿兄在求什么?”
    崔季明笑:“我求得太多了。”
    求杏娘肚子里贺拔血脉平安诞生,求贺拔庆元平安归来,求崔家二房能够平安,求一位罪魁祸首在千里之外……万事皆不顺。
    她将心里“不得好死”四个字咽下去,最终还是心软,连虚妄的咒骂都说不出。
    “那如果求佛,真的能成么?”妙仪问道。
    崔季明实际是不信佛的,但贺拔庆元信,她也勉强愿意诚心诚意在佛前众生语多加几句聒噪,只道:“诚心恳求的话,佛一定能听见的。”
    妙仪眼睛一亮,她学着崔季明刚刚的样子,跪在佛前:“那我求阿兄眼睛能尽快变好,能恢复成以前一样。”
    崔季明笑:“你就不为自己求点什么吗?”
    以妙仪往日的性子,不是求什么小花小肉腿快快长大,就是求今晚多加三个狮子头,她想了一下,却转过头去:“求佛祖让我能想起阿娘的样子来。”
    崔季明愣了。
    贺拔明珠死的时候,妙仪才一岁多一点。
    她垂眼轻笑:“阿耶不跟你说,实在是不敢回忆。阿娘……嗯,睫毛很长,笑起来眼睛眯的跟月牙一样,她其实性子稀里糊涂的,却又愿意逞能,阿耶给她在后面收拾了不知道多少烂摊子,她也不知道,还总觉得都是她自己的本事。嗯……还有,你的嘴唇长得就很像阿娘。”
    妙仪连忙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嘴,又捏又拽,巴不得现在就找一面铜镜,摆出种种笑容供自己想象。崔季明笑:“你会越长大越像的。”
    妙仪又转脸看她:“他们说阿兄你长的最像娘。”
    崔季明:“说来,除了肤色,的确咱们家三人中我最像了。”
    妙仪又去用两只冰凉的小手去摸她的脸:“那阿娘也会像阿兄这样笑么?她也会像阿兄一样跟我玩么?也会帮我说话护着我么?”
    崔季明笑:“她一定会跟你统一战线,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对付舒窈的乘法口诀考试。”
    妙仪不太懂什么是悲伤,她就是觉得好像第一次可以依稀的想象出贺拔明珠的样子,伸手揽住了崔季明的肩膀,故作忧郁的叹口气:“阿兄不要娶了别人家的小娘子,就忘了我了。”
    崔季明差点让口水呛死,连忙如同脚踏八条船的渣男般许诺道:“肯定不会,以后你第一,舒窈第二,我媳妇第三。不对不对,我媳妇以后就是咱们家地位最低的。”
    她自认以后没媳妇,这话说出来倒不觉得亏心。
    寺外准备出发的队伍中,殷胥如同被人骂了般连打了几个喷嚏,坐在轿内,看着前方车已经无法通行的山路。由于薛菱的兴致勃勃,皇帝和长辈们的队伍早早走在了山路最前头,便衣着装的侍卫随行两侧,这条队伍又因为沿路行人不时的拥堵与几位殿下突发奇想的停留,变得越来越长。
    殷胥走了半道,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女子说笑声音,阵阵摇曳的金玉相撞声中飘来一阵花香,他想不过是哪家女郎,却不料忍夏耐不住的探出头去,又缩回来很兴奋的小声道:“哇,崔家三郎也出了寺,好大的阵仗。”
    殷胥心道:怎么哪里都有她。
    他本不在意,却不料听见轿外清脆的说话声:“见过九殿下,崔家郎君说有东西送给殿下。”
    殷胥在轿内僵了半天,才冷着一张脸,掀开轿帘,漠不关心的抬了抬眼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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