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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锦生香-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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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宗恒那天并未和宗恪谈太久,说了一会儿话,宗恪就叫他回去了。阮沅去倒茶,转回头来,宗恒已经走了。
  “咦?人呢?”阮沅问。
  “快一年没回家了,先让他家去看看也好。”他说,“天也不早了,人家媳妇孩子都在等着呢。”
  “我以为你会把宗恒留下来,陪你喝酒吃晚饭呢。”阮沅边说,边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了看。
  西边绚烂的紫红晚霞已经褪去,对面远处宫殿的飞檐,勾勒在暮色天光背景里,像个利落光滑的符号。光线在黑色的高大屋檐背后逐渐逃逸,只留下沉沉阴影,快七点了。
  “我还没那么不近人情。”宗恪摇摇头,“宗恒是个爱妻家,我若要求,他自然不会不肯,不过又何必耽搁人家呢?”
  “爱妻家?”阮沅回过头来,笑道,“我还没听说过呢。他家夫人是什么人啊?”
  “美女,超级美女。”宗恪冷冷道,“京城第一美人,引起战争的海伦,上街也得蒙面纱。”
  阮沅惊叹!
  “天哪!他是哪里找来那么美的妻子?!这个人走了什么样的桃花运啊!”
  “可不是,真是天大的桃花运,咣当一下从天而降呢。”宗恪冷笑,“老天爷对他不薄,给他送来了天下第一的美女做妻子,还免费附赠一个儿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阴冷叵测,冷笑连连,那样子古怪极了。
  “什么意思?”阮沅糊涂了,“什么叫免费附赠一个儿子?”
  “意思就是说,儿子不是他的。”宗恪淡淡地说,“当年那女人是怀着人家的孩子,嫁给宗恒的。”
  巨大的惊叹号,砸中了阮沅!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她万分好奇,难怪青菡提起宗恒的婚姻,会有那种表情,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八卦!
  “那孩子是元晟的。”
  “我的妈!”阮沅像是被噎住了,她瞪着眼睛,半晌才艰难道,“这……够乱的!”
  “可不是?”宗恪冷笑道,“人家说,爱情一来,眼睛就瞎了。我看呐,爱情一来,宗恒不光是眼睛瞎了,连脑子都没了。”
  阮沅看得出,宗恪是在强压怒意,想必此事曾让他大动过肝火。宗恒一向在他面前恭顺忠诚,却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换了旁人,想必早没命了。
  就因为是宗恒,是他最信任的堂弟,他才没下手。但这也不代表,宗恪完全能容忍这样的事。
  阮沅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精彩的大八卦,昔日的湘王妃,摇身一变就成了如今的赵王妃,这里面到底有啥故事呢?
  但她不敢再打听了,说到底,宗恒人还不错,所以,她又何必再去挑起宗恪的旧怒呢?
  宗恒走后,宗恪拿出了他带回来的那瓶25年的百龄坛威士忌,阮沅问他,难道就这么干喝?他摇摇头。
  “有冰块的。”
  宗恪说完没多一会儿,泉子拿来了两样东西:一个白玉杯,一捧玛瑙碗。玛瑙碗里装着碎冰块。红色的玛瑙衬着透明的冰块,煞是好看。
  宗恪打开酒瓶,往白玉杯子里倒了点威士忌,然后加了些冰块在里面。
  “不伦不类。”阮沅摇头,哪有拿白玉杯喝威士忌的?
  “能喝就行,管我用什么盛酒?”宗恪倒是满不在乎,他呷了一口威士忌,金色的液体进入嘴里,带着温柔浓郁的秋果芳香,像一把大火,剧烈燃烧在他的咽喉和胸膛间。
  阮沅没再批评他,她也在享用宗恒带回来的美味:一大块费列罗巧克力。她小心翼翼剥开包装纸,低头捧着那块巧克力,用力啃了一口,纯黑巧克力甜味很淡,微微的苦涩裹着芬芳,淌过她的舌尖。
  阮沅美得简直要咬掉嘴唇了。
  “你这样子,像只小耗子。”宗恪突然说。
  阮沅哼了一声,拿手指擦了擦嘴角:“忙了大半年,吃一块巧克力还要被你数落。你对得起我这么优秀的员工么?”
  宗恪笑起来,他将手中玉杯往阮沅面前一递:“要么?”
  “我喝瓶啤酒都醉得抬不起头,”她翻了个白眼,“给我威士忌?你想灌死我?”
  “嗯,那就算了,我还舍不得呢。”宗恪缩回手,又喝了一口。
  他端着杯子,靠在椅子里,神色呆呆的。
  阮沅缩在角落里,继续咯吱咯吱啃那块巧克力,她边吃边看宗恪:“有美酒喝了,还烦恼啥啊?”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嫉妒宗恒。”他突然说。
  “啊?”阮沅一呆,“嫉妒他能买到百龄坛?可他回来了也买不到了嘛。”
  “不是这。”宗恪摇摇头,低头又看了看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雪白的玉杯里打旋,泛起莹莹的褐色光芒。
  “我是嫉妒他,花了那么多年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思,终于把一个原本不爱他的女人给磨得回了心、转了意。”他盯着酒,慢慢地说,“人们总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话,用在宗恒那儿挺合适的,怎么到我这儿就不灵了呢?”
  阮沅咬着半块巧克力,她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想了半天,她干脆掰下半块巧克力,递到宗恪面前。
  “干嘛?”宗恪看着她。
  “给你吃,”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巧克力能调节神经。”
  宗恪盯着她!
  “吃啊!”阮沅劝道,“你看我可怜巴巴的就这么一块,还分你一半呢,别对不起我的苦心。吃吧,吃了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宗恪接过巧克力,塞进嘴里慢慢嚼。
  “其实以前,我都靠巧克力调节经前综合症呢。”阮沅突然笑嘻嘻地说,“虽然你抽风的频率差不多和我的MC同步,不过放心,你的问题,不会比经前综合症更严重的。”
  宗恪差点把巧克力吐出来!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不会说话!”他恨恨地说。
  阮沅摇摇头:“毕竟我不能总陪着你难过呀!哦,感谢我的话,就带我出去玩吧!我要出去玩!”
  “不行!”宗恪吞下巧克力,一口回绝,“最近太忙了,晋王世子马上要回京来,我这儿头壳都大了……”
  “晋王世子?”
  “我舅舅的儿子。”
  阮沅眼睛一亮:“亲舅啊?!恭喜恭喜,你也有舅舅,我也有舅舅!”
  宗恪都被她给气乐了!
  “有舅舅有什么好恭喜的?!傻瓜!”
  “咦?舅舅疼外甥嘛!再说……”阮沅顿了一下,“你妈妈不在了,舅舅还在,总还是有亲人。”
  岂料宗恪冷笑了一声:“我娘亲又哪里会有这种兄弟?你这么说,她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了。”
  阮沅怔住了!
  “我娘那边,已经没有人了。”宗恪低声说,“登基之后,我派人去仔细找过,之前也曾做过打算,宁受百欺,冀获一是。”
  阮沅心里,不由一酸。
  宁受百欺,冀获一是……宁可受百次的欺骗,只要找到一个真的亲人,那也好。
  “可是,找不到。”宗恪苦笑了一下,“什么人也没有。你看,真是丢下我撒手而去,连个亲人都没给我留下。”
  “你母亲她是什么来历啊?”阮沅不由轻声问。
  “我只知道是墨州人,外公是墨州官吏,当年因为魏王谋反而被牵扯其中,魏王当年不是在墨州么?好在牵扯的关系不是那么大,没落下死罪,但是家产被抄没,自己下狱,女儿被充发进宫掖——就是我娘亲——做最低等级只供奔走的宫人。你瞧瞧,这样的人,亲友哪能不避之不及?后来我娘亲进宫之后,外公从狱中被放出来,因为生活无着落,老病且贫,没多久就过世了。”
  阮沅心中惆怅,这样的女子,这样凄惨的人生,连她的孩子都无法逃脱孤独的命运。
  “所以到最后,我能做的竟然只是加封立庙而已。我娘,还有我外公,他们得到的不过是两块木牌。”宗恪讽刺地笑了笑,将碗中的酒倒进嘴里。
  (抱歉,已经设定了六点发布,不知为何没发出来,现在发!)



  第四十二章

  宗恪说的“舅舅”,其实不是他的亲舅舅,而是太后的弟弟,晋王郦宸。
  宗恪的父亲,延太祖宗郢,是个刻薄寡恩、猜忌心十分重的人,曾经同他并肩作战的手足们,在宗郢这几十年的亲政过程中,都逐一被他给清洗干净了,宗恪和阮沅提过的得了“免死金牌”却依然丧命的人里,有两个是他的叔父,有一个是他父亲的结义兄长,后者更凄惨,连同整个部族,全被剿灭了。
  极少数人最终存活了下来,其中之一就是宗恒的父亲,上代赵王。而这也是有原因的,和儿子宗恒截然不同,那是个一生热衷于享受的纨绔,除了玩乐,没有一点过人的能耐,这种人对君王而言,也构不成丝毫威胁。
  逃过这场腥风血雨的人,除了宗恒的父亲,还有一个就是晋王。老魔头宗郢虽然对自己的手足心狠手辣,但是他却没动过妻子的弟弟。这里面,当然有宗郢对原配妻子的敬重之意,另一方面,也因为晋王始终对姐夫忠心耿耿。
  晋王的封地在西北,延太祖不信任别人,独独信任他这个小舅子,郦宸本身也曾跟随延太祖征战多年,有过赫赫战功,所以宗郢才把重要的西北交给了妻子的弟弟,宗恪吞并齐朝以后,西北军防就落在晋王手里,素州青玉关外,就是拿人头骨当酒杯的鹄邪王。自从大延朝定鼎中原,西北的银赫以及蓟凉就成了买一赠一的饶头,顺便做了大延朝的边患,好在和旧齐不同,狄人的传统就是骁勇善战,热血尚武,他们不怕打仗,也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压制这两个西北边境的部落。其中,银赫物产丰富,有独特的生活方式,民风向来不是那么的好战。宗氏父子不放心的是蓟凉的鹄邪人。
  鹄邪人和狄人不同,狄人虽然不是中原人,但因为之前居住地大片与中原齐朝接壤,这几百年间,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元齐灭亡,宗恪把都城从舜天迁至华胤,从此狄人更是完全“中原化”,本来二者从容貌上就十分相似,文化上再全盘接受,到如今才短短二十年,狄人与中原人就没区别了,一百年来,狄人一直有通用中原文字的习惯,上层贵族都会两种文字。民族语言虽然还保留着,但就连宗恪自己都说不好,他的童年在华胤度过,言语习俗上不自觉与中原同步,狄人的传统,宗恪保留的已经不多了。
  皇帝尚且如此,下面自然更不会刻意排斥中原文化。
  但是和中原接壤不多的鹄邪人就完全不同了,旧齐的百姓过去常常嘲讽狄虏为野蛮人,实际上鹄邪人才是真正的野蛮人。
  “鞑子”这个词,在中国历史上是泛指所有的北方游牧民族,而且是译音。这边的世界碰巧也有这个词,却不是译音。
  “鞑子”本来是狄族语言里的词汇,专指鹄邪人,意思和中国古汉语也不同,最早无贬义,只是指“沙漠里的原住民”,因蓟凉国土有一部分是沙漠。鞑这个字在这边世界里,本来指骆驼背上用皮革制成的大水囊。但久而久之传入中原,中原人眼睛长头顶上,习惯性地把周边一圈儿都看低一眼,所以这个词就跟着带上了贬义。鹄邪这个民族不像中原人和狄人那样束发,是像这边的新疆女孩那样,披着许多发辫。而且据说,鹄邪王族的头发都是金色的。
  这个民族,文化简朴落后,不过鹄邪人擅长征战,男性一到成年,就剃掉胡须,再把孩童时散乱的头发编成很多根发辫,一上了战场,个个就像打了肾上腺素,化身凶蛮野兽。
  宗郢当然不害怕鹄邪人,那时候他的心都还在南方的齐朝,只是北方有一半是和蓟凉相连的,不想打仗也不行。太祖只觉得这些家伙不好对付,不能放松警惕,所以挑选了忠诚的晋王去防守,晋王郦宸自幼失去母亲,他像尊重母亲一样尊重长姐,对姐夫的命令也言听计从,所以尽管是异姓王,宗郢仍旧十分放心他,当然,这份信任并不是无条件的。
  宗郢晚年的那场病,来得迅猛沉重,到了后期,老头子多数时间都处于昏迷不醒的阶段。史书上说他在临终前,曾对儿子谆谆教导治国之策,教他要“仁、孝”……这全是胡扯,在宗恪的记忆里,他听见的绝大多数是御医给父亲吸痰的声音,以及父亲在高热时候的胡言乱语,其中不乏喃喃咒骂,治国之策自然是没有的,“仁孝”更是无处寻觅,就连正常有逻辑的言语,宗恪都没听见过几句。
  某个深夜,碰巧只有宗恪一人守在父亲身边,他那时也疲倦了,只是强撑着精神,因为看样子,宗郢也不过这两日了,自从上次被几个御医用猛药抢回性命之后,老头子就不怎么能说话了,他的呼吸声一直那么沉重,伴着呜噜呜噜的痰音,在寂寂的夜里形成奇怪的节奏。
  连日的操劳,让宗恪不知不觉睡着了,然而当他猛然清醒过来时,才意识到空气里,那古怪的音律消失了。宗恪不禁心慌,他赶紧站起身,去探视父亲的情况。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父亲并未断气,他正大睁着眼睛,盯着自己!
  宗恪吓得心一跳!
  “父亲……”
  “你还在这儿啊?”宗郢发出沉沉的含混的声音。
  宗恪咽了口唾沫,垂手道:“是。孩儿一直守在父亲身边。”
  “嗯,是在等我断气么?”
  宗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仍旧恭敬道:“孩儿祈盼父皇早日康健。”
  “康健个屁!”宗郢突然咒骂了一句,他用力过猛,引得不住咳嗽起来。宗恪赶紧上前,替他平抚胸口。
  “孩儿去叫御医……”
  宗郢只摇头:“不要去叫他们。”
  喘息好容易过去,宗郢沉重地发出叹息:“人人都盼着我死,恪儿,你也在盼着我死,对吧?”
  这种问题,宗恪本该立即否认,但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竟没做声。
  宗郢发出短促低沉的笑。
  “果然是我的儿子。”他说,“你比你那两个哥哥,更像我。”
  父亲的话,让宗恪惊诧且不悦,自从病倒后,宗郢的谈吐就开始混乱,宗恪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听见父亲说话这么清晰了。
  他心里,慢慢浮现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就算你不喜欢这样,也没办法,狼的儿子不会心存善念,只懂得匍匐在父母脚下的那是羔羊。”
  宗郢这话,让宗恪恐慌,他暗自揣测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在父亲面前露馅了,暴露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好吧,趁着我现在还算清醒,趁着老天爷还给面子,咱们父子俩,得赶紧说点正经事情了。”宗郢咳嗽了一声,勉力支撑着坐起身来。
  宗恪扶着父亲孱弱的肩背,他说:“国事方面,父亲之前不是已经有所交代了么?”
  “嗯,可那是交代给柴仕焱他们听的。”宗郢发出一声恶作剧似的笑,“乖孩子,那不是交代给你听的。”
  宗恪一惊,他这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五天前,宗郢曾把四个顾命大臣叫到病榻跟前,对宗恪反复叮嘱,要他听从顾命大臣们的教导,说,“我死之后,你要把他们四个当成你的亲叔父”。宗郢这话,把那四个大臣说得当即涕泪滂沱,一个个俯首发誓,定会全心辅助幼主,忠贞报国。
  “你的那些嫡亲的叔父们:宁王、辽王还有魏王,最终落得了何种下场,你是再清楚不过了。”宗郢叹了口气,“我看哪,他们四个,早晚也得步你那些亲叔父的后尘。”
  宗恪心里一动,他试探着问:“可是父亲,他们得了父亲的允许,如今个个执掌大权,等到父亲千秋之后,孩儿又该怎么办呢?”
  宗郢看着儿子,他笑起来:“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么?这种事情用不着你老子再教你了吧?”
  “……”
  “好在你母后尚能坐镇局势,而且有阿宸那小子在,柴仕焱他们就算在京城翻出花来,也闹不了太大的动静。”
  宗恪知道,老头子说的阿宸就是晋王郦宸,皇后的弟弟。
  “所以,真正麻烦的反而是郦氏姐弟,懂么?”宗郢盯着儿子的眼睛,“那对你而言,才是个大难题呢!”
  宗恪身上一阵发抖,他没料到,父亲竟然会对他说这种话!
  “孩儿……孩儿定会孝顺母后,不敢有丝毫忤逆!”
  宗郢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笑声。
  “不敢有丝毫忤逆?你真能做到么?”他说,“你能忍三年五载,能忍一辈子么?我看,你忍我这五年,都忍得快受不了了。”
  宗恪一声也不敢出,他觉得父亲那浑浊的眼珠盯着自己,眼神冰冷刺骨,像是能把自己的心给完全看透!
  “先不要轻举妄动,明白么?至少眼下对付柴仕焱他们,你母后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可是恪儿,当你下决心想要挣脱她,就再不可反悔了。”他说到这儿,停了停,像是在观察儿子的反应,“千万别告诉我,你对你的母后,真存有母子之情啊。”
  宗恪不敢出声!
  “唉,真要那样就糟糕了。”宗郢咂了咂舌头,他的口齿带着含混之意,“恪儿,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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