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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干脆坐在地上，看着暗幽幽的河面，却无意瞥见另一艘画船栏杆处熟悉悠闲的影子，与她的狼狈截然不同。
　　什么时候，她与三妹妹竟像是掉了个儿？
　　三妹活成了她往日悠然的样子，她却成了当年焦躁不安，患得患失的三妹。
　　又是什么时候，她和荀勉的感情如此淡薄？还是说从始至终一直都这样？
　　她又往边上看了看，还是没有荀勉的身影。
　　明辞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个勾着他的狐狸精，肯定是宫里的李美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明辞轻咬下唇，紧攥着手，掌心都抠出了深深的印子。
　　…………
　　王公公包下的画船和宁和郡主他们那一处的没什么大的相差，这上面除了他们外也没旁的人，只听得河水缓缓之声，格外清静。
　　明苒没叫西紫跟着，一个人在外头吹风。
　　悬梁上叫河面晚风吹落下的红色绫纱，旖旎坠下，飘落进河中。
　　她手扶栏杆，微微探出身子，也没能抓住。
　　埋头看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河水，又望向那一片像暗夜繁星般的河灯。
　　荀邺站在拐角处眉眼温和。
　　明苒似有所觉收回视线，扭过头，冲他道：“陛下，”
　　荀邺嗯了一声，走过去与她并肩立着，明苒这才看清楚他怀里抱着什么。
　　雪绒绒的一团，肥嘟嘟的，耳朵尖尖的，瞅过来的两只眼乌溜溜的，甚是机灵可爱的模样。
　　明苒指了指，“这是小白狗？”
　　荀邺失笑，“是狐狸。”
　　明苒戳了戳它的耳朵，正经道：“又小又胖，不像狐狸。”
　　“这是北岭山特有的白狐，跟你一样懒，不好动的，难免会有些胖。”
　　明苒脸一僵：“……啊，原来如此。”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这世上像她一般光吃不长肉的，确实是比较少的。
　　荀邺将手里的小狐狸递给她，明苒挺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接过来给顺了两下毛，软顺光滑，比摸着上等的丝绸更叫人欢喜。
　　明苒一抱着就不肯撒手了，试探问道：“这小狐狸……”
　　荀邺笑道：“你的。”
　　“谢谢陛下。”
　　她搂着小狐狸，声软音柔，眉眼弯弯，秾丽蛊媚。
　　荀邺轻轻一笑，指尖轻勾起她肩头落下的长发撩到身后，低埋下头。
　　广袖在她眼前一晃，落在唇上的吻很轻，微微凉的。
　　她腰抵着木栏杆，环抱着小狐狸，呼吸间尽是清清淡淡的药香，抬起眼，长睫如轻羽小扇般轻颤了颤。
　　他摸了摸她的头，丰神如玉，仍是清风霁月的模样。
　　明苒稍稍回神，轻抿着唇，歪头冲他笑了笑。


第52章　
　　画船在绕城长河中渐渐驶远；　岸边屋顶上的人伸了个懒腰；　打了个哈欠。
　　宋淮瞪着她，她就一巴掌糊他头上；　把长巾扎束起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反瞪回去，“小兔崽子，你再瞪你娘一下，信不信马上把你从上头扔下去？”
　　从京都县衙出来，宋淮就被宋晗生封了内力；　目前空有招式；　使不出来力道。
　　以往在他看来跟踏阶上楼一般简单的屋顶；　现在下去非是得摔个半残不可。
　　宋淮那个气啊，“你还是不是我娘！有你这么当娘的吗？”找回失忆的儿子；　不说安慰呵护就算了；　居然还这么对待他！
　　宋晗生嘁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失忆后蠢得没法儿看，亲娘才这么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再敢往那明二小姐面前走一步；　老娘打断你的腿。”
　　宋淮：“你简直不可理喻！”
　　宋晗生挑了挑眉，“何止啊，我还冷酷无情呢。”
　　这人根本就没法说通；　宋淮别过眼，琢磨着什么时候趁她不注意去找明辞一趟，宋晗生拎着他后颈飞身而去；　“止住你的小心思，过两日咱们就离开京城”
　　宋淮：“离开京城去哪儿？”
　　“去万竹山庄找人看你残缺的脑子。”
　　宋淮：“……！！”你脑子才残缺呢！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找个时间抽个空去跟你姨告个别。”
　　…………
　　距那日灯会已有两日，明苒出去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那只胖得圆滚滚的小狐狸。
　　胖是胖了点儿，但实在是可爱。
　　贵淑贤德几个瞧见也是喜欢，手痒得不行，转头就自己找了个小东西来养。
　　猫猫狗狗凑了一堆，每天撒了欢儿地跑，皇宫各宫各殿里都热闹了起来。
　　西紫抱着小狐狸去淑妃宫里和小白狗培养了一下感情，回来给它洗了个澡，收拾得干干净净地，照常把它抱到躺在榻上游神的明苒身边。
　　小狐狸最近也熟悉了，一上榻就扒着两只爪子在她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缩成一团，尾巴都不想动一下。
　　西紫：“……”你们俩真是绝配！
　　“婕妤，该用晚膳了。”兰香掀着帘子进来，笑着说道。
　　明苒应了声，下榻穿鞋。
　　天已经黑了，透过槅扇还能因为瞧见天际点缀的一两颗星星。
　　今日的晚膳很丰盛，明苒将小狐狸放回它的小窝里，洗手用饭。
　　她伸着筷子往装着佛手金卷的碟子伸去，却陡然听见房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
　　西紫兰香皆未有所觉，她抬眼往上瞅了瞅，“西紫，你叫人去外面看看，我好像听到房上有些声音。”
　　西紫也抬头瞧了瞧，退出门去，一刻钟后又回来了，答道：“娘娘，奴婢给云寿公公知会了，查探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明苒点点头，又用了小半碗饭，一番漱口消食再待沐浴，等收拾妥当穿着白色亵衣在榻上逗小狐狸已经是戌时末了。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挑缝，西紫和兰香一出内殿，外头的人便轻轻跃了进来，明苒睁大眼，“宋、宋姐姐？”
　　宋晗生笑道：“是我。”
　　明苒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怎么来了？”
　　七七跟她解释过，因为角色扮演，虽然宋晗生不会记得角色扮演的事，但武林高手和普通人到底有些不一样，她潜意识里对她还是有印象的，她干脆就顺着当日在尚书府姐姐妹妹的话了。
　　宋晗生确实觉得她熟悉，没想起也没往下细究，这些小细节完全不必要过分在意，左右她记性一向不大好。
　　宋晗生在外头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瞅准她一个人在，确实也有些渴了，喝了两口水，笑眯眯道：“我明日要往万竹山庄去，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这不是特意来跟你告个别嘛。”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明苒，“妹妹，这个就当做离别礼物送给你吧。”
　　明苒笑着接过，“这是什么？”
　　宋晗生回道：“武功秘籍。”
　　明苒一愣，连忙推辞，“如此贵重，这个我不能收。”
　　宋晗生摆摆手，不在意道：“　你也别推辞，我知道京都县衙那里能这么快帮我找到淮儿，都是你帮忙的缘故。”
　　虽然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请她帮忙的，无所谓啦，反正结果是好的就成，想那么多平白的伤脑子。
　　“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物，行走江湖多年，这玩意儿我多得很，拿着吧，很适合女子练的，你若不要，就当是我提前送给未来小侄女的吧。”
　　未来小侄女儿？？
　　明苒沉默了会儿，到底没再往回塞了，捏在手里，看着蓝皮封面儿上的几个大字。
　　宋晗生不放心自家蠢儿子，很快就走了。
　　明苒一页一页翻着那武功秘籍，书页上的人又是舞剑又是甩鞭子的，看着就累得很。
　　她想了想，又合上。
　　算了，这是真的很不适合她这种安静的美女子呢。
　　“陛下。”
　　明苒刚刚把那书放下，外面就传来了西紫和兰香请安的声音，荀邺打外殿进来，抬手止住她起身行礼，撩了撩袍子在旁坐下。
　　明苒扬着小狐狸的两只爪子给他打了个招呼，问道：“陛下用膳了吗？”
　　荀邺嗯了一声，挥退了跟进来伺候的宫人，目光从大开的窗户转移到桌上的两个茶杯。
　　“有人来过了？”
　　明苒也注意到多出来的茶杯，她迟疑道：“是宋姐姐。”
　　宋晗生？
　　“她来做什么？”
　　明苒见他表情未变，将放在身后的那本武功秘籍拿出来，“她要离开京都了，来告别的，顺便送了这个。”
　　荀邺大概翻了翻，手肘撑抵着身后小几，扬眉笑道：“这是叫你练的？”
　　明苒很怀疑她若答个是，他会真找个人过来天天教她练。
　　是以连忙回道：“不不不，不是，说是给我未来女儿，她未来小侄女儿的。”
　　荀邺动作一顿，“给她小侄女儿的？”
　　眉眼含笑，“那挺好，姑娘家学着功夫没人在身边的时候也能护住自己。苒卿好好收着吧，等以后长大了，你再给她吧。”
　　明苒：“啊？？？”
　　陛下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她眼睛不自觉地往下移，止不住地多瞧了瞧。
　　“……”
　　陛下你清醒一点。
　　依你的情况，我不会有女儿的，你也不会有女儿的。
　　哦，不对，梦里可能会有。
　　荀邺眼眸微阖，“苒卿，你在看什么？”
　　明苒顿时移开视线，心虚地连连摇头，不自觉地轻揪了揪小狐狸的两只耳朵，低声回道：“没看什么。”
　　荀邺曲着手指轻弹了弹她的额头，清声道：“说谎。”
　　他说了两个字就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回话。
　　无论男女，自尊心都是需要维护的，怀疑一个男人的能力，那对自尊无异于毁天灭地的打击。
　　尽管这个男人不用怀疑，众所周知地确实不行=。=
　　但这个男人不是别人啊，是她夕阳恋的对象……
　　明苒眨了眨眼睛，拉住他的袖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刚才看花眼了，还以为陛下衣袍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呢。”
　　荀邺唇角微微掠起，抱着人，附耳缓声道：“谎话连篇。”
　　明苒底气不足地反驳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隐隐含了笑，却是不应声，手顺着她身后的长发，没再谈论这个话题。
　　有些事情是要讲究个水到渠成的。
　　…………
　　宋晗生带着宋淮去了万竹山庄，他们二人与尚书府之间的事却还是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半个月来都未有消减，就连明苒在宫里都听了不少。
　　她是不知道后面那一出的，听到西紫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起，都还有些诧异。
　　不过想想也是，江湖剑客，快意恩仇，哪里能忍得了唯一宝贝的儿子供别人使唤。
　　说到明辞，明苒便想起了李美人，随口问了一嘴。
　　西紫一直关注着那边，答道：“李美人再过不久就该解禁了，这些日子听竹雨轩的人说还是往日那样，白日一个人写写画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写完了便烧，晚间早早便入睡，没什么特别的。”
　　“哦，对了。”西紫将荷包取下来，从里头摸出一小块儿边角烧得黑黄的纸，“这是火盆里没烧尽的，写得奇奇怪怪的，奴婢也瞧不懂。”
　　明苒接过，往上一瞥，骤然坐直了身体，眼皮子直跳。
　　上面是用英语写的。
　　因为只有很小的一块儿，一个词也只有半截，具体写得什么她猜不出，但确实是英语没错。
　　她恍然，难怪七七当初提醒说异能量波动呢。
　　“七七？”
　　七七声音欢快，“在呢玩家。”
　　明苒问道：“你知道这个李美人原本是从哪儿来的？”
　　七七：“玩家，我们是高科技游戏系统嘞，这个无法查证哦。”
　　明苒想想也是，正要说抽取奖励卡的事情，七七突然哎呀一声，“玩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哦，我这边有紧急合同要处理，有什么事我们下回再说哦。”
　　火急火燎的，说完就没了声儿，明苒都还没来得及应。
　　她将趴着的小狐狸拎到怀里，慢悠悠地去到庭院花架下的藤椅上坐着，翻看话本。
　　今日微有轻风，天上也覆了一层薄云，比起昨日要凉快得多，坐在花架下也不觉得热。
　　明苒指尖捻着书页翻过，正看到精彩的时候。
　　六子连奔带跑从扶云殿外蹿进来，一看到人，忙请了个安，“娘娘，陛下让您换身衣裳，快些到紫宸殿去，他在那边等着您，一会儿就走了。”
　　明苒：“换衣裳？换什么衣裳？是要去哪儿？”
　　六子摇头，“奴才也不清楚，师父说让您挑身素色儿的。”
　　素色的？
　　明苒心中疑惑，却也起身进殿里去，叫西紫替她寻件合适的衣裳来。


第53章　
　　明苒甚少有素色的衣裳；　西紫翻了半天才找到一条蓝白色的留仙裙；　那边叫得急，她匆匆换了衣；　等去到紫宸殿时候；　荀邺已经在阶下等着她了。
　　白玉冠，霜色衫，极是清雅。
　　待明苒走近了，他便牵着她的手径直往马车去，除了暗处的人；　贴身随行的只有王公公一人；　西紫本要跟着；　王公公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两句；　她俯了俯身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　再没动作。
　　马车内王公公面色凝重，眉间郁愁，和往日笑呵呵的亲和模样截然不同。
　　明苒绕了绕指尖手帕；　心想着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气氛安静凝滞；　她也没开口打破，总归到了地方自然会知晓的。
　　马车走得有些快，有些急；　明苒都感觉到了颠簸，未避免不稳摔着，荀邺将她半揽在怀里。
　　离开皇城后；　侍卫驾车沿着京都主道径直出了城门，一路弯弯转转，将近一个多时辰才在薜萝攀缘，蘼芜繁多的偏僻又幽静的小庄子前停下。
　　侍女着青衣，垂掩下熬得发红的眼，恭敬地请了安。
　　明苒端看半晌，这不是阿绾？那日在梨花小院儿跟在柳丝丝身边的，虽时隔将近两月，她也还有些印象。
　　不是听王公公说，柳丝丝往南江去了？难不成又回来了？
　　“陛下与婕妤里面走吧，主子在后院儿。”阿绾声音微有些低弱，率先转身替他们领路。
　　今日天有薄云，不见太阳，走在石板路上，周遭莫名显得有些冷清，明苒偏头，看了看荀邺，他表情淡淡的，根本瞧不出喜怒。
　　从小庄子门口往里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穿过长廊小阁到了后院儿。
　　后院有一小湖，湖水青湛湛，冒了莲叶，还有锦鲤游戏期间，时不时能看见摆尾的影子。
　　小湖岸边儿栽种着许多垂丝海棠，满枝的花儿，含苞欲放。
　　海棠花下摆着一张躺椅，有人躺在上头。
　　明苒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满头的白发，如山中覆了霜雪，银白的一片。
　　稍有疑惑这是何人，阿绾就上前唤了一声主子。
　　她才发觉椅上的人是柳丝丝，微微睁大眼，满目惊诧。
　　两月前在梨花小院分明还是乌发红唇，哪里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会陡然白了头？
　　明苒眉心动了动，随着荀邺的步子往前，微一低头，又看见自己身上的素色衣裙，素色？
　　心头骤然升起了一个不大好的念头。
　　听见声响的柳丝丝也在这时转了转眼，她就像是暮年垂老，眼睛都瞧不大清明了，虚着看了半天才慢声道：“你们怎么来了？是阿绾往宫里递的消息吧？”
　　“真是个不听话的丫头，都告诉她不要费那个事儿的。”
　　她精神像是不错，笑起来亦有神采。
　　荀邺与明苒坐在椅边搬来的小凳儿上，清声道：“都这个时候了，我们合该过来的，您既未去南江，也该与晚辈捎个信儿的。如此瞒着，岂非叫我们不好过。”
　　柳丝丝笑着偏过头，“胡说，我怎么没去南江，我去了，可是走至一半又后悔了，这才叫马车又转回来了，这个样子也不好往城里去，就暂时在庄子里住下了。
　　“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上回在那边不是特意告别过了，又何苦在多添事儿来？”
　　荀邺没做反驳，只问道：“怎么又不去南江了？您不是说那里风景好，是个好去处？”
　　柳丝丝声音缓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南江离得太远了。那里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是好的，但都说叶落归根，这过去不就成客死异乡了。这样想着，就再也不想走了。”
　　去南江的路上，有一天她在马车里掀起帘子，往外随意一瞥，看见了路边开得正好的野海棠，脑中淡薄的人影子就这么突然钻了出来。
　　大抵是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总能想起些遥远记忆。
　　那些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她都快彻底忘记了的，难过又委屈的，辛酸又无奈的。
　　脑海中往事浮掠而过，柳丝丝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心中涩涩，连鼻头都莫名有些酸了，她扣住躺椅扶手，唤了一声，“邺儿，既然你来了，想着就拜托你帮个忙了。”
　　荀邺应道：“您说，我听着。”
　　她半仰躺着，望着枝头繁盛的海棠话，语气轻幽幽的，说道：“今日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罐子埋在卫煦的坟边吧，孤坟独墓几百年，他该是多寂寞啊。”
　　她的丈夫，一个人躺在那儿，没人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