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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歌有些迷茫。
　　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说自己的思维模式绝对正常。
　　人的思维，性格和记忆，原本就受到各种各样的经历影响，他的灵魂曾经钻进老鼠的躯壳，在地底世界经历了那么多惊险刺激，九死一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所谓灵魂，无论是波动、磁场还是最纯粹的能量，都存在衰竭、耗散和被干扰的问题，而人类的绝大部分记忆，又是一种杂乱无章的冗余数据。”
　　穆处长道，“自诩为‘万物之灵’的家伙们，说到底，都是从一种没毛的猴子进化过来，我们的意识升级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大脑远远跟不上脚步。
　　“人类的身体和大脑，被设计为一种最多使用一百年，而且灵魂和大脑不能长时间分离的机器——就像是电池镶嵌在主板上的手机。
　　“通过多次移魂，替换全新的躯壳，妄图实现灵魂不灭，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每次移魂，灵魂都会受到极大的干扰，而且，随着存储在灵魂里的冗余数据越来越多，由这些记忆衍生出来的情感也变得越来越丰富，还互相矛盾冲突，最终，不管替换的血肉之躯有多么新鲜，灵魂都会崩溃的。
　　“我们曾经遇到过好几个灵魂崩溃的移魂者，都是自作聪明，妄图用这种方式实现永生的人，现在，他们都变成了目光呆滞，口水直流，连一加一都不知道答案的痴呆和疯子。”
　　“可是，琥珀并没有疯。”楚歌道。
　　“是啊，所以，我们才不相信她真是永生者。”穆处长道。
　　“或许不是永生，但她的身体，至少已经活了好几千年。”楚歌道。
　　“那么灵魂呢？”
　　穆处长微笑道，“这里就涉及到‘究竟什么是人’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了，如果人类取决于血肉之躯的话，我和我的伙伴们，现在这副样子，恐怕怎么都算不上是人类。”
　　“我明白您的意思，穆处长，但琥珀和您提到那些倒霉的移魂者不同，过去千年，她并没有替换过身体。”楚歌强调。
　　“这一点，又取决于‘替换身体’的定义。”
　　穆处长道，“一个非常经典的问题——倘若一艘货轮在出海时，携带了大量维修和建造船只的材料，在海上乘风破浪时，每次遇到船只损伤，都自行维修，到抵达目的地时，全船上下所有的部件，哪怕船上的马桶和每一颗螺丝钉都被替换了好几遍，那么，这艘抵达目的地的船只，还是出发时的那一艘吗？
　　“同样的道理，倘若琥珀真是通过细胞快速更新来实现永生，现在的她，还是千年前的她吗？
　　“很遗憾，我和我的移魂者伙伴们都认为，随着周身细胞被一次次替换，现在的琥珀，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南岛女巫，即便在她的脑域深处，还保留着一些昔日岁月的记忆闪回，但她的自我意识和思维模式，绝对是全新的，只是一个不幸背负黑暗命运的无辜少女而已。”
　　穆处长看着琥珀，缓慢而真诚道，“重点来了，重点是，我和我的移魂者小伙伴们，从自身转移灵魂的经验出发，认为就算我们把琥珀大卸八块，榨出所谓的‘永生之血’，并令我们都拥有永生的能力，周身细胞能疯狂分裂、复制和增殖，我们的灵魂也绝不可能永生。
　　“用不了一千年，仅仅一百年时间，全新的记忆、情感和思维模式，必将占据我们的大脑，并以潜移默化的方式，侵蚀我们的自我意识，把我们变成另一个面目全非的家伙。
　　“我们今天所爱的，所守护的，为之战斗的一切，都将被这个全新的存在弃如敝履；他会厌倦我们今天享有的一切，像是孩童推翻积木一样，肆无忌惮地大肆破坏乃至彻底毁灭；他会把今天的我们，当成他漫长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从而消解掉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因此，在来的路上，我和移魂者小伙伴们都已经商量好了，不，我们不相信所谓的‘永生’，也不会容许自己独一无二的珍贵生命，变成永生者漫长记忆中的无聊游戏。”


第0944章　垂死挣扎
　　楚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听懂了。
　　过了一会儿，琥珀也听懂了。
　　“没错。”
　　她喃喃道，眼眶里满溢着晶莹，“我不是永生者，仅仅是永生者漫长生命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无聊记忆而已，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们可以放过她吗？”
　　楚歌攥紧双拳道，“让她像是一个正常少女那样，过平淡而安全的生活？”
　　“很遗憾，不可能。”
　　穆处长叹了口气，道，“我们移魂者对灵魂和躯壳的关系，有着极深刻和独特的理解，所以，我们能抵御所谓‘永生’的诱惑，知道这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
　　“但绝大多数人，既没能力彻底认清灵魂和躯壳的关系，也不愿意接受‘无人永生’的事实。
　　“自古以来，永生之梦就足以刺激无数帝王将相和超级富豪倾尽所有，即便一贫如洗的普通人，也未尝没做过长命百岁的美梦，再加上他们已经被天人组织等邪恶势力煽动起来，恰似熊熊燃烧的山火，不是那么容易平息下来。”
　　穆处长说着，火翼怪鸟越飞越低，慢慢从腹部垂下来一个大吊舱。
　　吊舱里，几名来自特调局第七处的特工，捧着几台军用便携式电脑和大功率信号收发器走了出来，将电脑摆放到穆处长面前。
　　穆处长挥舞着虎爪，略显笨拙地操作起来。
　　幸好这些军用电脑的键盘都经过了特殊加固，倒是能承受住虎爪的挥击。
　　超大功率的信号收发器，抗干扰能力远远超过楚歌从天人组织那里缴获的电台，能穿透暴风雨，接收到卫星传输过来，全球各地的画面。
　　顿时，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几十个全球特大城市，人山人海，暗流涌动的场景。
　　其中一些大城市，无数普通人都聚集起来，呐喊着让当局把永生者交出来的口号——至少，要当局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关于永生者的一切秘密，交待清楚，现在人群中究竟是否蛰伏着永生者，最高议会的资深议员们是不是永生者，会不会统治联盟，千秋万代。
　　还有一些城市，秩序已然失控，很多隐藏在人群中的天人组织成员，趁机烧杀抢掠，大肆破坏，将城市都搞得乌烟瘴气，熊熊燃烧。
　　虽然警方，军方还有非常协会的觉醒者都竭力维持秩序，但破坏从来都比建设更容易百倍，截至目前，仍有大量城市处在混乱中，秩序濒临崩溃，经济运转彻底停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极大威胁。
　　“怎么会这样？”
　　楚歌没想到，永生者的存在，竟然会引发这么大的连锁反应。
　　“天人组织狗急跳墙了。”
　　穆处长道，“地球联盟成立二十年，随着越来越多地区加入联盟，经济建设重启，人民群众的幸福指数日渐提升，联盟的威望和合法性也在不断增长，截至目前，绝大多数地球公民，已经将他们对联盟的信赖和热爱融入到了血液里去。
　　“天人组织这样以反对联盟，反对现秩序为宗旨的邪恶力量，就像秋天里的蚂蚱，再也蹦跶不了多久。
　　“爪哇雨林深处的战斗，原本是天人组织倾尽所有，孤注一掷的赌博，就是要用‘毒液炸弹’对地球军造成重创，狠狠打击当局的威望，以此为导火索，掀起全球叛乱，彻底毁掉联盟。
　　“很可惜，因为你的出现，天人组织丧心病狂的阴谋彻底破产，非但没能消灭地球军，反而还暴露出了诸多蛛丝马迹，让当局能一一定位他们散布在全球各地的巢穴，甚至是最高总部的所在。
　　“现在的天人组织，就像是输得倾家荡产，双眼通红，陷入疯狂的赌徒，除了在临死前想方设法拉别人陪葬之外，还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这就是天人组织在全球范围发动的最后一波攻势，只要我们能干净利落解决掉这件事，天人组织就完蛋了！”
　　楚歌点点头。
　　想想也是，区区一个组织的力量，绝不可能和整个国家抗衡。
　　只要地球联盟内部不出现混乱，天人组织就永远没机会翻天。
　　只不过，天人组织的“垂死挣扎”，还真是够凶猛的。
　　“记得《地球无双》这款游戏的背景设定里，曾经假想过普通人和觉醒者的矛盾激化，族群分裂，最终导致地球内战。”
　　穆处长像是看穿了楚歌的想法，解释道，“那款游戏的背景，是无数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和方方面面的专家，经过反复推演，精确计算，才模拟出来的，可以说，是‘最有可能的未来’。
　　“普通人和觉醒者，关系的确很难处理，彼此在能力、地位和财富上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日久天长，矛盾积累，就像一座规模越来越大的弹药库，天人组织乘虚而入，‘轰’，分分钟都能炸上天。”
　　“我还以为，觉醒者为普通人做的已经够多了。”楚歌沉声道。
　　“的确，觉醒者一直都在捍卫普通人，和敌人殊死战斗。”
　　穆处长道，“可是别忘了，除了妖魔鬼怪之外，绝大部分‘敌人’，也是觉醒者，站在一个弱小的普通人的角度，很多时候都没能力去分辨‘正义觉醒者’和‘邪恶觉醒者’的区别。
　　“更何况，对于‘正义觉醒者’的犒赏，可以是鲜花、荣誉、金钱、权势，是什么都可以，但就不能是漫长的生命甚至永生，因为永生的出现，只会彻底改变‘人类’二字的定义，拥有千年生命的觉醒者，再不是人类，而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超级碳基生命，而人类——即便是最渺小，最贫穷，最肮脏，最羸弱的人类，也永远不可能忍受，有另一种超级碳基生命，踩在他们的脑袋上。”
　　楚歌默默思索了很久。
　　只能长舒一口气。
　　“没错，人类不可能接受另一种超级碳基生命体，踩在我们的脑门上，无论是神，是魔，是永生者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我们就是，就是不能容忍！”
　　经过李心莲博士，乌正霆中校，俞会长和穆处长的解释，楚歌终于艰难而痛苦地认清现实。
　　琥珀不可能以现在的模样，前往外面的世界，走进人群里面。
　　倘若身份暴露，她第一时间就会被愤怒的群众撕成碎片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楚歌喃喃道，“琥珀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穆处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的任务是帮助你们击退一切来犯之敌，估计受到刚才的损失，敌人不经过十二个小时的喘息，是很难重新集结的。
　　“即便十二个小时之后，我们也有信心斩断所有敢伸过来的爪子。
　　“但时间拖得再久，俞会长和大部队就会来到，到时候，如果琥珀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被带走，我们也不知道她将落到什么样的结局。
　　“所以，你们有十二个小时来思考，究竟该往哪里去，无论你们的答案是什么，我们都全力支持。”
　　楚歌为难，将目光投向琥珀。
　　他深深自责，责怪自己没有能力兑现承诺，保护救命恩人。
　　又充满愤怒，却不知该将愤怒倾泻到谁的身上。
　　脑中百转千回，就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琥珀却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一座座仿佛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大城市。
　　这些历史悠久，人口稠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在琥珀的眼眸深处，划出一道道闪亮的波纹。
　　“原来，除了狮子城之外，外面的世界，还有这么多漂亮的地方。”
　　琥珀喃喃道，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能多看一会儿吗，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自己生活的这颗……星球。”


第0945章　不是办法的办法
　　“当然。”
　　楚歌手忙脚乱帮琥珀找到了一个专门刊登全球最漂亮景色的图片网站。
　　那里面既有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城市。
　　也有阡陌纵横，自得其乐的乡村。
　　更有气象万千的名山大川，波澜壮阔的大河奔流，高耸入云的巍峨雪山，深不见底的恐怖峡谷。
　　还有生活在全球各地，风俗习惯各不相同，却同样打扮得千姿百态，花枝招展，咧嘴微笑的人们。
　　对了，还有人迹罕至的冰川、极地和深海，有牦牛、北极熊还有纵情歌唱的鲸鱼——所有一切，都是琥珀在南岛，在漫长千年的生命中，从未见过的。
　　琥珀屏住呼吸，全神贯注，默不作声地看着。
　　她的目光是那么粘稠，又是那么贪婪，仿佛要将灵魂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屏幕，顺着无形的波纹，飞到这个大千世界的每个角落，去享受全新的生命。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着嘴唇，兴奋而不舍地看着，任凭这个千姿百态、绚烂多彩的世界，从她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眼眸深处，流星般一闪而逝。
　　最终，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把电脑还给楚歌，嘴角勾起一抹满足而无奈的微笑。
　　“琥珀，你想干什么？”
　　楚歌觉得琥珀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急道，“你别冲动，我们再想想办法，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
　　“谢谢你，楚歌，谢谢你一路上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你还是无法体会我的心情，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琥珀看着楚歌的眼睛，认真道，“李心莲博士和这位穆大叔说的都没错，所谓永生，根本不是什么礼物，而是永恒的诅咒，永生者被诅咒缠绕，永远都不可能享受到正常人轻松就能享受的一切。
　　“——如果某件事情，今后一万年里随时都可以做，为什么非要急着在今天做呢？
　　“如果把时间的尺度拉长，任何成就都会化作历史的尘埃，所谓的拼搏和奋斗，对永生者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所有的亲人和爱人，都注定会在永生者眨眨眼的功夫，就衰老和死亡，再眨眨眼，连他们的坟墓和墓碑，都会被飓风抹平，被海浪席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亲情’和‘爱情’这些据说妙不可言的感受，永生者又怎么可能品尝得到呢？
　　“表面上是永生，实际上，却是在这具永不衰亡的躯壳里，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再有意义的事情，再值得动容的喜怒哀乐，一旦被永生稀释到微乎其微的程度，也就不值得我抖动哪怕一下眉毛。
　　“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简直比千刀万剐更加难受，怪不得这位穆大叔和他的移魂者伙伴们，不愿意尝试。
　　“所以，就像我前几天说的那样，我根本不害怕死亡，反而隐隐期待着自己的结局，至少，知道自己和别人一样，都会死，我的生命好像一下子就拥有了某种意义，整个世界都增添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琥珀说着，突然向楚歌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真心实意道。
　　“琥珀……”楚歌从没感觉这么无力。
　　“我知道你不愿意放弃我，但我想让你明白，死亡并不是放弃，而是一个终点——正是终点的存在，才让赛跑拥有了意义，否则，只是绕着赛场一圈一圈，永无休止的苦役。”
　　琥珀的目光纯净而深邃，说不清她究竟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还是看破沧桑的老妇，她平静地说，“属于我的终点到了，如果你真想帮我的话，就把你们威力最强大的武器拿出来，确保能瞬间把我……处理干净。”
　　“别说傻话，我们再想想办法！”楚歌低吼。
　　“我累了，这样的结束，真的很好，至少在抵达终点之前，我还离开南岛，去看过狮子城的风景。”
　　琥珀微笑道，“只可惜时间不够让我环游世界，饱览这么漂亮的星球的每一个角落，稍稍有些遗憾，但——从来没有人能死而无憾的，这才是生命的常态，对吧？”
　　“对你个大头鬼，明明长着一副小丫头的模样，就不要说这种要死要活的话，让我想想，让我仔细想想，你刚才自怨自艾的时候，我豪享来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楚歌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止住琥珀的话头，眼睛飞快眨巴了半天，道，“让我理一下头绪，你说，你其实并不想要永生，觉得这是一种生不如死的诅咒，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度过一生，品尝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成功失败，亲情爱情，饱览地球联盟的大好河山，最后坦然面对死亡——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琥珀微微一怔，点头道：“没错。”
　　“好的，第二件事，虽然刚才穆处长说，所谓灵魂经过漫长岁月的侵蚀，也会腐朽甚至凋零，但根据我的观察，琥珀的灵魂仍旧保留着不少千年前的记忆，感觉比普通人强大得多，经得起折腾。”
　　楚歌目光炯炯地说，“而在我们这边，要解决的问题仅仅是琥珀的身体——毕竟她永生的秘密，是藏在血液里面，也就是说，只要把琥珀的身体毁掉，一切都没问题了。”
　　穆处长和琥珀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道：“好像……是吧？”
　　“那么，我这里就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