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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Ａ笑了笑：“地球还太年轻，它活的还不够久，它的文明模式还不够稳定。之前的联邦文明也是这样……但经过这次变故，他稳定下来了。”
　　吴小清几乎是急切的追问：“是每一个文明……最终都会以某种形式，稳定下来吗？”
　　“是的，几乎每一个，”Ａ说，“每个文明最终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但大多数的……其实并不有趣。就像你们人类，绝大多数人的人生并不精彩，只是平凡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搜救队这种呢？”吴小清问的几乎有些迫不及待。
　　“我们感激搜救队对其他文明，包括我们作出的许多帮助，但就文明形式而言，”Ａ说，“它还是一样不够独特……一个老好人，仅此而已。”
　　“为什么你会来告诉我这些？”
　　“因为可以告诉你，就这么简单，”Ａ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只是，成熟的文明世界里，大家都知道的一些结论罢了。”
　　“你来找我就是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是，”Ａ说，“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我们承诺过，要给你们建一座博物馆，现在请你们来验一下货……我只是觉得，作为被保存的文明对象，你们有权了解。”


第3章　难的是成为什么样的文明
　　“这是……你们建造的？”
　　尽管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吴小清还是忍不住问。
　　此刻吴小清正置身于一条街道上，这条街看起来就像是地球上某个欧洲国家的普通街道，街道上有些人正在走动，人不多，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是轻松写意。
　　吴小清仔细看了他们每个人的脸，确定无疑都是欧美人种，和亚裔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他们真的……是用我的基因做出来的？”
　　“是参考，”Ａ解释道，“模拟了你们ＤＮＡ，包括这些信息的来源和未来的演化，在了解其机制后，做了一点小小的修改和调整。”
　　经过一块路牌的时候，吴小清看到了路牌上的文字，但他对着那些文字楞了一下：“这是什么文？”
　　“应该不是你们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
　　“可这里不是博物馆吗？”
　　“对，是博物馆，但你们文明毕竟还存在，”Ａ说，“所以现在建设的这一切，不过是对你们文明的某种模拟，并不是完全拟真。这样，如果我们的文明遇到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任何文明可以从这些模拟中，找到你们的存在。”
　　这些话让吴小清有些莫名的感动，但他很快又从这些话当中，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即使是Ａ文明，对他们自身文明的存续，似乎也并不是特别有信心。
　　“在宇宙中，文明的兴衰存亡谁都很难预料……
　　吴小清抬起头，看到头顶上的太阳，这个大小和阳光的强度，以及蓝色的天空，让吴小清意识到，这里肯定不是现实。
　　“是的，我们是虚拟世界中，和你在联邦看到的虚拟世界原理上差不多，但我们模拟的比他们更好，严格来说这里的一切物理规则，都是合理的，起码，在你们地球人的知识结构中，是合理的。”
　　“难不成你们模拟出来整个宇宙？”吴小清道，“我听说过一种理论……说模拟的世界信息量越大，需要用到的必要物质量也就越大……你们不可能做到模拟整个宇宙。”
　　“当然，但这不过是一个博物馆……你也看过你们的博物馆，你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对吗？对了，这个给你，算是参观工具。”
　　吴小清从Ａ手里接过一个跟苹果手机一模一样的东西，打开之后，发现界面上什么都没有，只要一条直线，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点，正在沿着直线缓缓的向前。
　　“这就是模拟程序的时间轴了，”Ａ说，“我们目前只能模拟你们有考证的阶段，从６００万年前人类走出非洲，一直到现在。”
　　吴小清用一只手在时间轴上轻轻滑过，眼前的街道和风景飞快的变幻，头顶的太阳和星空快速轮替，眼前这些街道上的人如一条条影子一般穿梭，他暗暗在心中默数了一下明暗交替的频率，计算出这轻轻一动已经是过去了七天。
　　他的手下意识朝着时间轴的前方继续，但眼前的场景却就此停住了，没有丝毫的变动。
　　“关于你们文明未来的模拟……这是我们文明最大的秘密，所以，只能回忆，不能展望。”
　　“哦，这有什么原因吗？”
　　“原因很简单，”Ａ说到，“因为你很容易从我们的模拟中，得到我们模拟文明的某些要素……这些要素是我们观察这个宇宙中其他所有文明得到的结果，是我们文明的最高机密……几乎可以说，这就是我们文明的核心，是我们用以改造自身，以及对待其他文明的最大依据。”
　　吴小清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低下头去，飞快的把进度条朝回拉。
　　中间他会不间断的停下来，看着整个小镇，可以清楚的看到，眼前看到的一切，所有的细节都是连贯的。
　　街道上的垃圾桶会被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拿着不同的垃圾袋填满，然后又被清洁工人运走；路边的商店会比较准时的开门和关门，甚至每天开关门时，彼此说话聊天的内容都有微小的出入；天上的天气会变，有两次下小雨，街上的行人打起了伞，还有小孩冒着雨乱窜……
　　这一切的细节都显示，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如Ａ所说，是真正通过某种方式，计算和推演出来的，而不仅仅只是一种简单的模拟。
　　时间飞快的流逝，不知不觉来到了十年前，吴小清发现所有人手上的手机开始变成了那种比较老式的键盘手机，前面他看到几个有印象的青年面孔，也成了少年和小孩的模样；街道的模样也出现了些许的变化，道路两边的草坪和房屋也有了变动……
　　吴小清把时间轴缩小了，以方便在更大的尺度上进行调整。
　　眼前的景象骤然加快了，突然吴小清感觉面前火光一闪，他快速的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然后惊讶的发现，眼前竟然出现了士兵。
　　坦克从街道上驶过，穿着军装的队列从小镇上穿行而过，两边的房屋上挂满了一种奇怪符号的旗帜——不是历史上的纳粹旗，那个符号吴小清是完全陌生的。但这只军队给吴小清的感觉，却分明又是历史上的纳粹军队。——积累的社会问题导致极端思潮，极端思潮具现化为战争。
　　在这一段时间附近稍微调整了一下，吴小清顺利的看到了几场战争，但主战场并不在小镇里，他只能透过周围的火光，地面的震动，大炮的声响，大概判断战场应该在小镇附近。
　　然后就有伤员被抬了进来，满身的血，伤员临死前的表情和动作，哀号和哆嗦……看得吴小清心里发寒。
　　指针继续向前，时光快速的倒转。
　　小镇的建筑变得越来越少，从一个镇变成一个村。马路上的车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马匹和骡子。
　　很快街道也消失了，和街道一起消失的还有道路，村庄也开始变得稀疏，道路两旁长出了草，出现了田野。仅有的几户人家规律白天干活，晚上睡觉……
　　时间开始倒退到中古时代，因为他们所在的这块区域比较偏僻，所以吴小清即使加快了速度，可画面却开始越发单调起来。很少有人经过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吴小清唯一能够看到的变化，除了头顶上的日夜交替，就是附近的庄稼快速的生长。
　　吴小清有些不耐烦的加快了移动，这样的重复频率开始变得越来越高，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这周围的农田也开始消失，变成了完全的一片荒野。
　　视野中唯一开始出现的，就是一些野兽，以及路过的捕猎者。
　　吴小清没有继续再向前拉了，因为他大概也能想象之后的情形。
　　吴小清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们是真的完全了解了地球。”
　　在科学上，有这样一个说法，说如果数据足够精确，模型足够精准，理论上来说，这个宇宙中任何现象都是可以被重复出来的。
　　关于历史，地球上历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所有的历史都是无数个偶然碰撞出来的，另一种则认为历史自有它的规律，所有历史的现象，不过是沿着规律不断重复演化而形成的结果。因为历史本身就只有一次，所以这两种说法从来也不可能真正说出一个对错。
　　但就吴小清来说，他还是更倾向于后者，因为这种观点起码认为历史规律是可以被认知的，是一个相对比较积极的结论。
　　现在，从眼前看到的这些东西，吴小清觉得这个争论已经有了结果。
　　起码，在Ａ文明眼中，地球人的历史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随时推演出来，就像自己现在看到的一般。
　　地球人看自己的历史，总还会觉得有许多地方神秘和模糊不清，吴小清相信，现在的Ａ文明，看整个地球的文明史，就跟用Ｘ光看一个人的内脏一样，一览无余。
　　博物馆……文明博物馆……
　　吴小清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博物馆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一根头发，他们就能把一个文明最本质的东西看透，在虚拟世界中把这个文明所有经历的一切都重现出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吴小清没有权力看到的东西，是这个文明的未来。
　　自从手术之后，吴小清一直算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动摇——在Ａ文明这样的技术力量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们可以轻易断定一个文明的前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神。
　　“了解一个文明并不难，”Ａ说，“成本很低，真正难的是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文明。这次过来找你，其实主要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问你。”
　　“你们还有问题需要问我？”吴小清看着Ａ，苦笑道，“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算是搜救队文明的一员了，现在的你，肯定也已经了解过了搜救队这个文明的性质，我相信，在经历过这次任务之后，你对整个宇宙的文明生态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我的问题很简单，在了解了这些之后，你还觉得搜救队这种文明形式，是可行而合理的吗？”


第4章　自我拯救
　　吴小清看着Ａ，楞了一下，本来下意识想要回答，却又停止了。
　　他看了Ａ好几秒钟，才轻轻的说：“我以为这个问题你们已经有答案了。”
　　“是，我们早就有了答案，”Ａ说，“但我现在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这重要吗？”
　　Ａ笑了笑，抬起手来，让原本静止下来的世界又恢复了运行。他带着吴小清从荒原中走出来，沿着一条小路朝着地势较高的一个小山坡走去。
　　在到达山坡顶上的时候，Ａ调整了一下时间，选了一个晴朗的月夜，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漫天的星斗如无数钻石镶嵌的天花板，耀眼而璀璨。
　　在这月光下，Ａ指着他们脚下一处点着篝火的地方，吴小清看到那里有一群人正在聚餐。从装束上看他们应该是原始部落，手里拿着木头的长矛，脸上画着夸张的粉彩，这让吴小清一下子想起了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看到的那些原始人。
　　这些原始人应该是刚刚打猎回来，而且有了丰硕的成果，妇人们正在麻利地加工那些猎物，把他们切割成大大小小的条状肉块，然后串到树枝上，又拿去放在篝火上烤制。
　　许多小孩围在篝火的外围，眨巴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正在烤的肉，但很快就在大人的呼喝下稍稍远离了一些。但是等肉烤出香味之后，又忍不住凑了过来。
　　“文明和道德，在许多语言中几乎都是同义词，即使是在汉语中，他们的意思也十分相近。因为文明出现的前提，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道德——你看，肉都是勇士们打来的，所以在吃的时候，不管其他人再馋，也需要等着勇士们先吃，然后其他人再吃。这是一种激励捕猎的道德，简单有效。”Ａ说话的语速比较慢，仿佛不是在跟吴小清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的讲一个故事。
　　“随着文明的进步，道德的标准也开始出现了变化。这里我只想说一个结论，我们文明得出的结论——你可以把它看成是我们总结的某种社会规律。”
　　“我们发现，越发达的文明，其道德的标准，往往越倾向于发掘其文明内部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关于奴隶，如果奴隶被强迫干一辈子的苦力，对于一个文明来说，这意味着无数可能的农夫，手艺工人，建筑工……全被奴隶制度束缚成最低等的苦力……”
　　“这个时候，奴隶制度对整个文明来说，就是阻碍这种可能性的阻力——用你们的话说，叫阻碍生产力的发展。”
　　“生产力和可能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是一回事。在文明的成长阶段，每一分可能性就像人成长时喝下的每一杯牛奶，吃下去的每一块肉那样珍贵。”
　　“在这个过程中，文明会逐渐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一个文明只要尽快的，最大程度的解放所有阻碍可能性的选项，就能够得到最高速的发展，得到最好的回报。”
　　“在这个阶段，文明秩序往往倾向于善良和宽容。但是归根到底，这种善良和宽容其实不是文明自身完全独立的选择，而是基于和环境互动下的某种理性选择——偏向利益的理性。”
　　“我的这些话，应该不难理解吧。”
　　吴小清点点头。
　　“那你赞同吗？”
　　“当然同意……如果善良和宽容能够带来真实的利益回报，我几乎开始愿意相信上帝了。但就我知道的现实，现实应该没有这么美好。”
　　“其实大部分文明的大部分时候，就是这么美好，”Ａ说，“极端而偏执的文明往往在文明之间的竞争阶段就被甩了下来，即使他们偶然性地取得了竞争胜利，这种特性也很难让他们的文明继续维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的确存在上帝，那么上帝的确是正义而善良的。但，很快大家就开始发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吴小清竖起了耳朵，他感觉接下来要听到的东西肯定是关键。
　　“就像所有的生物在长寿之后，肿瘤的患病率都会急剧增加……文明越延续，越复杂，面对的挑战……也就越剧烈。这次联邦的任务，你应该有这种感觉。想象一下，如果没有你们，没有搜救队，这个文明未来会怎样？”
　　“会被你们消灭。”
　　“排除我们的因素呢。”
　　“会出现一个胜利者。”
　　“这个胜利者很大的可能是智体，对吧。”
　　吴小清点点头。
　　“原生的那个，善良的联邦文明，那些善良的联邦人，他们还会存在吗？”
　　吴小清开始意识到Ａ的观点。
　　“我想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道德的力量，在越来越暴烈的技术力量面前，越来越薄弱了。如果联邦人能够早点下决心，也许根本就不会有智体这样的隐患。上帝的天平已经悄悄地转换了重心，但大部分文明的成员，还在沿用他们的传统思维。你知道，当草原上羊的数量开始增加之后，下一步会增加的，就该是狼了。”
　　吴小清已经完全明白了Ａ想说的意思，对于Ａ的逻辑，他也没有反驳的地方——Ａ所说的这种事实，真是他之前心中担心和猜测的。现在，他的预感似乎已经得到了验证。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改变我的态度？”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出于对搜救队这个文明未来的关心。”
　　“搜救队的未来不取决与我。”
　　“根据我们的模型……你是这个文明最大的变数。”
　　吴小清下意识想要否定，可冷静下来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否定Ａ的判断呢。
　　其实，在吴小清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对搜救队这个文明的未来有过担忧。
　　这一点不仅仅是他，就是沈长文，也在私下隐隐表示过——因为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一个人喜欢做好事，没关系，穷一点，问题也不大，要是穷的自己都快要饿死了，还整天都想着做好事……这就有点Ｈ不住了。
　　一直以来，沈长文的意见是，不管他们以后目的是干啥，当前最应该做的，就是应该把自己的生存状态搞好一点。到现在为止，搜救队文明几乎还都是依赖着地球，一边需要借助地球的部分资源，另一方面还要严格保密……每一次拯救行动几乎都是带着镣铐跳舞，极其别扭。
　　以搜救队现在的实力，有了一艘搜救船，他们完全可以控制任意一个普通星球，稍加改造，就能自己搞出一个基地来。这样不管是保密工作，还是执行任务，都会得心应手的多。
　　但这个想法吴小清他们从来没有敢跟搜救队说，事实上他们也觉得没必要说——因为搜救队在当初拉他们进来时，就已经彻底堵住了这些口子。
　　“他是太传统了……一个在搜救队文明最璀璨时生活过的个体……可能会带着这种传统直到这个文明的尽头。”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