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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九！”

　　　　皇帝重新打开了奏折，眼神都没有飘动一下，仿佛知道身边有其他人在的样子，淡淡出声。

　　　　黑暗中慢慢一个人从后转到前面来：“皇上！”

　　　　“跟着他，别让他乱说，最好永远都不能说话。”皇上的声音淡淡的，但是那其中的冷意却是足足的。

　　　　“是！”天九领命下去了。

　　　　皇上看着奏折，一页两页三页……翻奏折的手终于停下来了。

　　　　你……也觉得朕不行吗？

　　　　就因为朕不是天选之人？也不是天选之人的儿子？

　　　　所以你选择了顾弘扬？

　　　　皇帝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明知道自己想的不对，但是还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做皇帝都是名正言顺，为什么到他，每个人都会说他还不够，他做不到。

　　　　出现一个有一个才能比他出众，比他更骁勇善战，比他懂的更多的人。

　　　　他曾经是最令人羡慕的太子，所有人都说他好命，是天生的太子，是注定的未来皇帝。

　　　　他的父皇母后都是正正统统的元后元帝，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他的弟弟们也都很服他，因为皇帝从一开始就说好了只培养他做储君。

　　　　没有人的皇位比他的更稳，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任何另外一个人来坐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就注定是他的啊！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皇位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呢？

　　　　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被人认为比他更适合做皇帝的人呢？

　　　　从前那些坚定不移说他就是储君，说他就是未来皇帝的人呢？为什么他们的目光开始带着怀疑了？

　　　　皇帝伸手抚摸头上的皇冠，黄金，缀着宝石，有多少人羡慕这顶皇冠？

　　　　这是很多年前，他弱冠之时父皇就着人给他打造的，那时候父皇还很康健，总是笑着说：“皇儿你长大了，父皇就可以轻松一些了，这顶皇冠就先放在这里，什么时候朕想休息了，就请辞去做个太上皇，把这江山交给你吧。”

　　　　父皇说的，他想要做天胤朝第一任的太上皇，但是呢？他还是在皇位上坐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

　　　　依然是最后才传位给他。

　　　　新帝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父皇不满意他，所以继位的事才一拖再拖？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皇冠被他摘下放在一边，越看越心烦。

　　　　“天十！”

　　　　“在！”黑暗中又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皇帝自己的暗卫，他们不由任何人管辖，甚至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他也是在继位之后，天九他们才主动找他的。

　　　　“你去李姑娘跟锐王爷哪里看看。”

　　　　他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她是不是也觉得他不配做皇帝？觉得他的小叔叔顾弘扬比他更适合？

　　　　那年她闯入禁地，他原本想要叫人把她拉出去的，可是她跟一只兔子一样，睁着迷迷瞪瞪的红眼睛，被人几次三番骗过来。

　　　　那个时候他就想起来，她好像他年幼时候养的那只兔子啊。

　　　　小心翼翼，傻呆呆的，又……很可爱。

　　　　后来小兔子真的急红眼了，敢跟他的父皇对峙，他笑了，就跟他那只急了会咬人的兔子一模一样啊。

　　　　后来的后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也做了很多事，他一直在听说她的名字。

　　　　也曾为她紧张，也曾为她伤心。

　　　　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真的好开心啊，他想：我的小兔子终于回来了。

　　　　可是，小兔子却不是他的了，而是顾弘扬的。

　　　　他真心想过就这样拱手让人的，但是……一看到小兔子那红红的眼睛，他就觉得他应该跟小时候一样伸手摸摸她的脊背，把她抱到他身边来。

　　　　可是啊，没料到她的小兔子原来不是一般的小兔子，而是玉兔。

　　　　他们说，她是天选之人，还是女子……那便是谁娶了她，谁就是天选的君王。

　　　　皇帝难过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感觉心底什么地方空荡荡的，他的小兔子是不是选中别人了？

　　　　………………

　　　　新帝这边忙于刚继位上任的事情，穆梓桐协助他，整理日里忙碌。

　　　　李沅锦一边安心养胎，一边等消息。

　　　　终于一日午后，来的太医与平日里不一样，身边还带了个小学徒，这小学徒长得十分不起眼，看上去普普通通，缩起来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个小老鼠。

　　　　等他在李沅锦面前站定的时候，李沅锦才惊奇发现他的身形跟顾弘扬如此之像。

　　　　李沅锦对穆梓桐深深鞠躬：“小书呆，大恩不言谢，你我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三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我跟顾弘扬这条命，一半是你救的。”

　　　　这件事对穆梓桐的政治生涯是致命的打击，李沅锦很清楚，新帝上位，他正是大肆发展的好时机，但是这一次他违背太后、新帝的意愿，私自把顾弘扬带出宫。

　　　　这就是永远不可磨灭的伤痕，以后太后跟新帝面对穆梓桐的时候，必然会怀疑他有异心。

　　　　李沅锦心里太愧疚了，她深知穆梓桐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永远有过去，用每一段现在弥补过去。

　　　　她给了他那么多东西，就是希望他能够摆脱这样的阴影，能够去争取他想要的未来。

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锦瑟无端（四）

　　　　但是这一次，他却还是因为她，亲手把他原本伸手就可摘到的未来，又给重重地掼掷在地下。

　　　　穆梓桐，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了。

　　　　穆梓桐笑笑，一如当年在后山的腼腆少年：“你啊，何必说这些。”他对她的付出，何尝不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她把他从那样的泥泞中拉出来呢？

　　　　他们两个，的确是不必说什么的。

　　　　………………

　　　　就在李沅锦跟穆梓桐密谋如何带顾弘扬出宫的时候，一个让李沅锦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李沅锦反应了一下才从床上爬下来：“参见皇上。”

　　　　皇上端着的表情一秒破功，连忙伸手过来扶她：“李姑娘小心。”

　　　　等李沅锦坐回到床沿之后，他才自己搬了张凳子坐过来：“不用进展，今天朕是一个人过来看你的，没带其他人。”

　　　　李沅锦也不知道说什么，行了个礼：“你……做皇帝还习惯吗？”

　　　　“嗯？”皇上也没想到他们的对话会从这一句开始，好看的眼睛弯起来：“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这件事的。”

　　　　皇上说他不习惯啊，以前是太子的时候，总想着给父皇看完了功课就可以溜出去玩了，但是现在没得溜了，因为他自己就是皇上了。’

　　　　还有就是以前可以跟他一起上树打鸟，下水摸鱼的人，都变成了一脸紧张在旁边呼唤着“皇上，保重龙体”的人。

　　　　李沅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你一点儿都不像个皇上。”还像个小小少年。

　　　　皇上有些提起的心，终于稳稳放下来了，他的小兔子，果然还是他的小兔子。

　　　　只不过……

　　　　“你……还好吗？”肚子里的东西？

　　　　李沅锦见皇上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脸上倒是有些羞赧：“嗯。”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做一个母亲，不过她很努力的在学。

　　　　“你跟锐王……是什么时候成亲的？”

　　　　皇上状似不经意地问，李沅锦说了，倒是更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时候为了躲赵成均，所以连你们也没告诉。”

　　　　顾弘扬还是很看重这一家人的，最遗憾就是他成亲的事没有告诉先皇，让先皇担心了。

　　　　皇上见李沅锦提起顾弘扬脸色就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脸上笑着，手指却一根一根紧紧往里攥住。

　　　　他不喜欢他的小兔子提别人，尤其是笑着提别人。

　　　　他的小兔子，应该只能够对他一个人笑！

　　　　………………

　　　　此后，皇上总会三五不时地过来，看看顾弘扬，看看李沅锦，顺便说说话。‘

　　　　李沅锦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反倒是挺同情皇上的，人人都觉得这个位置好，但是真坐上去了，不知道有多寂寞。

　　　　好在皇上对着她跟顾弘扬的时候，还是做太子那时候的清新少年模样。

　　　　他说：“今天给我倒茶的小太监太笨了，连茶都不会泡，然后我就起来教他泡，结果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他摇摇头，很遗憾：“他都不知道我泡茶的手法有多好，真是可惜。”

　　　　李沅锦也忍不住笑了。

　　　　他或许更像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很有才，但是偏偏做了皇帝之后连自己喜欢的事都不能做。

　　　　皇上有一日带了一副小画过来，很是兴奋：“给你看，这是我小时候养的兔子，我以为我都忘记它长什么样了，今天突然想起来了，赶紧画下来给你看看。”

　　　　做皇帝真是很无聊啊，李沅锦打了个哈欠，赶紧安慰安慰这个才十八九岁的小小少年。

　　　　“真可爱！”是挺可爱的，小兔子眼睛圆溜溜的，墨黑色，又仿佛有星光在其中。

　　　　皇上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述说着他看过的书、写过的字、画过的画……李沅锦终于忍不住了：“皇上，你知道吗？我以前在书上见过一个皇帝，他跟你一样很有才华，若是做个大文豪或者大画师绝不亏，但是后来他做了皇上，他很不开心……”

　　　　“我不知道你开不开心，可能做皇上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但是你一定要找到让自己开心的办法。”只是……他不应该来找她跟顾弘扬。

　　　　他们两个是飞鸟，因为翅膀受伤所以才暂时停留在这里，但是绝对不可能停留很久的。

　　　　他应该有别的寄托。

　　　　皇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张，他犹豫了一下，重新抬起脸来：“是不是我说的这些让你乏味了？”

　　　　李沅锦摇头：“没有，你说的东西都很好玩。我在宫中不认识什么人，顾弘扬还昏迷着，你是唯一能跟我说话的，我很感激你。”

　　　　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况且……皇上在这里的时候，她跟穆梓桐根本找不到机会送顾弘扬出去。

　　　　细菌感染，若是抵抗力强的人，或许自己就好了，但若是抵抗力不强的人，细菌一定会越来越大面积占领的……

　　　　顾弘扬，他没有时间等下去。

　　　　皇上的眼睛略亮了亮：“那我可以……”

　　　　“不用了，皇上，想必你现在政事繁忙，你应该多花些心思在责任上。”虽然李沅锦很心疼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要承担起一个国家的责任。

　　　　但是没办法，这个位置就是这么难做，所以顾弘扬才会不喜欢。

　　　　皇上有些失落：“那……我改天再来找你吧。”

　　　　李沅锦眼看着已经有些松动了，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别，乾清宫离我们这里也挺远的，皇上事多就不要时时过来了。要不然我们去御花园，这样两个人都近，行吗？”

　　　　肯定不能让皇上再这么老是在她这里呆着了，不然永远也找不到机会送顾弘扬走。

　　　　皇上听后眼睛亮了亮：“好，那你要记得去御花园找我。”

　　　　宫中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好像突然就迷上了御花园，每日上朝之后，回宫也要从御花园走，批完奏折之后，也要到御花园散步。

　　　　不少宫女都开始喜欢往御花园去领差事。

　　　　但是没有人发现皇上每逛一次御花园就会变得更失落一点，直到最后一次，他眼看着一株桃树，突然觉得不开心：“天九。”

　　　　“在！”

　　　　“这棵树不好，帮我砍了它！”

　　　　天九：“……是！”

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弦柱断（一）

　　　　太后知道宫女们天天往御花园跑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把那些乱跑的宫女抓住了几个狠狠罚了。

　　　　皇上没有再去过御花园，但是依然喜欢从御花园边上经过，有时候也会遥遥看着锐王爷跟李姑娘所居住的宫殿。

　　　　没有人敢去猜测皇上的心思。

　　　　君王心，海底针。

　　　　直到有一天，有人来报：“皇上，李姑娘去逛御花园了！”

　　　　皇上手中的笔一抖，在纸上滴落了一个墨点，很快晕染开来。

　　　　“来人，给朕换纸。”皇上手臂稳稳地写完了那份奏折的批示，这才站起来，露出一个笑容：“走，去御花园逛逛。”

　　　　小顺子松了口气，这么多天了，终于看到皇上露出了个笑脸，再冷下去，连乾清宫都要变成冰窖了。

　　　　御花园中，李沅锦看似随意闲逛，其实心中也在焦急地等候着皇上跟太后。

　　　　太皇太后那里不用担心，继位大典之后，太皇太后被太后伤了心，再也不愿意出面了，跟几个老太妃搬去了更远的宫殿，再不过来。

　　　　只要皇上不去顾弘扬那里，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李沅锦很紧张，穆梓桐说了，顾弘扬现在身子刚好，能够走动了，虽然还有些不清醒，但是叫人搀着，打点好了，也能够叫人不看出来。

　　　　皇帝终于在李沅锦的期盼之下姗姗而来。

　　　　“李姑娘，好巧，你也来逛御花园啊？”皇上像个孩子般，小心翼翼凑到李沅锦身边，笑着对她打招呼。

　　　　李沅锦心想，那可不是好巧吗，穆梓桐特别让人“不经意”地告诉御前伺候的小顺子，说她到了御花园。

　　　　想到这里，李沅锦又觉得心有愧疚。

　　　　皇上根本还是个小孩子，或许是因为李沅锦从来不拿他当皇上看，所以这个小小少年在面对身份的巨大转变时，抓不住别人，只能抓住她。

　　　　但是她却利用了他……

　　　　“见过皇上……”

　　　　出于心中愧疚，又或许是看出来皇上眼底的郁结，李沅锦跟他仔细讲了不少伏案久了应该要做的活动，比如绕颈、环手之类的，一边还示范给他看。

　　　　御花园中，只有李沅锦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跟皇上身边的小顺子守在边上，其余的人不知道为何都没有出现。

　　　　太后得知御花园叫皇上封起来了，有些不明所以。

　　　　等知道皇上封起御花园居然是为了跟那个所谓的“天选之女”李沅锦一同游园的时候，太后简直震怒了。

　　　　皇上正给李沅锦解说着他曾经在御花园哪里发生过什么趣事。

　　　　李沅锦根本没心思听，她的心思全放在穆梓桐跟顾弘扬身上，不知道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顾弘扬昨天才刚刚能醒来走两步，她跟他说要他出宫，顾弘扬说不出话来，但是眼底的神情分明是不同意的。

　　　　李沅锦威胁他：“你若是不同意，我跟孩子便活不好。”每日郁结，对孩子的发育是最不好的。

　　　　顾弘扬清醒时刻不过一两个时辰，又沉沉睡去了。

　　　　穆梓桐说了，打铁趁热，就是这个时候，趁顾弘扬能走，又没有力气反抗的时候送他出去，不然以后等他有力气了，想必是一定不肯一个人出去的。

　　　　皇上还在兴奋地说着童年趣事，李沅锦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耳边突然响起来一声斥责：“大胆！”

　　　　李沅锦才恍如突然醒来一般抬头看到面前的太后。

　　　　太后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此刻她心中的愤怒了，她看向皇上的目光，又愤怒又背痛：“皇帝！你今日在朝上还答应朝臣们回来想今年蝗灾的政策，此刻便在这里闲玩？”

　　　　太后的目光中的失望赤裸裸，连李沅锦都能看出来，皇上更是能看出来太后是在说，你这个皇帝太差劲了，简直不如先皇一半！

　　　　不过到底皇上是她的儿子，太后只不过略微说了一句便过去了，但是面对李沅锦，太后可没那么客气了。

　　　　这个妖女！她跟赵成均一样是妖孽！异端！

　　　　若不除去，迟早是祸事！

　　　　当年顾弘扬的娘亲，那个妖女，也是在成婚后被先太上皇见到，便让先太上皇多了那么一起子风流韵事，一直到数十年后，到现在还在给后人添麻烦。

　　　　继位大典上若不是因为赵成均逼宫的事，如果有人拿顾弘扬的血脉说事，而又没有当场滴血验亲的话，恐怕此刻天胤朝里传说的笑话就是这一遭了。

　　　　这个女子！没有订亲，没有三媒六聘，就这么无媒苟合了！

　　　　太后越看李沅锦越不顺眼，连一刻钟都等不得：“来人啊！李氏妇德有亏，心有异想，魅惑皇上，来人！给我拖下去斩了！”

　　　　“母后！”皇上立刻出言阻止。

　　　　李沅锦不敢相信，就这么跟皇上散了个步，太后就要砍她脑袋：“敢问太后，民女犯了什么事？”

　　　　要杀要剐自然是你们说了算，但是没有个道理的话，我不服！

　　　　李沅锦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因为太后对顾弘扬的不公平，一直就有一口气没有出。

　　　　“你还敢自称民女！都怀有身孕了，还敢冒认？”太后气急，专攻女子品德。

　　　　李沅锦冷傲：“民女不过是我的谦称，顾弘扬如今已经没了官职，我不是臣妾，也不是臣妇，便只能自称民女，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