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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眼睛瞪得老大，“他有这么好的心？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娟娟不需要读书！这样也好，娟，你就看看这本书，能学就学点吧，这陆大山也真是奇怪，等书上的字都识了，还去上学干嘛？拿钱去养着他啊？”

　　这就是婆婆的观念，在她认为，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那就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了，至于其他的学了也没有用，就是将来命好能到城里去工作，那也就是领工资的时候签下名，所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就连罗铁不也来种田了？

　　唉，真是没法跟她解释，媳妇跟婆婆之间本来就很难沟通，更何况自己还跟她隔了一个时代！

　　“哎，嫂子，这个怎么念啊？”娟娟捧起书本跑到秋菊面前，踮起脚尖饶有兴致的问道。

　　秋菊把书拿在手上，看着书本上那些入门的平音字母正要发话，婆婆的一声冷笑提醒了下她，“你问她？还不如问你的膝盖好些。”

　　秋菊才想起，娟娟的“大嫂”是不识字的，要是自己真认得字，不又得把自家当成妖精附体了？秋菊支支吾吾着，“啊，这是，这应该是拼音字母来的，我小时候偷偷跑到小学堂的墙角下偷听过，老师这样说的。”

　　娟娟仰起脸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秋菊，“嫂子，你真聪明啊，偷听也能学的会，那这是怎么念的，你还记得不？”

　　“这……”秋菊饶了饶耳朵，见婆婆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心想，让你见识下也好，“这个啊？我想想啊，念a，后面的是oe，你要想学习，就要从这些字母学起，懂吗？”

　　娟娟兴奋的跑到她娘跟前卖弄着，“娘，你看这个念aoe，我也会识字了，哈哈。”

　　婆婆不屑的撇了撇嘴，虽然她心里很不屑，但还是有始以来第一次为娟娟的进步露出了自豪的微笑，她家娟娟这么小就会识字了，将来肯定会有出息，嘴巴上却仍然好不饶人，“会念就会念了，有什么好嚷嚷的？会念几个字就能念出米来还是念出菜来？”

　　秋菊：“娘，这你就不懂了吧？古人说，这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

　　“那些人跑什么？”婆婆毫不理会秋菊的话，眼睛直盯着院子外面，只见几个人兴奋的往前奔去，花婶路过时犹豫了下，停了下来，叫道，“哎，我说老嫂子，你们还在家呆着做嘛？赶紧的去公社啊……”

　　“去公社？哎，大妹子，有什么好事？”婆婆开心的走到花婶面前。

　　“你们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这么大件事都不知道？”花婶喘了口气，神秘的说道，“去公社有好东西拿，上午一头牛在山上摔了下来，大概是没的活路了，大家都赶去分点肉吃呢。”

　　“牛肉？娘，那我们是不是又有肉吃了啊？”娟娟一听到肉这个字眼就馋的流口水，兴奋的问道。

　　“分牛肉？怎么分？”婆婆一听也是两眼放光，不过还是依照惯例露出点伤心的表情，“这可怎么好？好好的一头牛，它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你说，这牛摔成这样了，以后耕田什么的怎么好？”

　　花婶附和着，“可不是吗？好端端的一头牛，就这么……唉，也没办法，那牛啊都累了十来年了，哎，快走吧，去晚了，等会被别人拿了大份的，我们不吃亏了？”

　　瞧你那急样？好像从出生就没吃过牛似的，婆婆冷笑了声，应声道，“是、是撒，赶紧去吧，哎，你就一个人去吗？你家老梁呢？一个人拿的了多少啊？”

　　花婶兴奋的说道，“我家那口子？他已经过去了，就是他跟队长他们一起把牛拉回去的。嘿嘿，哪能少的了呢？”

　　婆婆回屋看了把灶头的火，把锅里的猪食搅了搅，犹豫了下，把火熄灭了，跑出厨房门口，往屋里大叫了声，“春来——春来——在干什么呢？快出来，到公社去，今天发牛肉——”

　　春来早上坎了几根竹子，正坐在厅堂摆弄着，想做个背篓，竹凳什么的，一听到有牛肉分，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娘，要不要带个什么东西去装啊？还不知道能分多少呢。”

　　婆婆在门口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可以装牛肉的东西，“好像找不到什么合我意的东西，算了，就这样去吧，花婶，你也没带什么东西去装啊？是不是你家老梁带着了？”

　　花婶暗自啐了口，瞧这一家子，就跟打劫似，“不用带，就那么一头牛，整个杏花沟的人都去了，能分到多少啊？再说了，不有稻草杆子吗？扯几根一捆就得了。”

　　婆婆想想也对，多去几个人就是了，可别人家家里人少的也给分那么多，自己家人都站那，应该吃不了亏，“哎，对对，那赶紧走吧，娟娟，你跟秋菊也去，把家里门锁上，噢。”

　　路上，婆婆还觉得有点不妥，“春来，你赶紧做一个篓子，下回有东西分的时候带上，这样装的多点……”

　　瞧他们那劲头，秋菊饶有兴致的跟在后面，想一睹公社分发牛肉的火热场面。


　　第五十四章　等着分牛肉


　　公社门口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还有不少人正兴高采烈的朝这边赶过来。秋菊牵着娟娟的手跟在婆婆屁股后头，远远就能闻着股牛的腥臭味。

　　花婶大叫了声，“就在那，你看，就围起这么多人了，哎，看到没？地上躺着呢，快过去看看吧？”

　　秋菊忍不住往围观着的人群看了看，地上躺着一头奄奄一息的老牛，身上还淌着血，看起来已经虚弱不堪，它半睁着眼睛，望着周围兴致勃勃围观着的人群，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所以，连求助的欲望都没了。

　　几个孩子从人群中钻了进去，胆子大些的孩子在牛身上踢了几脚，又吓的缩了回来，大叫着，“它好像还活着呢，怎么办？”

　　另一个孩子显得有些失望，“啊？还活着？那我们不是没肉吃了吗？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真是奇怪。”

　　一个大人嘻嘻笑着安慰了下，“怕没肉吃啊？别搁在这闹腾了，到别处玩去，晚上回家就等着吃肉喝汤吧。”

　　孩子们从人群堆里钻了出去，在旁边的一棵大槐树底下玩耍着，时不时关注着老牛的动静。

　　唉，秋菊叹了口气，心想，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本性吧，想这牛拉了十来年的地了，有多少人牵过它的鼻子，抽打过它？现在还没断气呢，就迫不及待等着吃它的肉了。

　　正想着，侯兵领了个青年过来，把人群支开，叫道，“来，大家让让，快让让——阿才，你给看看，看是什么情况。”

　　叫阿才的青年背了个药箱，有模有样的走到牛身边蹲了下来，取出听诊器，在牛身上来回听着。

　　阿才是生产队的兽医，他家祖辈都做这行，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学习，技术堪称一流，谁家的鸡鸭猪狗什么的平时要有点什么都会去找他，收费也不算贵，人缘还比较好。

　　大家都紧张的看着他，有些人开始按捺不住了，在一旁问道，“情况怎么样？”

　　“都摔成这样了，还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能……”

　　“阿才，你查出点什么没有？该不会……”

　　“怕什么？他不也是杏花沟的？他就不想吃牛肉吗？”

　　阿才一直在牛身上听着，闭起眼，没理睬大家的话。侯兵叫道，“都别吵了，别影响了阿才，你们这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一切等阿才诊断过再说。”

　　阿才蹲了会，收起了听诊器，背起药箱，站起身，脸上露出遗憾夹杂着难过的表情，对着侯兵摇了摇头，侯兵再次确认了下，“这牛，你确定了？”

　　“确定了。”阿才点了点头，背起药箱往外走去。

　　围观的人们松了口气，有人大叫着，“宰了吧！宰了，晚上有牛肉吃了，哈哈……”

　　“可以宰了？老子一年没沾过荤了，晚上炒锅牛肉，再兑点小烧酒，这真是神仙般的生活啊。”

　　“哎，阿才，你不分点再走吗？你家人口多，能分到不少哦。”

　　阿才有点难过，回过头勉强笑了笑，没出声，脚步坚定的走了。对他来说，动物也是条生命，况且还是为人类劳累到死的老牛？

　　花婶冷笑了声，小声说道，“阿才就是走了，队长也会给他家留一份的，人家是什么人哪？我要有这威望，我也坐在家里就好了，有人送过来。”

　　秋菊站在槐树底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对饥一餐饱一餐的村民来说，牛肉的美味早已经覆盖了老牛一生的辛劳，也许只有兽医阿才能体会那种被遗弃的悲凉。

　　一些孩子在院子中追着打着，一会跑去看看老牛，一会又去看看公社里的大锅准备好了没有，娟娟也试探性的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跟着跑起来。

　　婆婆有点迫不及待的走向前去，花婶也凑了上去，“这头牛看起来也有五六百斤重吧，分到每个人应该能分点，你们说是煮着吃还是炒着吃好啊？”

　　有人开始附和着，“我喜欢喝牛骨汤，我看熬点汤喝好了，喝完汤，那些肉还能炒，加点辣椒下去，沾点酱油，多好吃啊，嘿嘿。”

　　“是啊，我也喜欢把肉煮的很烂，然后放锅里一炒，哎，等会，那牛肚我要点噢，你们别跟我争啊，哎，春来娘，你们喜欢怎么吃？”

　　婆婆眼巴巴的看着那头牛，有自己的见解，“我把肉都晒干，晒成牛肉干，就是放到明年都还能吃，嘿嘿。”

　　花婶一拍脑门，叫道，“哎，这主意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脑子灵光啊，要一餐就吃掉了怪可惜的，你还别说，那牛肉干的味道一点不比新鲜的差。”

　　“也对，现在的太阳适合晒这些东西，到时一年都有牛肉吃，那多好。”

　　婆婆的话给大家提出了最宝贵的建议，引来不少人的赞叹声。

　　娟娟却显得有点失望，她很清楚她娘的作风，要是真晒成了牛肉干，还不得用来招待客人或是送给别人什么的？自己还能吃上多少啊？

　　突然有人提醒了句，“你们说是按人头分还是按户头分啊？”

　　“是噢，应该是按人头分吧？要是按户头分，那不有些家里人多的也跟人少的分一样多？”

　　大家又围绕着该怎么分陷入了苦恼中，婆婆盘算着，家里四口人，不多也不算少，不管怎么分应该吃不到大亏。

　　秋菊安慰了下娟娟，四处看了看，远处，侯小花手拿一封可可饼边走边吃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人太胖了，走起路来也费劲，头发随着步伐一跳一跳的，脸上还是那一如既往的笑容。

　　小花走到秋菊身边，拿了块饼干给娟娟，笑道，“这场面真是热闹啊，对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呵呵，会不会就在这煮了，让大伙都过来吃啊？你看那口大锅都架上了。”

　　小花的话让大伙有点恐慌，着急起来，这百年一遇的事，要就在这集体吃了，多不划算？

　　花婶忙问道，“就在这吃？那能吃的上多少啊？小花，你可别吓你婶子，我经不起吓啊。”

　　婆婆按捺住内心的不安，“那哪能啊？想也想的到，一头那大的牛，在这能煮的了吗？队长应该不会像他妹妹那么没脑子的。”

　　“就是，不要理她，哎，你们看，那几个大老爷们好像准备好了，要宰牛了，过去看看去……”


　　第五十五章　宰牛


　　在侯兵的指示下，几个大男人开始靠近那头牛，花婶的丈夫老梁拿了把大刀，蹲地上找着下手的地方，看着饥饿的人们，老牛无望的渐渐闭上了双眼，眼中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水，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这时，王半仙手拿个尘佛赶了过来，挤进人群很虔诚的双手合十，叫道，“等下，等下，阿弥陀佛，这老牛为了咱公社辛劳一辈子了，不能就这样让它去啊，让我给它超度超度吧？”

　　王半仙的到来，让气氛变的有点尴尬，王半仙家住村东头，紧挨着桃李村，有时候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是杏花沟的还是桃李村的，反正哪个地方有好处，他准能第一时间赶到。

　　平时大家倒是对他很尊敬，不过，现在有了好处就想过来分一杯羹，难免引起有些人不高兴。

　　花婶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哎，我说王大仙，上回桃李村分猪肉的时候你不说自己是桃李村的吗？今天怎么又变成了我们杏花沟的了？”

　　“对噢，王大仙到底是哪个地方的啊？”

　　王半仙装模作样的半闭起眼，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只要有东西可以拿，他才顾不上什么神仙的尊严，“我不是属于哪一个村的，也不属于哪个地方，我乃神仙转世，今天也是接到上天的安排过来给这老牛超度的，你们可别瞎搅和，玷污了神灵。”

　　自从上次给娟娟弄那口大锅起，婆婆开始对王半仙失去了信心，不再惟命是从，反而对他的行为有点看不起，“我说老王大哥，这宰头牛的也需要超度吗？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啊？”

　　王半仙斜视着那些不信任他的人，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神情，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头牛可是拉了一辈子的田了，从来没生病过，也没偷过懒，这么好的牛就这么宰了，你们就不怕老天会生气吗？”

　　王半仙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有人开始害怕起来，怯怯的盯着侯兵，想让他拿主意。

　　“这……我怎么觉得心里突然渗得慌啊？”

　　“好像也有点道理呢。”

　　“要不听听王大仙的也可以，这老牛也确实够可怜的。”

　　拿着大刀的老梁也停了下来，等候着侯兵的指示。

　　侯兵本来不怎么看的起王半仙，整天装神弄鬼的，吓唬村民，可咋一听，又似乎觉得有点道理，这头牛从自己小时候就在耕田了，可以说是陪伴着自己长大的生灵，让王半仙做做样子也好，好叫大家吃的心安点。

　　侯兵挥了挥手，显得有点无奈，“那就按王大叔说的办吧，需要准备些什么？”

　　王半仙露出得意的笑容，心想，你们这些人真是胆小，这样也能糊弄过去，他清了清嗓子，掐指一算，嘴巴里已经在吞着口水了，比谁都着急要吃那牛肉，“嗯，我看看，就准备几柱香就好，拿过来点起，我做做法就可以了。”

　　侯兵差春来到公社里屋找来几根香，点燃了插在老牛身旁，王半仙叫了声，“大家都散开点噢，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妨碍我做法，都散开，都散开了。”

　　大家往外退着，王半仙手拿铃铛围绕着老牛转圈，嘴里面念叨些也许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转了好半圈才半睁开眼观察了下周围人的反应，看到大家都很急切，便停了下来，故意装的很累的样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好了，我刚刚给老牛超度过了，你们该做什么的就接着做吧，我得休息下了。”

　　老梁手脚麻利的把牛宰好，取下牛皮，他是公社的饲养员，天天跟这些牲畜们打交道，对它们的习性都很了解，这头老牛还是小牛犊的时候，他就开始喂养了，是看着它长大、变老再倒下的。所以，老梁取下牛皮的时候一股沧桑感涌上心头，比谁都难受。

　　接下来就是怎么分的问题了，一头牛不是身子的每一处都均匀的，总会有人分到好点的肉，有人分到差点的。这是村子里面百年难遇的好事，谁也不想让自己吃亏。

　　花婶忍不住叫了声，“队长，是按人头分吧？我家加上罗铁可是五口人哪。”

　　有人马上就提出了反对意见，“那不好吧？我家才四口人，不吃亏了？还有些家里七八口人的，那得多分多少啊？”

　　花婶家里有五口人？平时就看到她们夫妻两呢，秋菊心想，难道是孩子都到城里读书去了？

　　婆婆生怕自己吃亏，也不甘落后，“我说他花婶，你家大成可是当了工人领着国家工资过日子的，你家阿贤也在城里读高中，一年回不到两回，都没给咱杏花沟出过力，这也算吗？”

　　花婶老大不高兴起来，心想，公社有牛肉分还是我告诉你的，你倒好，拆起去我的台来了，哼，我家儿子、女儿都在城里，那是他们有本事，“那又能怎么着啊？他们是在外面，当工人的、读书的，那不也是咱杏花沟的人吗？户口又没转出去，是不？再说了，让你家春来也出去当工人去，你家娟娟也可以出去读书啊……”

　　婆婆被这么挤兑了下，憋红了脸，不好再说什么，心里更急着想把春来送到煤矿去也当个工人。

　　大家都激情高涨的，只有侯小花依然吃着她的饼干，眼睛时不时搜索着罗铁的身影，对那头牛显得特别谈定。

　　也许对胖妞来说，她家并不缺肉吃，秋菊忍不住问道，“小花，你眼睛老在转啊转的，怎么都不关心下那头牛？晚上就有牛肉吃呢。”

　　小花莞尔一笑，“牛肉有什么奇怪的？我要想吃，随时都可以让我娘去买，哎，怎么没看到罗铁啊，他不来拿点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