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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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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亮他爸和他奶拿着红宝书垂头躬腰给毛主席汇报了自己的思想。
  玉兰家的人还是没来。
  这时郝玉兰家早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镶着信的玻璃框子却不翼而飞了。白老四头上出了虚汗:“玉兰你别咋呼!你好好想,昨天进门干啥了?”郝玉兰嗫嚅地说:“俺进门……先把毛主席的信挂在墙上——”她做势双手虚虚举了个东西,到墙上的钉子下边,踮了下脚尖,假装挂上了。
  “可就是不见啦!”白老四烦得直挠头,后背也汗涔涔了。“这可咋办哩?把毛主席的信弄不见了,这是反革命呀!”他压了很低很小的声音说。郝玉兰慌得摆手,哀求道:“求你别说啦,老天爷,就是把孩子丢了也没这么害怕呀!”白东京说:“妈,不敢耽误了,人家等咱请示呢。”郝玉兰横了横心说:“干脆去派出所找所长吧。俺在居委会和派出所关系好,请人家来破破案,说不定找得到。”白老四白她一眼:“俺就说你是个傻子。那不明摆说咱把毛主席的信没放好吗?还是反革命!”
  

叶落长安 第四章(7)
“那,你说咋办?”郝玉兰没主意了。白老四说:“俺借个自行车去咱爹那儿把家里的那封信借来先挂上,慢慢再找咱的信。给人家说咱镜框坏了,赶着修啦。”
  郝仁义吓了一跳,很快把家里的镜框让拿走了,又把儿子的信找出来,做了镜框挂在家里。事儿是先搪塞过去了,玉兰却吓出病来,请示完就躺在床上不想动了。白东京到菜场给她请了假,才去自己的机械厂上班。晚上白西京放学回来,见妈躺在床上出气很重,问:“妈,咋啦?我给你找片药吃吧。”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他给妈倒了杯水:“妈,咱家咋多出个毛主席的信呢?”
  郝玉兰一听眼睛睁大了,忽地坐起身直着嗓子喊:“白西京,你进来,俺把全家都问了,就差你这个惹事包了,咱家的信呢?”他说:“拿回来了,倒是墙上又挂了一个呢。”她穿上鞋扶着墙出来,果然墙上一个镜框桌上一个镜框。
  “我拿学校让老师和同学们看——”话没说完脸上就热辣辣挨了一巴掌,玉兰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起来:“娘啊,咋养了这么个讨债鬼哩!要人的命呢!白西京,你看案板上的刀利不利,拿来把俺杀了吧!呜呜……养你这货折寿哩!”她又“噼噼啪啪”一阵耳光,白西京被抽得耳边嗡嗡直响,两个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妈,我咋了你打我?”白西京哭了。
  “还有脸问?你不声不响把信拿走,想让咱家当反革命是不是?”郝玉兰嗓子哑了,声音又低又粗,比高声大骂更让人害怕。
  白老四晚上回来,先打发白东京给郝仁义送回那封信,从床底下抽出根青皮竹板,白西京吓得紧紧贴着墙。
  “过来。你也不用把身子贴在墙上,我给你说,今儿你就是镶到墙里,我也不饶你。”白老四气得咬牙切齿,用沾水的竹板指了指白西京,他随即打了一个冷战。郝玉兰在一边抹泪,知道老四不打则已,下手就很重。她心疼白西京瘦胳膊细腿,又恨他不知轻重地惹事。
  “说,上次为啥打你?”白老四不急着打他,找了个凳子坐下喝问。
  “上次……我偷鸡蛋了。可这次真不是故意的呀。”白西京可怜巴巴地辩解。
  “上次俺给红旗大队拉鸡蛋,让你推架子车,你一口气装走四个。”白老四在他腿上抽了一记,他顿时放声哭叫起来。白老四脸色发白嘴却发紫说:“那是公家的东西,你倒敢去拿!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咱再穷也从没偷过摸过。——俺今儿打死你,给你偿命!”他踢倒凳子没头没脑抽打起来。郝玉兰见他杀人一样地打人,心里着实害怕,赶紧来拉,白老四搡开她喊:“你打了十二三年,也没把他打改。俺今儿杀了他,让他去偷。俺不打改你,就给你当儿子!”
  郝玉兰不住声叫:“老四,他记住了!出人命啦,不敢再打了!”白老四疯了一样抽着白西京,郝玉兰想抱他的胳膊,他一甩就甩开了。郝玉兰拼命挡在白西京前面,他才流着泪丢下竹板。郝玉兰挨了几下,手让抽得肿起来,耳朵也几乎听不见了。白西京躺在地上,鼻子里流着血,蜷得小狗一样呻吟,眼睛肿得睁不开。
  她心疼地哭:“爷哩,你咋让人不省心!”他抽泣着:“妈,上次俺爸打俺后,俺再也没偷过东西。俺爸姓个啥不好,偏姓个‘白’,人家都笑话俺,说俺是白狗子。俺说俺姓白可心比谁都红,比谁都热爱毛主席,想镇住他们才拿到学校的——俺干啥要偷呀,本来就是咱家的。”郝玉兰哭得泪人一样,戳着他的头说:“天天嘴里拌蜜油一样,今儿咋不早说呢!”
  陆
  手工业联社给长安厂里派来位革命委员会的王主任,大家窃窃私语,说陈书记手里没权了。开会时,三十来岁刚刚发福的王主任坐在长条桌的正中间,平时那是陈书记的位置。他不管生产,却很快成立了一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年轻职工选上了几个,原来管生产的下放到食堂帮灶去了。全厂人大吃一惊,渐渐明白现在和过去真的不一样了。
  

叶落长安 第四章(8)
俊翔他们已经加入红卫兵了,长安很苦恼,政审时人家告诉他,他的大伯是“现行反革命”,咋能让他当红卫兵?他还得尽快和大伯划清界线才行哩!梁长安抓起毛笔刷刷写了个划清界限的大字报,贴在食堂外面的墙上,阴沉着脸回宿舍了。没想到,王主任倒很欣赏他那一手毛笔字,觉得他很有灵气,就有心栽培他。厂里大多数老职工都没文化,再没有这几个有文化的年轻人,工作可咋搞呀?
  这样一来,长安不能当红卫兵,却脱产当了个宣传干事。没过几天,王主任找他谈话,他心里一凛,心想不是说大伯的事吧?出人意料的是,王主任说厂里要送梁长安上工农兵大学,去南郊美院上学,回来给厂里设计图案。有这样一个学习的指标当然要给有前途的人去啦!这句话是王主任微笑着说的,最后他说:“老江主任看过你雕的木头?他真是个有眼光的领导!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呀!”
  长安出了门才想起来,他把在爷爷坟前挖出来的那截枯树根,雕成一个紧紧握成拳状的手,大家都夸很像。江小小当着很多人的面一定要借,说她想好好看一看。长安还不太和她认识,只好给了她,老江主任是她家的谁呢?
  长安还没来得及把好消息给郝玉兰说,王主任又找他谈话了,说不能让他去美院上学了,厂里“咬”他的人太多啦,主要还是他大伯的问题。
  “你要好好干革命,和你大伯划清楚界限!”王主任像平时一样严肃了。
  王主任还是很喜欢长安和俊翔的,小江也成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骨干,他对小江很热情,几乎排完节目他都会看:“小江啊,没事给江主任说说咱厂的事,请他指导指导。”
  厂里的工作渐渐让阶级斗争代替了,整星期地停产,大家却更忙了,参加批斗会、辩论会,认真学毛选。厂里出现了不少大字报,大多是针对陈书记的,说他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老狐狸,是藏在善良人民群众中的狼。这时长安才知道陈书记的哥哥是个资本家,红旗布箱厂原来就是他家的,厂后边锁着的大园子原来是陈家的花园。
  食堂门外的墙很长,各色的标语、大字报很快就把它埋没了,这层没干新的又厚厚地贴上了,长安觉得像郝玉兰做鞋时裱在门板上的花布头。长安的毛笔字迅速地进步着,他经常到钟楼的美术家协会小楼下边看巨幅宣传画,长安学着画得很像,常有别的单位借他帮人家画“红大刀”,他就慢慢有了点小名气。王主任找他说:“长安,你给咱再画个啥画儿,画大点,下个星期咱把挨逑的老陈美美斗一斗,咱给他整个样子看。”长安心里一抖,突然想起进厂那天,陈书记说厂里指望你们呢。
  他回了趟家,郝玉兰有点吃惊:“不过星期天你咋回来了?有一俩月没见你啦。”她见长安慌慌地坐着不说话,也心慌起来。
  “玉兰大娘,你说……陈书记真是走资派?他过去咋装得那么好哩?”长安终于迸出一句话。郝玉兰半天没说话,长安不错眼地盯着她。
  “长安,你厂的事俺不懂。可是人好人坏不是谁说就算的,你大伯的事牵连着你,人家都看你的表现哩,不管陈书记是不是装的,他哥就是资本家呀,你得和大家一样革命哩!——你在厂里没事吧?”长安摇摇头她才松了口气。
  批斗会快开始了,长安顺着人群拥进大车间,工案上没有一个布箱,车间的中间早腾得干干净净,高音喇叭发出“嘶嘶啦啦”的电声。俊翔上来给他肩上一拍,王主任来后,他明显对长安客气了。俊翔洗得发白的绿军装下面套着棉衣鼓鼓的,拦腰扎了条军用皮带显得很精干,脸膛闪着红光。国强举起俊翔的胳膊说:“长安你看,工联委员会的袖标,俊翔呆会儿要给驴日下的陈书记坐飞机呢。”
  王主任在台上英武地挥了一下手,批斗会现在开始。长安和大家一起万分激动地齐声唱起来:“让我们向着早晨的太阳,敬祝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歌声完后会场一片寂静,王主任环视大家喊:“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陈广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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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四章(9)
顿时响起一片口号声:“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文化大革命万岁!”长安也跟着大声地喊,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大家“哗哗”翻开红宝书开始念起了《毛主席语录》。读了几节,王主任又一挥手,立刻押上几个头戴尖纸帽的牛鬼蛇神、走资派。陈书记低头躬背第一个被推上来,厂里的钱会计紧跟其后,后边跟了几个坏分子。
  陈书记被几个红卫兵向后高高拉起双手,脑袋却深深压了下去几乎挨着了地面,脖子上用细铁丝挂着沉甸甸的大木箱,歪歪扭扭的“走资派陈广仁”几个字上打的大叉淌着鲜红的墨水,血一样让人头皮发麻。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心在“咚咚”地跳。有人问陈书记话,他答了一句,押他的人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背上,陈书记惨叫着趴在地上,有人小声说:“八成骨头折了!”旁边有人哆嗦了一下,长安才发现江小小不知啥时候坐在自己身边。
  她小声说,踢人的是方俊翔!
  陈书记的呻吟声通过高音喇叭传到每一个角落,长安看见细铁丝全勒进了肉里。他憋得通红的脸上是麻木的,冻僵的鼻子上有两条清鼻涕长长挂着。
  “承认你是反革命反社会主义不?”王主任喝问。
  “没有。我啥坏事也没干过,没有反革命!”声音很低但字字清楚,全厂人震惊了。还没人这么张狂敢和红卫兵对阵!
  “你这是死不认罪!”说话的人亢奋得声音都在抖。
  “打倒走资派陈广仁!”
  “陈广仁必须老实交代!……”
  口号从四面响起,长安不知如何是好,大脑一片空白。俊翔和另一个红峰小将又上前抓住了陈书记的手,这一次真要给他坐飞机了……长安不记得批斗会是怎样结束的,只觉得背上有些发凉。
  长安再见陈书记是在公判大会上,他五花大绑地被红卫兵们拉到台上,长安不禁吸了口凉气——他从没见过谁老得这么快。半个月时间,陈书记头发全白了,松弛的脸上几条深刻的皱纹,使他的头更像一枚核桃。他佝偻的背让人确信,上次方俊翔真把他的腰踢断了。
  工联的红峰战士依然问他上次的话,他却低着头啥也不说了。公安局的人宣读了对他的判决,他被判了十年,罪名是“反革命”。
  柒
  白莲花在银川的工厂是保密性的军工厂,“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造反派就进厂了,说厂长是宁夏最大的“反革命保皇派”。厂里的职工不答应了,说老厂长是跟毛主席打过仗的功臣,咋能“反革命”?中央的厂子不由地方管,不许造反派进厂。官司闹到中央,于是就有解放军来“支左”,每天把守在严格保密的军工品车间四周,任外边你说你反动、我说我革命闹翻天,解放军只管看守保密车间。
  白莲花写信给家里说“五·四”这天她入团了,可开会时一个宿舍的秦桂英说她工作时积极,回了宿舍就不爱劳动了。还是西安老乡哩,居然在会上点我的名字批评我,再不把她当朋友了。
  郝玉兰听白梅花念完信说:“给她写信让她好好表现,改改她听不得人说意见的毛病,俺们居委会也得听人家批评哩。”她知道白莲花心强面子薄,怕她听不得人家的意见。
  白莲花接了回信给长安写信:“俺妈真进步了。她咋知道我听不进人家批评?”
  长安的回信却让她心服口服了:“你看《欧阳海之歌》了吗?人家不了解情况乱批评他,说:‘有些同志丝毫也经不起批评,连一句不好听的话也受不了!’他就鼓励自己,要接受批评。白连,你要取得大进步就得听同志们的意见呀,我厂批判走资派的斗争很激烈,方俊翔说我斗争不彻底,我就虚心接受,实际上我就是太轻敌了嘛!要不是有共产党有毛主席,我们还可能在要饭哩,你和哥哥、弟弟都能上了班,妹妹们都能上学?咱们一定好好革命,捍卫毛主席思想!”
  白莲花厂的阶级斗争却日渐升级成了武斗,就有些工人跑到北京告状。她也跟着参加了三次全国红卫兵大串联,每次都亲眼看见伟大领袖毛主席。第一次白莲花被人挤掉了鞋,守卫的解放军特许她可以在金水桥边那一大堆鞋里找一双。她终于有机会把主席给红卫兵挥手看得清清楚楚,那天挤掉鞋、眼镜、纪念章、帽子的人太多了,光鞋就拉了好几车。只有白莲花逮了个机会最近地看到了毛主席。这么机智勇敢之后,白莲花不敢相信自己原先是个胆小怕羞的人。她回家后想起来就兴奋,给所有的人讲发生的经过,郝玉兰听了三次终于说:“毛主席就是伟大!连咱白莲花的害羞红脸病也治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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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四章(10)
为了纪念更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去了北京,她在天安门广场拿着红宝书照了张相片,回来后郝玉兰当宝贝一样夹在镜框里。只是照相时排队人太多,她的背后除了天安门城楼还有长龙般排队的人们,都眼巴巴地和她一起盯着镜头。
  白莲花和保密厂所有去北京串联的人都没想到,第三次串联回宁夏不久,因为保密厂失密,厂子就地解散,所有工人重新分配。在宁夏结婚的就地安排,未婚的回户口原住地,大多数西安人都分配在离西安不远的咸阳国棉厂。白莲花总是想家,盼着能离家近一些,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捌
  八月十五到了,下班后郝玉兰特地给长安做了一饭盒江米凉糕送去。有人喊:“梁长安,你妈来看你啦。”长安跑到传达室冲玉兰说:“大娘来了,我猜就是你。”郝玉兰笑着说:“今儿刚好过八月节,妈晚上给你包饺子,你早早回来啊!——对了,这盒凉糕俺专门给你送的,你早早一吃省得放坏。”
  见长安拎着饭盒,小江从医务室跑出来:“你妈给你送的啥好吃的,也不敢让人看看,怕人吃呀?”他只好打开饭盒,她欢呼起来:“呀!是江米凉糕呀!还撒的蜂蜜和玫瑰糖!你妈对你真好。”长安不自在了,顺势把饭盒塞到她手上:“那,……你吃吧。”小江在后边喊:“哎,你不吃了?”
  中午长安去食堂,打饭的队已经排得老长了,家里有孩子的职工排在前边,拿毛巾包着饭盒急急往家赶,住宿舍的小伙子们不紧不慢排在后边,聊着天打闹着慢慢往前挪。
  “长安,我给你买好啦。”小江在桌边踮着脚尖叫,她喊完就笑着等长安,他的脸却红了,食堂的人都看着他笑,大家明白梁长安和江小小处上对象啦。国强羡慕地说:“长安,真有你的,厂花叫你哩!”长安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冲她笑了,江小小也笑了,大眼睛弯了弯,粉红的嘴唇和雪白的牙漂亮得耀眼,长安的心强烈地动了一下,阳光下江小小发自内心的笑容真好看,那以后他再没见她灿烂地笑过。
  这顿饭他不知道吃得啥味道,江小小吃完见长安停了筷子,就拿过饭盒说:“吃好了?你的饭量就是小,我去洗。”说完哼着歌走了。国强和双福一左一右坐在长安身边,问:“你咋弄的?”
  “啥咋弄的?”
  双福酸酸地说:“装啥装,全厂男工都让你打击咧!”长安烦得说:“去,我还没吃就把饭盒收走啦,还说饭量小,我们木工车间哪个人一顿不得八两一斤?我还得买一份。”见排队打饭的人少了,就拎着空饭盒排到最后。
  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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