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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碧玦。”


第62章　君祈番外…焚心（上）

　　　　（这个番外是发生在顾若改变了秦凉月的历史之后的）

　　　　从小长在帝王家，君祈的那冷硬狠绝的心肠和狼子野心是与生俱来的。

　　　　在弱肉强食的宫殿里，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任。无论再亲密的人，为了保全自己，关键时刻也可以利用，也可以摈弃。

　　　　他一直秉承着这些教条活了二十多年，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最后在腥风血雨中以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之姿登上王位。

　　　　那些位高权重、痛骂他篡位大臣，他那些背后有强大势力撑腰的皇兄，都因或多或少的弱点和软肋而死在他脚下。他能在残酷的王位斗争中笑到最后，或许就是因为他从来不允许自己有软肋。

　　　　他已经得到了一切，他原以为毫无破绽的自己，一生都不会再体会一次他幼年那种躲在冷宫、不知道明日能否活下来的彷徨无依。

　　　　直到那一日，那个女子死在眼前，他才知道，他接下来的一生，都已与快乐无缘。

　　　　********

　　　　再次听到那个被他遗忘在脑后许久的名字的那日，他怀中正抱着温香软玉。

　　　　皇后婀娜多姿，温言软语，依偎在他怀里一同饮酒。

　　　　“陛下，报！”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了通报声，是他的殿前带刀侍卫。

　　　　“何事？”他漫不经心。

　　　　“天牢重犯秦凉月昨夜已经死去。”

　　　　怀里的皇后一僵，君祈却没有留意到。因为他似乎一下子就被打懵了。

　　　　松开皇后，快步出门，俯视跪在门前的侍卫，冷声道：“说清楚一点。”

　　　　“天牢重犯秦凉月因感染疫病伤寒，昨夜自行断气，因不想疫病传染开来，犯人尸身已经按照往常处理重犯的方式，丢入乱葬岗。特来禀告陛下。”

　　　　君祈觉得自己额角抽痛起来，许久才挥了挥手，道：“起来吧。”

　　　　“陛下？”

　　　　“朕已经知道了，退下吧。”

　　　　本来预想会看见皇帝大怒的侍卫在心里悄悄嘀咕两声。

　　　　他从少年时期就跟随在君祈身边，看着他和秦凉月从陌生到亲近，再从亲近到疏离的过程，现在再看到君祈对秦凉月的死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叹息了一声。

　　　　所谓情爱，也不过如此。

　　　　如果他是牢里那位，恐怕也会死心。

　　　　这么看来，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省得再继续受折磨。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想这些话，面上不动声色，就此退下了。

　　　　侍卫退下许久，君祈把皇后挥退了，额角却依然隐隐抽痛，心里空茫茫的。

　　　　秦凉月死了，那个绝世的女将，千军万马没把她杀死，却最终死在了天牢里……？

　　　　他忽然回想起年少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五月桃花开得如火如荼，她是将门之女，他是落魄皇子。

　　　　她笑意吟吟地对自己说，他想要的，她去为他拿来。

　　　　然后，她真的这样做了，上刀山下火海，自己能得来皇位，她确实功不可没。

　　　　只是，立功再大又如何，对于他而言，只要威胁到他的地位，他都能毫不留情地下手绝杀。

　　　　惟独这次，对秦凉月，他竟然有种不知如何处置的感觉，只能暂时投放在天牢。

　　　　她能就这样死了也好，那就不用他费心想怎样处置了。君祈冷漠地想。

　　　　只是，心里依然空茫茫的，渐渐涌出几分难言的滋味。

　　　　是遗憾么……

　　　　好像又不是。

　　　　********

　　　　明明没有认真去记过秦凉月的死忌，但是她头七的前一晚，他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晚上的梦，第二日醒来，背部汗涔涔的，只记得梦中那股哀伤的情绪，却已经忘了梦的内容。

　　　　第二日清早，他勉强起身，批改奏折。

　　　　这段日子，额角越来越痛。

　　　　他一直坐在案几前，一直到晚间。

　　　　批改到某一本的时候，看见上面是某个迂腐的大臣提议的把秦氏放逐边关，以示皇威。

　　　　在这臣子看来，身负谋反篡位之罪的秦凉月就这样轻易死去，太便宜她了。按理而言，逆贼必须在城门斩首。既然她没能受到斩首的刑罚，那就应该把刑罚推至其家人身上，这样才能起到威慑作用。

　　　　文篇中言辞激烈，“狗贼”，“逆贼”，“罪臣”，“贬为贱民”……

　　　　生前尊荣高贵的秦凉月，死前狼狈不堪，在死后也不被放过，被贬得一文不值。

　　　　仿佛被灼痛了眼睛，君祈烦躁起来，把奏折扔在地上，大怒道：“混账！尽说一些混账话！”

　　　　殿下的太监连忙跪在地上。

　　　　当值多年，他已经知道有些时候，他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君祈的怒气似乎一时间还未消散，他怒气冲冲地在殿中踱步，片刻冷静下来，冷不丁地喊了一声：“德荣。”

　　　　太监连忙低头，“奴才在。”

　　　　“你说……秦凉月到底在想什么呢？帮朕打下了天下，明明可以坐享荣华富贵，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私藏兵器，起意谋反。”君祈悠悠道，“她就是要得太多了，不然朕也不会丢她入天牢。”

　　　　德荣骇得不敢说话。

　　　　心中却无端闪过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感。

　　　　“只是，朕没想过她会这样死去……太难看了。”君祈看着跳跃的火光，眼底晦暗不明，“你说，她会不会恨朕刻薄，在她死后连一副棺材都不打给她？”

　　　　德荣不敢多言，只敢谨慎回答：“陛下，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了。何况，按照天牢惯例，重犯死后，是不能有棺材的。”

　　　　君祈额角又抽痛了起来，呼吸也轻飘飘的。

　　　　“今个儿是她头七。”君祈忽然又微微一笑，“朕想了想，还是给她一副棺材吧，免得天下人说朕薄情。”

　　　　********

　　　　秦凉月头七那晚，大半夜的时候，君祈带着一群侍卫去了乱葬岗。

　　　　乱葬岗臭气熏天，白骨堆砌，还有一些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正散发着浓浓的恶臭。徘徊在四周的野狗看见那么多举着火把的人来了，都远远逃走。

　　　　君祈脸色一阵发黑，一下轿子，几乎是愕然地看着眼前地狱一样的景象。

　　　　他毕竟是天家之子，从未来过这种臭秽恶劣的地方，第一次看见所谓的乱葬岗，才发现乱葬岗与他所想的“随意葬在土里”不同，而是直接把尸体像垃圾一样丢在地上的。

　　　　没有墓碑，甚至没有入土为安。就这样被扔在这里，像块破布一样，被风吹雨打，被野狗秃鹰啃食。

　　　　那个曾与他偷偷出宫，并肩行走在民间大街上的女子，死后竟然落得这个下场。

　　　　他命人叫来了那日搬走秦凉月的四个狱卒。

　　　　“你们那天就把秦凉月的……扔在这里？”他哑声道，喉咙里浑浊不清。

　　　　却不知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尸体”两个字。

　　　　那四个狱卒战战兢兢，指出了那日放置秦凉月尸体的地方。

　　　　君祈大步过去，发现那处平缓的地方堆砌着好几具残破的尸体。

　　　　看伤口，都已经被野狗咬坏。

　　　　想到秦凉月的尸体也许已经被野狗吃了一些，他的眼前一阵发黑，喉咙涌上几分腥味，他勉强吞下去。

　　　　然后，他命人搬开了这些尸体。

　　　　据那几个狱卒所说，那日，这个位置还没有其他尸体，所以最下面一具，大概就是秦凉月了。

　　　　搬开之后，果然是一具女尸，身高与秦凉月相符。

　　　　穿着残破的天牢服装，脸部已经被野狗撕咬得面目不堪，身体也已经开始腐烂。

　　　　君祈愣愣地看着那具尸体，心脏狠狠地颤了颤，只觉得浑身分外地冷。

　　　　此前，还未看见尸体的时候，他还未能直面秦凉月已经死亡的事实。

　　　　但是现在，他终于分外清晰地认识到，秦凉月真的已经死了。

　　　　他还记得，她这一生，只对他说过一次爱。那还是在她喝醉酒的时候，被哄出来的。

　　　　那天，他铲除了登上皇位的最大障碍——二皇子，只需再清理一些余孽，皇位已经唾手可得。于是就与秦凉月把酒共饮。

　　　　他也有些微醺，不知不觉说到自己一直感觉很孤单。

　　　　那时候，她是怎样回答的呢？

　　　　“陛下，现在的孤单只是一时。今后您若能身登九霄，定会有许多人爱你敬你。”

　　　　“只是，臣敢说，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臣更……”

　　　　话没说完，秦凉月当时已经醉倒在石桌上。

　　　　此刻，君祈按着心口，看着那具尸体，几乎是受虐一样忍受着那阵抽痛。

　　　　心中默默道：

　　　　是啊。

　　　　大概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爱他了。



第63章　君祈番外…焚心（中）

　　　　命人把那具尸体带回了皇城，他不顾大臣反对，把已经降为罪犯的秦凉月追封为护国大将军，设了衣冠冢，风光大葬。

　　　　那具尸体他已不忍直视，本来打造了名贵的黄金棺木，还加上冰去保存，只是尸体依然不停地腐烂下去。他无法，只能命人烧成骨灰，收入锦囊，连同她离世之前穿的那套血衣，还有生前的佩剑，一同收入了皇陵。

　　　　跪在他书房前求他收回成命的大臣全被他挥手赶走。

　　　　君祈自己也想不通为何要这样做，只是，他听国师说，如果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没有人给他送别，孤孤单单地走上黄泉路，会不得超生。

　　　　人都死了，还死得那么难看。再追究什么，也没有意义了。就放过她吧。

　　　　葬礼的时候，君祈在幕布后面，目光空茫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葬字。

　　　　他曾以为一直会陪伴在他身后的人，已经不在了。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而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也许是做错了什么。

　　　　只是，他不能承认。

　　　　因为一旦承认，过去在心中辛苦建立起的一切都会轰然倒塌，他也许会崩溃。

　　　　********

　　　　葬礼过后没多久，他忽然听见了一个足以震惊朝政的消息。

　　　　秦凉月没死。

　　　　而且，现在正在不远万里外的敌国小王爷赫连瑛手里。

　　　　对方要求君祈亲自上阵，才把秦凉月交还。

　　　　朝野上一片谩骂，说秦凉月一定是叛了国，之前是装死逃跑，现在是光明正大地叛主，都奉劝君祈不要去。

　　　　有的人则持相反意见，认为君祈应该上阵，亲自在沙场上诛杀秦凉月。

　　　　君祈自然是要去的。

　　　　不是不怕这只是个圈套，也不是想亲手诛杀她。

　　　　他只是想知道……秦凉月是不是真的没死。

　　　　如果没死，他一定要把她带回来，而且是迫切地。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知道，即使她真的叛国，那么，即使用绑的，他也要把她绑回来。绝不能让她像从前站在自己身边一样，站在他的敌人身边。

　　　　********

　　　　行军最忌急躁，然而这一回，他却静不下来，只想每日都加快行军速度，去亲眼见一见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没死。

　　　　终于，在战旗猎猎拂动的战场上，他看见了她。

　　　　银白的盔甲，暗红的内衬，英姿飒爽，风姿卓越。

　　　　长发洒银枪，踏月破霜花。

　　　　只是，他料想过的愤怒、不甘、痛恨，统统没有出现在她眼里。

　　　　她肃穆的面容上，是一双沉静的眼睛，倒映出这千钧一发的战场，却偏偏再也倒映不出他的影子。

　　　　这之后的事情，君祈一直不愿意回想。

　　　　她说完那句决绝的话之后，就坠下马了。

　　　　当时他以为是暗箭伤人，也以为是敌军下毒，但是身体比思考更快，他已经策马飞奔过去，堪堪接住她的身体。

　　　　这时候，残酷的事情发生了。

　　　　秦凉月在他怀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坏。

　　　　青丝白发，红颜枯骨。

　　　　不过是弹指般的时间，可是对他而言，却仿佛放慢了一样，一寸一寸，凌迟着他的心。

　　　　最后，在那崭新的铠甲之下，已经是一具残破腐烂的干尸。

　　　　就仿佛她其实早已死去了许久，只是为了跟他说那一句“此生无悔，来世不见”，才硬撑到此时。

　　　　心愿已了的那一刻，也就化为泥尘。

　　　　他呆了好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她，“凉月，别玩了。”

　　　　干尸本就腐坏了许久，这一摇，一大块发丝连带着头皮就脱落了。

　　　　君祈痛苦地低吼一声，仿佛被烫伤一样，连忙把它按回原位。

　　　　身体腐朽，越来越多的部分脱落，场面明明恐怖至极，此时却带着说不尽的哀伤。

　　　　“不是的，我不是想这样的……”他喃喃自语，紧紧抱着秦凉月，“我们重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做错……”

　　　　这时，耳边划过一声厉吼：“皇上——！！”

　　　　君祈一愣，电光火石之间，一根锋利的箭，已经刺穿了他的肋下。

　　　　场面顿时大乱起来，战争一触即发。

　　　　********

　　　　最终，将领们拼死把他救了回去，然而周军已经落了下风。这场战争，以君祈失去了一座重要的军事要塞为结果落下帷幕。

　　　　尽管杀不了周朝皇帝，但是对于赫连淮而言，得到这样一座城池，已经是不小的收获。

　　　　君祈受了剑伤，精神上也大受刺激。

　　　　回到皇城，皇后领着后宫妃嫔出门迎接归来的皇帝。

　　　　远远可见，车马扬尘而来，受伤刚愈的君祈没有坐在轿子里，而是策马而来。大伤后失血苍白的脸色，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俊美。

　　　　皇后倾慕地看着他，正欲上前一步，却惊愕地发现，他怀中依然紧紧抱着一人。

　　　　那人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她丈夫怀里，穿着她丈夫那件深黑色的披风，被裹得严严实实，连发丝也没有露出一根。

　　　　根据那身型，也不知是男是女。分明身材很高，只是看那披风的形状，却觉得这人很瘦，几乎是皮包骨的地步。

　　　　君祈看怀中的人的目光非常温柔，看见皇后领着人迎接他，也不为所动，只是径自抱着那人下马，让她的头依偎在自己胸前，似乎不想让人看见她的容颜。

　　　　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一个女人，其实不合礼法。只是，在这个时候，没人敢说话。

　　　　皇后疑惑，只是不动声色，借着问候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道：“皇上，这位是？”

　　　　君祈闻言，低下头用下巴轻轻地碰了碰怀里的人的头顶，声音柔得像是要滴出水：“凉月，我们回到皇宫了，别睡了。”

　　　　凉月？

　　　　莫非是在唤秦凉月？

　　　　皇后吃惊，她能确定秦凉月已经死去，所以君祈怀中的女子，大概只是一个和秦凉月有点像，或者说是同名的人吧。没想到皇上连对待一个赝品也能如此温柔。这么一想，她心中闪过了几分嫉妒。

　　　　她以为是征战途中君祈被某个女子迷住了心窍，因此迫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姿色才能让那个冷心冷情的君祈性情大变，变得如此温柔体贴。

　　　　但是那女子一直不回话，并不搭理君祈。

　　　　君祈不以为意地笑笑，搂紧了她，大步踏入皇城。

　　　　皇后心里着急，故意跟随在后面，假装站不稳，手指轻轻勾掉了那件披风的兜帽。

　　　　顿时，在场的人都骇得惊慌大叫，皇后距离最近，更是大失仪态地尖叫起来，双脚一软，摔到地上。

　　　　君祈怀中所抱着的，哪里是什么绝色女子，而是一具白骨！！



第64章　君祈番外…焚心（下）

　　　　在场许多人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君祈皱眉，“住口。”

　　　　那声音其实不大，但是其中透漏出的威严和冷酷，却让人抖了抖。

　　　　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君祈慢慢说出下半句，却是对着白骨说的：“凉月，我这就带你回家。”

　　　　其面上微笑，实在是温柔得让人心脏怦咚乱跳。连阳春三月的阳光，都比不过这个笑容的温暖。

　　　　只是，皇后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终于意识到，君祈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于是，她不由看向他身后的朝臣，德荣的面色沉静，似乎一路上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是依然难掩眼睛的通红。

　　　　君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那具白骨进了宫。

　　　　********

　　　　之后，君祈彻查了秦凉月谋反一案，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批诬赖她的人。

　　　　那一段时间，临杞血流千里。城中居民都不敢在三里范围内的所有河流捕鱼，因为捕上来的鱼肚子里经常会出现人的手指什么的，据说，那是在那场浩劫里，被君祈投水沉河处死的人的尸体。

　　　　然后，他拷问了天牢里的狱卒，第二日，便把皇后九族诛杀。

　　　　与此同时，他也变得更加不近女色，每日的时间都花在了整治朝政上，兴修水利，开垦农田……

　　　　老百姓的日子变好了，自然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