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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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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三层覆莲瓣纹,下腹双层仰莲瓣纹1,因此叫做“仰覆”莲花尊。
石咏松了一口气,释然地拍拍面前的青瓷器,笑道:“想不到,你这一把年纪,感情竟也是仿品,仿的是数百年前北魏时候的前辈啊!”
石咏将对面的青瓷器当个大活人一般,与之对话,白老板在旁边听得好生尴尬,赶紧小声提醒:“石大人!”
岂料买下这只莲花尊的主顾却毫不在意,哈哈笑道:“石大人好眼力,我花八千两银,哪里能指望买到北朝的原件,但能寻到一件宋人做的仿品,也不枉了。何况我本就更喜欢宋瓷的釉色。”
石咏暗喜,心道这下便妥了,既有主顾当场拍下的实物在此,宫中即便拿着失物单子比对,也无法强指这一件就是宫中失落的珍宝。
他随口向那主顾和莲花尊道别,继续追查长明灯座的下落。
那件铜鎏金莲花长明灯座则更麻烦一些:这件物事原本是在公开竞买的一环拍出的,可是却被某个暗标包间“截胡”,直接给拍去了。
暗标的那些标间,极其尊重主顾的隐私,因此主顾进门的时候,只有一名仆从或是仆妇出面,将人引至房间内,全程再无他人干扰,并且谢绝其余主顾窥视。若不是最后十四阿哥十四福晋闹得太大,石咏也没机会知道“福乙”、“福戊”那两间里头坐着的是两口子。
这般严密的“匿名”制度,眼下却为他追查下落带来了麻烦。他固然能追查到“喜庚”号拍下了长明灯座,然而再往下就追不下去了,甚至他还去薛家开的票号问了再次开户之人的情况,然而薛家的票号与他的拍卖行一样,有一套严密的制度,等闲无法打听到开户主顾的身份名姓。
石咏待找薛蟠帮忙,薛蟠却不在,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石咏暂时只得另想办法。
他眼下还有几个选择,一是请十三阿哥出面帮忙打听,二是转而向雍亲王那里探消息,看看雍亲王的“粘杆处”有没有可能掌握这等讯息。然而他转念一想,却觉得这主意是大大不妥。
——他很清楚,那两位,一个掌握着康熙赐下的虎符,另一个早已培植起了自己的“粘杆处”,可是那两位都不知道石咏其实知道他们的底细,此刻若是贸贸然相求,岂不是露馅儿了?
再者,这事儿既然是内务府闹出来的,就一定要走内务府与内廷的渠道自去解决,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动用旁人的关系,否则徒惹康熙皇帝生疑,也平白暴露了自己实力的短板。石咏一直信奉踏踏实实做事,旁人自能看到他的能力,但若是一遇上难题就四处求援,这难免教人看扁了去。
再三思考之下,石咏再一次赶去了百花深处。
一场轰轰烈烈的拍卖之后,百花深处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小小的荷池内水波不兴,几朵莲瓣落在水面上,碧绿的莲蓬长得壮实,里面的莲子快要熟了。
石咏皱着眉头立在“枫径”之中,夕阳将他的影子映在对面,渐渐幻化成前朝衣冠,张菜园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颇为关切地问:“石小官人,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吗?”
石咏赶紧作了个揖,道:“正是有事要请教。”
他便问张菜园:“尊驾可还记得上回在这里的一场拍卖?”
张菜园笑道:“怎么不记得?石小官人修整了百花深处,又让这里的街坊多得一份营生,在下感激不尽。”
内务府在“百花深处”的拍卖行,因为人手缺乏,直接雇佣了胡同里的街坊过来帮佣,修剪花草、招呼引路、跑腿送菜,都直接在当地请短工。甚至松鹤楼的厨子过来烹饪,还特地请大杂院儿里住着的货郎去什刹海捕了好些鲜鱼过来。据这些街坊说,给内务府打一回零工,大抵一季的生计便够了。因此张菜园在此向石咏一起表达了街坊们的感激。
“您可还记得那‘喜庚’号包间的主顾?”石咏急急地问。
他眼前的影子,其实就是这“百花深处”本身,能够感知胡同里发生的一切,因此石咏才会选择向“它”请教。
“记得!”张菜园答道,“‘喜庚’号的主顾,好似总共拍下了三件物事,一件是《荷濯清涟》四幅条屏,一件是缂丝扇面,还有一件是……灯?”
“对,正是长明灯座。”石咏大喜过望,他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可没想到这张菜园竟真的将在这“百花深处”发生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还记得这‘喜庚’号的主顾,说过什么表明身份的话么?”石咏激动地问,“喜庚”号包间里据说坐了四五个人,交流之际,总会有些言语是表明身份的。
“这好像并没有……”张菜园一面努力回想,一面斟酌着,“他们几人彼此称兄道弟,称呼都只是大哥二弟之类,且并未透露名姓身份,或是曾透露过,我实在是记不起了……”
石咏:他好像也有点儿太强人所难了。
“但是我记得买灯的那位,说是给媳妇儿买的,说是媳妇儿名字里有这个字……”慢慢地,张菜园又记起了些细节。
石咏一怔,心想,原来那晚上发生的事儿还真不少,这边有为了外室跟嫡妻掐架叫板的,那边却还有买东西哄媳妇儿的。
只是这信息还是太少,这京城里,疼媳妇的男人没一千也有八百,总也不能一家一家去敲门问:最近有没有买个莲花灯座送媳妇儿呀?也总不好轻易问:你媳妇儿名字里有个“莲”字么?
“张大哥,务请再帮着回想回想,什么都行,总有些能帮上忙的。”石咏开口相求,他总能隐隐约约地觉得目标已经大致锁定,只要再多一丁点儿信息,他就能判断出来。
夕阳西下,石咏面前前朝衣冠的影子又被拉长了些,可以看出正在垂首沉思。影子凝神半晌,忽而抬起头问石咏:“拍下长明灯座的那位,在旁人拍下那幅《荷濯清涟》四幅条屏的时候,曾经评价过一句,说,远比不上‘庚黄’画的。旁人便哄堂大笑,一起笑他。石小官人,这‘庚黄’是谁,竟如此引人发笑?”
石咏听见“庚黄”二字,再也忍不住,“哈”的一声,畅快爽朗地笑出声来,连忙冲张菜园拱手相谢。
他终于知道是谁拍下那只铜鎏金莲花长明灯座了,而且那一位的妻室,不正是本名中有一个“莲”字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件文物的原型是“北朝青釉仰覆莲花尊”,真实的烧造年代应该是北齐,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文中所写的拍品是宋代仿品。
第234章
石咏与如英成婚之时; 薛蟠的媳妇儿甄氏英莲曾随婆母一起登门道贺。
如今英莲接到如英递上的帖子,颇有些吃惊诧异; 不知对方来意; 但又不好拒绝; 抱着满腹疑惑见了; 听如英提起薛蟠早几天送她的那只铜鎏金莲花长明灯座,便即释然。听说如英想借,英莲直接将囊匣取出来; 往如英怀里一送:“拿去!”
“这是我们爷已经送了我的; 既然有急用,便拿去用吧; 不用问过我们爷。”英莲笑着道; “一味等我们爷回来,万一误了事岂不糟糕?”
如英当即被英莲的这份真诚与爽快打动了; 她倒真没想到这位皇商薛家的少奶奶竟然如此纯净温和; 毫无机心; 甚至连个借条都不让她打。
其实英莲一向知道自己寻亲和最终与薛蟠成婚,当年石咏的一番“好劝”功不可没,因此她暗暗感激石家; 才会对如英的请求应得如此爽快。即便如英不是借; 而是直接向她讨要,她也会极爽快地给。
待石咏将从薛家取得的莲花长明灯座与造办处早年拓印下的宫中所藏长明灯座表面花纹比对,当即断定,内廷对十六阿哥的指控; 那就是妥妥的碰瓷。
他将手上所有的材料都整理出来,包括白老板的证词,十六阿哥从琉璃厂采购之物的全部清单、拍卖行本次拍卖的名录、两家买家的证言,包括从买家手中“暂借来的”那两件有“赃物”嫌疑的物件与宫中原物的描述比对、拓印比对……零零总总,汇了一大本,直接送到了十二阿哥在内务府府署的案头。
石咏无法预计十二阿哥的反应,但是他相信前阵子劝说的那一番话多少会起作用。
果然,半日之后,十二阿哥命人找来石咏,淡淡地道:“茂行,内务府在宗人府正好有些公务,你随爷一道去办。”
说着他低下头,漠然起身,却随手抱起了石咏早先准备的一大摞文书。
石咏赶紧应了一声事,闷着头随十二阿哥出门。两人待行至宗人府,才听宗人府门前戍卫的宗室侍卫小声议论:“听说了么?慎刑司今儿个早上走的水!”
石咏心头一跳,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另一名侍卫已经答道:“反正又没什么人受伤,多大点儿事,值得当一桩新闻来说?”
石咏连忙过去,向那侍卫行了礼,问了一句,知不知道慎刑司里管着的人如今都怎样了。他本没抱什么希望,那侍卫却还真知道:“慎刑司里没伤着人,但据说屋子烧塌了一个角,是待不得人了,关着的犯错太监宫女听说是暂时送回原宫,听凭自家主子发落去呢。”
石咏一听,登时胸怀大畅,想笑却只能使劲儿忍住:这慎刑司今儿走的这场水,还真是走得巧走得妙啊!
他猛一回头,只见旁边十二阿哥低着头,但是双唇抿得紧紧的,嘴角轻轻上扬,显然也是憋着笑,一待石咏眼光扫过来,十二阿哥掩饰着轻咳两声,木然道:“走吧!莫要教旁人都等咱们。”
石咏这下子有些明白十二阿哥的心思了。
十二阿哥的确没有参与夺嫡的心思,因此绝不会选边站队,只是在一旁锅边上自己个儿凉快待着看风景。可即便如此,十二阿哥心里也一样会依着最基本的是非善恶做出判断,心中会有偏向,因此才会在这个当儿,为慎刑司一场如及时雨一般的“走水”而感到高兴。
当下石咏低着头,随着十二阿哥进了宗人府府署大堂。十二阿哥闷声闷气地向上面坐着的简亲王雅尔江阿招呼,石咏则需请安行礼。他眼光一溜,便见今儿阵仗颇大,除了雅尔江阿与十六阿哥正坐在堂上之外,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并慎刑司的掌事太监都坐在堂上。
十二阿哥向诸位哥哥们一一见礼,随即按序齿坐在十阿哥下首,垂下眼帘,仿佛他全是个旁听的。
然而十六阿哥却目光炯炯,冲石咏打了个招呼,似乎在说:爷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抛下爷不管的。
石咏悄悄看了看座上这一群阿哥们,十六阿哥虽然精神奕奕,可是眼下发青,面颊瘦削,显然这几天不曾好好休息过。
其余人里,五阿哥一脸懵地坐着,他一向少掺合别的事,显然是不晓得为什么今日被雅尔江阿押来,要听这样一场讯问。
八阿哥面色一如既往地温煦,捧着一碗茶,轻轻吹着茶水表面的浮沫;九阿哥则阴阴地冲石咏冷笑,似乎在说:好小子,又见面了!
石咏不喜这位阴魂不散的九阿哥,却从来不曾怕过他,当下移开目光不理对面,立时将九阿哥气了个倒仰,被旁边八阿哥及时发现,扯了扯九阿哥的衣袖。
雅尔江阿是宗人府的总令,开门见山地宣布,他是受康熙皇帝指派,出面过问有关内廷失物与内务府拍卖相关的这一桩案子。石咏见了这阵仗暗想,这倒有些像是顺天府审案,只不过宗人府管辖范围与服务对象是宗室,所以这里来来往往的正主儿全都是姓爱新觉罗的,哪怕是待审的“嫌疑人”,也不例外。
这嫌疑人就是十六阿哥。
雅尔江阿身为宗令,当即宣布,内廷核对发现,内务府实际拍卖之物的数量远较内库销账出库的古董数量为多,并提出内廷怀疑十六阿哥是监守自盗,所拍卖的古董之中,有一部分是内库里并未销账的珍贵物事。
石咏听他说得这样不偏不倚,登时明白:这位,只怕也是个看戏的。
十六阿哥则懒懒地回应:“内务府成立拍卖行的时候就向皇上请示过,这拍卖行所做的乃是中人生意,代理卖家,将东西卖出。前日里那一场拍卖,内务府拍出的内库珍宝,只是其中一大单生意而已。拍卖之物更多些,又有什么关系?”
雅尔江阿全无偏向,听了便点点头,转向慎刑司的掌事太监,问对方还有什么看法。
“前日里有人指证阿哥所六品內监田半山将两件内库珍物挟带出宫,并混入内务府主持的拍卖……”那慎刑司的太监小心翼翼地说。
十六阿哥白眼一翻,接下去说:“拍卖得银,缴入内库。我这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呢!”
慎刑司的太监一噎,旁边九阿哥伸了个懒腰说:“八十万两入的内库啊……没有从宫中顺出来的,能做到么?”这便又是暗指十六阿哥沽名钓誉,以内库珍品代替内库亟待处理的陈积之物,拍卖所得填入内库,充作自己的功绩。
雅尔江阿却不听九阿哥的,转头依旧问慎刑司的太监:“有口供没有?人证物证又在哪里?”
一说到口供,慎刑司登时又哑了。
那小田的口供问了半天,威逼利诱的,始终未能问出来,偏偏今天早上慎刑司走水,火救下来之后一清点,人已经逃散了大半,逃不动的也有被人接了去的,无奈只得对外说是发还各宫自行管教,暗地里再追查起,却还哪里有什么口供呀。
“好,没有口供!”雅尔江阿飞快记下,又转头问十六阿哥,“说是有两件拍品疑似内廷失物。本王确曾见过那失物单子。胤禄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十六阿哥看看底下,当即将石咏提溜了出来,命他代为解释。
石咏先是与慎刑司的掌事太监确认了一下,两件内廷失物是否就是“北魏青釉仰覆莲花尊”与“五代铜鎏金莲花长明灯座”这两件,那头应了,他才滔滔不绝地开始解释。
先从北朝釉料与宋代官民窑烧造釉料不同开始讲起,讲了一盏茶的工夫,又从五代时期鎏金工艺品常见装饰纹样开始解释,又解释了一盏茶的工夫,其间穿插各种硬彩文物知识的强行科普,拉拉杂杂,说了总有小半个时辰,只得出一个结论——宫中那两件失物,是绝世精品,价值不可估量。
底下有人听得极不耐烦,也有人听得饶有兴味,连连点头,心道:原来宫里的珍品竟是这样的。
接下来石咏说:“若是有那两件珍品在,而这次拍卖行没拍出一百万两的行情的话,那不仅仅是卑职失职,亦是这次参与拍卖的那些大户们没眼光了!”
一下子说得简亲王八阿哥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自己虽然没出面,但也大多遣了心腹幕僚管事参与,各自拍得了一两件价廉物美的好东西。石咏这样说,这几位心里倒暗暗地想:也对,他们可绝不是没眼光的……
九阿哥则伸指头在桌面划划算算,越算越是鄙夷,心想,一百万两哪里够,但凡没拍出一百二十万两,都该算是内务府失职。
唯一听得得意至极的人是十六阿哥,他干脆从后颈中将从不离身的扇子抽了出来摇着。他早就猜到石咏绝不会任人往他的内务府头上泼脏水,只是没想到石咏今日的反击竟如此专业,相形之下,内廷那头,的的确确像是空口白牙前来碰瓷的。
接下来石咏径直从袖子中取出了一片北魏时的青瓷碎片,与前日里拍出的北宋青瓷莲花尊釉色做对比;又将早年间造办处从内廷借出长明灯座时拓印及绘制的图样取出,指出与实际拍品的不同。这种级别的科普,哪怕再是门外汉,此刻也应当看懂了。
于是雅尔江阿点头宣布:“这看起来像是一出误会啊!”
十六阿哥手中的扇子登时摇得更欢了。
“可是,可是……”慎刑司的掌事太监想想身上领着的差事,登时开口强辩,“内廷前日里盘点各宫所用古董珍玩,这两件的确遗失了,这可也是实情啊!”
石咏早就在等着对方说这话,当即冲上面坐着的雅尔江阿说:“简王爷,好教王爷得知,十六爷日常教导我们这些内务府的属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内廷宫务,自当由内廷管辖,而内廷的事,与内务府属官无关,卑职等原不该过问。”
——后宫丢失了两件珍品,关他们内务府什么事儿?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身旁坐着的十二阿哥气息一动,竟是强忍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旁人都没听见,只石咏听到了。
石咏这那里是什么十六阿哥的教导,这几乎就是十二阿哥的原话。十二阿哥着实没想到他自己那一份朴素的行事准则,被石咏说得如此堂皇,用来回怼那名掌事太监,一向沉郁的十二阿哥坐在一旁,竟觉得听得十分爽快。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宗人府府署大堂的帷幔之后,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时雅尔江阿赶紧站起身,向背后的帷幕躬身道:“皇上——”
众人一惊,都没有想到宗人府过问十六阿哥的这一桩“内廷失物案”,康熙皇帝竟然会坐在正堂的帷幕后面旁听。
于是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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