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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生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方先生不算信徒，但喜好这山上平静。珍儿，你这体力怎的大不如前了？”回头一想，她大病一场，身子看似无碍了却因为桃子心伤，之后只出过二三次街走走逛逛，平日里又因为许多事情只能终日窝在床上。梁生戏谑的表情一软，宠溺道：“凭这个速度，再走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你若实在走不动了，我背你可好？”

　　　　她脸一红，摇了摇头。虽然越往山上走，清早礼佛的人大多已返还山下，但一路上还是能够遇上一些。她和梁生亲近，在自家里不怕别人瞧见，但在外面却觉羞赧。

　　　　她舔了舔嘴唇，觉得渴，但她们四人身上都没有带着水壶。谁让她们事先不知道自己要出来爬山锻炼身体呢。咬了咬牙，她道：“再让我歇会儿，我们便继续走吧。”

　　　　“好。你们三个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说完，梁生转身欲走。

　　　　她奇怪地问道：“你去哪？”

　　　　梁生回头神秘一笑，什么都没说，还是自顾转身去了。

　　　　不多时，她气息渐渐恢复平稳，梁生也回来了，手上还各捧着一个卷起做杯状的荷叶。梁生将一只递给了她，一只递给了梅子。三人一看，都不禁乐开怀。梁生神通广大，这是不晓得去哪给她们找回了水喝。

　　　　“咕咚！咕咚！咕咚！”她一仰头就喝光了荷叶中的水，甚是满足，后又觉喉咙回甘，竟是品质极高的山泉水，舔着舌头，甜着呢。

　　　　梅子和梨子也已经分享了另外那份，看两个丫鬟的表情也在惊奇这水怎么这么好喝。

　　　　怪了，梅子和梨子不像是第一次来这山上，却是第一次喝到这山上的泉水吗？

　　　　梁生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已经解释道：“这山上有座清泉，却是在较崇阳寺更深处。庙里的和尚都不晓得。我也是一次上山练功无意中发现的。那里没有通路。若是你们喜欢喝，待见过方先生后，我也可以带你们去，直接在泉边畅饮才叫痛快。”

　　　　她眯眼瞧着梁生，很肯定梁生这一来一回虽然时间不多，但凭他那轻功，准是自个儿喝了个痛快才回来的。这泉水确实好喝，她才喝到这么一些，这就觉着不够了。稍后还真要让梁生带她们去喝个痛快。唉――她要是也会轻功就好了。回头再望望那不见尽头的崎岖山路，还要走小半个时辰啊……泄气。

　　　　“呵，”梁生不忍笑道：“说了我背你了。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过，礼佛的人都走光了，路上不会再遇见人了，不怕叫别人看见呀。”

　　　　她犹豫了一下，两相权衡，就是叫别个看见了，也比再叫她爬小半个时辰的山好。点了点头，她问道：“梨子和梅子呢？”

　　　　不等梁生回答，梨子和梅子先道：“小姐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还走得动。”

　　　　梁生便背起了她，看了看天色，有些仓促道：“我先带着你们小姐上山，你们不用急，慢慢赶上来，到寺里与我们汇合。”

　　　　“好。”梨子和梅子应了一声。

　　　　梁生便提气施展轻功。她在梁生的背上，见梁生也不是顺着山路行走，而是呈直线一路踏过树梢借力。不说山路上没人了，就是有人，也只会觉得有大鸟倏忽飞过而不见其踪。切！早知道她早叫梁生背着多好。

　　　　很快，他们便到了寺庙正门口。庄严之地，梁生不便直接背着她飞进去。她也不再偷懒，下了地来，整了整衣衫。

　　　　见过庙门口洒扫的两位小师傅，得知她是将军府大小姐，两位小师傅脸上不见变色一派和善，但也较为恭敬相迎。得知他们是来找方先生的，一个小师傅主动领路。

　　　　那位小师傅却不是领着他们进入寺庙，而是顺着寺庙的围墙将他们往后面引去。原来，在崇阳寺后还有一区建筑。

　　　　一个简单的茅屋，在茅屋门口堆着许多柴火和工具。小师傅吆喝了一声，无人回应。

　　　　再不远，二三大小窑炉，其一之上滚滚浓烟，显然有人正在作业。果然，三人再往那边去，就见一穿着淡灰色朴素布衫的男子背影。

　　　　“方先生。”梁生唤了一声，那人还不回身，像是没听见般。

　　　　确定这男子就是方先生，她也想唤一声，却被梁生无奈笑着拦阻了下来，“等等吧，这时候就是圣上来了，唤他，他也听不见。”

　　　　“麻烦小师傅了。”梁生冲着小师傅双手合十拜了拜。

　　　　“善哉，善哉。”小师傅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便自顾去了。

　　　　不想这一等，她和梁生便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梨子和梅子都由着先头那小师傅又引了来。她百无聊赖，便在茅屋四处走走看看。这茅屋里头和背后还真摆着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不过大多不是完成品，只是作者奇思妙想的试验品，做不得用，这才就这么随意堆积。她觉着，这位方先生既本就热爱大胆创新，那她想求他的，应该就好说了。


第三十五章　匠人方忠信（三）

　　　　这时，她留意到窑炉上的浓烟小了些，便回到了近前。

　　　　灰衫男子回过身来，花猫一样的脸上满是惊讶，似事前全然不察身后有人，惊道：“呀！你们……梁生是你啊。”

　　　　梁生一笑，提示道：“方先生，这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陈氏珍儿。”

　　　　灰衫男子看了看她，一愣，后知后觉才赶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前来，客气道：“见过大小姐。”

　　　　她善意地使了个眼色，梨子聪颖，立即将腰间巾子递给了男子。她才想起之前梨子帮她擦过汗，那巾子不太干净了。男子却不介意，接过后擦了擦脸。总归还擦得干净他满是烟灰的脸。

　　　　“不知大小姐寻我来可有何事？”男子通透，想到定是她有事所求才叫梁生引荐。

　　　　她打量了男子一番。男子身形一派文弱，擦干净的脸上也满是书卷气，但一双手上多有斑驳，没见到也可想见手心必然满是老茧。听梁生说，他曾考取功名，金榜题名，志在入仕为文官，一开始曾在御书房做过皇子宾客。他虽年轻，入仕时不过二十出头，但知书识礼，学问渊博，半年后皇上本有意提他做少傅，并且当时正值年华的长公主和稍嫌小点的五公主都对他青睐有加，皇上有意许配他一人……

　　　　“方先生，刚刚见你忙碌，又是有了什么作品？”她先好奇地问道。

　　　　方先生果然来了兴致，回身取出了刚刚冷却的一块东西，献宝似地给她看，道：“先头我做的望远镜至多只能观望二里，三里外就见模糊。我正想着若是将单筒做成双筒，是不是可以作用更远。”

　　　　她一见，脸上也是兴奋。方先生手中所拿的还是一个雏形，不过比起双筒望远镜，这个雏形稍改一下就可满足她此来的目的。

　　　　她先卖了方先生一个人情，提醒道：“想要望得更远，单目和双目使用远近上效果差异不大，只是能叫平面视角更广。要想做到望得更远，需将视筒拉长才能得效。”

　　　　梁生、梨子和梅子再插不上话。

　　　　方先生兴致勃勃地听取了她讲解物镜、目镜、筒中心二次聚焦，加设矫正管，高低调整钮等一系列进阶。方先生原本设计考量到行军携带方便，一直致力于缩小望远镜体积。单单只用两个镜片，无论薄厚大小再调整，镜筒的长短受限，他都始终无法再增强做出的望远镜性能。要想保持镜筒的长短不变，那么在筒中加设镜片做聚焦，就可以强行拉远视角，达到目的。这只是简单的初中物理知识。

　　　　方先生理解得很快。理解了，就兴冲冲地想要立即做出一个来。

　　　　她赶忙道：“方先生，您且慢。其实我此次来确实有事相求。”

　　　　“大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吩咐尽管说，方某能帮得上的一定不遗余力。”方先生自觉受她恩惠，应得爽快。

　　　　她便又给方先生讲解了近视镜的原理。

　　　　方先生会做望远镜，本也是一次失意，在海边散心，无意中在沙土中做灶。晚饭后火灭，发现砂砾结出透明如水晶般粒石。好奇心起，凑近看便发现透过不规则的透明石子看东西，大小远近有所变幻，很是神奇。为何到海边的失意都被这一发现激起的好奇所取代。方先生自此沉迷烧沙炼透明结晶，更独自发明了最初的望远镜雏形，实际上就是简单的放大镜。他几月报称卧病在家，皇上体恤，日子太久，到底也还是将他抓回了宫中问询。方先生便献出了他最新做的真正的单筒望远镜雏形，进言道可助行军。皇上大喜。方先生自此便入了军需处。

　　　　方先生一直致力于改良望远镜，近视镜的原理也是给他一讲就透。

　　　　有点难，就难在不好给梅子检验近视的程度究竟多少，镜片的厚度调整也不好掌握。但说难，倒也简单。方先生不怕多做几次，直到做出最适合梅子的。

　　　　说做就做。方先生当场就叫他们稍等。

　　　　窑炉再开。

　　　　梅子刚刚一直在旁边听着，虽然不懂什么叫近视镜，但总听出小姐此次来找方先生都是为了她。梅子感激，也好奇，有些期待方先生会做出什么来给她。

　　　　“瞧把你急的。那小眼神热烈的，就盯着人家方先生直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方先生……”她打趣梅子道。

　　　　梅子一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摆手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小姐，原来只有我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吗？”

　　　　梨子插嘴笑道：“那要看多远。真正远处的东西我们也看不清，但就近在脚边的东西都看不清，能生生把自己绊倒，只有你一个小迷糊蛋。”

　　　　梨子嘴上笑着，脸上多少也有些气闷。

　　　　梨子和梅子感情好，整日朝夕相处，是气自己早没发现原来梅子是因为看不清东西才如此笨拙。她没发现，却叫大小姐发现了。不是大小姐更心细，而是大小姐真的关心她们。想来，大小姐待梅子如此好，梨子跟着心下也是一暖。

　　　　梁生这时也问她道：“你就是上次在我的房间看到过一次方先生做的望远镜，知道梅子……‘近视？’就想到了叫方先生做近视镜？”

　　　　她目光毫不闪烁地应道：“对呀。”

　　　　梁生一愣，目光流转，闪过惊讶、质疑、佩服……到信了。他哪里能想到这些他闻所未闻的知识只是她前世的常识。对于她来说是常识，到了这里，却无一先人发明。梁生问的，她这么答，也没有什么不对。至于梁生有没有误会这些都是她的聪明才智发明的，她不打算解释。

　　　　这个时代，方先生已经会炼沙造玻璃，发明了望远镜。她私心想，她只是提点了几句，叫方先生也做出了近视镜，应该不会引发什么不好的效应吧？

　　　　镜片好做。但她给方先生的镜架设计太过纤薄。等做出来后梅子佩戴自然方便，这会儿方先生却不好做。他毕竟不是铁匠出身。好不容易做出了一个架子，却太过粗糙，完全不能用。

　　　　没有办法，方先生只好提议道：“不成，不然这样，大小姐你们今日便先回吧。稍后我去求老铁帮我做这架子。等完成了我再把这近视镜送到府上。”


第三十五章　匠人方忠信（四）

　　　　“老铁？是……”乍一听她还以为方先生有位好兄弟。

　　　　梁生代答道：“铁大哥是军需处铸铁一把好手，姓铁，亲近的人都唤他老铁。”

　　　　“哦。”她明白过来，想了想，对方忠信道：“不用。这样，还请方先生多造几副镜片来。镜架的事就不需麻烦铁先生了。”

　　　　梁生看了她一眼，她点了点头。刚刚她在给方忠信解释的时候就有说，镜架越纤薄轻便越好，为了能让梅子长时间佩戴不觉疲劳。凭现在的造铁工艺，匠人再用心都不如还是请庄大哥做一副木的出来。她想到了，梁生也想到了。

　　　　方忠信不解，问道：“可是大小姐识得哪位铁匠，比老铁的手艺精妙？”

　　　　梁生又代她答道：“不是。我们是有一位友人，做得一手好木雕，便想到用木镜架代替铁架。”

　　　　方先生一想，突然兴奋地点了点头，道：“这个主意好！说来也巧，我也认识这样一位友人。不知，你们口中的那位可姓庄？”

　　　　她笑道：“是，庄勤，庄大哥。原来你们也认识。”

　　　　“喏，我这些柴火不就是他送来的。”方忠信一笑，又道，“这样你们便先知会庄贤弟一声，回头我镜片做好了便去琉璃阁找他取镜架。这镜片按说一安就好。我再把成品送到府上。度数不对，我再帮梅子调整。”

　　　　“好。”

　　　　几人就此别过。

　　　　找庄勤的事不急，她还想着叫梁生带他们去后山清泉看看。

　　　　这位置还真是隐秘。来此无修路，也再无人迹踏出的小径。前头他们在林木间挤过还得行，不多时林木太过茂盛都不容人通过。是梁生一个一个先后带着她们三个姑娘家飞身而至。

　　　　到了泉边，便闻淅淅沥沥，泉水竟是从石缝中渗出。泉不大，水至清。早有鸟兽在泉边饮水，见他们到来竟也不怕。只有几只淡黄小鸟飞得稍远一些落在附近枝头，也还吱吱喳喳探头看着他们。而有一只松鼠竟顺着梁生的腿爬到肩头。梁生也不知从哪摸出一粒松子，食指与拇指夹着递给松鼠。松鼠便取过塞入嘴中。那松鼠只是先把松子藏在腮囊，一粒哪够，复又用两只小爪子轻轻挠着梁生的拳头。看那模样好像知道梁生拳中还握着更多。

　　　　果然，梁生一笑，把拳头松开来，掌中还有许多松子。小松鼠吱吱一声，好像道谢，一粒粒将那些松子都塞到了嘴中，这才又顺着梁生躯干爬下，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林木中。

　　　　“怎的它们都不怕人，还与你很亲近呢？”她有些好奇，已经蹲在泉边迫不及待地捧了一捧水送到嘴边，边问梁生道。

　　　　梁生笑道：“可不是，我第一次误打误撞到了这泉边，这些鸟兽便不怕我。好巧我身上带着些松子，刚刚那松鼠你也看到了，鼻子可灵。待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叫我不知不觉地爬进了我怀中，把那些松子都偷走了。之后每次我来身上也都会带上些，那松鼠知道我会给它，也就不偷了，跟我也更亲近了许多。”

　　　　“吱吱吱！”这时，他们一回头，就见先头那松鼠去而复返。先前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瘪了下来，是先把那些松子藏回去自个儿的树洞了。这会儿又跑了回来，只是找梁生玩耍。而且还呼朋引伴，带了更多的松鼠来。

　　　　那些松鼠围绕在他们身边，任凭他们抚摸。毛孩子可爱，可把三个姑娘欢喜坏了。

　　　　而先头飞远些的小鸟见她们没有恶意，也都又回来泉边饮水。原本它们好像也只是怕三个面生的姑娘。这会儿飞回来，明显它们都落在梁生那头。只有几只胆子大些的落在三个姑娘附近。三个姑娘喝过了水，也不去打扰。等它们喝饱了，梁生竟又神奇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谷粒。小鸟们竞相分食，还有几只叫了几声。很快更多藏在附近的同伴也来吃。那包谷粒被分光了，小鸟们落在附近，也不知哪只起了个头，“吱吱吱……”“喳喳喳……”一首优美的合唱响起。

　　　　三个女孩顺着那旋律不觉也哼唱出声。没想到，她的声线极美。到了后来梨子和梅子沉醉地闭上了嘴，只仔细聆听。而那些小鸟也从主唱变成了配合她。

　　　　梁生一开始有些诧异，渐渐地，看着眼前的美好画面，耳中听着她与鸟兽优美的和鸣，来了好兴致。轻轻掰下一柳嫩枝，梁生便在泉边舞剑相和。

　　　　好一副人间仙境的光景。

　　　　她一曲唱毕，还不尽兴，又起一曲。这一次，她唱了一首完整的歌。那些小鸟都好像听得沉醉，只闻她一人声。

　　　　“淅淅沥沥，簌簌沙沙……沾衣欲湿，吹面不寒……卧听风吹雨，多少，多少，入梦来……仿如梦中，梦蝶振翅，谁与我，我又与谁……看春花，不愁不烂漫，切但舞，人间满芳华……看春花，又看秋花，不管颠风狂雨……我于树下独饮，自醉，笑他人不懂，贪嗔痴不需看透……”

　　　　她唱的是歌，词又是诗，鸟兽不懂，只醉她嗓音优美。梨子和梅子文学疏浅，只半懂她歌中境意。梁生却也是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眸光流转只见她一人，听醉了，看醉了，恍惚中好似她身畔落下片片嫣红桃花。而花美，映得人更美。

　　　　不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人不知，梁生眼前的画面只是被孩童时的记忆所替代……

　　　　一曲唱毕，林间安静。直到她噗嗤一笑，道：“呵呵，怎的你们都这般看着我？”

　　　　“小姐……”梅子恍惚中叹道，“你唱得真好听！”

　　　　“好听……真好听！”梨子也是恍惚中跟着叹道。

　　　　她知道，她都没想到这次外出居然会有此收获。林深处有仙境是其一，‘她’陈氏珍儿的嗓子居然比她前世陈珍儿的还好。气沉气足，音域又广，加上她前世所学唱功，这一曲下来，她自个儿都惊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