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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7-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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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坏得无可再坏。一般人以为歹徒被诛灭,警方至少有点功劳,但高朗山知道这其实更糟。石本胜不死便可以进行盘问,找出石本添的行踪,如今线索全断,石本添更可能暗中策策划更严重的罪案,以报杀弟之仇。
  “高sir,救护员到。”一位探员从玄关外冲进宾馆,嚷道。他让高朗山回过神来。
  “阿仁,你带两位救护员去梯间,替那位受伤的旺角手足急救,这儿我负责。”高朗山说罢,再回头向另一位手下说:“你通知军装伙计,给我疏散八楼以上所有住户,另外派人调查十六楼七号室,我怕石本胜设了陷阱,留下爆炸品。”
  冯远仁和另外的探员听到命令,立即执行,而高朗山则和留在现场的救护员——除了一位替TT包扎外——逐一检查死者,希望有奇迹出现。救护员看过每一具尸体,做了基本检查后,都摇头叹息,表示没有生命迹象。人质没救,警员就要保持环境状态,以进行搜证和记录。
  面对着弹孔满布的墙壁、被打得破烂的家俱、猩红色一片的地板、随处可见的木屑和弹壳,高朗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TT和沙皮被救护员抬走后,搜证的同僚陆续到场,但高朗山觉得自己在现场毫无意义。现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亡羊补牢的例行公事。内疚和后悔充斥着高朗山的内心,他不断思考到底哪儿出错——
  是TT吗?
  他很想把责任推到TT身上,埋怨他抗命导致这惨酷的结局,但是,他知道那只是借口,石本胜是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逃到街上,遭毒手的人或许更多。从石本胜三人撤退的一刻,行动就已告失败。
  理智上,高朗山很清楚自己比TT要负更大的责任。TT报告石本胜正在杀人质时,高朗山只是按本子办事,指示等待支援,无视了现实问题所在。如果当时他早几秒容许TT进攻,那几秒间,TT能否救回一命?因为自己不信任部下,才会令情况恶化。
  高朗山指示手下记录证据,聆听手下疏散居民的报告,连关振铎来到现场也没有注意。关振铎从其他警员口中知道这悲惨的情况,在搭电梯上来前,跟TT在一楼碰过面。
  “高sir,飞虎队问行动是否取消。”一位探员来到高朗山身后,问道。
  “取消……取消。”高朗山本来想叫对方告诉飞虎队他们来晚了,但他还是忍住。身为指挥官,情况再坏也不可以说意气话。
  从枪战爆发,到现在这一刻,不过是二十多分钟的事情,高朗山却有过了数小时之感。部下汇报,十六楼的贼人巢穴没有发现任何陷阱或危险品,他便安排搜证人员前往找线索。鉴证科人员、支援警员等等陆续到达,而记者亦纷纷到场,围在嘉辉楼的数个出口前,拍摄警务人员进出的样子。
  “高督察,我先走了。”关振铎待了好一会,在现场走了一圈,察看过那凄惨的环境后,跟高朗山说,这时候,高朗山才发现关振铎在场。
  “好的,如果有任何关于石本添的线索‘我会送到CIB。”’高朗山勉强地挤出一个不由衷的微笑,说:“让关警司您看到这惨况,实在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总会遇上这种无奈的案子吧,唉。”关振铎点点头。
  “谢谢。请慢走。”
  “再见。”
  关振铎离开嘉辉楼时,被眼尖的记者看到,一拥而上。他们以为有名的关振铎警司负责此案,但关振铎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任何问题便离开。
  这天的电视和电台新闻,都以“头号通缉犯石本胜在枪战中被击毙”为重点,也有描违人质被杀害,警方束手无策的报导。翌日的报章新闻更为详细,亦有不少意见质疑警方是否行动失败,应否对死者负上责任。
  表面上,虽然石本添仍未落网,石本胜的案件算是告一段落。然而,这时候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一场风波的开端。
  一场由内部调查科挑起的风波的开端。
  4
  枪战后的几天,媒体都铺天盖地地报导“嘉辉楼事件”。头号通缉犯之一、数年内犯下多起严重罪案的石本胜被警方击毙固然是头条新闻,但大众更关心多名市民被害的细节。对追求“腥膻色”的群众来说,这阵子报章的社会版比副刊可观,“悍匪拉普通人陪葬”已经非常耸人听闻,而大部分死者是社会的边缘人士,更是这些读者追求的调味料。
  在海洋宾馆大厅死去的老年人和中年妇女,分别是五十七岁的老板赵炳和清洁女工李云。他们大都获得民众同情——虽然也有人指责赵炳经营这种宾馆等于鼓励色情业——可是余下的四位被害者,都有不少批判声音,甚至凉薄地说“死不足惜”。—号房间里被杀的男女,男的是皮条客,女的是未成年的离家少女。男死者叫邱才兴,二十二岁,在旺角区砵兰街一带的色情业界薄有名气,绰号“姑爷兴”。因为有一张俊脸,加上油嘴滑舌,姑爷兴勾搭了不少无知少女,诱骗她们卖淫,在床上遭杀害的裸女便是其中之一。十五岁的钱宝儿在三个月前离家出走,辗转遇上姑爷兴,在游说下成为对方操控的妓女。有记者找到姑爷兴的同行接受访问,称姑爷兴事发前说为一匹新马“试钟”——即是指导床上技巧——没料到这成为他的遗言。4号房的女死者处境跟钱宝儿相似。那位头部中枪的二十三岁女性叫林芳惠,是在尖沙咀新富都夜总会上班的女公关,洋名Mandy。新富都只是一间走低档路线的夜店,女公关都会为钱向客人出卖身体,如果说钱宝儿是妓女,Mandy只不过是高级一点、收费较高的妓女,两者本质上没有分别。夜总会的妈妈桑估计,Mandy是约了客人“短叙”,在上班前兼差赚外快,结果客人未到先遇上悍匪,死于非命。Mandy更行闯事称她先前说找到个好男人,不久便会从良当家庭主妇,告别迎送生涯—她大概没想过,会是如此告别。
  这三位死者都被站在道德高地的群众批判,成为家长和老师向子女和学生说教的反面教材,纵然大众知道他们的身分与被杀没有关系,但中国人总喜欢以因果报应来判断事物,用“多行不义必自毙”来解释他们为何交上这种噩运,他们就像被鞭尸似的,每天接受报章杂志的道德制裁。
  如果套用民众的价值观,姑爷兴、钱宝儿和Mandy都是“自食其果”的话,在走廊被石本胜矗掉脑袋的男人其实最无辜。
  那个男人叫汪敏东,三十八岁,是个大陆人,来自湖南,半年前他来港投靠香港的亲戚,因为跟亲戚的老婆互生龃龉,最后忍受不了决定离开,暂时住在海洋宾馆,他人住才不过第二天,便遇上这场无情的枪战。
  汪敬东在家乡是位农民,他个性勤劳,为人没机心,但“相见好、同住难”,日子一久,便跟亲戚的家人发生不少摩擦,只好搬离住处。由于他的大陆人身分,有个别媒体将他描绘成“落后”、“不文明”、“贫穷”、“没知识”的移民,同情他遭遇的人不多。多年来,大陆人的刻板印象植根香港人心中,即使某些特质其来有自,媒体仍钟情于放大、夸张,去招徕更多的目光。正如大陆人认定香港人一定贪财市侩,香港人觉得所有大陆人粗鲁无知,两者都出自相同的狭隘思想。
  结果,好些人同意“汪敬东如果安分留在故乡就不会死”的说法,他们认为,这也是某种“因果报应”。
  关振铎这几天在报章上老是读到调子相同的文章,觉得相当乏味。五月八日星期一中午十二点“他在情报科”组办公室刚跟部下开完会,准备到警署餐厅午膳时,一位朋友敲了敲他的房门。
  “关sir,有空嘛?”
  “啊,小刘。”关振铎抬头看到刘礼舜高级督察,露出微笑。“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
  “我早几天一直在忙,今天难得有空,所以特意过来找你了。”小钊走近正在穿外套的关振铎,热情地说:“我还未跟你庆祝你新上任,你今天有约吗?我做东,到太平吃烧乳鸽。”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礼舜比关振铎年轻八岁,八三年至八五年在港岛重案组工作,当时二人的关系就像冯远仁和高朗山,一位是分队长,一位是指挥官。刘礼舜个性率直爽朗,处事积极乐观,在各部门都获得好评,才不过三十岁出头,就被调到总部刑事情报科A组。同僚们都相信,上级是要他处理线民与卧底的管理工作,他累积几年经验,便会晋升成A组组长。
  两人离开位于中环的员警总部,边聊边往太平餐厅。中环除了是香港的商业核心,更有不少老字号西餐厅和茶楼,老饕都知道分布在德忌笠街一带的餐厅茶馆哪一间物超所值,哪一间味如鸡肋。小刘对太平情有独钟,除了因为厨师烹调技术稍湛,更因为餐厅的桌椅间隔宽敞,谈话内容不易被人听到。
  尝过皮脆肉嫩的乳鸽后,小刘跟关振铎不着边际地闲聊著,话题转到上星期四的枪战。
  “关sir,听说当时你在场?”小刘问道。
  “对,碰巧跟曹兄去跟西九重案高朗山打招呼,结果在现场看着事情发生。”关振铎为服务生刚送来的奶茶加了两匙砂糖。
  “哦……”小刘扬起一边眉毛,回头望了四周一眼,再压下声音说:“既然你在场,我想不妨先跟你说一声吧——你知道内部调查科介入了吗?”
  “内部调查科?虽然行动出了不少问题,TT又擅自行动,纪律聆讯是逃不了,但要内都调查科介入?有什么要调查?”
  “当然是内鬼啊。”小刘吐吐舌头。
  “内鬼?”
  “关sir,你知道我交游广阔,在不同部门都有认识的人吧……”小钊啜了一口咖啡,继续说:“我听到内部调查科接手后,就从O记和西九那两边打聪情况了。那天,丧标和那个叫捷豹的家伙曾外出买午餐吧,据说他们回去巢穴时,丧标在嘉辉搂南翼一楼大堂打开了信箱,拿了一些信件出来。”
  “信件?”
  “其实是一些广告宣传品,像是外卖功能表、搬运公司之类的单张,O记接手案件后搜索十六楼那个单位时确定的。因为其他住户都收到相同的信件,所以几乎可以肯定丧标当时从信箱拿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些宣传信有什么异样吗?”
  “它们没有,但调查人员在它们‘之外’发现奇怪的纸张。”小刘确认附近没有人留意他们的对话,再说:“有一张十点五公分乘七点四公分的白纸搁在台面,上面用蓝色原子笔写着六个数目字——”042616。”
  关振铎板书,不禁瞪大眼睛。
  “不愧是关sir ,一听便明白意义了。”小刘看到关振铎的反应,便知道他了解这数字是什么。
  “逃跑。”关振铎沉吟著,石本添一党利用传呼机代码作暗号通讯,原来代表“约会取消”的616,是“逃跑”的意思,之前数次搜捕失败,使有警员找获留下“616”讯息的传呼机。
  “根据现场纪录,石本胜三人离开时显得相当匆忙,台面上的三个饭盒有两个未打开,另外一个只吃了一口,饭盒旁有一叠散乱的宣传信件,搁在上面的,便是这张616t字条。”小刘说。
  “O记怀疑有内鬼利用这方法向石本胜提出警告?”
  “对,不过情况有点复杂。最初,有人猜石本添派人用这个方法向弟弟传讯息,通知对方逃走,但这很不对劲,因为石本添可以用传呼机通讯,他没必要用这种间接的方式去警告自己的同伙。事实上,石本添在事发前日使用传呼机通知了对方集合日期。”
  关振铎想起高朗山提过的事,向小刘点点头。
  “如此一来,发出字条的人便应该不是石本添。”小刘敲了敲桌面,继续说:“o记再猜,告密者可能是无法联络石本添和石本胜的手下,于是唯有用这方法向对方示警,那么说,犯人便是西九重案组的人。”
  “因为重案组的内应不能在监视之下直接警告石本胜,只可以趁同僚没注意,偷偷把字条塞进信箱,并寄望捷豹会检查——只是,捷豹数天都懒得打开信箱,直到丧标在当天发现。”
  “就是那样子。”小刘点点头。“于是O记将那部分的侦查交给内部调查科,这便是他们介入的原因。”
  “可是,这说法也站不住脚吧。”关振铎蹙一下眉,说:“假如石本添有手下混进了重案组,那名内应可以趁休息或换班时联络对方,让石本添警告石本胜他们便行了,毕竟行动开始至事发期间有三、四天,如果说这个内鬼碰巧联络不上石本添,那便太扯了。”
  “关sir,你说得没错,所以现在有第三套理论。”
  “第三套理论?”
  “写字条的人是重案组成员,但他不是内应。”
  “那他为什么特意破坏行动?”
  “为了对付同僚,让对方死于非命。”小刘噘了噘嘴,亮出不屑的表情。
  “对付……TT?”关振铎顿厂顿,说:“所以头号嫌犯是跟他不对盘的冯远仁?”
  听到关振铎的话,小刘立时笑了出来。“关sir,你的想法真是比所有人都快。没错,那便是目前内部调查科的调查重点,众所周知TT是个‘核弹头’,如呆石本胜逃走,他一定身先士卒冲出去,即使没被悍匪杀死,也一定会违抗命令,事后被迫究。而且,只要行动失败,高朗山有可能被调职。冯远仁在西九重案是明星级的分队长,上级倒楣,他获得拔擢的援会便更大。一石二鸟啊。”
  “唔……”关振铎沉思著,再问:“谁说出丧标从信箱取信的证供?”
  “就是当时守南翼出入口的西九重案组探员。”小刘以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说:“微妙的是,三名探员里,只有两人在之后的报告提到此事,另外一位省下没说。你知道是哪一位吧。”
  “冯远仁。”
  “对。他说他当时担心所有人注视著捷豹他们,会对其他事情疏忽,于是留意著附近有没有异样——那可能是真话,但亦可能是搪塞之词,而且,听说事发前日,冯远仁跟TT在指挥中心因为调配问题起了小争执,或许那便是导火线,让藏在冯远仁内心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决定设陷阱让TT掉进万劫不复之地。”
  “TT现在怎么了?”关振铎想起,问道。
  “已经出院,暂时在家休养,但内部调查科介入前,纪律聆讯的前景不大看好,未必会贬职,但可能给丢到小分区负责杂务调查吧。反正听闻他左手骨折,天晓得以后能不能胜任激烈的前线任务。”员警都有不少支援及庶务工作,像是处理匿内餐厅售酒许可牌照的申请、统筹警队内部的职业安全及健康政策、管理警用车辆及装备之类,当然关振铎知道,要TT担任这些职务,根本是人手错配。
  “听说——这个真的是道听涂说——”小刘喝光杯中的咖啡,说:“当天案发后,冯远仁的A队特意唱慢板,B队赶到九楼时,A队才走到六楼。这可能是因为冯远仁个性谨慎,但也可能是他不想支援TT,让对方自生自灭,恨不得TT跟石本胜同归于尽。”
  关振铎沉默不语。警队流行一个说法—“穿制服的便是自己人”,意即在警队里不管你职级高低、隶属哪个部门,身为警队一分子就是好伙伴。如果说有成员因为私利谋害手足,这不但手法龌龊,更是十恶不赦。关振铎不想相信这是事实,但内部调查科因为目前的证据向这方向进行调查,的确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关sir ,你当天在现场,也许内部调查科会向你查问当天的事。你比内部调查科那些家伙聪明,早点告诉你,或者可以更快厘清真相。西九罪案率高,如果重案出事,高兴的只会是那些古惑仔,咱们情报科的工作也会愈吃重。”
  “嗯,我姑且留意一下吧。”关振铎摸了摸下巴,说。
  午饭后两人回到总部,关振铎跟小刘分别后,开始思考问题。
  冯远仁真的利用如此恶质的手法对付TT吗?
  冯远仁跟TT一样曾驻守湾仔警署,关振铎对他也略有印象。关振铎记得他个性谨慎,处事一丝不苟,跟TT的性格南辕北辙,正是二人交恶的基本原因。关振铎觉得,除非这几年间冯远仁有什么性格上的改变,否则,他很难认为冯远仁会干出这种坏事。
  不过关振铎知道,任何先入为主的观点都会影响推理,所以他没有斩钉截铁地判定冯远仁是无辜——或是有罪。
  下午,关振铎向O记和西九龙总部取得事件的档案,因为情报科也要分析在逃的石本添的线索,所以索取嘉辉楼事件的纪录其实是例行公事。关振铎看过所有探员的报告,包括在医院急救了半天、勉强逃出鬼门板、绰号沙皮的警员范士达的口供。
  如同小刘所言,信箱、支援略迟等细节也记录在案,关振铎最不清楚的是TT抗命后的情况,但因为三位元探员都生还,他们的证词也足够组合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根据TT的报告,当时他从梯间冲出,向指挥中心求救,听到宾馆内传出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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