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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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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保衡却只是回头偶然一望,并非留意李梅灵。一路上他甚至都顾不上去与心仪已久的鱼玄机搭讪,而是紧紧缠着差役,不停地追问为甚么他会成为疑凶。差役本来置之不理,后来被问得实在不耐烦了,喝道:“韦公子自己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去了大堂,你直接问尹君不就知道了?!”韦保衡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嘀咕了几句,见无人睬他,这才无语。
  进得京兆府大堂,众人意外发现除了鄠县县尉李言和疑凶乐师陈韪外,温府老仆昆叔也在堂下等候。鱼玄机一见急忙奔过去,问道:“昆叔,您怎么来了?”昆叔道:“昨日你们走后,尹君忽然派人来接我,说是要审理先生一案,会需要我的证词。”
  鱼玄机道:“那飞卿的后事……”李言插口道:“炼师请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鱼玄机朝他微微点头,表示谢意。李言却颇为冷漠,不予理睬,转身向妻子走去。鱼玄机心下揣度他如此待己,多半是因为他堂兄李凌的缘故,看来男子比女子更不容易忘记过去。
  裴玄静之前已经与其他四名疑凶交谈过,正忙着询问五人中的最后一人陈韪。陈韪到京兆府时已经得知事情经过,很是痛惜,道:“温先生还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多次拜访求教音律。后来温先生不幸被贬出京城,住在鄠县养病,我还去探望过一次,时间就在半个月前……”便在此时,有人高声叫道:“京兆尹到!”大批差役涌出,环站四周,众人当即肃然站定。
  温璋大踏步走了出来,目光如铁,先落在了李可及身上,随后依次打量各人。众人都低下头,尤其以韦保衡最为慌乱。温璋这才招手,叫裴玄静道:“今日便由娘子负责审案。”裴玄静莫名其妙:“我?”其他人也都大吃了一惊。李言忙道:“这如何使得?内子并非官府中人,并不熟悉律法。何况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案情重大,还望尹君亲自聆视为上。”温璋道:“本尹说使得便使得。何况裴家娘子只是负责问案,旁边有书吏记录,一切律法流程自有本尹做主。”李言不敢再强辩,只拿眼望着妻子,期盼她竭力请辞为妙。
  不料裴玄静只问道:“尹君为何如此?”温璋道:“本尹仔细分析过案情,还是觉得鱼玄机嫌疑最大。可娘子曾说本尹对她有偏见。仔细想想,本尹确实对她很反感,但就算摒除了偏见,本尹还是认为她是毒杀温庭筠的最大疑凶。”
  众人目光一齐落在了鱼玄机身上,各自有不相信之色。裴玄静道:“尹君可不要忘记,正是鱼炼师揭穿了凶手下毒的过程。”温璋道:“本尹就知道娘子要这样说。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避免落人话柄,不如由娘子来审案。娘子曾经助尊公缑氏县令破过奇案,又是最先发现温先生中毒之人,整个案情也就数你最清楚。”
  裴玄静心中一时揣度不透温璋的真实用意,不知道他真的是为了问案公正,还是不愿意与李可及这些有来头的人为敌。但事已至此,推辞无益,便道:“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言听到妻子答应,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神色极为沮丧。
  裴玄静先大致介绍了如何意外发现温庭筠是中毒而死,道:“这是一种叫作美人醉的奇毒,人中毒后会在愉悦中死亡,而且尸体不坏。”温璋料不到她一上来便不顾忌讳,说出了美人醉的名字,大为意外,但料到她如此做,必有深意。在场众人则大多第一次听到美人醉的名字,很是啧啧称奇。
  裴玄静又道:“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来找凶手下毒的方法。后来还是在尹君的协助下,才发现了凶手的巧妙玄机。他是将毒药用蜡封在温先生书房中的屋梁上,过了十五天左右的时间,封蜡被桌案旁蜡烛的热气熏化,毒药粉末掉入温庭筠的茶杯,他在不知不觉地状态下中毒而死……”她刻意用一种奇诡的语气,且说得极慢,到最后一句时,堂上众人竟然都各自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下屋顶,只有李近仁例外,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安详神态。
  裴玄静道:“根据蜡熔化时间来判断,凡是在半个月前到过温府的人都有嫌疑——一共有五个人——李近仁、李可及、陈韪、韦保衡——四位已经在这里了,只缺一个李亿。”温璋道:“我昨日就已经派人快马加急到广陵传唤李亿,很快就该有消息了。”
  鱼玄机本来处在一种迷离的状态中,似乎心神完全不在这里,听到温璋的这句话后,突然露出了惊惶的奇怪表情,竟然不由自主地回头向门口望去。温璋一直刻意观察着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并无异常之处。
  裴玄静续道:“大家已经很清楚案情了,凶手就在这五个人当中。现在就请被怀疑的人依次说明自己到鄠县拜访温先生的目的、准确时间,以及见面谈了些甚么,甚么时候离开等等。”
  众人从没有见过如此问案的方法,均感好奇。温璋却暗暗称赞,知她因无法取得更多证据之时,便有意如此,想从各人的话中来找出破绽,推测出真正的凶手。其实他这次破天荒地让裴玄静问案,也隐有此意。
  裴玄静道:“韦公子,根据昆叔的说法,你是第一个到达的,就由你先说。”韦保衡讶然道:“我先说?”裴玄静点点头:“请尽量将经过说得详细些,细节越多,便越能为自己洗脱嫌疑。”韦保衡惊疑不定,就是不肯开口。
  温璋嘲讽地问道:“怎么,韦保衡,你有甚么不方便说的么?”一旁国香忍不住插口道:“咳,当然是先说先吃亏了。”韦保衡当即涨红了脸,道:“不是……那好,我先说了……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三,刚好是祭祀灶王爷的日子,小年,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裴玄静征询地看了看昆叔,昆叔点点头,表示确认无误。
  韦保衡道:“我听说温先生离京后在鄠县养病,还没有到随县上任,就想趁着小年的机会去拜访一下。那一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等西市一开市,买了一些糕点后,就马不停蹄地到了鄠县。当时,昆叔正在扫年,出来接了糕点,便直接领着我到了温先生的书房……”顿了顿,续道,“可温先生正忙着整理诗稿,因此我简单问候了几句就出来了。”
  裴玄静道:“讲完了?”韦保衡看上去很有些心慌神乱,极不自然地道:“讲完了。”昆叔补充道:“本来我留韦公子吃午饭,他却不肯,径自上马便走了。”裴玄静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下一位。”
  下一个轮到李近仁。他波澜不惊地述道:“我一直很仰慕温先生的才学,但因为一直来往于江南和京师,忙于生意,没有机会去拜访。半月前,我听说温先生被贬出京师了,心想若是再不去拜访,等他去随县赴任了,就来不及了,所以才临时起意去拜访。我跟韦保衡韦公子是同一天到达。不过我是午后到达的,并没有遇到韦公子。”昆叔道:“确实如此。韦公子离开后不久,李君便到了。”
  李近仁续道:“我到达时,温先生刚刚吃完饭,昆叔领着我到书房,等了一小会儿,温先生才进来。我们聊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其间昆叔进来上过两次茶,然后我就起身告辞了。”裴玄静问道:“你们聊了些甚么话题?”李近仁淡淡道:“都是些广陵旧事。我是广陵人,温先生恰好在广陵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我故乡的风土人情很是熟悉。”众人一时无语。
  第三个该轮到李亿,但其人不在,便该到第四个到达的李可及。李可及道:“我本是伶官,素来钦佩温先生音律方面的造诣才华,跟温先生一直保持着来往。他在京师为官的时候,我隔三岔五地都会到他府上拜访,向他请教一些音律方面的事情……”温璋突然不无讽刺地道:“可是温庭筠被贬出京师后,你却只去了一次!”
  李可及心想:“圣上厌恶温先生,我自然有所顾虑,不敢再与他走得太近。难道你温璋就敢去么?枉称你们有同乡之谊。”心中如此想,表面却不予理会,继续道,“那日是腊月二十四,因为我出来得早,路上人不多,马骑得快,所以早早就到了鄠县。到达之时,温先生才刚刚起床不久,我们在书房简单谈了一些词曲的事务。我特意拜托他写一首新词给我,又将我新谱的《达摩支曲》和《更漏子》唱给他听。他很是喜悦……我们聊了很久,一直到午饭时间,我才离开。”
  裴玄静问道:“既然已经是午饭时间,你为甚么不留下来吃午饭?是温先生没有留你么?”李可及道:“不是……温先生留过。”温璋道:“那你为甚么要急忙离开?你不是说跟温先生很谈得来么?”李可及道:“我出来了半天,担心宫中有事,万一圣上要找我,可就麻烦了。”温璋冷笑道:“恐怕李将军是怕圣上发现你与温先生来往吧。”李可及沉默不语。
  一旁李梅灵忍不住插口道:“才不是呢。我可以作证,父皇一刻也离不开李可及的。”众人一时呆住,惊诧地望着她。李梅灵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说漏了自己的身份,再次强调道:“我确实可以作证呀,你们干吗都这般望着我?”
  浓重的疑云又再次在鱼玄机心头浮起,她知道李可及也是有可能得到美人醉,不由得将狐疑的目光投过去,却发现李可及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凝视着她。
  国香听到李梅灵竟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不由得万般诧异,如此也便说得通了,难怪她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美人醉。又想起来该告知鱼玄机李可及通过公主得到美人醉一事,悄悄走过去,附耳讲给了鱼玄机听。鱼玄机登时震撼不已,再望李可及时,他已经侧转了头,刻意不对着自己。凶手原来近在咫尺,她的脸上蓦然泛起了一层红晕,抑或愤怒,抑或激动,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裴玄静生怕李梅灵公然表露公主身份后,搅乱了案情,正想着该如何把她打发走。却听见温璋使劲一拍惊堂木,叫道:“肃静!下一个!”陈韪便走上前来,叙述道:“我是韦府乐师,跟李可及将军一样,很仰慕温先生的音乐才华。温先生在长安时,我就曾经多次拜访,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弟子。”昆叔道:“先生确实大力称赞过陈韪小哥,认为他在笛子上很有天赋。”
  陈韪道:“惭愧!我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四,我出来时遇到大批人到长安办年货,路上很不好走,马根本就跑不起来,所以我一直到下午申时才到鄠县。我们在书房谈了一些音乐方面的事,我见温先生有些疲倦,因此没有聊太长时间,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我便告辞了。”
  至此,在场四名疑凶都做完了陈述,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昆叔也确认他们各自并没有说谎。温璋征询地望着裴玄静,欲看她下一步如何作为。却见她凝思了片刻,径直走到韦保衡面前问道:“韦公子,你是去年温先生主考的丙戌榜的进士,对吗?”韦保衡道:“正是。”裴玄静道:“听说这一榜考生有舞弊事件发生,虽然未得查证,但后来温先生也是因此被贬。韦公子可知其中内情?”韦保衡道:“这个……我不知道……”突然发现昆叔正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一时间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温璋目光如炬,一直从旁仔细观察众人举动,当即问道:“昆叔,你是不是有甚么想说?”昆叔回过头来,愣了愣,才道:“噢……没有……”
  裴玄静又问道:“韦公子,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韦保衡一惊,这才知道帽子不知道甚么时侯已然歪到了一旁,露出了额头上的伤口,忙扶正帽子,重新遮盖好伤口,道:“噢,昨天……昨天不小心撞到墙了。”国香却立即揭破了他:“你撒谎!我明明看见是有人用石头砸了你!”韦保衡料不到当场竟然有人看到了昨天的糗事,不由得分外尴尬,支吾道:“嗯……是……是有这么回事儿……”强作的镇定下,显然有着难以摆脱的恐惧与不安。
  温璋依旧穷追不舍,喝道:“你为甚么要撒谎?”他声色俱厉,韦保衡更加惊惶起来:“因为……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便向陈韪使了个眼色。陈韪忙道:“韦公子昨日出门,莫名其妙地被人扔了一石头,砸中了额头。大正月的,这种事太过晦气,所以,韦公子不愿意旁人知晓。”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韦保衡的眼色,显然对他很是畏惧。韦保衡道:“正是如此。”又瞪了陈韪一眼,似乎对他的没有及时出来解围很是不满。
  裴玄静道:“韦公子可认识拿石头扔你的人?”韦保衡忙道:“不认识,当然不认识。”昆叔便在这个时侯不屑地瘪了瘪嘴。
  裴玄静望了昆叔一眼,却没有追问,而是走向李近仁,问道:“腊月二十三,李君到鄠县去拜访温先生,应该是你跟温先生的第一次见面,对吧?”李近仁点了点头。裴玄静道:“那就是说,第一次见面,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李近仁又点了点头。裴玄静道:“你是五名疑凶中唯一只见过温先生一次的人,你对此怎么看?”李近仁一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温璋突然插口道:“李近仁,你是一个商人,应该对诗词歌赋没甚么兴趣吧?”李近仁恭敬地道:“回尹君的话,确实没有。”温璋道:“那你为甚么还要去拜访温庭筠?你们既没有共同话题,又不是很熟,你突然去那么偏僻的温宅拜访,不是很奇怪吗?”
  众人目光灼灼,一起落在李近仁身上。却听见他答道:“我在广陵就听说了温先生许多故事,这次来京师,听说温先生被贬出京师了,想到他也许再也不能回来,所以才临时想要去拜访。”
  裴玄静心想:“你的目的当然不止如此,肯定还有鱼玄机的关系。”也不挑明,又转向李可及,问道:“李将军是不是曾经向人索要过美人醉?”李可及见她一上来就说出了美人醉的名字,心知对方若不是已经充足证据便是不知禁忌,然而目前情形已然避无可避,只好答道:“我确实曾经向御医韩宗劭索要过一瓶美人醉。”
  此言一出,当场一片哗然之声,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温璋也对他直认不讳感到惊讶。国香刚想要指出他说谎,幸被鱼玄机及时拉住。她更是心想:“李可及自承其事,自然是有恃无恐。看来的确是他下的手,以他的为人性格,做这样的事只有一个可能——幕后凶手是皇帝。看来我之前全然想错了凶手。”裴玄静心想:“李可及的确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轻易牵扯出同昌公主。”
  只听见温璋一拍桌子,叫道:“来人,立即去传御医韩宗劭到堂。”当即有数名差役应声奔了出来。
  裴玄静又问道:“李将军可知那美人醉本是剧毒之药?”李可及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裴玄静道:“那你要美人醉做甚么?”李可及道:“我只听说这是种奇药,心中好奇得很,想看看它到底是甚么样子。”温璋冷笑道:“哪里会有对毒药好奇的人!是不是你毒杀了温庭筠?”李可及倒也冷静,只是连连摇头。
  裴玄静道:“如果李将军你没有杀人,那么你手上的美人醉的药呢?”李可及漠然道:“扔了。再奇它也是毒药,我哪敢留在自己家里。”裴玄静道:“可你刚才明明说不知道美人醉是毒药。”李可及一时怔住。裴玄静道:“将军明明知道是毒药,却特意向韩御医索要了一瓶,是不是想毒害甚么人?”李可及终于明白言多必失,当即闭紧了嘴唇,不再发一言。
  众人见状,不由得都开始相信李可及就是下毒凶手,就连李梅灵也狐疑地望着他。甚至站得距离他近的人,都不自觉地挪动脚步,尽可能地远离他。
  陈韪见裴玄静转向了自己,忙咳嗽了声,问道:“是不是到我了?”韦保衡重重看了他一眼,他立即低下头,不敢再说。裴玄静道:“你之前已经陈述得很清楚,我亦没有问题再问你。”陈韪和韦保衡均大感意外,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裴玄静道:“我已经问完案情了。各位请稍候。”随即向丈夫李言和温璋使了个眼色,温璋会意,站起身来,三人一齐步入后堂。
  温璋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觉得谁是凶手?”裴玄静道:“看起来李可及嫌疑最大,到目前为止,只能证明他手中拥有过美人醉的奇药。”
  李言道:“但是韦保衡和李近仁拜访温先生的动机不明,肯定不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简单,也难以摆脱嫌疑。”温璋道:“理由呢?”李言道:“韦保衡神色一直慌里慌张,而且他自己说的很可能不是真的。国香明明看到他被人扔石头,他却说是墙上撞上的。我与他同窗多年,深知他的性格及为人,他是睚眦必报的那类人,如今当街被人用石头砸破额头,应该暴跳如雷才对,国香却说他坚持不肯报官,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裴玄静道:“只有一种可能,韦保衡认识朝他扔石头的人,并且他亏欠了对方,所以才忍气吞声。”李言点了点头,又道:“李近仁也非常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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