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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上的救赎-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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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为难之际,屋里冲出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越南妇女,她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肥大衬衫,下身的帆布长裙在右腿侧裂了个口子。我立刻举起手枪,手指搭上扳机,既防止她可能把我当成暴徒,也是不希望那俩孙子继续做出伤害她的行为。

但她压根儿没朝我这边多看一眼,一声不吭地撞向提裤子的那个,这家伙本就是举手投降的无防备状态,被直接从后撞翻在地——然后我才看到刀,那个女人从他背上爬起身,吃力地拔出没至刀柄的武器,眼睛却已望向尸体的同伙。

剩下的那个完全蒙了,在我的枪和她的刀之间往复体味恐惧,双腿本能地向后挪动。我大概预见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便收起枪,推门进了“夜来香”——

几乎和廉价开山刀撞了个满怀。

我举起背包搪了一下,右滑步闪到他侧面,摆拳兜在后脑上,同时踹了膝盖窝一脚,揪着他头发朝实木大门猛砸。第一下砸上我就听到了刀撒手落地的声音,第二下砸在门框上,我感觉对方的身体突然一沉,失去了支撑力。

扭头我便看到面目全非的退伍军人之家:桌、椅、酒瓶和唱片遍地散落,吧台上面躺着半张凳子,四下都是人,有的躺着,有的趴着,有的睁着眼,有的闭着,有的似曾相识,有的完全陌生。

曾经给我拿过“333”牌啤酒的那个人背倚着吧台的翻门,一手反握着半截酒瓶,一手捂着大腿根,血像小喷泉似的从指缝间滋出来,脚下的地板是一片肮脏的黑色。

和“333”对峙的是一个手持菜刀的家伙,我的豪快登场无疑分散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此刻他已调整角度,把正方向对着我。

整个屋里只剩下这两个站着的人。

我抽出甩棍,大步走向他,左侧眼角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当他发觉后退没我逼近的速度快时,想掉头跑可来不及了,只好怪叫一声挥刀搏命。他砍我也抡,这不是光拼快慢的问题,一寸长一寸强,我还没进他的攻击范围,甩棍已经落在他脑袋上。他挥刀的手停在半空,举着刀踉跄几步坐在地上,双目失神。我上前踢掉他早就拿不住的菜刀,又戳了他喉结一棍,把人彻底放平。

与此同时,“333”仿佛突然被抽去了骨架,瘫倒在吧台前。

我忙捡回背包跑到他身边,翻出迷你急救箱,徒劳地试着封住喷血的动脉,温热黏稠的液体覆流过手背,我觉得两手空空,什么也抓不住。

他搭在我的手腕上,提醒我抬头——我看到一张苦涩的笑脸。他沮丧地摇着头,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我反握住他的手:“时天呢?时——天——撕钱!对,撕钱!撕钱!”

他两眼半开半合,打瞌睡般点着头:“撕钱……撕钱……乔比曼达……”

“什么?你说什么?”

他肩膀一歪,身体缓慢地向左侧滑落,我托住他,大声喊道:“你说什么?是我!看着我!是我,你给我拿的‘333’……是我,看着我!看着……”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已经走了,但他突然猛地睁开眼,抓住我的衣领,用熟悉的生硬汉语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孩——子——”

“孩子?孩子!对,孩子,孩子在哪儿?”

他的瞳仁向吧台转了转。顺着他给出的方向,我看到吧台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上面挂着皮质的帘子。手上似乎轻了一些,再低头看,他离开了,变得很重。

我放下他,检视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哪个人或尸体是时天,便走进吧台后面的小门里,穿过一间狭长的厨房后,从后门离开了“夜来香”。

然后我就看到了曾经活泼靓丽的修女,以及搂着她尸体哭泣的韩依晨——这本是我最担心出现的一种邂逅。

马莉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教会外衣,但神职人员的身份显然已无法在这片土地上赢得最起码的尊重。她衣服上白色的部分全被染红,黑色的部分则呈现一片污秽的蓝紫。依晨哭叫着,努力拖拽她,地上的血迹蜿蜒数米。一个比依晨大不了几岁的女孩手中挥舞着半根还在燃烧的木棍,疯狂地试图驱赶四名嘻嘻哈哈的本地流氓——别指望我能对赤膊、文身、针孔、砍刀和猥亵表情的组合能有其他定义。他们时拢时散,仿佛在玩火中取栗的游戏。

周围还有很多具尸体,其中一个我在片马教会见过,剩下的,大多是六七岁到十几岁的孩子。

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被骇到了极限。我痛恨在酒吧门外的犹豫,我痛恨这一小时内经历的暴力与杀戮,我痛恨彬和陈娟,我痛恨制造所有这一切的人,我痛恨我自己,更痛恨我将要做的事……

“我们在选择命运,殊不知,命运也在选择我们。”

不错,这是我的选择。我痛恨它,但它是我的选择。

“人对命运的选择,源自根深蒂固的性格。”

我要做的,是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人之所行在自己眼中均看为正;唯有耶和华衡量人心。”

看这些谋杀者,他们甚至无意让自己的兽行合理化。

“有人说,这个世界早已病入膏肓。”

不,这个世界从来不曾变过,病的是我们,是人,是人心。

“人心都坏掉了。”

贪婪、愤怒、虚伪……我们全都病入膏肓,伤害同类和我们可以伤害的一切,只为满足私欲。

“背对他,你是猎物;转身面对,你是对手。”

没错,他们已经给了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可以转身的理由。

“你会跑么?”

我会么?

左眼又在抖。我绕过依晨和马莉,猫腰冲上前,把那个体重轻若鸿毛的女孩拨到身后,右手一棍抡了出去。中间那厮明显还没适应眼前的角色调换,甩棍结结实实地砸在天灵盖上,他连点儿动静都没来得及出,像断电一样原地散了架。左侧白光闪烁,我不假思索地架上去,火星迸溅,磕飞一把砍刀。与此同时,我觉得好像被犀牛顶在了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的胃痉挛起来,右肩挨了一刀,失去重心的身体还未及后倾,右胯又挨了一脚,我斜着就出去了。

倒在地上,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竟然没感到疼。我撑起身把甩棍朝冲举刀过来的一个家伙的裆部插了过去,力量之大,连棍子的第一节都缩进去了,那孙子一声闷哼就跟只死虾一样蜷身滚翻在地。左边有人在踢,我捋腰拔出匕首,反手插在他大腿外侧,腥热的血溅满了半边脸。

最后一个站着的家伙回身要跑,被我三步并作两步撵上一棍扫倒,背后跟着一刀直透心窝。

爬起来,我才发现自己浑身是血,至于是谁的血,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第一次杀人,却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依晨和那个女孩怔怔地看着我,我回望着依晨,知道她认出我了,但我宁愿没被认出来——她们都只是孩子,她们不该去面对这些,她们不该被迫接受人类最丑陋的嘴脸。

一阵脚步声,面前又多了十几个人。他们个个手持刀棍,冲这边戳戳点点、大呼小叫,好像同一个人渣制造厂的流水线残次品,同样肮脏,同样残暴,同样狰狞。

来吧,给我同样的理由,给我杀光你们的理由。

我走到那个捂着裆满地打滚的孙子旁边,柔声问依晨:“彬呢?”

依晨抽泣着,闭上眼睛对我摇头。

“放下她,去找彬。”我又冲另一个女孩摆了下头,“我会带马莉回去。”

脚下的禽兽还在悲鸣,不远处的狼群正在靠近。

我掖起匕首,双手正握甩棍,下垂到地上那家伙的脑后,朝涌来的暴徒摆了个高尔夫挥杆的预备动作。

我可以么?

他们继续逼近,踩踏着孩子们的尸体。

操!有何不可?

我狠命地抡了下去。



伸手拔枪的时候,有人对我沉声喊了句“别开枪”,紧接着,三道人影从我身后两侧冲了过去。这是三个明显久经沙场的猛男,都是短粗身段,棕黑扎实的臂膀裸露在背心外,手持同样的军刺,个个出手是拼命的打法。不到半分钟,对方倒下六个,其余的四散奔逃。

并非毫无代价,这边也倒下一人——其中一个留着黑色短卷发的,脖子上横贯了一把刀,侧卧在人堆里,再没站起来。

回过身,我见到时天眉头紧锁地搀着依晨,浅粉色的衬衫和米色的卡其裤一尘不染,配上苍白的国字脸,在这片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主战场上,扎眼程度尤胜从前。一名体形堪比UFC擂台冠军的壮汉站在他身侧,铜铃大小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不停扫视着周围。

时天抿嘴望着刚阵亡的手下,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你该庆幸我在这儿。”我抹了把脸,才注意到他和身边的护卫腰上都别着枪,“彬呢?”

他用某种外语叫回剩下的两人,把依晨和另一个女孩交给他们:“你自己出得去么?我得送她们走。”

我低头和依晨望向同一处:“她呢?”

时天扫了眼马莉的尸身,有些烦恼。

“UFC冠军”用外语——能听出同样不是越语——急促地对时天说了两句,他点头,其他人扛起两个女孩,急匆匆向西南侧的一条小巷撤退。

时天冲盯着马莉发呆的我摆头:“你要不打算背上她,就跟我走。”

没时间做任何思想斗争,逝者已去,保命要紧。

穿过巷子就是雄王路,时天告诉我那是通往接应车辆的捷径。芒街的现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导致他未能按时出现在接应地点,代价则是满地死伤的无辜。我问他彬到底在哪儿,他似乎觉得我不可理喻,但还是耸肩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我奇怪他们刚才为什么宁可承受伤亡也不开枪,时天脸上掠过一丝悔意:“这条街上有无数把枪,可你听到过枪声么?”

我想想,确实没有。

“不许开枪可以算是两方势力默认的斗殴规则,至少可以有效地控制伤亡。毙了阮勋宋这种毒虫是一回事,数百人对射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一旦响枪,本地的军警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但我们都不属于任何一方。”

时天边走边掏出手机:“那就更得守规矩。你试试开一枪,和捅马蜂窝没两样——而且你也很快会被打成马蜂窝。”他举起拨通的电话用越语简短说了几句,同时观察周围,似乎是在描述目前所处的位置。

我心里悬乎乎地没着落,脚下又不受控制:“时天,帮我个忙。”

“说。”

“如果我……我要是、要是有什么意外,帮我给我爱人带个话,行么?你神通广大,肯定能找到她……我是说,当面转达。”

“哈哈!就你那个乳尖臀圆的老婆?没问题,正好……”他淫笑着望向我,旋即笑容又像退潮般迅速消失了,“要我带什么话?”

我收紧嘴唇:“替我告诉她:‘对不起’……”

他的眼神像月光下的海水:“只有道歉么?”

我咬着牙,竭力吞咽自己的软弱,努力放弃一切矜持,或遏制所有回忆:“还有;还有……我……随便吧,大概就这个意思。”

时天站住了。

他不顾其他随行人员的催促,把刚揣回去的电话又掏出来:“赵馨诚,听我一句劝:你要是没胆子现在打电话亲口对她说后半句,不如回去。我们都是了无牵挂的人,但你不是。这条路,你走不来的。”

我没理会。如果现在打电话给雪晶,我一定会丧失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很多事一样,想得太多,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宁愿牺牲自己铁骨铮铮的硬汉形象。有些一直被忽略的东西,爱或死亡,今天都离我很近,近到令我不敢触碰,不愿提及,却又无法回避。

大概人就是这样,最无助的时刻,思念的往往是最牵挂的人。和大多数同行一样,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丈夫。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做一个好警察,或成为一个好老公,我不知道自己会更倾向于哪种人生。我更不确定雪晶若有机会再次选择,还会不会嫁我。我不能推卸责任说今天这种状况是我无法避免的,但她说得对:结婚这些年,我一直在让她担惊受怕。

归乡的诱惑仿佛万有引力,令我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其实我很希望雪晶此时能在我身边,却又庆幸她可以不必和我一起承担危险。是的,某种意义上,我终于理解到彬的感受:我可以死,但我无法承受所爱之人被伤害。

因为,雪晶,我爱你。



随后,我们进入了那条狭窄的捷径。

捷径通常代表着效率与便利,但往往也隐藏着阴谋与陷阱。跑到中段,两拨暴徒像是掐着表一样同时出现在两侧路口,前后夹击,把我们一行七人堵死在这条仅容擦肩而过的窄巷之中。

我后脑的神经线一紧,对时天喊了句“你们冲”,转身刀棍并举,逼退后面的来敌。逃亡的方向立刻响起砍杀的叱喝声,金属与骨骼摩擦撕咬,女孩子们在抽泣。

面前的人越挤越多,最终拱得靠前的二位收不住脚,只能双双举刀扑来。我伸出甩棍顶在左边那人的锁骨窝,他的刀也豁开了我的小臂。我伏身滑步把匕首插进右边一人的胸口,刃尖进去一半卡在肋骨上,拔不动了。甩棍脱手,我胡乱朝左边那人蹬了两脚,他失去了平衡捂着被棍子戳中的位置倒地,被我一脚踩在颈动脉上,直接抽了。露着半截匕首的哥们儿虽然还没死透,但已失去抵抗能力,我右手攥紧刀柄,左手下面一兜他裆——小臂上刀口崩裂疼得我叫了出来——把这孙子整个人架起来当盾牌推了过去。

也许我打小喝的是冥河水,吃的是大力丸,也许是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般的那帮乌合之众分工不明,反正这招还真抵挡了几秒钟。但很快我便意识到这是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世界,一把青黑色的刀从我面前的尸体上穿了过来,直接扎进我的左肋,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忙丢下人盾急撤两步。

同一把刀很快又向我劈来,我本能地错身躲避,重伤的左手捏住来人的腋窝,右手拔出格洛克21顶在他胸口……

我盯着他,却没有看清他的样子,我甚至相信这辈子都不会记得他的模样。不知他是否看清了我,但我想他没看到枪。我们四目对视,血红的视网膜覆盖着没有来由,却又毫不妥协的恨意,颜色逐渐变深,他看到了死亡。我扣下扳机。

扣到一半时撞针锁打开带来轻微的震动感,提醒我还有反悔的余地。我继续扣下去,撞针触击子弹底火,有东西像过山车般沿膛线划过,面前的躯体猛地抽动了一下,抛壳窗飘出火药蒸腾的气息。

我抬高枪口,又补了一枪。枪口上扬把子弹吐进了那人的锁骨里,飞溅的骨渣像弹片一样扎进我手背。他半边身子向后飞出去。我松开左手,捋着胳膊从他手上夺下刀。

然后,我向前迈了一步,对着后面相同颜色的两眼之间,再度扣动扳机,一次,两次,三次……人群没有后退。我左手持刀反手划开一个人的肩膀,斜着把几发子弹送进他的腹腔。继续向前,飞来的东西拉开我的颧骨。我向右侧伏身,把刀插进某人的肋下,枪口越过他肩头,方才注意到枪声其实很响,弹壳崩到已经失去生命的脸颊上。

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我想住手,却停不下来。不杀人,难道只能等着被杀?

原始规则下,我们只是一群最低级的野兽。摆脱一切束缚,我会比他们更强大;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甚至能够超越彬。

直到扳机的滞阻让我察觉到子弹已经用尽,对面的敌人依旧前赴后继。我退下弹夹,细长的金属模具砸在脚面上。正要掏出备用弹夹,一把银色的匕首冒了出来。我忙用枪去拨,刀刃偏离既定方向,扎进我左侧肩窝。我能感觉到心脏挣扎了一下,膝盖发软,跪倒在地。与此同时,一只手抓着我的后脖领往回拖了一把,我随之仰倒……

黑色的闪电从上方划过——我终于,终于见到了他。

即便是在意识有些游离的状态下,依旧不难辨认出那个如鬼魅般穿梭的身影,冰锥一样凌厉——彬和他的战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快,快得仿佛脱离了人类对世间的一切认知。

枪口发烫,指尖冰凉。我控制不住地笑了。这就是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二号,时天在安隆汶迷雾中看到的情景——

死神狂奔。

尾声

暴风过境的屠戮把所有疯狂暂时打回原形,剩下的在裹足发抖。彬拉开了一段数米的安全距离,路上铺满尸体。他有些蹒跚地走过来,架起我半侧身后撤。时天他们杀出了血路,已从窄巷脱离。

退至路口,他扶我靠在墙边,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才注意到他的黑色衬衫外附着一层黏稠的液体,右胸侧靠近腋窝的位置,一个明显的伤口在急速流血,浸湿了右边的裤腿。他低着头,气息短促,小腿在抖。

所有的痛感自上而下麻木了,我站直身子,无措地抓着他。

彬侧脸冲巷子里的残兵眯着眼一瞥,肉蛆般缓慢蠕动的人流慌忙踩下刹车。

他继而转向我:“你还是来了……”

我望着雄王路:时天他们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人群——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的、愤怒的无政府主义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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