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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出书版) 作者: 童亮 第二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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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也许歪道士不大与周边的人交往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吧。认识的人多了,难免问这问那。而他不好给人家一一解释,干脆少跟别人接触了。提到歪道士,我才猜想他现在有没有下楼来。那个讨债鬼是不是还缠着他。如果他一直待在楼上,破庙里收进的鬼们会不会关不住?会不会跑出来害周边的居民?那个白发的女人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

  如果歪道士看见了我们村里的红毛鬼,会不会大吃一惊?他会不会猜想这个抽香烟吃内脏的红毛鬼的来历?他会不会将这个已经安静下来的红毛鬼也收到他的破庙里去?当然了,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想罢了。也许歪道士躲在他的小楼上根本没有办法脱身呢。讨债鬼可不是一般难缠难处理的鬼。

  爷爷在我家多待了几天,静静地观察红毛鬼的变化,见它确实已经跟平常的动物没有差别,便回家打理水田去了。

  ※※※

  这时一个别的宿舍的来找人,敲门声将我们从故事的氛围中拉回现实。

  湖南同学趁机道:“碰得好不如碰得巧。我都不知道从哪里结束了。刚好,今天先讲到这里吧。”

  被门外人叫到名字的同学还意犹未尽:“这么凶悍的红毛鬼,怎么就落得一个听人使唤的落魄下场呢?”

  湖南同学笑道:“每个人都有最为软弱的地方。对于红毛鬼来说,它的软肋在于儿子的死亡。一个男人最大的转变往往发生在初为人父的时候。儿子的诞生,可以使一个刚强的男人变得温柔,也可以使一个懦弱的男人变得刚强。而儿子的死亡,可以使一个懦弱的男人变成魔鬼,也可以使一个魔鬼变成凡人。”


  儿比爹大

  【38。】

  0:00。

  “你们听说过哪个儿子比爹的年龄还大吗?”湖南同学的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今天晚上他显得比平常要兴奋。

  我们摇头。

  “做儿子的怎么可能比爹大呢?除非不是亲生的。”一个同学嘟囔道。

  “不是亲生的那还问什么呢?那就太常见啦。我的意思就是亲生的。”

  我们一脸茫然。

  湖南同学拍着巴掌道:“好吧。不卖关子了,我来讲给你们听吧……”

  ※※※

  我整理了一些东西带到高中的学校去,其中包括那个月季。

  我还带了另外一个东西。那个东西我打算送给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我要把那个东西夹在信纸里,一齐送给她。我相信那个东西可以给她带来惊喜。

  去学校的头天晚上,妈妈在我耳边不停地唠唠叨叨,说什么我一生下来姥爹便说我是才子,有读书上进的命,说弟弟的八字是三龙出水,是做土匪的命。妈妈说她一生的希望全寄托在我的身上了。虽然我很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可还是忍受不了她停不住的嘴巴。

  那时我不相信姥爹的话,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考什么样的大学,就像初中时从来没有想过要升高中。我从头到尾都是随遇而安的人。

  我整理书包的时候,几个铜钱漏了出来,在桌子上相互碰触出清脆的声音。妈妈惊讶地看着稍稍有了些锈迹的铜钱。我想掩饰已经来不及。

  “你这些古币是哪里来的?”妈妈拿起其中一枚上下翻看。三枚铜币下面压着一枚银币。铜币都是清朝时期的,圆形方孔,象征着天圆地方,上面写着“嘉庆通宝”、“康熙通宝”等等。银币比铜币稍小,中间没有孔,正面刻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发髻高挽,满面笑意,胸部丰满。这是一个半身像。反面则是光滑的平板,没有任何雕饰,也没有任何字。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一方面,做这个银币的人把前面雕刻得这么精细,为什么就不能花点时间将背面也修饰一下呢?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美观,是送给心爱的人的好礼物。

  而妈妈拿的那枚正是银币,是我想要送给我喜欢的那个女孩的礼物。

  我支吾支吾没有回答。妈妈又问道:“你这些古币是哪里来的?”

  我翻弄书包,假装没有听到。

  妈妈放下银币,煞有介事地问道:“这个古币是不是从爷爷家里拿来的?”说“拿”其实是为了让我听起来觉得舒服一点儿,因为我是在没有询问爷爷的情况下私自将它拿出来的。它原来放在衣柜顶上的一个花雕桃木盒子里。

  我小的时候,村子里到处都是各种铜钱。有的挂在钥匙链上作装饰,有的顶在房梁上保吉利,有的甚至作垫片垫在拧紧的螺母下。那时人们不稀罕这玩意儿。后来这些东西越来越少,才开始有人觉得有收藏的意义。于是有心的人将已经少之又少的剩余古币从钥匙链上卸下来,从房梁上翘下来,从螺母下拧出来。甚至有的人愿意用纸币来换了。

  就像门前的两个石墩一样,爷爷是不愿意将家里的有历史的东西换成纸币的,他宁愿自己留在家里,宁愿被我拿去玩儿然后遗失也不卖。

  “这是从爷爷家拿来的吗?”妈妈再三问道。

  我点点头。我不敢回答并不是因为没有经过爷爷的允许将古币拿来了,因为如果询问爷爷的话爷爷百分百会答应,我不敢回答是因为担心妈妈知道我要把它送给别人,特别是送给我喜欢的女孩子。

  换作现在,我根本不用担心妈妈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我已经喜欢上了一个同校的女孩子,她不可能知道。但是那时年少的我就是喜欢担心一些没有必要担心的东西。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面对它的时候,老觉得这个事情很严峻。一旦你经历后,过了一段时间再回头想想,才知道那件事情不过如此。

  “这些都是些古老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你要好好保管。知道吗?”看来妈妈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只是对我随意放置这些古币有些意见。我连忙点头,将散落的古币重新放回书包。

  古币背后隐藏着一个世人所不知道的故事,甚至连爷爷也不知道。当然,妈妈和我更无从知道。有些东西,人们一定要等到它出了大事之后才会关注,比如常山顶上的金矿洞。过了几乎半个世纪,从来没有人认为应该对常山上的金矿洞怎么样,一定要等到两个孩子掉进去一死一伤,才有人认为应该填埋这些潜在的危险。

  第二天就要到学校去了,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跟爷爷再次会面。我看着斑驳的墙壁,陷入了无际的遐想。小时候,我看着石灰块块剥落的墙壁,总会把条条裂痕想象成一棵棵干枯接近死亡的老树,把石灰缺失的地方想象成一个人头或者山或者动物。那时候的我看着墙壁就能这样无边无际地想象一个下午,心情无比快乐。而现在的我,看着那些东西再也发挥不了我的想象。

  我们的感觉被这个世界渐渐钝化磨损,最后对所有事物后知后觉。

  当时的我就这样看着墙壁,渐渐进入了梦乡。

  尅孢鬼从缝纫机上跳下来。我已经打算把它带在身边,带到学校去,所以把月季从窗台上搬到了妈妈的缝纫机上,准备明天抱在怀里带走。

  尅孢鬼抱怨我将它放在缝纫机上。

  我知道我在梦里,我笑问道:“怎么了?你害怕缝纫机吗?你可别告诉我尅孢鬼害怕缝纫机。”我注意到,尅孢鬼长得越发漂亮了,它甚至像一个开始发育的妙龄少女。皮肤发出微微的白光,眼睛水灵灵。它换了套蓝色的衣服,衣服开始遮掩不住它的身材。

  “不,我害怕缝纫机上的缝纫剪。”它声音细细地回答。缝纫剪和一般的剪刀不同,缝纫剪的一边把手是“S”形的手柄,而一般的剪刀两边手柄都是“D”形。我使用缝纫剪总是不对劲,而妈妈可以使用它熟练地裁布剪线。在妈妈的手里,缝纫剪像一只春归的燕子,绕着缝纫机翻飞萦绕。

  “害怕剪刀?”我拧眉问道。四姥姥总是不允许人家将剪刀托放在她家,难道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不过鬼怕剪刀的话,放再多的剪刀在家里也不见得是坏事啊。

  “不对。”漂亮的尅孢鬼嘴角一歪,露出个纯净的笑,“我害怕的是缝纫剪,一般的剪刀倒是不怕的,反而容易勾起我用它伤人的欲望。”

  “哦。”我恍然大悟。

  尅孢鬼收起笑容,对我说:“我最近感觉到一股极寒的阴气逼近,可能有什么东西要经过这里,或者它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你能感觉到鬼的阴气?”我惊讶道。

  “不是。其他的鬼的阴气我感觉不到,但对跟自己的阴气差不多的可以很敏感。”尅孢鬼说,“这两天我总感觉到这股阴气,并且越来越寒。”

  我捏着下巴想象着越来越重的鬼气像秋天的浓雾一样渐渐逼近这个村庄。

  尅孢鬼说:“它正在慢慢逼近这个村子。”

  我一惊,凝视面前的尅孢鬼半天,然后才吐出几个字:“你指的它是谁?”

  【39。】

  尅孢鬼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这只是我的感觉,我的感觉不一定对啊。就算我的感觉是对的,它也不一定就是真要到这里来啊,或许它只是经过这里呢。”这一刻,我发现尅孢鬼的邪气还没有完全被月季洗净。它笑的时候,光滑的脸上突然出现很多老年人一样的皱纹。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我用手摩擦着鼻子,借以掩饰我对它的笑的反感。

  “不过,那个红毛鬼在村里还是挺不安全的。”尅孢鬼将话题转移了。

  “红毛鬼已经跟动物差不多了,只要不在它面前故意提起儿子的事情,它连发怒的脾气都没有,怎么就不安全了?”我颇为红毛鬼抱不平,毕竟它生前曾是我的“同年爸爸”。

  “红毛鬼本身并不会害人了,但是我担心其他的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来争夺它。”尅孢鬼认真地说,不像是跟我开玩笑。

  “其他人是什么人?不是人的东西又是什么?鬼吗?”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也许你不知道,红毛鬼现在虽然没有了害人的本性,但是还是害人的好帮手,可能有其他的人或者鬼会借助它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现在的红毛鬼像可塑性很强的泥坯一样,它可以跟着好人做很多好事,也可以跟着坏人做很多坏事。现在它在村里平静的生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是很可能就有其他因素来干扰红毛鬼的平静生活了。”尅孢鬼给我详细地解释道。它收起了笑容,这让我舒服一点儿。

  我领悟道:“这么说来,你感觉到有阴气的东西,也许就是来寻找红毛鬼的。它已经开始行动了,想借红毛鬼的力量帮助自己。是不是?”

  尅孢鬼顿首道:“也许是这样的,也许不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谁知道呢?”

  我忧虑道:“可是明天我就要去学校了,这里再发生什么,我也帮不上忙,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我想起了书包里的古币,那个一面雕刻着女人半身像一面光滑的银币。由此,我又想到心仪的女孩,想象着她此刻会不会想起我。

  尅孢鬼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知趣地退下,化成一缕烟缩回到月季上。

  我在梦中用力地睁眼睛,努力使自己醒过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的眼睛终于得以睁开,水洗了一般的月光打在我的被子上。我掀开被子,走到缝纫机前面,小心地捧着月季,把它放到我的床底下。

  我顺便看了看床边的我的鞋,把它们整齐地摆好。妈妈说过,如果鞋子乱放,晚上就会做噩梦。虽然那时的我在梦里也非常清醒,但是从噩梦中有意识地把自己弄醒有些麻烦,比如大声地喊爸爸妈妈的时候嗓子总是被捏住了似的发不出声。

  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离开家去学校的时候,路上还碰到了红毛鬼正在帮人家抬新打了壳的白米。不远处的一条水牛瞪着红红的愤怒的眼睛看着红毛鬼,用牛角挽住缰绳使劲儿地搅。水牛的主人在旁边用鞭子恐吓都不能使它安静下来。还有几只黄狗对着红毛鬼拼命地吠叫,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靠近。

  我怀里抱着月季,书包里背着古币经过红毛鬼身边。红毛鬼肩扛着几百斤的白米站住了,对着我痴痴地看,鼻子用力地嗅,像狗一样。

  不知道是我吸引了它还是月季吸引了它,毕竟一个是它儿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一个是它的同类。后来由于那枚银色的古币引发一系列的事情时,我也回想到了这天的情形,我才知道当时吸引红毛鬼的既不是我也不是月季,而是书包里的古币。

  当时,红毛鬼站定在原处,看着我渐行渐远,并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我在即将拐弯的路口回头望望村庄时,也看见了红毛鬼同样眺望的样子。那一刹那,我竟然觉得它是还没有死的山爹,他站在村头的大路上等着放学归来的儿子。那一瞬间,我百感交集,眼眶里的泪水团团转……

  我在离常山村有五六里距离的小街上乘车,然后直达高中学校的大门口。

  那时候流行将信纸折成千奇百怪的形状,然后塞进写好了邮寄地址的信封里。虽然我的信不用塞进信封,但是也要折成某个流行的形状,如一颗心、一件衣服、一架飞机。而我最喜欢将送给她的信折成两间叠在一起的小屋。我将银币夹在两间小屋的中间,然后委托另一个女同学偷偷送给她。

  信还没有送出去,我就已经开始想象她发现银币后的惊讶与欢喜了,我能想象到她那双活泼的眼睛和一年四季红晕的脸蛋。我在信里写了一首诗赞美她的红脸蛋,我把她的红脸蛋比作秋后的苹果,把我自己比作垂涎欲滴的果农。年少时的爱情,总是集合了幼稚、青涩和甜蜜。

  高中的寝室是八个人一间的,床分上下铺。我本来睡在上铺,但是为了隐藏我的月季,我找了个其他的理由和下铺的同学换了位置。在同学们都不在寝室的时候,我将月季放在我的床底下,然后用一张报纸盖上。

  幸亏它已经不需要经常晒太阳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晚上躺在床上,我把耳朵贴在床板上,能够听见轻微的报纸“沙沙”的声音。那可能是月季在吸收夜间空气中的精华。我偷偷爬到床沿边上,悬出半个身子,够到床底的报纸,将报纸轻轻地掀起来,看见月季周围的黑色变成水一般的旋涡状。

  这时上铺的同学翻了个身,吓得我立即返回到床中间躺好,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别的同学发现我的秘密。

  【40。】

  上铺的同学梦呓了几句英语单词,又沉沉地睡去了。这个同学的英语成绩相当好,学习相当刻苦,经常大半夜说梦话还在背当天学过的英语单词。

  我躺在下铺等候了半刻,见上铺没有动静,才安心地入眠。我的眼睛刚闭上,便进入了奇妙的梦乡。

  我梦见那枚银币还没有送给她,因为梦中的我打算亲手送给她。她从林荫小道上朝我走过来,纤纤细步,面带微笑,像从天而降的天使。我迎面对着她,双手反剪,将银币藏在背后。

  她慢慢地走近,来到我的跟前。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站住了。我将手移到前面来,将礼物托在掌心。

  她见了我掌心的礼物,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她高兴地捂住了她红彤彤的脸蛋。

  可是就在她接过我掌心的礼物时,她惊叫了一声,忙用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鲜红的血像活蚯蚓一样从她的指间流出。我大吃一惊,慌忙之中发现掌心的银币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朵带刺的玫瑰!玫瑰的刺上有残留的血迹。

  这一紧张,使我从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是虚惊一场,心里才稍稍平静了些。

  这个梦有什么寓意吗?为什么好好的银币突然之间变成一朵带刺的玫瑰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远在几十里外的红毛鬼出事了。

  就在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也许更早一些,也许稍晚一些,全村的人被红毛鬼的哭喊声吵醒。它那凄惨的叫声令所有人毛骨悚然。那个凄惨的声音正是从它生前的家里传来的。

  众人纷纷披衣起床,三五人约在一起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等到选婆和其他几个人赶到的时候,屋外已经围了许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进门去。

  选婆拉住一个人问道:“红毛鬼怎么了?”

  那个人摇摇头说:“我也才来,什么都不知道。红毛鬼叫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恶性要复发了?你可别进去,万一刚进去就被它吃了。”

  另一个人插嘴道:“不可能啊。它叫得这么凄惨,不像是恶性复发,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凄惨的叫声不断从屋里传出来,音量不次于那晚打滚哭号。

  选婆当场叫齐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吩咐道:“我们一起冲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普通的叫喊也就罢了,万一是它恶性复发,整个村子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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