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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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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博得小丫头的好感,也确是好事一件。最起码以后夫妻起了争执可以硬气甩上一句:又非老子强要娶你,是你拿弓箭逼我!
  因此今天沈哲子便斗志满满,要把王家这个对手给料理了。听到庾条问话,他便满脸神秘笑容摆手不语,时下男女之防虽不似后世那么严谨不可逾越,但婚议期间,公主擅自私下与他见面,说出去总不太好听。既然已笃定是自己房内人,沈哲子哪容旁人去非议妄论。
  清晨的东郊庄园较之城内有一种别样清新,几缕晨风让人精神爽朗不觉倦怠。昨夜庄园内不乏人通宵达旦的宴饮清谈,今天处处可见篝火艾草燃烧灰烬。庄园内正有王府仆从穿梭其间来打扫。
  时人但有欢庆,便不是一日两日能轻松了事,今天庄园内人数虽然没有减少,反而又有新来者加入。也幸亏东海王位于东郊这座庄园面积颇大,时下又是初夏,风和日暖,否则单单这千数人的往来便不好安置。
  想想自家几百人吃喝都要仰仗东海王府供给,而他送上的礼货不过只是区区几千钱求来的两卷佛经,沈哲子倒罕有的略觉尴尬。不过想到被西阳王敲诈去的两百多万钱,心态便又平衡下来。
  昨夜沈哲子已经向公主打听清楚,今次来为东海王庆生的宗室虽然不少,但却没有西阳王这个老狐狸。这让沈哲子略感不爽,他决定再留一天,若是谯王司马无忌仍然不来报仇,他就要回建康城去宣扬此事,顺便拜见一下西阳王,把其拉下水来。
  昨日沈哲子言怼竺法深的事迹已经在庄园内传扬开,于是今天他在庄园中便不再像昨日一样寂寂无闻,乏人理睬。今天无论行到哪里,虽然仍是少得笑颜,但却总不乏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隐隐成为一个受人瞩目的焦点。
  若说这些人皆有感于佛义,继而对沈哲子有所关注,则未免言过其实。其实无论到了哪个时期,佛教也从未占据舆论主流形成什么普世的价值观,只是影响力有高低而已。统治者中佞佛者少有得善终者,虽然原因各不相同,但也似乎成为一个现象。
  这两首佛偈中,神秀和尚那个先不提,六祖慧能那一首意义并不在于佛理。哪怕从未接触过佛经佛理的人,深思之下似也能有所觉悟,尤其在玄风浓厚的时下,这种深刻隽永、回味无穷的妙语,更让人感觉到逼格极高。
  对于不能恪守佛家修行戒律精义的人而言,似有所悟是勾动人好奇心的不二法门。但其实再深一步,这种佛语禅机多是模棱两可,于事于人,意义不大。哪怕出于政治意图要与时下佛家有所接触,沈哲子要接触的也不会是竺法深之流。
  至于释道安那种能对佛家真正有所推动的高僧,眼下却并不在江东朝廷势力范围内。但就算真要推动什么学说,发动意识形态斗争,儒家名教那一套便是一个完全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后世哪怕言而非之甚烈,但其实仍在这个范围内打转转,已经渗入到骨子里成为不可抹杀的文化基因。
  在庄园内绕行半周,沈哲子找到了任球和刘猛等人。任球长袖善舞,擅长交际,以往没有机会参与到这种侨人盛会,今次得以入场,凭其不俗的谈吐与诸多雅好,已经颇有了几个言谈甚欢的朋友。
  “郎君昨日妙偈,早已传遍园中。昨夜甚至有几场清谈,便以郎君所言为谈锋,诸多雅言并起,已成一时之风。就连我亦不知郎君原来身具佛性,就连沙门名流深公都是望而莫及!”
  一见到沈哲子,任球便忍不住大笑赞许道。
  沈哲子闻言亦是一笑,以玄学而格义佛说,乃是时之流弊。这佛偈本就有玄学那种玄虚远俗的味道,倒也难怪会被人称颂一时。至于旁人对他的评价是任诞还是灵慧,倒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名望是一个需要长期雕琢维持的东西,火候到了,恶的能变好,好的能变恶。
  不过今天他的关注点却不在此,略过此节便问刘猛:“可见谯王踪迹?”
  刘猛摇了摇头,他早得沈哲子吩咐在庄园门庭处安排了人,一俟发现谯王到来便回报,却至今没有消息。
  沈哲子眉头不禁一皱,对于谯王与王氏的恩怨史上如何发展,并不在他记忆当中。因而心内便对谯王看低了几分,王家如今已经势弱不复国朝之初的煊赫,杀父之仇居然还拖拖拉拉的这么不爽快,实在不够热血。
  正在这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有几骑自庄园内飞奔而来,领先一名骑士正是庾家老幺庾翼。相对于庾家其他几兄弟性情略显阴郁,这个庾翼反而开朗豁达,虽然已经行过冠礼,但因庾亮担心招惹物议刻意压制,至今仍是白身没有出仕。
  庾翼飞马而来,远远自马上翻身而下,脚尖轻点助跑几步,而后便稳稳的立了下来,动作洒脱自如。到了近前,他先对庾条打声招呼,然后才笑着对沈哲子说道:“哲子郎君,好久不见,雅度更足了。”
  沈哲子亦笑着与庾翼寒暄几句,而后庾翼便邀请他们过河去游猎。沈哲子身量气力未足,加之心里有事,只能摆手拒绝,庾条倒是颇为意动,只是他陪伴沈哲子来,眼下却不好弃之不顾,只能也拒绝了。
  庾翼只是过来打声招呼,闻言后倒也不失望,而后便转身离开,与一众友人汇合往河沿飞奔而去。随着这游猎队伍逐渐有人加入,沈哲子远远看到那桓温竟然也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加入其中。
  历史上桓温崛起,庾翼的提拔信重功不可没。但桓温器量格局养成后,便又拿庾翼后人开刀,废免诸庾,又是一笔糊涂账。
  整个上午,沈哲子都无所事事,只在庄园内随处游荡,偶尔也遇到一些地域感情冲突不那么强烈的侨人对其释放善意。
  庾条却不是没有收获,虽然没能再找到谢尚的踪迹,但却打听清楚了谢家的人际关系,得知其家与陈郡袁氏颇有往来,而袁氏已有两名子弟早已成了资友。于是他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将谢氏拉入进来共享富贵。
  到了正午时,正当沈哲子耐心渐渐消失,庄园门庭处安排的人手终于赶来汇报说发现了谯王司马无忌的踪迹。
  沈哲子听到汇报,精神便是一振,连忙往门庭处行去。庾条也是知晓内情者,见状便也生出看热闹的闲心,尾随沈哲子而去。
  行出不多远,沈哲子便看到谯王自远处大步行来,脸色沉凝如霜,走路姿态却有些倾斜,一瘸一拐的。
  彼此越来越近,沈哲子举步迎了上去,对谯王行礼道:“谯王去而复返,对于我所言之事应是有了佐证吧?”
  谯王脸色阴沉而行,原本并没有注意到沈哲子,听到这话后神情更阴郁几分,虽然心情已是恶劣到极点,但略加沉吟后还是停下脚步,对沈哲子抱拳道:“若非沈郎相告,至今仍被王氏奸恶伪善之家欺瞒,愧为人子!昨日言辞多有冒犯,眼下血仇系身,不及相谢。待我手刃奸贼之子,再来重谢!”
  听谯王这么说,沈哲子才略感满意,自己这番用心总算没有白费。他见谯王一腿似乎有些不便利,便奇道:“谯王尊体可是有恙?”
  听到这话,谯王神色便是一黯,涩声道:“家母受我迫问虽然据实相告,但恐我冲动犯禁,反为王氏所害,将我禁足家中。我穿墙而出不慎跌足……”
  “谯王矢志复仇,壮节实在让人钦佩。”沈哲子似真似假叹息一声。
  谯王闻言后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只是恨恨道:“但有一二血性,岂能忍与杀父血仇共戴一天!我若尚有一丝迟疑,应受千夫所指,举世共唾!”
  讲到这里,他又问道:“不知庾君、沈郎可曾见到王胡之狗贼?早间我往王家去,却不曾见到此獠,应是在此了!”
  “谯王已经去了王氏府上?可曾透露血仇内幕?”
  沈哲子听到这里,心内却是顿感不妙。这谯王若先去王氏府上闹一通,王氏得了消息,哪有不赶紧来通信让王胡之暂避的道理。
  果然谯王闻言后便点头:“我报父仇,哪需隐瞒世人!正要让举世皆知王氏恶行,否则难消我心中恨意!”
  沈哲子顿足叹息道:“王氏门生故吏无数,谯王你一击不中,岂有再得之理!鲁莽之行,似勇实怯!”
  他倒不是惋惜于谯王血仇难报,只是不能借此重创一下王家,颇感可惜。


第0165章 与你偕亡
  这话说的不算客气,等于直接质疑了谯王报仇之心,但也显示出沈哲子心情之郁闷。这谯王真是一个猪队友,今次若不能收拾了王家人,自己也算是枉做坏人一次。
  听到沈哲子这话,庾条亦在旁边冷笑道:“似勇实怯,这话真是不错。王门势大,谯王孤身一人,血仇既难报,作势苟且,亦在情理当中。”
  被这两人言语挤兑,谯王已是勃然色变,怒吼道:“你等亦要试我剑利或不利?”
  你的剑利不利跟老子有屁关系!
  看不成热闹心情已经很郁闷,沈哲子听到谯王这耍横之语,神色亦是一沉:“谯王是要举世皆敌吗?”
  谯王终究还是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又怒视这两人一眼,然后便匆匆离去,要在园中搜索王氏兄弟。
  看着谯王匆匆离去背影,沈哲子心内不禁叹息一声。像这种远支宗室,但既非西阳王、南顿王那种宗室老资历,又无东海王这种政治意义,亦非亲厚帝裔,不过一个虚名王爵,真的是看得起称一声王,看不起又算个啥?哪怕王氏已经势衰,区区一个谯王也不值得过分重视。
  若是这谯王能沉得住气,出其不意的发难,尚有几分报得血仇的机会。但若对方已经警觉,又岂会让他得手。
  甚至不需要跟上去看,沈哲子亦知谯王今次必是徒劳无功。这却是他不能忍受的结果,心内先是叹息一声,暗道又不是自己死了老子要报父仇却要比谯王这个当时人还要操心,继而才又思考起王氏兄弟或会做出的反应。
  因为对此事尤为关注,庄园门庭以及几个出口都有人手安排在那里,倒是可以确定王氏兄弟此时尚未离园。
  首先既然王家已经得知谯王要报父仇这件事,已无隐瞒的必要,索性不如将事情闹大。于是沈哲子便将这想法与庾条与任球略作交待,这两人亦意识到此事宣扬出来后沈家能直得的好处,最起码在选帝婿这件事情上,王氏将要不成对手。
  对于这种阴谋事情,庾条亦是颇有心得,不忘叮嘱任球一声:“王门势大,哲子郎君先前所言谯王似勇实怯一节,任君与人论及此事时不妨倍言此节,如此才可迫得谯王与王氏不死不休!”
  任球闻言后亦是一笑:“庾君所言正是,不独于此,如今我等都留东海王别业,王氏或要托庇于东海王。东海王是要宗人相亲,还是大局为重,亦可略论一二。”
  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沈哲子心内不禁感慨,自己大概命格与好人相冲,身边尽是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许多事情,就是要在爆发伊始做个定调,日后再扭转起来才困难。否则凭时下侨门掌握舆论,而王氏在侨门中影响力又无与伦比,避开风头后稍加运作,此事未必不能大事化小,最终毫无波澜。
  等这两人分头去散播消息,沈哲子又开始考虑自己能做什么。他家在东海王庄园内尚有几百部曲,如果不能发挥这个优势则未免有些可惜。虽然不至于要亲自下场帮谯王报仇,但营造一个紧张气氛,将事情定性更严重恶劣一些还是可以做一做。
  略加沉吟后,沈哲子便有了决定,唤过刘猛来耳语一番。刘猛听到这吩咐,不免有些错愕,稍显迟疑道:“园中如此多人,郎君亦在园内,若混乱起来,只怕不好脱身……”
  “不妨事,园中如此多贵人,都是惜命之辈,或能一时乱起,不会有太大动荡。只是你吩咐他们自己要小心,不要被窥破踪迹。还有最后那一桩事要安排好,不要出错。”
  沈哲子仔细吩咐一声,然后示意刘猛去安排。为了帮谯王报仇,他也是煞费苦心。
  做完这些之后,沈哲子才又带着几名随从,循着谯王去路准备看看热闹。虽然已经笃定谯王此行不会有收获,但沈哲子心内多少有期待,想看看王氏吃瘪,否则自己便是枉做一场坏人了。
  此时园内尚是一副波澜未起的样子,许多昨夜通宵达旦宴饮欢庆的宾客此时精力多少有些不济,多去觅地休息。剩下的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散落在园中各处,各自为乐。
  但是当沈哲子越过昨夜那大殿行入庄园中心时,便感觉到气氛有了异常,左近巡逻警戒的甲士变得多了起来。
  一队王府卫士自另一个跨院疾行而过,为首者正是昨日入园时沈哲子曾见的那名小将,神态颇为凝重,看到沈哲子立于道中,他脚步顿了一顿,转而行过来行礼道:“不知沈郎要往何处去?”
  “我不过随意游荡,将军又是要去哪里?园内可是有事发生?”
  沈哲子笑了笑,明知故问道。
  那小将摇摇头:“我受传讯来,亦不知园内有何事发生,只是诸多宿卫调集,应是有些意外之事。沈郎最好能与有人同在一处……”
  讲了几句,他便拱手离开,率领一队卫士匆匆往园中去。
  沈哲子亦随行其后往园内走,待将近那木塔时,便听到人语喧哗声,绕行过一座阁楼,前方已是人头攒动,非常的热闹。
  沈哲子再往前凑了凑,便听到竺法深的声音:“谯王切勿冲动自误,此事疑点诸多,尚要商榷。”
  随之而起便是谯王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深公尘外之人,有道之士,岂不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家母亲历此事,悲戚告我,岂能有假!今日不诛此獠,枉为人子!”
  听声音倒是很热闹,沈哲子凑到人群内去看,只见谯王手持一柄利剑立于塔外,而在其对面,则站立着素袍和尚竺法深,在其身侧尚有数人将木塔入口牢牢守住,看来王家兄弟已是逃入了塔中。
  看到这一幕,沈哲子倒是一乐,谯王莽撞不深思熟虑,致使对方有了防备。而王家这几个蠢货也不落人后,这么大个庄园往哪里逃不好,偏偏逃进这木塔绝地。不过没能在场中看到东海王,看来这位东海王尚算清醒,明白自己身份尴尬,一旦现身则不好处理此事。
  但是东海王既为此地地主,又能躲到何时去,局面僵持下来,终究要出面调停。
  沈哲子刚一行到此处,那谯王便指着他大声道:“沈郎来得正好,深公等对我之言尚有所疑。你既先告我此事,亦是知情者,请你替我分讲一二,我可有污蔑王廙狗贼?”
  木塔周围围观者众多,包括戴邈等台省重臣在内,听到此事亦和沈哲子有涉,神色亦变得精彩起来。当即便有亲厚王氏者语带怨忿道:“貉子挑拨是非,乱人视听,实在可恨!”
  沈哲子既然对谯王道出此事,便没想着能瞒于世人,此时被谯王点名道出,倒也不觉得如何尴尬。
  听到旁人对他指责声,当即便冷笑道:“愍王忠君死国,壮节勇烈彪炳域内,人共敬仰!唯有一瑕便是不能战阵而亡,没于暗室之谋,令人痛心疾首。但有一二良知,岂可隐恶不明,使英魂太息?我虽非时之名士,亦敢斗胆言公义!为英魂张目,俯仰无愧!若有戚戚小人肝肠妄动,讽议为非,亦不必多言,各仗三尺,与你偕亡!”
  听到这话,众人不免语竭,让他们袖手议论则可,真下场去与人生死相搏则能免则免,即便有这个胆气,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戴邈立于人群中,漠然发言道:“即便真有此事,应交付有司详查验证,岂可私相构陷!”
  其他人闻言后,则又窃窃私语起来,虽不再直言沈哲子,但却对戴邈此语大加附和。
  沈哲子素知这家伙屁股不正,听到这话倒也不觉意外,只是冷笑一声,然后说道:“若是简侯泉下闻戴公此言,应是深以为然。”
  简侯便是戴邈之兄戴渊,王敦一次为乱时,因戴渊名重且不肯协从其乱,将之收而构陷杀之。虽然彼此也有仇隙,但戴邈亦是年高,政治上有所诉求,难免仍与王家有所呼应。
  被沈哲子不留情面的道破此事,戴邈亦有汗颜之感,他兄长入罪便是有司决之,事后又得翻案追赠。此时由他这个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确是有些尴尬。
  “我父可曾有罪?可曾交付有司?被王廙奸贼所害,可恨我懵懂无知,竟坐望奸贼欺世盗名而得善终!血肉受辱,此恨难消,誓杀贼子!”
  谯王挥舞着手中剑冲向木塔,然而竺法深却站在入口处纹丝不动,一脸慈悲状叹息道:“人世如苦海,谯王何苦执于过往定要让惨事再履人间?往事已矣,逝者各得解脱,各得归所,何苦人力强为,使生者、逝者各失其所,俱难相安?”
  说着,他又转望向沈哲子,神情惋惜道:“沈郎昨日作偈,佛性妙趣,令人叹为观止。今日却执言生咎,扰乱清明,翻覆于斯,操弄人心,岂非又堕入执于皮相之卑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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