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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6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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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愆期通过掳掠在畿外获取到一部分军资,算是解了庾翼的燃眉之急,又能让台内与沈氏俱都陷入焦灼中,可谓是一举数得。
  可是很快,庾翼便发现他高兴得太早了。这一部分资货虽然是成功运到了历阳,但仍需要变卖成钱财而后才能转变成资粮军械。
  沈充被惹怒的后果,便是对历阳进行全面的封锁,上及合肥、江夏,下及江州鄱阳,那可都是沈家能够影响覆盖的区域。各地俱都接到指令,针对历阳进行全面的禁运,又有各路强梁充斥商途,大凡发现靠近历阳所在区域,那就是直接劫掠哄抢!
  当然,这种禁运的私令能不能够得到有效的执行还在两可之间,乡野之间诸多豪宗,总有一部分人贪财忘命。只要有钱,也不愁买不到货品。
  可问题是,沈充摆出这样一个姿态,就算有人敢于罔顾沈氏态度而选择与庾翼继续进行交易,但这转而就成为那些人漫天要价的理由。毕竟在目下这样一个形势,跟历阳贸易本身就是极为危险的事情,敢做的人也实在太少。
  如此一来,庾翼就彻底陷入了困境中。王愆期虽然带回价值千数万钱的物货,但这一部分物货想要售卖出去,本身就要被盘剥一次,价格急剧缩水。而再将这些钱财购买粮草等急缺物资,又要面对高昂达于数倍的价格。
  如此一来,从江东运回的这批物货非但没有让庾翼状况得以好转,为此付出的代价之高简直令庾翼不敢深思。历阳财政几近崩溃,以至于庾翼每天都要巡营数次,唯恐兵众们因为乏用而造成哗变。
  刚刚过去的新年,庾翼过得可谓是分外焦灼。而新年之后,状况仍然没有改变。
  虽然都内传来的消息表示出他与王允之的打算的确是凑效,极大程度削弱了沈氏留在近畿附近的部曲兵力,但被调走的这一部分兵力却并未如他们所预计的那样,护送吴人乡众返归故乡。庾翼怀疑其中绝大部分都被沈充撒在了历阳周边,以维持对他的劫掠封锁。
  随着局面的持续恶化,渐渐地就连王愆期等心腹部众都要丧失掉信心。按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除非他们直接纵兵过江继续掳掠补用,否则根本不用台中或旁人做什么,他们自己就崩溃散尽了。
  所以近来这些人也都频频询问到底何时发动,而庾翼面对这个问题,也实在拿不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单凭他自己眼下的实力,不要说复制此前苏峻的举动,只怕还未靠近石头城,就要被闻讯赶来的宿卫击溃。
  “王深猷内中焦灼远甚于我,以小搏大尤赖时机,眼下良机未到,仍须稍假耐心。”
  面对部众们一次次焦灼询问,庾翼只能以此回答,如果没有内应配合,他的力量是很难直达京畿的。
  新年之后又过几天,庾翼苦苦盼望的机会还没有到来,却先迎来了他的侄子庾羲。庾羲并没有直接抵达历阳,而是停在了濡须口,派人邀他前往相见。
  “道恩这是虚辞诈我,看来二兄今次派他来是厉命相随啊。”
  接到家人传报,庾翼忍不住叹息一声,二兄一贯以来的心意如何他不是不知,而他已经筹备到这一步,心意也可谓坚定,已经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劝说回头。
  “无论道恩是受于何人所命,没有长辈去迎拜晚辈的道理,他要见我,直入镇中来见即可。我虽然内持厉念,但怎么可能加害庭门之内的嫡亲骨血。”
  庾翼再使家人传告,庾羲无奈之下,只得入镇来见。而与其同行的,还有一个王恬。
  王恬自然不是来拜会历阳,他跟庾翼也没有什么交情。之所以跟随庾羲一起,实在是大江沿途封禁严重,他又没有函文在身,难得通行。
  一俟抵达历阳之后,王恬便请庾翼帮忙准备车船送他一程,老父病危,他实在是无暇旁顾停留。庾翼为此也未作刁难,点出一部分部众护送王恬过江而去。
  待到叔侄相对时,庾羲尚在斟酌辞令,庾翼已经开口说道:“道恩你此来何意,我也心知。亲长有什么分歧争执,无谓让你这小辈为难。无论你二父叮嘱你什么,你且都先收在腹中,不应付过眼前事务,其余我都无暇分神。”
  “叔父你又何苦?二父教我……”
  庾羲听到这话后已是一脸为难,还想再出声力劝,但却被庾翼挥手打断。
  “莫非你也与你二父一同见识,认为我是求于非分,绝不能成?”
  庾翼听到这话后,脸色陡然一沉,继而又肃容道:“这么说吧,我与沈氏反目有我不得不如此的道理。眼下你我父子私对,秘话不传六耳,我怀疑你父是为沈氏所害!那么你是否觉得,我家还应该继续与沈氏媾合相安?”
  “什么……”
  庾羲听到这话,顿时惊得从席上跌出,满脸的难以置信,死死盯住庾翼:“叔父此言,可有实证?”
  “我如果有证据,会按捺到今日?当年京畿大乱,你父出奔,我与沈维周并从相随,恶事发乎猝然,就连我都惊愕当场,然则沈维周却似是早有定计,率引我等奔回京畿险地,及后种种,都似预设一般,而沈氏也因于此乱,大盛于世道之中!”
  庾翼讲到这里,又深吸一口气:“我自然没有证据直指沈氏,但思及旧年亲历,总觉有几分蹊跷。或许你要说我以奸恶中伤故亲,但若是你父当年不死,时局绝对不会达于今日如此!”
  “沈氏与我,名为亲善,实为霸凌。此前我不过稍忤其意,略取别计,沈士居便穷厉制我。而今,他更是鼓动乡本,要将我钳杀于此处!即便你二父能够庇我安危,但若舍于此搏,来年我也必将隐匿私门之下才能稍得苟活延命。既然如此,我宁可求于壮烈。”
  听到庾翼这一番话,庾羲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作为一个二十多岁、长久受于家门庇护的年轻人,庾翼言中透露出这些险恶讯息,他一时间实在难以消化,诸多杂念纷至沓来,甚至让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你既然到了这里,便且先留下吧。待到此间事毕,无论在内在外,也都由你。”
  庾翼说完这些,便起身离开房间,只是临走的时候又叮嘱庾羲一声:“我此前道你这些,切记不可私泄。没有我的允许,连你二父都不可告知。”
  大兄之死究竟与沈氏有没有关系,庾翼并不能确定,并且也已经不甚在意。
  时过境迁,最重要还是当下,他之所以旧事重提,主要还是打算来日都下事成之后提出这样一个旧事的可能解读,以此游说二兄对他加大支持。
  至于将他这满怀恶意的揣测宣扬于外,庾翼想都不敢想,因为那意味着将要与沈氏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
  此前过境的王恬,庾翼也知道其人归乡后必然会给王允之造成一定的困扰,但那都是王门家事,庾翼也不愿出面做恶人。他也希望王恬的归乡能够反过来给予王允之一定的敦促,尽快营造机会,否则他这里都要支持不住了。
  而王允之也终究没让庾翼失望,待到王恬过境旬日之后,他苦苦盼望的机会终于到来!


第1087章 宜作自度
  郗鉴独坐于牛车上,前后家人护持,行走在琅琊郡中乡道上。周遭景致充满了冬日的荒凉,而郗鉴脸色也是挂满了忧苦。
  他这一份忧苦,倒不是感怀于自身。虽然他在归都最初的确是遭遇了极为非礼的冷落,但是很快局面就有所转变。尤其随着沈充冲入州城闹了那么一场,台内严重缺乏能够得望于两端,居中传递讯息的人选。
  所以很快,台内便正式将郗鉴迎入朝内,一应礼遇也都追补上来,甚至就连诸葛恢都表态要以尚书令之位相让郗鉴,以让他安留在台中帮忙维持局面。
  但郗鉴对此却乏甚热情,他连徐州重镇都不贪恋的放手,又怎么可能会为台内一个虚位而惑。尤其过江前后饱尝人情冷暖,不免更加心灰意冷,不愿到了这把年纪再为各有所谋者而利用,因此连番固辞。
  如果不是天寒难行,他早已经离开了建康。如今虽然暂留下来,但也不问世事,每日闲散度日,间或拜访一下故友。内外形势无论焦灼与否,都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只待春暖便启程离都,归卧乡土待死。
  咸和十三年的新年,透出一股萧索,尽管许多典礼也都铺设的极尽奢华,但中兴以来的许多重臣也都多有缺席。王导自不待说,就连温峤也是寒冬抱病,几近垂危,其子温放之紧急南归,日夜侍奉榻前。
  郗鉴有感于此,就连一些典章俗礼的门面事务也都懒于应付,称病深养,偶或出门看望一下旧友。
  他今日正是从王导府上离开,王导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整个人瘦脱了形,郗鉴在其家中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其人不过清醒过来大半刻钟稍作寒暄,而后便又沉沉睡去,睡梦中偶或呼唤几声儿子王长豫的名字,并一些让人根本听不清楚的细碎絮叨。
  正在这时候,前路突然有车马奔行声,一辆马车在道途上飞奔而来,令得郗鉴前后随员俱都收缩围绕起来,警惕十足。
  两车擦身而过,突然那马车停下来,从车上跃下一个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人,正是仓皇归乡的王恬。
  “车上可是郗公?郗公行于乡里,不知是否过我家门?可曾面见家父?家父目下……”
  王恬辨认出郗鉴的仪仗,疾行上前开口发问道,声音已是干涩到了极点。
  郗鉴自车上探出头来,眼见王恬如此,也是长叹一声:“原来是敬豫,你总算是赶回来了。太傅重病缠绵,但仍固执不舍,大概是执念想要再见儿郎一面……”
  王恬听到这话,眼眶里泪水更是滚滚涌出,哽咽着恨恨道:“若非奸恶家奴隐瞒父情,使我懵懂不知,老父不必受此一场煎熬!多谢郗公探望,恕我失礼,且先归去了。”
  “快行快行。”
  郗鉴闻言后便也摆摆手,而后便若有所思的望着王恬车驾向家门飞奔而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让家人继续上路。
  返回台内安排的居舍,郗鉴便即刻吩咐家人道:“速将阿郎唤来!”
  郗愔近来在都内可谓是春风得意,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一众时流年轻人们当中赢得了充分的尊重。久来浪行于外,家人一通好找,才将他在都南一处吴人别业中寻到,而后便匆匆往家中赶。
  待到儿子返回,郗鉴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吩咐道:“近日吴乡可还有归人结队离都?你赶紧准备一下,这几日内就与那些吴乡行人结伴,先往吴中去。你不是一直向往观望吴乡风物?且先留在那里,没有我的传信,不准归都。”
  郗愔听到这话,不免一愣,他虽然自在都内过得快活,但其实也是取意就近照顾老父。因此虽然吴人多有新友邀请,他也不敢私自离去。他这里尚在迟疑,郗鉴却又催促几声,让他现在就赶紧回去打点行装。
  且不说郗鉴驱令儿子即刻离都,王氏家门之内又是另一番情景。随着王导病情日渐严重,分散在近畿乡中的族人们也都多数返回,大宅内人满为患。
  王恬归家顿时又在家宅内引起一番骚动,众多家人行出相迎,王恬却没耐心与这些人作无谓寒暄,只是吩咐家人速速将他引向老父居所。
  待到暖阁之外,王恬才敛息悄然行入,他探头自屏风一侧看到老父横于榻上,白发苍苍、病容枯槁,已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为免惊扰到浅睡中的父亲,王恬忙不迭掩面而出,这才在家人引领下匆匆退出沐浴更衣,然后便又匆匆返回暖阁,吩咐已经守夜多日、早已经疲惫不堪的他自己两个儿子并兄弟先退去休息,而他自己则恭坐屏风之外,一边侧耳倾听老父鼻息声,一边闭目养神。
  “四郎,螭虎已经归家!”
  早在王恬车驾刚刚出现在家门外的时候,宅内的王允之已经得到了信报。
  王允之这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最起码在表面上已经安分到了极点,而事实上,他是一直在调控整个王家的部曲防务。此时听到王恬归来的消息,王允之脸上顿时喜色涌现。
  不同于庾怿的猜测,对于王恬的归来,王允之非但没有抵触,反而一直在盼望着。所以在得讯之后,他即刻便披上素袍,待到王恬沐浴更衣后再转入暖阁,他也才缓缓踱入其中,望着王恬略作颔首,便在外室内寻个角落坐了下来。
  王导睡眠很不踏实,梦中多有呓语,偶尔呼唤几个家人的名字,其中最被频繁唤出的便是王敬豫,其次便是第三子王洽,王恬虽然也偶被唤及,但频率却不及两个兄弟那么高。
  王恬寻常时或还有些争胜不忿,但这会儿眼见老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计较,只是心里难免略有自嘲。
  时间悄然流逝,一直到了掌灯时分,大概是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王导才缓缓睁开了眼,视线迷茫许久才渐渐有了焦点,而后便看到了恭立在榻侧的王恬,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而后才迟疑道:“你、你是螭虎?阿奴,你父将要、将要……”
  “阿爷,是我,不肖儿子回来了!”
  王恬听到这话,眼眶顿时湿润起来,他弯下腰去抓住老父那缓缓抬起的干枯手腕颤声道。
  “回来了?回……回来了!谁准许你回来,谁让你回……”
  王导原本以为还在梦中,待到手腕被儿子握住,脸色才蓦地一变,整个人身躯剧颤,探手指着王恬频作呵气,激动得连话都讲不出,只是那神情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濒死老人眼见游子终于归家的喜悦。
  王恬见状,神情也顿时僵住,热切的心情顿时寒彻。这时候,王允之才从外室匆匆行入,一把揽住身躯僵硬的王恬将之扯出,而后才吩咐家人速传医士来照料太傅。
  王恬被拉出暖阁,整个人仍是怔怔失神,望着王允之惨然一笑:“让四兄见笑了,我情知大人素来厌我,同室之中难比上下。我也不敢妄求邀宠,但父子何以至此?此前便命家人欺我无恙,至于此境,他甚至都不愿见我,不愿我得于孝义……”
  王允之听到这话后,脸色也是蓦地一沉:“竟有此事?难怪螭虎你归来险迟……不过,我觉得这不该是太傅本意,应是有恶奴于中作祟离间深情,眼下太傅迷茫,也不便详问。你且先随我来,将太傅身畔几人招齐严问究竟何人弄奸!”
  “唉,我现在、现在真是无有定计。有劳四兄你,究竟何人奸使大人厌我……”
  王允之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听到王恬这么说,当即便吩咐他门下待命已久的部曲们冲入宅内,将王导日常亲近所有老家人们尽数捕拿起来。
  这自然激起了宅中一番动荡,乃至不乏人奋起反抗,可是这会儿王恬心绪也是紊乱,只想弄清楚何以父亲对他疏远厌见至斯。他亲自跟随在王允之身后,眼见着那些老家人们一个个被擒拿,而后便行入王允之准备的一个独立院落,亲自入内审问。
  王允之将王恬送入院子里后便又匆匆行出,吩咐门口部曲将:“严守此处门户,禁止任何人出入,待我归来!”
  说完后,他便直往王导所在暖阁行去,这会儿尚有一大群人围绕在王导身畔忙碌,王允之也并不着急,默立在一侧,待到王导情况略有好转,他才喝退所有家人,缓缓行入房中。
  王导原本情绪已有平稳,但见王允之行入,情绪复又变得激动起来,那枯老手指直指王允之,双眼更是怒睁。
  “我不敢奢望太傅能体察我的苦心,但螭虎归来,似是天意。我这逆死劫余,于仕进已经不敢再作妄想,纵然有所谋划,也只是盼能托举螭虎重归时局,使我家门再复旧势,绝无一二自私之想!”
  王允之在王导榻前深跪下拜,待到抬起头来时,眼眶也已经变得通红:“太傅或是以悖逆望我,我也不敢申辩。但我家门由南及北,存立不易,不乏亲长以性命周全,岂可折于此世!我父溅血于我转首之际,我是怎样心痛,太傅能否体察一二?当时太傅寄言自度,不知可有忘怀?”
  “何为自度?我实不知,但我却至死不忘,家业之存续,我父以命相延,我不能眼见他身死功毁。太傅既然懒于进取,那么就交给我吧!我恳请太傅也能稍念旧事,略存自度,止于今夜罢!”
  说完后,王允之便起身行出暖阁,吩咐自己的心腹去将王恬、王洽等兄弟引来此处,然后再以自己的部曲取代王导的旧人将此处牢牢防守住。
  同时,他又召人吩咐道:“速从小道疾往历阳通知庾稚恭,可以发动!”


第1088章 去留两难
  沈氏都南别业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盛大的集会,如今尚在畿内的吴人乡宗族人,几乎尽数都列于席上。
  沈充坐在主席上,看起来虽然是谈笑晏然,但眉宇之间却一直盘桓着几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类似的宴会,从新年过后便几乎没有间断。倒不是因为沈充的豪爽好客,而是他不得不如此,去年年末畿外的劫杀事件虽然处理的还算不错,后续也的确没有再发生类似惨事。
  但这件事还是在吴中乡人们心里留下了极为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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