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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6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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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所以没有提前通告。
  那赵胤这会儿也是不乏局促的站在堂下,当沈哲子望向他时更忍不住呼吸都慌乱几分,甚至见礼的时候都有些不知所措,该以何种礼节相见。
  沈哲子看到这一幕,便忍不住一叹。他与这赵胤虽然乏甚接触,但也不是没有见过。此前最近一次接触便是早年苏祖之乱时被庾亮胁迫着逃离建康的路上,也正是庾亮死的那时候。
  那时候的赵胤虽然算不上什么绝世名将,但也自有为将者的勇武气概。可是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个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老头子,以至于甲胄披挂在身都显得有几分不协调,更没有一点作为宿卫高级将领该有的气概。
  身位、环境对人摧残之大,一至于斯!
  “有劳赵侯了,其实我今次归都,本为复命,竟因此叨扰都中一众同僚俱不安宁,实在惭愧。”
  沈哲子从席上站起来,撤出主席,然后再请赵胤入座。虽然眼下际遇已有天壤之别,但赵胤毕竟还是宿卫排名前列的将领,沈哲子若还安坐席中,那就太托大失礼了。
  “梁公言重了,同为披甲王用,梁公在北屡创殊功,似我等宿卫之众,不过庭下力用,能够为梁公安宿警戒,已是幸甚。”
  赵胤说这几句话,已是频频拱手,姿态更是放得极低。
  接下来几句交谈,沈哲子也在认真打量这个赵胤的神情,发现其人似乎真的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被牵涉到多么敏感危险的处境中,甚至言中还多有暗示,希望将自家子弟送入淮南效力。
  这算是一种废物利用吗?
  沈哲子就算有什么话,也不至于要跟赵胤这个糊涂蛋讲。而且再退一步,就算赵胤迟钝到还没想清楚他处境的不美妙,但能够被牵涉进来,也就不值得沈哲子再对他做什么提醒。
  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午,也到了沈哲子该要出行的时刻。他今天倒没有什么特殊任务,不过是前往通苑去拜见皇帝而已。
  皇帝亲政之后,通苑也被再作修建作为一座别宫,一般用作召见宗亲、贤名处士等不算太官方的场合。这在正式朝觐前的一次会面,也是皇帝主动要求。沈哲子对此倒也不乏期待,他也想看看这位皇帝在真正接掌整个帝国后,又被世道带来怎样的变化。
  只是原本这个比较轻松的私密会见,却因为北军的意外出现而蒙上一层阴霾,更让沈哲子心内积下了不小的怒气。
  当沈哲子动身时,今次随员班剑甲士俱都列队护从。赵胤等宿卫将领们在看到这些淮南精锐那锐不可当的气势后,也忍不住连连感慨。桓温脸上则流露出几分萧索的复杂神情,只是不知心内有没有后悔此前的决定。
  通苑与覆舟山别苑相隔倒是不远,绕过两座王公园林,途中再行过青溪上的廊桥,便抵达了通苑的外围。
  赵胤就此停住,引众队列道旁,对沈哲子摆手笑道:“我便将梁公引至此处,稍后梁公离苑时,可使人来告,我再亲送梁公归于宿处。”
  那宿卫哪里是一个宿卫大将该有的,分明是将自己摆在了沈氏家兵部曲将的位置上,甚至就连桓温等部下将领们脸上都流露出几丝尴尬,深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身位大失的上官而感到羞耻。
  “赵侯亲送至此,已经令我受宠若惊,岂敢再作叨扰。奏对在即,不敢长谢,待到来日得暇,必定过府拜望多谢。”
  沈哲子也抬手抱拳,对赵胤说道,然后目光及于桓温,笑容更显和煦:“元子兄,稍后再会。”
  桓温连忙抱拳回应,只是心弦蓦地一颤,因为这笑容看起来和煦,但都浮于表面,仿佛一层面具一般。
  一直等到沈哲子并其班剑随从进入通苑,他才行至满脸笑意的赵胤身边低语道:“将军,梁公入都,宿卫何部护从早有定规。突然调用我部,实在是有些……”
  “原来元子你也有所察觉,唉,我知你与梁公多有旧谊,本身又是忠烈余后,有的事情也就不必再瞒你。如今内外颇有分持,我等宿卫名为在戎,实则莫测啊。戎行多年,我奉劝你一句,少涉纷争,多逐事绩,这才是我等武人立身根本。我也是颇费手脚才得到这一与梁公稍作亲近机会,你们各位不妨各显所能,若能得于梁公所重,就此跳出京畿泥潭……”
  赵胤一副颇有得计状说道,眉目间也流露出几分蹉跎多年的落寞。
  果然!
  桓温其实早察觉到这当中不妥,此前先一步去拜见梁公,也是希望从梁公待他的态度以了解更多,可实在乏甚所得。如今听到赵胤一副忧叹语气,似是心灰意懒想要借力梁公以远离江东权斗漩涡,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算入彀中。
  当下这种微妙的态势,其实桓温也只是隐隐略有察觉不妥,似乎有什么潜流在酝酿。但究竟哪里不妥,又会引发什么样的变故,凭他目下的身位和阅历,也很难猜度清楚。
  他只是存了一份小心,立在道左思忖自己是否被卷入其中的可能。毫无疑问,这暗流当中埋藏着什么,梁公比他要清楚得多,尤其刚才那种和煦而又生疏的笑容,更似乎在向他暗示什么。
  终究还是自己身微智浅啊!这种明明已经身在其中,但却根本不知将要发生什么的感觉,对桓温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而这也更激发了他内心深处,迫切想要有所作为的强烈愿望!
  正在这时候,通苑内里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杂乱异响,兵卒们跑动声、呼喝声乃至于隐有金铁交鸣之声!
  “发生何事?”
  听到那异响,刚刚准备离去的赵胤脸色已是惶然大变,至于其他北军将士们也都惊慌不已。
  桓温这会儿也是手足冰凉,双腿灌铅一般沉重,木然随着北军同袍们向通苑内冲去,心里则一直在疯狂呐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北军将士们蜂拥而入通苑,旋即便见迎面园圃之中冲出一队劲卒,正是此前簇拥梁公进入通苑的班剑卫士。
  而梁公沈维周,被这些人团团包围在当中,俊美脸庞再无一丝雅致,脸色铁青,两眼几欲喷火,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眼见这一幕,那些北军将士们一时间更是惊惶无措,而作为主将的赵胤更是紧张得瑟瑟发抖,甲胄兜鍪下冷汗汩汩涌出,整个人水浸一般湿透。
  正在这时候,后方也涌出一众卫士,各持刀剑枪戟,隐隐然与闻讯涌入通苑的北军将士,将梁公沈维周并其卫士们夹在当中。
  无论是何人,在见到这一幕后,只要对时势稍有了解,绝对会震惊得瞠目结舌:在这天子近苑中,两队宿卫将士将一位手握重兵的外藩强臣并其卫士团团包围在当中!
  “弃械,弃械!速速弃械!”
  桓温这会儿总算恢复些许理智,很快便发现当中的玄机,眼下局面看似凶恶异常,但事实上无论是梁公的护卫并后追出来的那些宿卫将士,俱都是手持木制的礼器,而真正手握杀人凶兵的反而只有他们这些闻讯冲入的北军将士!
  这会儿人人都是茫然,听到某一个准确指示,俱都下意识听从,忙不迭将手中刀兵忙不迭丢弃在地,甚至包括另一面那些手持木制礼器的宿卫们。
  一众人分成三波对峙,通苑内气氛一时间沉重到似有千钧之重,根本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该要怎么做。
  正在众人俱都呆若木鸡的情况下,梁公沈维周排开身边班剑甲士,缓缓行至后追来的宿卫们面前,而后做出了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素以俊雅著称的梁公,抬腿一脚将一名站在宿卫当中的礼官踢翻在地。
  “王师将士屡战江北,痛击胡逆,义血抛洒,以性命擎助晋祚复兴,难道是为尔等悖礼恶贼所战?”
  沈哲子一脚踢翻那名礼官,犹不解气,语调更是愤怒到了极点。


第1045章 交戟叉颈
  时间倒退回一刻钟前。
  北军宿卫突然加入到原本不该出现的防卫中,在沈哲子看来,意图大概有两点,一是打草惊蛇,二是统一宿卫人心。
  这第一点显而易见,军队尤其是驻扎在京畿的军队,那是一个绝对不可轻易摆弄的敏感地带,尤其是牵涉沈哲子这种实权方伯的情况下,会让这敏感程度陡增数倍。而且众所周知,沈氏在北军宿卫中的影响力是非常低的。
  突然发生这种事情,任何对时局稍有感触的人都能察觉出其中不寻常的意味。而对沈氏这一派的人而言,沈哲子突然被置入一个安全得不到保证的环境中,与沈家牵扯越深,反应便会越激烈。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只有在这种微妙且关键的时刻才能表现出来。所谓白首相知犹按剑,无论平时言行如何,当作为沈家核心人物的沈哲子安全受到威胁时,许多平时观察不到的细节便会大量的体现出来。
  至于统一宿卫人心,这一点虽然稍有隐晦,但也不难理解。宿卫的基本构成,便是所谓的六郡良家子,当然经过几次大的换血和整编,也有大量的侨门子弟加入进来。
  就拿北军宿卫来说,沈家虽然影响力不够,但那是在将官层面而言。事实上北军宿卫也是由大量南北时流人家子弟所构成,往更远处说,沈哲子乃是纪瞻的弟子,而在苏祖之乱中又主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京畿防务。
  尤其宿卫虽然职责不同,但也毕竟是军人,而沈哲子便是如今国中军功代表。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沈哲子在宿卫中尤其是底层兵长中的影响力有多大,实在难于估量。
  北军突然卷入进来,意味着直接威胁到沈哲子的生命,无论更底层的原因何在,必然要承受沈家势力的反扑。这不是由沈哲子个人意志所决定的,这是整个派系睚眦必报的特性所决定的。
  如此一来,北军势必会陷进一个斗争的漩涡,如果背后再被人施加推力,卷入的宿卫可能会更多。这就直接传递出一个信念,梁公和整个沈家对宿卫极不满意。本身不在其位,就算有什么旧日瓜葛牵连,在这种喧噪之后又能剩下多少?
  仗义每多屠狗辈,越底层的民众越倾向于认同大概念。一个普通的宿卫士兵,哪怕这件事与他没有关系,但他是宿卫一员,梁公对宿卫不满,这就会让他感受到威胁。
  当然,除了这两点之外,北军入场这一举动还可以有其他的解读,比如是不是一种威胁?但这所有的意图,都是一种手段,背后操控者目的究竟何在,其实还有待进一步观察,他们究竟想达成什么样的目标?
  所以在此之后,事态必然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沈哲子自认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但却没想到这进一步的发展来得如此迅速,且以一种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方式展开。
  因为心存一份小心,沈哲子进入通苑的时候,身边自有班剑随行。这并不是因为胆怯,而是作为一个阵营首领对别人的负责。眼下皇帝也在通苑中,谁若想在通苑借皇帝为名对沈哲子不利,那就是在挑战所有世家的一个底线。
  因为所谓的门阀政治,在政治上有两个最基本的特征,一是分享皇权,二是维护皇权。为了一己私利而将皇帝卷入莫测危险中,别人还怎么玩?大家共同的底牌,不可能交给你一个人落注!谁牵涉进来,谁就丧失门阀的最基本立场。
  可是沈哲子在到达殿堂之外后,眼前却出现极为诡异一幕:道路两侧排列着两队甲衣鲜明的宿卫壮卒,手中各持刀剑礼器。而当沈哲子离开队伍行上道路时,先有两名宿卫上前交戟叉在他的颈前,另有两人持刀穿过他的腋下挟持前行。而这四件兵刃,是真的!
  突然遭遇这种情况,沈哲子倒是没有惊慌,因为他知道这是一种礼节,一种早已经被时人淡忘的汉礼。
  汉制三公领兵入见,皆交戟叉颈而前。
  沈哲子知道这一旧礼,倒也不是因为熟知礼节,而是因为一个故事。那就是曹操讨伐张绣入见汉献帝,就遭遇了这种待遇,汗流浃背,自此不复朝觐。
  魏晋之际权臣屡出,皇权威严直堕,这种直接威胁到权臣性命的旧礼便也被有意识的淡忘。最起码沈哲子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听人谈起这桩旧礼。
  所以当他遭遇这种待遇时,一时之间也是有点发懵的,搞不清楚摆出这种架势的人意图何在。至于他后方的那些班剑卫士,自然不知这些所谓旧礼,眼见大都督被人直接凶器挟持,当即暴起,冲过来将沈哲子夺回,然后便保护着他向外冲。
  北军冲入通苑,所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沈哲子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但在这一刻也真的感觉有些措手不及。因为这一举动实在是太出乎预料,简直可以说是人心有多险恶,就能对这一行为有多少解读。就连他,一时间都抓不到背后策划者目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想不明白,那么自然要往对自己最有利的方面选择。而哪方面对沈哲子有利?这是乱礼!
  第一,他不是三公,也不是领兵入见,而是奉诏入述。第二,他不是曹操,他不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而是受王命以伐胡逆!
  所以在一众宿卫们众目睽睽之下,沈哲子亲身上前,痛殴礼官。这是先在礼法上让自己站在正确一方,然后再通过失仪这种小错来分化稍后或要出现的抨击攻讦。
  此刻在场众人,沈哲子属下卫士们正是心有余悸,眼下唯以大都督安危为主。至于那两方宿卫,这会儿也都是惊愕到了极点,根本不知该要怎么做。
  类似赵胤这种在场地位最高的将领,因为对政治阴谋的险恶见识更多,这会儿恐惧也就更大,在不了解内情之前,根本不敢贸然出头。
  可是沈哲子武技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久从戎旅,这会儿更是挟忿出手,更不是区区一个台臣礼官能够阻止的。
  眼见梁公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而那礼官处境更是堪忧,桓温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刚前行几步,便见梁公麾下班剑虎视过来,他将两手一摊,站在数丈外大声道:“梁、梁公请息怒,此处毕竟天子近苑……”
  沈哲子也不是真要将那礼官殴打致死,这也是他表达自己愤怒态度的一部分,听到桓温的劝说,才算是收了手,而后环视在场宿卫怒喝道:“退开!”
  宿卫们这会儿绝大多数都茫然无措,听到呵斥声,俱都避行到侧方,但也仍是隐隐将沈哲子并其护卫包围在当场。
  待到近遭没有别人,沈哲子才抖落衣袍上灰尘,正冠束带,面对皇帝所在那殿堂方向大礼下拜,语调中隐含着悲怆:“臣受诏归都,本欲君前陈奏功过。不意觐见之途竟遭奸邪横阻,咫尺不能相见!君臣至此,人世大哀,幸在江北忠勇群立,只待一诏,则必归都再敬拜阙下!”
  说完之后,他又三拜而起,行回自己卫队中,沉声道:“我们走!”
  这会儿也有其他各方驻处宿卫将士闻讯至此,不乏人听清楚梁公言中竟有勤王之意,一时间俱都震惊得手足冰凉。
  他们绝大多数都不知道事态究竟为何演变到这一步,而在场地位最高的赵胤这会儿已是抖若筛糠,身形都摇摇欲坠,要靠身边人搀扶才能立稳,更不能给宿卫众将一个明确指示。
  但就算没有指示,也不乏人意识到绝不能让梁公就这么离开,否则下一刻极有可能江东便再次陷入战火中!可就算意识到这一点,这会儿又有谁敢主动出头?梁公虽然久不执掌宿卫,但在宿卫中那也是一个近年来无人能够超越的传奇人物。
  所以宿卫们是既不敢进,也不敢退,就这么拥堵在一片空间里,同时快速命人将此间乱象通知台辅们,期盼能有人及时出面收拾这一混乱局面。
  宿卫们倒是想稍作僵持,但沈哲子并其卫士们却是去意已决。
  他们虽然手无寸铁,但却臂肘环扣,将大都督团团包围保护在当中,直接用自己的身躯迎上那些后来的宿卫们手中所持的刀枪利器,以身抵刃而开道,就这么一路行出了通苑,在宿卫们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将大都督推上车驾,快速离开。
  通苑中,第一个抵达的重要人物乃是国丈护军卫崇,其人这会儿甲兵鲜明,形容举止也无卫家素来为世道所称颂的风雅气度,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焦躁所笼罩住。
  卫崇到场之后,即刻将在场宿卫将领招至面前稍作询问,但这会儿谁又能说清楚事情的始末,只能将自己所见稍作陈述。
  “发生此等恶事,北军能辞其过?”
  卫崇脸色铁青,当场命人将赵胤拿下,剥去其人甲胄,然后又快速吩咐宿卫将士各归其位保卫住通苑,而后自己便匆匆行向皇帝所在殿堂。
  “卫、卫公,是否还要再遣宿卫前往保护梁公?”
  桓温垂首道左,眼见卫崇转身离开,心内几番挣扎,才突然开口说道。
  卫崇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变,回过头来怒视桓温一眼,而后什么也不说,直往皇帝殿堂而去。


第1046章 强藩怒火
  此时,位于城东青溪附近的王氏别业中,王允之独坐亭中,自饮自酌。
  此时的他,仍是一身素缟未除。这已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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