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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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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6章 见宋祎
  当京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沈哲子已经携着公主并家人们顺流而下,转道行入了丹徒境。点火就跑,行为可称恶劣,但沈哲子相信庾怿应付得了。庾怿这个人,才能是有,但却拙于开创局面。
  沈哲子提议京口创建陪都,也是受了王导的启发,王导只是主持了一场分饼,就把江州轻轻巧巧提了出来。如今自己也算是居中平复京口和建康之间的矛盾,不能做无用功,加深自家在京口方面的掌控力只是收益之一。
  将京口提升为陪都,这个想法沈哲子一早就有,之所以迟迟不决没有提出来,是因为一旦京口成为陪都,那么必将承受更多来自广陵的压力。可是未来沈哲子主要精力除了吴中乡土,最重要还是放在江北豫州,不可能在京口投入太多精力。
  可是今次回到京口,知晓了各方最新的表现后,沈哲子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把郗鉴视作对手?
  京口、广陵这一线,作为东面重镇,除了防备北方的羯胡之外,另一职责则是震慑三吴。这是由地理等诸多方面决定的,而不是由郗鉴决定的。而且由始至终,郗鉴与沈家之间,其实都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早年之交恶,那是因为郗鉴身负使命而来,而且对沈家在京口的经营流露出恶意。围绕着京口的掌控权,彼此进行了一番较量,结果是郗鉴被赶去了广陵。今次郗鉴又借助王氏之手,扶植了一部分隐爵人家,想要增加对京口的影响力。
  沈哲子很清楚,无论他家在京口经营多么庞大,都不可能完全控制京口,这是因为出身籍贯所决定的。以往是通过隐爵来施加影响,但隐爵眼下也暴露出了不可信。那么有没有可以取代隐爵的选择?
  当然有,那就是郗鉴!
  归根到底,沈家不可能将京口民生军政完全掌控,如今商盟所搭建起的框架发展起来,逐渐渗透进民生之中,已经可以说是达到了沈哲子的意图。想要再进一步,都要牵扯极大的精力,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郗鉴对京口的需求也不是完全掌控,他只是需要一个稳定、能够提供物力支持的后方和退路而已。
  从这一点看,彼此之间矛盾虽然集中在京口,但需求却不相同,实在没有必要完全敌对。
  以前沈哲子不打算与郗鉴谋求合作,一方面是郗鉴与王氏行得太近,一方面是庾亮在中枢虎视眈眈,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沈家没有与郗鉴合作的资格,一旦退让要么被扫出局,要么完全成为附属。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沈家如今也是一方大佬,单单以时下的局势来看,江东可以没有郗鉴,但却不能没有沈家。而庾亮这个危机感十足,唯恐方镇互相勾结的人物已经不在了。两方如今是一个平等地位,而且郗鉴还要稍处劣势,彼此之间合作的阻碍已经没有了。
  至于王家与郗家交好的关系,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阻碍。要知道,郗鉴与王家也并非一直和睦,早年王敦之覆灭泰半都是郗鉴所引荐的流民帅出力。日后行到一起,那是因为郗鉴需要得到中枢更多支持才能有所经营,而王家也缺少可用的方镇力量,彼此各取所需罢了。
  将京口抬为陪都,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郗鉴对王氏的需求,而王家在今次的平叛中也是颓势尽显。面对这样一个情况,与沈家联合,对郗鉴而言可以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最起码在京口方面,他可以保证足够的影响力。这一点帮助,王家是做不到的!
  合作的最具体表现就是联姻,以前大概是因为忌惮庾亮的缘故,两家还并未议婚,随后因为叛乱至今也没有联姻的迹象。沈家未必没有机会再做一次截胡,反正沈哲子老婆也是截胡来的,再截胡一个书圣娘子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而且即便不娶,也可以嫁啊,沈哲子自家妹子虽然还年幼,但几个叔父家里可都已经有了适婚的女郎。
  当然这件事肯定会有波折,郗家也算北地旧姓望宗,而沈氏只是吴中新出门户,可以说是屈就高攀。所以沈哲子也并不急于策划此事,先把郗鉴逼到无从选择再说。
  在时人看来,庾怿发兵驱逐青徐人家是疯狂之举,不自量力。但是,王舒那里不可能为了旁人园地之事而妄动干戈,而且他也即将得偿所愿。京口本地人家会因陪都之事也被分化瓦解,只剩下王彬等人加上一个郗鉴。
  郗鉴是否要兴兵过江,凭王彬等人是影响不到他决定的,必然要得到王导的允许才敢成行。但是王导敢吗?
  看似一个疯狂举动,其实不可能会有什么波澜。不要说仅仅只是驱赶,就算杀掉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归根到底,有什么举动必须要有相匹配的实力。沈哲子之所以没有杀人,还是担心吓破了那些青徐人家的胆,让他们不敢投资隐爵。
  其实到目前为止,隐爵在政治上能够提供的帮助已经很少,职能更多的转为牟利。有了这个模式,只要能够提供充足的货品,建康可以再建隐爵,豫州也可以再建隐爵。之所以将之保留下来,除了考虑京口的持续开发之外,也是为了稳定京口整体的局面。
  这么思忖着,舟船已经下了几十里,兴男公主一夜未眠,吐露出心中忧虑之后,终于得以酣睡。小女郎蜷缩在衾被中,俏脸上凝起一抹浅红,偶尔翻身踢开了被子,便露出粉衫包裹已经颇为凹凸可观的身躯。
  垂眼望见这一幕,沈哲子不免又想起昨夜这女郎热情似火的画面,心绪不禁有几分荡漾。到了他这个年纪,作案动机已经积攒良久,加上工具也已经养成,其实倒也不介意品尝禁果。昨夜之所以悬崖勒马,除了察觉公主情绪不对之外,也是因为早年葛洪的医嘱。
  因为早年他身体颇为柔弱,葛洪为他调养时便叮嘱过不可过早执迷房事,以免前功亏空、终将不寿。沈哲子早年对此倒也不甚在意,不过这两年随着身体越发强健,而且也到了那个躁动不安的年纪,更何况家中娇妻美婢都待采撷。
  可是他却记得历史上多少英雄人物并非能力有缺,而是英年早逝以致霸业功败垂成。为了更远大的目标,他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对鱼水之欢的贪恋。
  不过话说回来,来日归都后倒要向葛洪打听一下,自己这个元气滋补还要持续到哪一年。当然最重要的是问一问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让人越战越勇的采补之法,那么多穿越先贤都有福利,没理由到了自己这里缺上一块。
  当船缓缓停靠在码头时,兴男公主也醒了过来,睁开迷蒙双眼左右望望,又扑入沈哲子怀中腻歪片刻,才渐渐恢复了清醒。
  舟行已经到了丹徒,先一步快舟赶来的刘长这会儿早率着近百家人,备好车驾等在了码头上。一行人弃舟登车,行入了沈家于此的一座庄园。
  进了庄园后,公主行在前方,神色有几分阴郁,低声对沈哲子说道:“大概是父皇在天有灵,指引我再见宋姬。以往在苑中时我总以为这娘子貌美心毒,故意阻挠我去见父皇,对她颇多怨恨。可是由她这里得知内情,我才知自己误会了她。宋姬是一个心善娘子,若不是她悉心照顾,父、父皇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讲到这里,公主已是泪水涟涟。沈哲子见状,心中不免一叹,公主对先帝的依赖孺慕之深厚,沈哲子倒是早知。只是有感于世事之离奇,早已经被遣送出宫居于民间的宋姬居然兜兜转转又见到了公主,甚至告知了先帝死亡的真相。
  这庄园警戒森严,可见公主安顿宋姬也是花了不小的心思。沈哲子也是庆幸于早早将这女郎娶回家中养成,已经渐渐有了一些城府,若还是早年间那脾性,若是得知隐情只怕已经要打杀上门,若真是那样,自家都会变得尴尬被动起来。
  行入一座小楼前,沈哲子吩咐余者在外守护,自己则与公主一同入内。刚刚踏入小楼,内里便有声息,早先公主身边几名侍女匆匆行入跪拜迎接。而在这几名侍女之后,另有一名素裙妇人袅袅行出,弯腰施礼:“妾恭迎长公主殿下,见过驸马。”
  对于宋祎这个野史上这段时期最负美名的绝色也是颇为好奇,抬眼望去,只见这宋姬确是不凡,窈窕体态举动之间风韵流转,哪怕不刻意作态,自有一股扣人心弦的魅力,难怪香魂散尽之后仍让人追思无限。
  不过沈哲子也只是单纯欣赏,侧身避开而后待要还礼,却不知该要如何称呼对方。
  “妾本劫余不幸之身,幸得长公主与驸马收留,驸马直呼名讳即可。”
  半生都在察言观色,宋祎很快便察觉到沈哲子异状,微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宋娘子也不必执礼。你是公主贵客,若是用度有缺,直言即是。”
  彼此分席而坐,沈哲子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问起宋祎所知种种。待听宋祎详细描述先帝临终前种种,心中不禁感念更深。他早从老爹那里得知先帝并非善终,如今听宋祎亲口讲起先帝如何依赖服散,沉疴爆发,再结合自己对当时局势变动的记忆,实在是感触良多。


第0397章 弑君之秘
  虽然宋祎对自己所做描述不多,但沈哲子也能想象得到,一位有志中兴的明主一时失察被如此构陷,继而被困苑中,不独身体状况堪忧,精神也是恶劣到了极点。假使没有这位宋姬无微不至的照料,未必能够熬过那么长的时间,一直等到公主出嫁才撒手人寰。
  人一生有怎样雄心抱负,垂死之际所念者惟血脉亲情而已。哪怕石勒那种杀人如麻之辈,临终之前都希望石虎那豺狼之辈能够悉心辅佐自己儿孙,可惜终究妄想,他的儿孙接踵随他而去。
  对于先帝,沈哲子确有很深感念,也是很荣幸自己能入其法眼选做托孤。假使没有这一份赏识,自己也很难在这个世风之下达到今日的成就。从这一点而言,他不只要感激先帝,也要感谢宋姬对先帝的照顾,若是先帝过早离世,自己未必能够牵手公主。
  其实从沈哲子内心觉得,先帝临终时能有宋祎这样一位柔顺体贴的女子陪伴一程,也算是幸运。虽然见面很短,但沈哲子能感觉到这宋祎身上自有一股恬淡安详的气质,能够抚平人心中太多杂念。
  这女子确实可称佳人,但也不是美得倾国倾城,第一眼就能让人倍感惊艳。虽然有年龄的缘故,但若单一相貌而言,并不比自家小侍女瓜儿美貌,甚至较之皇太后都要略逊。但正是由于岁月积淀的那种风韵,由其内心积攒而后散发出来,便成世间一道独特风光。
  相较而言,自家那位正牌的岳母美则美矣,但却稍欠灵魂。若只是懵懂还倒罢了,其性格多少与庾亮有些相类,都有几分任性、偏激且不知收敛。这样的性格在后世或可称为个性,但在帝王身边却不是什么好事。加上当时庾亮确有幽禁先帝的事情,先帝最后那段岁月对皇太后的疏远厌恶也就可以理解。
  当然这些念头对长辈多有不恭,而且如今皇太后待他也确是亲厚信重,但是说实话,若真是要居家过日子,沈哲子也愿意选宋姬这样性情的女人。
  幸而公主早早便入了他家门,否则在皇太后耳濡目染之下长成,未来也必然是那难于接近的古怪性格,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温顺可人。当然眼下的温柔也是只对自家人,对外仍是不乏凶悍强势。
  再听一遍父皇从发病到病亡的过程,公主又是泣不成声,沈哲子见状便让人将公主搀扶下去。他也不好长久叨扰宋祎,当即便起身道:“多谢宋娘子告知秘辛,请宋娘子暂时安居于此,来日若有心仪去处,尽管直言,必会礼送。”
  “妾风尘之飘絮,岂敢奢望太多,能得一安居之所便是大幸。”
  宋祎起身相送,她也知沈哲子这么说只是客气而已,当她对公主道出这一桩秘辛之后,便知自己余生再也不能自由,运气好或能被安养起来,运气不好或被杀人灭口都未可知。如今沈哲子并没有对她流露出杀意,已经让她松了一口气。
  听到这谨小慎微的回答,沈哲子心内便是一叹,这妇人也算可怜,或因美色故得以保命,但却以玩物而辗转一生不得安定。但如今这世道,可怜者不知凡几,也不必独怜某一人。
  这宋祎也算帮过自己,略加沉吟后,沈哲子又安慰她一声:“宋娘子早年出入苑禁,相识者不少,眼下也实在不便送出。若是宋娘子于此已无牵挂,我倒想送娘子去我吴兴乡中择善处而居,不知娘子是否愿意?”
  听到沈哲子道出对她的具体安排,宋祎是知道自己彻底没了生命危险,至于她自己又愿意去哪里?她辗转半生,所见都是高墙广厦,又知道该去哪里?
  行出宋祎所居的小楼后,沈哲子心潮有些起伏。宋祎讲得很清楚,先帝是服了南顿王送来的寒食散,渐渐积毒毁身。离开苑城时,她携带一些先帝所服的散寻人鉴定,当中确有一些不该有的成分。所以先帝是被人下了慢性毒,最终身死。
  其实关于先帝的英年早逝,野史诸多猜测,嫌疑最大反而是这个宋姬。有人说宋姬是王敦送去苑中的卧底,旨在让先帝沉迷女色,最终纵欲不寿。其实这一类钟爱香艳的野史记载,见识与田间农妇猜测宫中皇后床头摆着一罐子红糖昼夜吃糖没有什么区别。
  诚然食色性也,但先帝登基数年所为,确是一个有为之主。当然好色与有作为没有冲突,但就算是平定了王敦之乱,当时也不能说海晏河清。在平灭王敦之后对时局的安排,才尽显先帝的政治智慧。这样一位帝皇,很难想象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居然会纵欲而亡。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与琅琊王氏并没有什么牵扯。即便是下毒,也是南顿王所为。公主是锲而不舍追查下去,最终有了新的发现。但沈哲子就算没有追查,也觉得此事不可能是南顿王一人所为。
  当时的态势,南顿王实在没有毒杀先帝的动机,他又不可能篡位,而且先帝对他们这些宗室总体上还是比较照顾的。所以此事肯定另有内情,要么南顿王与人合谋,要么他也被人当了枪使。
  公主追查下去的结果,就是又揪出了一条大鱼。
  沈哲子在庄园内绕行片刻,不久后被刘长引到了一座地牢前。这地牢光线昏暗,气息浑浊,沈哲子也不下去,只是让人将里面被关押者提了出来,自己则行到假山下一座竹亭中。
  他刚刚坐下,便听到地牢里那里传来老迈凄楚的嚎叫声:“小民该死,小民该死……该招的已经招了,只求速死……”
  两名壮仆将一个老迈佝偻身躯夹在肋下行至竹亭外,还未靠近,便有一股腥臭难当的气息弥漫开来。沈哲子摆摆手,让人将之丢在竹亭外,然后仔细望去,只见委顿在地上那道身影乃是一个老者,须发花白杂乱遮掩了容貌,身上到处都是鞭笞痕迹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血水,望去惨不忍睹。
  沈哲子倒不会因人的年纪而滥发同情心,有的人年纪长了但德行却越低劣,照样是老不死。那老者委顿在地呻吟不断,沈哲子也不急着审问他,只是翻看起刘长递上来这老者交待的事情。
  老者名为严穆,也是南渡之人,早先居于钟山,因为历阳破城而逃到京口。这老者本身也不是旧姓人家,也不是什么贵胄之身,但是名气却不小,有一手极为精湛的制散技艺,这在时下而言无异于天皇巨星,走到哪里不乏人追捧,所以虽然逃难到了京口,同样是大受欢迎。
  南顿王进献入苑中的寒食散,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公主知道先帝所服之散有问题后,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快就找到在京口一座天师道道坛内被尊养的严穆。而后便是刘长安排人手,夜袭道坛将人掳来,一番审问之下,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
  时下权贵颇多服散之人,这老者有此技艺,自然大受欢迎。南顿王要进献苑中以邀宠,自然而然便找到这老者。宗王有求,又是重金许诺,老者也不敢马虎,尽心为南顿王制散。最初也没有什么意外,可是不久之后,又有一人找上这老者,威逼利诱让这老者往南顿王所求之散内加点料。
  而那个人,是王舒!
  到了这里,事情可以说是有了一个结果。王舒有没有动机弑君?当然有!他不惜背弃宗亲、出卖王敦以求自存,结果事后却被毫不留情的夺去荆州刺史之位,投闲散置!王舒有没有胆量弑君?王家南渡几兄弟,属他最有决断,也最心狠!
  至于南顿王有没有与王舒勾结,又或者庾亮、王导等人知不知情,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结果出人意料,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太优秀了是种罪过,尤其在时下的江东而言,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王!
  其实来之前,沈哲子已经从公主口中知悉所有。眼下亲自询问一遍,除了再做确认之外,也是对这个名叫严穆的老者颇感好奇。
  从公主口中得知这个名字后,他便依稀感觉有些耳熟,回忆良久才想起来,他第一次听说老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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