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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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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业方杜道晖杜参军正在行台,等待护军召见问询。”
  听到褚季野的回答,庾怿便持着那战报匆匆往外行,待见到褚季野还神色尴尬站在远处,这才发现自己衣装实在有碍观瞻,不免哑然失笑,连连摆手道:“大喜忘形,大喜忘形,实在让季野见笑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修养深厚的名士,也并不强求在人前保持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静气。今次执掌行台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为合家性命计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察觉到失态后便洒然一笑,匆匆行回房中穿上木屐,披着一件氅衣便又疾步行出去见杜赫。
  当由杜赫口中听到详细的战斗过程,庾怿才终于确信手中这一份战报确确实实是真的。而且杜赫只是先行一步回京口报捷,稍后大业关负责押运缴获并斩首的队伍就会到达。
  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但光听杜赫的描述,庾怿闭目略一思忖,也知这一场战斗得胜的不容易。他已经兴奋得坐不住,站起来绕着座席徘徊,口中不断喃喃道:“维周,哈!这郎君真是、真是惯会给人惊喜!哈哈,少年假节,首战大捷,沈士居这是积几世福荫,竟然生此麟儿!”
  此时在庾怿心目中,对沈哲子如何声誉都不为过,早先京畿陷落,便多亏得沈哲子敏察将皇太后和琅琊王抢救出都,才能在京口建起行台。如今更是一战击溃叛军东路,解决了京口周边的兵事威胁。
  历阳兵少人所共知,遭受这一次损失后,哪怕仍不放弃京口方向,也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调度安排,才能再抽调出足够的人手来东进。可是如今各方早已达成举兵讨逆的共识,岂会再给他从容布置的机会!
  杜赫与褚季野在席中对望一眼,各自都是喜形于色。他们如今屁股已经牢牢坐在了沈家这一方,即便早先诸多运筹抢占了一个优势,但终究需要有相匹配的实力和战绩才能将这份优势巩固下来。
  大业关之捷可谓破冰之战,不只让人认识到历阳叛军并非强大得不可战胜,更能对其他各方形成督促。小儿辈都能轻松破贼,那些所谓的国之干城、百战宿将又有什么理由避战!
  良久之后,庾怿激动的心情才稍有平复,继而又坐回原位沉声道:“维周得此大捷,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无论人力物力,行台统统满足!”
  杜赫闻言后笑道:“小沈使君命职下禀告护军,张健虽破,我军亦受创不轻,眼下并不宜贸然向京畿挺进。因而接下来会退至大业关修整旬日,待到西军挺进之后,使君将率部直趋曲阿,尚需行台提供辎重输送。”
  “胜而不骄,稳重老成,维周器具已成啊!”
  庾怿闻言后亦连连颔首,激动的心情稍稍冷却下来。这一场大捷虽然意义重大,但摆在具体的战局中,仍然只是一场局部的战斗,虽然让历阳叛军有所被动,但并不能说完全丧失优势。譬如眼下仍是危急的宣城战场,韩晃部已经扫荡宣城大半地域,只剩下桓彝在广德苦苦支撑。一旦广德城破,吴中将直接暴露在叛军刀锋之下,实在不容松懈。
  又过一日,大业关献俘部队到达京口。这一场大捷,飞快的传遍大江南北!
  这一天,京口几乎全城出动,运河两岸放眼望去尽是乌压压人群。原本停留在江面的舟船尽数被转到别处,献俘大船破开微波荡漾的江面,在万众瞩目当中缓缓驶向行台。仍然是甲衣森寒的东扬军,只是较之离去时,甲衣不再光鲜,壮士亦多被创伤,可是换来的却是整整一船的首级,还有众多神情灰败不堪的俘虏!
  徐茂作为此战先锋冲阵战将,如今担任献俘主使,当大船徐徐停靠在岸时,早已经在岸上等候多时的庾怿等行台重臣们肃然上前施礼,大船上徐茂以降亦以军礼回之。继而两岸便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


第0328章 历阳之急
  姑孰地近大江,境内牛渚乃是大江上游咽喉之处,左近水网交错,向来作为盐米重屯所在。陈兵于此,上可扼紧大江水道,隔绝荆扬,下可俯瞰宣城,南窥江州,素来为江东用兵形胜要冲之地。
  早年王敦为乱,便是屯兵姑孰,进望京畿。而原本苏峻戍守的历阳,与姑孰隔水相望,主要的使命也是震慑西藩,不使姑孰有强兵聚集以乱江东。世事翻转,早年的守护者如今已成叛逆者,唯独不变的是姑孰的战略要冲位置。
  如今的姑孰,除了原本的仓房货栈之外,尚有大片的营垒。驻扎在此的除了历阳军本部近万人和万余由都中转移至此的宿卫禁军之外,还有大量的地方豪强乡勇。
  江东屡经动荡,大凡有一二雄心、自恃武勇者,心里多多少少都存一些趁势而起的念头。早年一门五侯的义兴周,如今江东豪首的吴兴沈,便是这些豪强们钦慕有加又艳羡不已的对象。
  若是太平时节,这些人是没有太多上升机会和渠道的,本身力量又不足以让他们去搅乱世道。历阳举兵于他们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各自尽发家僮部曲,力寡者称尉,力壮者称将,横掠乡里乃至于攻破县治,纷纷响应历阳。
  对于这些人而言,起兵造反是没有多少负疚感的,也并不觉得是多么严重事情。一方面是朝廷本来就薄视他们,并不热衷于给他们提供什么报效朝廷的渠道,心内自然乏甚认同感。一方面是即便历阳事败,但也法不责众,不可能将从逆者尽数斩杀。乱后要稳定局势,平定地方上的骚动,仍要仰仗于他们这些豪强。
  自己不作乱,别人也要作乱。即便是作乱,也未必会遭受什么惩罚。况且还能趁乱掳掠人丁财货以壮大自身,若侥幸能够熬过这一场动荡,来日在地方上或许还会更加显重。如今的吴兴沈家,不正是这样一个发迹过程?
  成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哪怕他们不能获得沈家那么惊人的成功,打上几番折扣,于这些人家而言也是家世的大幅度跃升。
  对于这一类的响应者,苏峻也是持欢迎态度,这些人忠心与否,根本不是他需要考虑到的事情。彼此行迹类似,局势越发动荡,他们这样的武人便越能攫取更大权势和利益。无论这些人私心如何,只要肯帮自己造势,那就值得拉拢。
  所以在平稳了京畿形势之后,苏峻很快便率领主力移镇姑孰,大凡有举兵响应者尽数招揽至麾下,大肆封赏。如今在这姑孰大营中,单单五等爵的关内侯便足足有数百人,而获封将军号的更是不知凡几。
  封赏是否过滥?苏峻他自己都今日不知明日事,区区名爵虚名若能招揽更多实际的助力,何乐而不为!究竟封赏是否过于泛滥,那是等到他彻底稳定住局势之后才会考虑的问题。况且真到了那时候,这些受赏名爵者还不知会剩下几人,实在不足介怀。
  历阳兵强,但是水战却稍逊,不及南人幼生便蹈波弄浪。当这些趁机作乱的宣城本地豪强们被招揽之后,苏峻便将他们编练成军,提供舟船,自大江溯流而上,攻破江州安放在芜湖的前锋水营。他自己则亲率本部沿岸掩杀,将江州军前锋一路赶回寻阳镇所。
  得知庾亮的死讯之后,苏峻确是惊喜得很,大有得天之助的感慨。他最担心是庾亮逃离京畿后号召各方勤王,让他陷入众矢之的。如今庾亮死了,各地即便不忿于他有心勤王,但彼此之间都不能互相信重,矛盾重重,谁也难以去节制谁。如今京畿中枢都在他掌控中,更给他以分化瓦解,各自击破的机会。
  可是不旋踵,皇太后逃至京口将建行台的消息便给他以晴天霹雳。更让他稍得一点的法礼优势荡然无存,他本以诛奸为名起兵,如今权奸已死,看来是已经没有了继续作乱的理由。但事已至此,他怎么能善罢甘休!
  局势演变到如今这一步,苏峻起兵之初心内还有的些许迷茫已经荡然无存,想法已经渐趋成熟。如今京畿和皇帝皆落于他手中,正是天赐良机,可借此跃居诸多高门之上把持中枢以为内外仲裁。至于京口的行台,他不能承认,也不会承认!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天下岂无贤良辅弼幼君,怎么能容许一个愚钝妇人干政自取衰败姿态!尤其苏峻心内对皇太后的怨恨绝不逊于对庾亮的恨意,自无可能俯首称臣!
  但无论如何,若任由京口方面壮大作祟,都是一个致命隐患。他本意是亲自率兵东向京口,再重复一边攻陷建康旧事,彻底消灭隐患。然而荆州方面迟迟没有给他答复,让他不能有所放心。况且京口地近淮北,他也不得不考虑郗鉴对此的反应。
  思忖良久,又与一众谋士将领们商谈良久,苏峻最终制定下如今的策略。京口方面暂时不必理会,只要防备他们勿往京畿靠近即可。他自己率领主力镇守姑孰,一方面震慑荆江两方,一方面保证退路无虞。韩晃部则继续扫荡宣城,往吴中挺进。
  只要事态能维持在眼下这一步,就可以进一步争取与南北人家达成共识,废除庾氏执政之权。对此苏峻还是充满信心的,他之部众骁勇善战,江东罕有敌手。
  那些高门空谈则可,军略不值一提,一旦发现平叛不力,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做出妥协。况且京口方面那庾怿不过中人之姿,所仰仗无非皇太后的名分而已,名望才具都难堪其任,并无太大号召力去号令各方。
  至于会稽沈充出尔反尔,苏峻对此也是深恨,不过倒也并不怎么失望。吴人狡黠无信义,他本就对沈充没有报太大期待。等到韩晃攻入吴兴肆虐其乡土,那沈充就会明白戏耍自己的代价!诡变再能,终究要实力为后盾。到时候,沈充就会明白要跟谁合作!背信弃义之仇,早晚有一日会加倍偿还!
  如今除了战事上的忧虑外,苏峻尚有一点困扰却是来自内部,即就是联军中的豫州部。他亦深知历阳兵少难以掌控全局,而响应依附者虽众,但却不堪大用。所以对于豫州的联军分外看重,早先议定名爵,他甘居祖约之下,尊祖约为尚书令,同时又将豫州军南下的统率许柳封为丹阳尹,礼遇之重还要在自己部将之上。
  然而即便是如此礼重,豫州军方面却仍有人不满,尤其是祖逖之子祖涣。此人虽得其父之风颇为骁勇善战,但谋略智计方面确是远逊。早先便公然忿忿有言苏峻对其薄视,目其为将卒之才不肯委以清要之任。待到大军将要移镇姑孰时,更是违抗军令诸多推诿,不肯离开建康繁华之地。
  对于这个计短智薄的贤良之后,苏峻也是深恨,只是因为祖约的面子不好训责。若此子乃是他家子弟或是部众,苏峻早已经恨不得将之收而军令斩之!
  祖涣这里只是一件小事,为大业而计苏峻也能暂时忍耐,让他更加忧虑的则是祖约那里。早先豫州数千部众南下联合攻陷京畿,形势已是一片大好,正该追加军士投入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可是他请援之信不知送出去多少,祖约却始终没有再派援军过来,甚至还隐有撤军之念,这不免让苏峻头疼不已。
  为大事者首尾两顾,居然想要半途而废。苏峻心中之忿怨可想而知,然而再如何不满,眼下却是不好翻脸,若是祖约撤军,他这里形势维持将更加不易。
  这一天,苏峻又将许柳请来厚礼宴请,期望能够稳定住人心。
  许柳本居淮南太守,既是祖逖的内弟,又是祖约的女婿,乃是豫州军极为重要的将领。作为今次联军豫州部的统帅,许柳如今也是志得意满,颇有志骄姿态,看着琳琅满目的酒食菜品,怀中拥着温软吴姬,不自觉已有几分放浪形骸:“早知江东天下善处,物华之盛迷人视听。邵陵公早年忍让又是何苦,若早相共谋克定大事,如今已是高床软卧、温香满怀,何劳军旅行战之苦。”
  苏峻微微一笑,心中所想并不流露,只是举杯对许柳笑道:“此乡富贵,岂敢专享。惟今之憾,可惜太尉不能驾临于此,与我等共揽此物华之乐。”
  许柳位处如今也非庸人,听到这话便知苏峻言中深意,眸子恢复几分清明笑语道:“南北汹汹势如沸汤,许多事并非不愿为,各自有苦衷啊!寿春地近中原,左近都无山川可恃。我家主公镇于彼方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失,所部若调度太频,或会引得羯奴南窥……”
  许柳所言诸多,只是倍言豫州苦衷,并不提增兵之事,甚至隐隐也透露出要撤军之意。苏峻心内深恨,但也只能强挤笑容道:“如今之局势得来不易,岂能轻废前功。彼此共约举事,本就为求共显。豫州之困我也感于肺腑,稍后资粮转运及此,即刻输之北上暂解太尉之急。”
  许柳听到这话,神态便欢快许多,不再诉苦,转而言起风雅闲语。
  苏峻尚在席中安抚着许柳,抬头却看见部将神色惶急在帐外频频对他打着手势,心内微微一凛,先作告罪然后便起身退席匆匆行出。
  “主公,大事不妙!”
  部将随苏峻行至隐蔽营帐中,而后才将战报递上去,苏峻展开一看,身躯蓦地一颤,语调已有几分狰狞:“张子高何时变得如此不堪!我将重任托付于他,竟败于小儿之手!”
  看一眼许柳所在中军大帐后,苏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于原地徘徊良久后才沉声道:“即刻命匡孝率本部驰援韩晃,若旬日不能攻克广德,提头来见!”


第0329章 内讧
  曲阿县署内,纪友身披一件白色氅衣坐于庭中,坐在他对面的乃是县中长吏马明马行之。
  竹制的书案上摆着诸多籍册账簿,马明正拨弄着算盘快速运算,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个出身沈家少年营,年方弱冠的年轻人才抬起头来,神色有些阴郁道:“明府,若真尽数依照对面索求拨付,县中存粮或将告罄……”
  纪友听到这话,神色亦有几分难看,思忖了良久才沉声道:“给他们。”
  马明闻言后便领命起身,率领庭外已经等待良久的县中佐吏匆匆离开,前往与前来索粮的历阳军兵尉接洽。
  “维周啊维周,你还要我等到几时!”
  纪友行至凉亭中,坐在了胡床上,眼望着墙外天空,脸色颇多怅惘。
  早先沈哲子离开时曾叮嘱纪友不妨委曲求全以保存实力,待沈家人离开未久,历阳军便掩杀而来,在琅琊郡中一战击败王舒,随后便水陆并进冲进了曲阿。尽管心内尚有诸多不甘,但就连京郊唯一成建制的王舒军都被击败,凭他手里这一点宿卫残部,也确实没有顽抗的底气,只能递表表示顺服。
  或许因为态度可嘉的缘故,加之他家乃是丹阳根深蒂固的旧姓人家,归顺之后,纪友的官职未动,苏峻甚至还将他原本继承大父的封爵又增五百户,顺便给了他一个五等轻车将军衔,准他于境内招抚流民并宿卫残部。
  基于心内根深蒂固的忠义之念,对于苏峻的礼遇,纪友是不屑一顾的。但是由此他也益发有感于沈哲子所言,苏峻起兵确是与中书交争,北人内讧,而非要与天下人为敌。如今庾亮已死,朝廷的大义名分尚不知会归于谁家,他们这些吴人实在不必过分踊跃去抛头颅、洒热血,作无谓牺牲。
  曲阿沦陷之后,苏峻部将张健便率众在县中扫荡。为了保存此地乡人元气,纪友不得不随军出行,去一家家说服那些激于忠义据地而守的人家放弃无谓抵抗。
  这个过程自然遭到许多非议讥讽乃至于斥骂,但在纪友的努力下,曲阿境内终究没有发生太多的厮杀,也几乎没有涌现一些趁乱而起肆虐乡里的强人,总算维持了一个平稳。
  因为纪家所具有的乡望,以及纪友本身的配合态度,像张健这种历阳悍将也没有对他过分为难。历阳军在曲阿境内没有肆虐太甚,张健也只是要求纪友征发一批民夫在县内构建一些营垒等军事设施,当然还必不可少的索要了一部分钱粮。
  这些事情,纪友也都予以配合,甚至主动将早先宿卫们携带的一批军械交了出来,原本修筑用来顽抗的营垒要塞也都腾了出来,也帮助张健对那些宿卫残部进行整编。
  如此配合的态度,反而让张健有所狐疑,并没有接纳那一部分宿卫残部,而是让属下统率着安置在了句容。
  接下来张健便率部东进,至此便彻底隔绝了曲阿与京口方面的消息往来。接替张健戍守曲阿的乃是历阳军管商部,相较于张健,管商则要贪婪得多。曲阿富饶之名早已传遍大江两岸,管商移镇此处后,当即便狮子大开口索要财货,甚至纵容兵士们在乡中劫掠。
  面对这种形势,纪友早先的委曲求全发生了效果。县中大族们本身力量并未损失多少,面对历阳军这种小股侵扰掳掠予以迎头痛击,各家并未损失多少,反而让曲阿原本平稳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管商对此自是大为光火,强令纪友出面调停,否则便要集兵大掠曲阿乡土。到了现在,纪友对历阳军的行事逻辑也有了一个了解,索性直接调集县中吏员死守县署,闭门不出。管商率众在县署外叫骂数日,终究还是没敢肆无忌惮的行凶。
  彼此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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