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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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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年号。
  天佑帝在位十七年,驾崩后,谥号太圣太武皇帝,后世称楚武帝……
  等等。
  这段历史不就是在叙述天佑帝创立楚国的进程吗?
  而此时才是天佑十二年,距离天佑帝驾崩的天佑十七年,还有五年?
  前夜那光怪陆离的梦境,到底是鬼迷心窍,还是上苍对他的警示。
  倘若这些事注定要发生,岂不是说天佑帝在五年之后就将驾崩,而他在这之前就会被“车裂于市”?
  韩谦没心没肺的活了这么多年,他才不会管自己身后洪水滔天,但想到自己在五年之内就有可能会被“车裂于市”,还怎么叫他能平静下来?
  只是,他又怎么证明梦境中人所记得的历史片段会是真的?


第三章 梦非荒唐
  “七公子……”
  将晚时分,丑婢晴云推门进来,看到少主韩谦还坐在窗前盯着书案上那枚巴掌大小的水玉看,这样子已经有小半天了吧?
  她也不知道少主风寒初愈,昨日清早突然将书斋里那只当摆饰的水玉碗砸碎,捡了一枚巴掌大小的水玉碎片,昼夜在磨刀石上摆弄,到底是发哪门子神经。
  这会儿晴云她也不敢大声喊,探头看了一眼窗前的书案,就见那枚水玉碎片放在书案的宣纸之上,但尖锐的棱角已经被少主韩谦打磨掉,昼夜间磨成一枚圆形玉片。
  韩谦转头看了晴云一眼,实在没有心情喝斥丑婢晴云这会儿又跑进来打扰自己,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莫要留在书斋里碍眼。
  照梦境中人翟辛平的经验,韩谦昨天将书斋里那只他父亲最为喜爱的水玉碗打碎掉——以梦境里的说法应该叫水晶碗,将那块巴掌大小的碗底碎片捡起来,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磨制出一枚凸透镜来。
  水玉碗的底部,原本就中间厚、边缘薄,已经有一些凸透镜的样子,兼之水玉通透晶莹如水,韩谦以极大的耐心,用一天一夜还多的工夫,将敲碎下来的水玉碗底的尖锐边角打磨掉,将之前显得粗糙的弧面,磨制更精细。
  今日午后,他成功的将一束阳光聚拢成蝼蚁大小的一点光斑,照到宣纸上。
  韩谦眼睁睁看着光斑落处的宣纸渐渐焦黄,最后窜起一小簇火苗,将厚如葛麻的宣纸烧穿掉!
  韩谦不知道当世有没有人知道水玉制镜有引火之用,但他自己在前夜梦境之前,是绝对不知道此事的。
  前夜梦境并非荒诞虚妄!
  韩谦午后就像一截枯树,一直坐在书案前不言不语也不动,反复去回想前夜那看似荒唐虚妄的梦境,想要从中找到更多有关楚国,特别是天佑十二年之后的历史片段。
  然而梦境中人翟辛平虽然好读史书,但从前朝晚期藩镇割据以来,中原大地太过混乱,梦境中人翟辛平对那段历史的认识也是相当的模糊零碎。
  从午后坐到暮色四合,韩谦也只知道后世史书评价天佑帝晚年治政昏聩,于天佑十七年,也就是公元九百一十七年病重而亡,之后由荒嬉残暴的太子杨元渥继位。
  杨元渥身为太子时就沉迷于丹药,继位不到一年就丹毒暴发而亡,之后太皇太后徐氏与大臣立年仅十一岁的太孙杨烨继位,徐后垂帘听政,执掌楚国大权。
  为剪除异己,徐后先鸩杀武帝第三子,当时刚刚成年的临江王杨元溥;随后派使臣欲夺武帝次子信王杨元演的兵权。
  信王杨元演不甘束手就擒,率兵渡江,围金陵百日,迫使被困城中的上百万军民饿死,江南繁华之地的金陵几成死城。
  信王久攻金陵不下,被迫解围而去,继而盗掠江淮诸州,战乱将好不容易得二三十年休养生息的江南繁华之地彻底摧残,十室九空。
  而当时雄据中原的梁晋诸国,也是战乱频生、相互攻伐,战乱持续数十年,之后被北方草原崛起的异族蒙兀人侵入……
  除了“往祖地宣州起兵,于途中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等屡屡数语时,韩谦从这些记忆碎片里,并没有找到更多关于自己在天佑十二年到十七年间的记录。
  在后世的史书里,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小角色,还是因为他父亲韩道勋的缘故,才留下这么不经意的一笔。
  韩谦没心没肺的活了十八年,他才不会去管他人的死活,更不会管他死后家国离乱、山河破碎,但他坐在窗前,一遍遍梳理梦境中人翟辛平有关这段历史的记忆,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段段记忆碎片里蕴藏着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
  这应该梦境中人翟辛平读史时的切实感受。
  或许是沉浸于梦境中的感受太真实,就像是他在梦境世界里真实的活过一世,不自觉间,韩谦心境也难以避免的受这锥心之痛所感染,呆坐在窗前,一时间竟情难自禁……
  操!操!操!
  天佑十七年之前,自己会为何死得如此之惨,还没有搞清楚呢,竟然为离乱世道而心生酸楚,也真是够心宽的啊!
  韩谦狠狠的手捧着脸搓动,将沮丧、酸楚的情绪排遣掉,心想要是自己这时返回宣州不再离开,是不是就改变了“逃往宣州途中被家兵捉送有司而受刑”的命运?
  想到这里,韩谦几乎要跳起来收拾行囊跑路。
  然而他双手撑在书案上,身子还没有站起来,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到即便范锡程这些家兵不阻挡他,姚惜水这小婊子与姘头前夜毒杀他不成,还被他匿破行藏,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
  韩谦手足冰冷的坐在那里,仿佛笼子里的困兽,所看到的四周都是要扎进他体内、吞噬他血肉的屠刀。
  姚惜水这小婊子明明是晚红楼的花魁,不知道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将她剥光,扔到锦榻上爱怜蹂躏,他到底哪点碍着他们了,竟然费尽心机要来毒杀他?
  韩谦心再大,也知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因为他逃回宣州,就脱离险境!
  韩谦苦思无策,忍不住丧气的想,要么就这么算了,只要他父亲韩道勋这时候不犯浑去上什么狗屁奏书劝谏天佑帝,只要他父亲韩道勋不被天佑帝杖杀文英殿前,他还有可能痛痛快快的活上两三年,哪怕最终的结局难改,大不了给自己准备一杯鸠酒,先喝下去死球,也就不用受那车裂之刑了。
  韩谦得过且过的混账劲上来,剧毒刚解,又熬坐了一天一夜,也确实疲惫到极点,他跑到里屋拉开薄被,躺下来就呼呼大睡过去。
  范锡程、赵阔这些韩家的家兵,笑得比刽子手还要狰狞,狞笑着将被鲜血浸染得发黑的绳索套绑上来……
  往大街两侧疾驰的马蹄,踩踏出来的蹄音有如催命的颤音,令心魂颤栗……
  渐收渐紧的绳索,身体就像一根弓弦被越拉越大,在某一瞬时猛然断开,肚肠屎尿往四周八方崩溅……
  长街四周是无数兴奋的眼睛,丝毫不避飞溅来的鲜血屎尿……
  韩谦猛然惊醒过来,窗外已经微微发白,想到梦中那恐怕的场景,心脏就微微抽搐,盯着东墙壁挂的那张黑云弓出神。
  黑云弓谈不上多么精致,弓身上雕刻有古扑拙然的云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粗犷之美,持弓握处,刻有“黑云”二字铭文。
  这张黑云弓是他父亲韩道勋在楚州防御使府任参军时剿匪所得,然后由他带回宣州练习箭术所用。
  韩谦还记得他刚得到这张黑云弓时,还不满十二岁,当时就已经能将两石强弓拉满,但之后就荒废下来,六七年过去,身体比当时长高了有一头,但用上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将黑云弓拉开一半。
  韩谦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这几年在宣州没有荒废,还能坚持每日勤练骑射、拳脚,此时再不济,携黑云弓远遁,也不怕姚惜水这小婊子追杀过来!
  自己这几年在宣州怎么就荒废下来了?
  在即将降临的可怕命运面前,没心没肺的韩谦第一次反省起自己这些年来的荒唐!
  韩谦这时候还记得他十二岁之前跟父亲韩道勋生活在楚州的情形,当时父亲在楚州防御使、受封信王的二皇子杨元演手下,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州府参军,身边只有老家人韩老山及家兵范锡程伺候。
  然而母亲染疫而亡,楚州又时常受梁兵侵袭,父亲韩道勋不得不将他送回祖籍宣州,托给二伯韩道昌膝前照顾。
  他刚到宣州,二伯韩道昌就将身边的奴婢荆娘送给他,照顾他的起居。
  荆娘丰腴艳丽,韩谦这时还记得他刚见到荆娘时那艳光四射的样子,他几乎都没有勇气抬头去看荆娘带有奇异光彩的漂亮眼睛,以致当夜他满心想着那双漂亮的眸子而转辗难眠。
  清晨时,那具似温软暖玉的娇躯从后面抱过来。
  哪怕是已经过六年,他还记得那一刻,他的心脏紧张得都要停止跳动,手脚更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第一次也是被动的尝到那极致的快活……
  从那之后,韩谦就沉迷于那具丰腴而叫人痴狂的肉体之中难以自拔。
  三年后韩谦无意间看到荆娘衣裳散乱却满面风情的,从堂兄韩钧的房里出来。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肺撕裂的痛楚,夺刀要斩堂兄韩钧,却被堂兄韩钧一脚踹翻在地。
  之后,荆娘就到他堂兄韩钧的房里伺候。
  虽然韩谦房里换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但再没有一个女人让韩谦有彻底沉溺其中的痴迷。
  再之后,在家奴赵志引领下,韩谦开始流连于宣州城的大小妓寨娼馆,直到今年初父亲韩道勋调到朝中任职,也将他接到金陵团聚。
  韩谦这时候陡然一惊,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回宣州六年的时间,压根就没有一天正而八经的起早去练习骑射、拳脚;即便每日午前照族中的规矩,都需要到书堂听族里的教书先生传授课业,但自己似乎没有一日不是昏昏欲睡……


第四章 危机四伏
  韩谦惊坐在那里,额头的汗珠子潺潺而下,披在身上的薄裳,几乎倾刻间就让汗水浸湿!
  前夜之前,韩谦还满心怨恨父亲韩道勋对他的管束。
  将他赶到秋湖山别院来不说,还命令范锡程那条老杂狗盯住他的一举一动,生活起居由脸上有胎斑覆盖、瘦弱不堪的丑婢晴云照顾,整日关在书斋之中,半点不得自由,令他满心怀念在宣州无拘无束、仗势欺人的日子。
  他被关在别院一个多月,心情暴躁无比,无时不想着离开、逃回宣州,但在这一刻,想到荆娘是二伯韩道昌从身边派给他的奴婢,想到赵志是二伯韩道昌从身边派给他的家奴,甚至三年前他撞破荆娘与堂兄韩钧苟且之事,也是狗奴才赵志看似无意的说破。
  韩谦的手脚则是冰凉一片,倒吸几口凉气都没有办法压住内心的震惊。
  梦境中人翟辛平,不仅短短一生就经历太多的尔虞我诈,平时所喜欢读的史书之中也是充满着种种匪夷所思的阴谋诡计。
  也许是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就像是韩谦在梦境里度过另类的一生,真实到就像梦境中人翟辛平的人生记忆已经融入他的骨髓,令他也下意识的会用以往绝没有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这令他第一次认真反省过去六年在宣州的日子,就惊吓得手脚冰冷。
  二伯韩道昌待他绝没有想象中温良无害。
  年仅十二岁的他,自然未曾见识过人性的险恶,在此之前又哪里会想到他六年的荒废、此时的顽劣不改,实是他二伯韩道昌有意而为之?
  ……
  ……
  韩谦怔坐了半天,天光大亮,此时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吆喝声,他知道这是住在山庄里的家兵清晨出来练习拳脚、骑射。
  天佑帝依赖大将及豪族成事,奠定楚国的基业,楚国新创,四周强敌未灭,天佑帝轻易不敢改部兵制,甚至还不时将兵户拿出来作为奖赏赐给手下的有功将臣。
  因此世家豪族拥有家兵,这在当世实为常态。
  韩氏当然也不例外。
  韩氏的家兵,除了少数留在宣州,听从他二伯韩道昌调遣外,更多的则追随在此时出任池州刺史的大伯韩道铭身边。
  不过,他父亲韩道勋这些年出仕地方,个人也积功受赏二十兵户。
  这些人都是近年陆续追随韩道勋的老卒。
  他父亲韩道勋到京中任职,金陵城内所置的宅子狭小,安置不了太多人,才在城外购置了一座山庄,将大多数家兵及家眷老小都安顿到这边来……
  家兵!
  “往祖地宣州欲起兵,于途中为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
  想到梦境里的这段话,韩谦额头青筋禁不住暴跳起来,心想平日骂范锡程这些老杂狗,果真是一点都没有骂错。
  这些家兵,此时吃他家的,用他家的,最后在韩家经历剧变,不说忠心耿耿将他护送到宣州,竟然于途中将他执送到官府处刑,不是养不熟、乱咬主人的杂狗,又是什么?
  韩谦这一刻,恨不得手执黑云弓,跑出去将山庄的家兵一一射杀。
  韩谦气得心口难平,恨不得将书斋里的一切都砸碎掉,才稍解心头之恨。
  过了许久,韩谦才渐渐冷静下来。
  此时他家里还没有发生剧变,家兵还没有背叛他,不要说将这些最终不顶屁用的家兵都射杀了,他就算是想将这些家兵都赶出韩家,他父亲韩道勋也绝不可能同意。
  他这时候能说什么,说未来四年内的一天,他父亲会被天佑帝杖杀文英殿前,他会在逃往宣州的途中,被这些家兵出卖?
  甚至是不是所有的家兵,将来都会出卖他,他也搞不清楚啊!
  想到这里,韩谦又禁不住细想起姚惜水登门毒杀他那夜所发生的诸多细节来。
  那天夜里,丑婢晴云先是被他发脾气赶出去,入夜后,姚惜水就突然登门来,备好酒水在书斋里与他相饮,之后他中毒趴到书案上失去知觉,陷入那古怪梦境之中。
  他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模糊,但也听到关键的几句话。
  姚惜水与那男的,费这些心机,并非单纯的要毒杀他,还是要制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
  姚惜水与那男的被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范锡程等人惊走,从之后范锡程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又完全不知道姚惜水登门造访一事?
  在山庄,韩谦独居东院,又因为他父亲怕他沉迷男女之事,即便是丑婢晴云,夜里也禁止进入东院,所以只要不大声喧哗,范锡程他们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姚惜水夜里登门。
  然而,姚惜水怎么会知道这些,以致她敢从容不迫的走进书斋跟他饮酒,而不怕惊动山庄里的其他人?
  山庄的家兵或奴婢中,有人跟姚惜水通风报信?
  他父亲还是朝中大臣,还没有被天佑帝杖杀殿前,韩谦不相信所有的家兵都已经背叛了他家,但到底谁胆大妄为,与姚惜水暗中勾结、通风报信?
  韩谦吸了一口气,暗感此时忧虑以后的事情也无益,总要先将眼下的危机解除掉!
  他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静、细腻起来,不复之前的急躁、莽鲁……
  ……
  ……
  入秋后,清晨有些微凉,韩谦披了一件薄裳推门而出,拿了黑云弓循着家兵操练传来的声音穿过西跨院。
  院子西边,清出一片三四亩地大小的空场地,用石碾子滚压过。
  这里就是山庄家兵平时操训的练武场,场地边的兵器架摆放有枪棒戟槊长弓等兵器,还有几只练力的石锁。
  练武场的南北侧还建有两座院落,与韩谦所住的东院,共同组成秋湖山别院。
  东院最为精致,二三十间房子乃是主人房以及贴身奴婢所住,但到夜里,只有韩谦住在那里。
  北院规模最大,有五六十间屋舍,是家兵及家小所住以及后厨、马厩等附属建筑所在,但都相当的简陋,皆是茅棚土墙。
  依照楚律,这些家兵依附于他的父亲韩道勋,家兵的家人也并入韩氏家籍,充当奴婢。
  南院只有五间倒座房,也是进山庄的门庭,挡住进出山庄的谷口,平时有家兵守着。
  秋湖山别院虽然距离京城金陵仅三四十里,但这年头盗匪横行,金陵城附近也不安宁,山庄附近的田庄大宅,常遭劫匪洗掠,不小心提防,实在不行。
  范锡程这时候正安排人修筑护墙,要将整座山庄都围起来,只是工程颇大,能用的人手又少,目前才在南院,沿练武场南侧边缘修出一道黄土墙,防备有大群盗匪从山谷外闯进来。
  而这里虽然说是山庄,实际位于宝华山南麓的一座山谷里。
  练武场的西边有一条溪河从山里流淌下来,竹树夹映,乱石堆垒,将山谷分成两块,东边是山庄别院,西边地势要更开阔些,开垦出三四百亩田地,那些田地以及山庄后面的山头,也都属于山庄,散乱建有一些茅草屋棚,供依附山庄的佃户居住。
  而小溪从南院土墙穿过去,地势颇急促的降下去,到两三里地外,则是一片烟波浩淼的大湖,远远眺望有十三四里纵横。
  这座大湖是金陵城东南的赤山湖,汇聚从宝华山南麓出来的溪河,又有河道往西北引出,自金陵城的西南角汇入秋浦河,经水关进入金陵城,最终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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