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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的第一天，他坐在教室里，拿着新发的校服，神情微微有点恍惚。
　　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四年之后的唐珂穿着同款校服，坐在教室里听课的场景。
　　只可惜，那个时候，他可能无法陪在她身边了。
　　开学的第一天，雷霆破天荒失眠了。
　　他已经搬出了唐珂的卧室，住到了她的隔壁，但依然保留了睡前故事的节目。
　　但是与之前不同，现在睡前故事是他来给唐珂讲。
　　每次讲完故事，他都会在她的房间里逗留很久，舍不得离开。
　　多看一眼也好，多看两眼也好，总是看不够的。
　　哪怕他可以轻而易举的从阳台翻身过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也很少会这么做。
　　只有在他的思念压抑不住的夜晚，他才会踏着月色出现在她的卧室，盯着她的睡颜欣赏片刻，沉默离开。
　　迷恋这种东西已经深入骨髓，顺着经脉，浸透了他的全身。
　　他或许在六年前就已经染上了唐小姐的病毒，再也无法抽身离开。


第20章　饲养员
　　江城一中的课程安排和其他学校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是八节课加上两节自习。
　　才打了上课铃没多久；　雷霆坐在最后一排；　对着课本上的文言文发呆。
　　十六岁的少年脸部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肤色偏深，线条分明；　很硬朗的一张脸；　从开学的第一天就惹了不少同班女生的瞩目。
　　如果不是他天生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恐怕早就有人来搭讪了。
　　就是这样；　依然会有胆大的女生毫不掩饰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林蕴仪就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一个。
　　她相貌生的好；　个子不高；　巴掌脸，一来就被评为了班花；　光是追求者都有好几个，可她偏偏看不上那些毛头小子，她就喜欢最后一排那块又黑又硬啃不动的硬骨头。
　　只可惜；　每次她想要套近乎的时候；　总是会被不耐烦的瞪一眼，收获一个“滚”字，无一例外。
　　仿佛她这个别人眼中的大美女对他来说就是个人形噪音制造机！
　　当然，雷霆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数学很好；　不用掐指一算都知道距离他离开江城还有多久。
　　二百七十天。
　　还有二百七十天；　不；　现在已经是二百六十九天了。
　　还有这么短暂的一段日子；　他就要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踏上一段未知之旅。
　　他曾经和唐珂肩并肩走过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却没有任何多余的留恋。
　　他留恋的是……
　　雷霆眉毛一拧，三两笔在语文书上勾勒出了唐小姐的卡通大头画，和杜甫李白肩并肩。
　　自从他上了高中，两人的时间不同步，他就很少能得到接唐珂放学的机会了，只能在家里一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以求能多说几句话。
　　唐先生是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坐公交车上下学的，现在的社会可不太平，所以，担任起接大小姐上下学重任的人变成了司机陈叔。
　　陈叔人到中年，沉默寡言，唐小姐叽叽喳喳说一路，他就安安静静的听一路，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
　　唐珂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悠悠的叹了口气。
　　“陈叔，美国离江城有多远？”
　　陈叔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此没有概念。
　　“黑炭明年就要去美国了……”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小姐，怎么会畏惧区区分别小事呢？
　　说起来，雷霆也不是她什么人，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也没有什么感情羁绊，最多也就是她从小到大的伙伴而已，她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伙伴，不至于会为了其中一个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唐珂揉了揉心口的位置，只觉得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了那里，吸饱了水分，沉甸甸的，进退两难。
　　“以后，黑炭就解放了，再也不用接我上下学，也不用为了逗我开心绞尽脑汁了。”唐珂有点丧气，“我想见到他的时候，只能买机票，飞十几个小时，穿过好几个时区，才能见他一面，太不容易了。”
　　唐小姐垫着下巴，趴在窗户上，“真希望他不要走……”
　　她从现在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这种感觉，或许就叫做怅然若失。
　　陈叔板着木然的脸，试图安慰她，“大小姐不缺朋友，不是还有苏小姐吗？”
　　苏桃？
　　唐珂更丧气了，“苏桃会陪着我爬树吗？不会。”
　　“苏桃会给我烤鸡腿吗？不会。”
　　“苏桃会陪着心血来潮的我半夜逛大街吗？不会。”
　　最重要的是——
　　“她只是朋友，可是黑炭……”
　　他是伙伴。
　　独一无二的伙伴。
　　唐珂看着车子拐了弯，眼看就要到家，突然改变了主意，“陈叔，去一中！”
　　“是。”
　　他跟了唐承越十几年，从一开始接下这个任务，唐先生就郑重的告诉他，一切要以唐珂的意志为重，他的职责只有保护，没有约束。
　　何况唐小姐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她最出格的举动也就是偷偷攒零花钱拜师学艺而已。
　　陈叔开车的速度不慢，到一中门口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唐珂一头钻进了胡同里，熟门熟路的从小店里买了两屉包子加上两包热气腾腾的酥香鸡腿，装进书包里，神神秘秘的抱着书包，躲过了看门打哈欠的保安叔叔，一溜烟儿的扎进了教学楼里。
　　她个子小，跑得快，东绕西绕也没人发现她，唐珂就这么一路跑到了三楼的尽头。
　　高一九班就在走廊的拐角处，坐在最后一排的雷霆倚着墙，正在对着文言文头疼。
　　班里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有人在交头接耳，也有人在小声的讨论着今天的作业习题，不过这些都影响不到他，他现在满心都是那些拗口的文字。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咸，咸的意思是都，众多贤才都聚集在这里。”
　　他皱着眉，嘴里念念有词。
　　唐珂没有看到他，她透过窗户看了两眼，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只能悄悄守在门口。
　　下课铃声打响，林蕴仪和几个女生手挽着手，准备去小卖部买点酸奶，就看见一个比她还矮一截的女孩靠在门框上，见她看过来，还对她露出了一个无害的微笑。
　　林蕴仪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惕，“你找谁？”
　　原本准备主动出击的唐珂被抢了台词，她缓慢的眨眨眼睛，提着书包，上前一步，“你好，雷霆在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这话一出口，这个角落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一下。
　　这里的几个女生都知道林蕴仪对最后一排那个黑面神有意思，听到有陌生女生来找人，指名道姓要找雷霆，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乖巧的闭了嘴。
　　“你找雷霆？”林蕴仪提起眉毛，上下打量了唐珂一番。
　　嗯，个子没她高，胸也没她大，完胜！
　　带着胜利目光的林蕴仪勾起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头顶，“小胖子，你找雷霆有什么事啊？”
　　等等，小胖子是什么玩意儿？！
　　唐珂身子站的笔直，简直可以媲美身边的柱子，看起来比刚才拔高了好几公分。
　　如果不是此刻毫无遮挡，她甚至可以踮起脚来，证明自己其实不矮也不胖，真的！
　　比起高中已经发育的有模有样的少女，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唐珂确实不算纤瘦，可也不至于用上“小胖子”这种词。
　　说白了，对方只是对她有敌意，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熟人不输阵的唐小姐把书包放到一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声音清亮，“我是他妹妹，来找他吃晚饭，这位大姐姐还有问题吗？”
　　她刻意在“大姐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尤其是那个“大”字，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唐小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善良的化身。
　　毕竟，她可是抛弃了更有杀伤力的“阿姨”“大婶”这种更加恰如其分的称呼呢！
　　林蕴仪放松下来，看着眼前的小学生，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微笑，“妹妹啊，你叫雷什么？”
　　呸，谁是你妹妹！
　　唐珂小朋友忍住了叉腰的冲动，笑得唇角弯弯，“我叫雷雨呀！”
　　这个“呀”字拉的又软又长，意味深长。
　　林蕴仪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和雷霆搭讪的机会，款款的走了过去，“雷同学，你妹妹雷雨找你。”
　　背课文背的脑袋疼的雷霆才不会给她好脸色，尤其是对于“雷雨”两个字，他没有半点反应。
　　“滚！”
　　这个字，他说的堪称熟能生巧。
　　面前的女生已经挡住了他的光，他只能往外挪了两寸，继续和注解作斗争。
　　唐小姐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后门，对他这声“滚”字十分满意。
　　她踮着脚，抿着唇，悄悄走到了他的背后，刚要遮住他的眼睛，就被听力敏锐的少年捉了个正着！
　　雷霆眼里的惊喜之色毫不掩饰，“可可？”
　　唐珂俏皮一笑，“大哥哥，你认错人了，我是雷雨呀！”
　　反应慢半拍的雷霆这才想起刚才那句“妹妹”，他恍然大悟，紧绷的面容透出几分笑意，“你怎么来了？”
　　正是课间，有人好奇的看了过来，唐珂不以为意，大剌剌的坐到了他的课桌上，把书包丢到了他怀里，“想你了呗！”
　　雷霆吸了吸鼻子，显然已经闻到了肉的香味儿！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唐珂小朋友的书包，抓着鸡腿啃了起来。
　　唐珂拿着他的书，百无聊赖的看了两眼，“高中就学这种东西？”
　　《兰亭集序》这种小文章她六岁就会背了好吗！
　　雷霆点着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几年如一日的诠释着什么叫狼吞虎咽，“我都背不下来。”
　　背下来也没用，反正你也不高考。
　　唐珂的心情又低沉了下来。
　　真是让人难过，她以后都看不到他大口大口吃东西的样子了，外国的东西还指不定多难吃呢，哪有香喷喷的大鸡腿好吃！
　　唐珂手里拿着包子喂他，像是多年前做过的一样。
　　雷霆熟门熟路的吃着她手心的食物，末了还舔了舔她的手指，完全不在意这是在教室里，而其他人都已经看呆了！
　　谁能告诉他们，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幕，看起来这么像动物世界呢？
　　不，不是动物世界，更像是饲养员和她的小狼狗！


第21章　月全食
　　唐珂来了；　雷霆瞬间失去了继续上自习的动力。
　　他单手拎着书包；　抱起唐小姐就往外走；　一点也不低调。
　　唐珂趴在他肩上；　对着站在门口的几个女生挥了挥手，做着口型；　“姐姐们再见！”
　　啊；　她可是个特别有礼貌的好孩子呢！
　　唐珂曾经无数次从这里路过；　但是走进学校还是第一次；　雷霆就抱着她在学校里转了一圈。
　　“那边是篮球场；　我偶尔会和同学一起打球。”
　　“那边是操场；　我每天都会跑很多圈。”
　　“那边是实验楼，我还没进去过；　听说是高二才能进。”
　　唐珂无所谓的点着头，两条手臂圈着他的脖子，细长的小腿在他身边晃来晃去。
　　见她不说话；　雷霆沉默两秒；　开口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唐珂的两只小手在他头上作恶，将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短发揉的乱七八糟，“没什么；　就是想多看你两眼。”
　　毕竟；　以后看一眼少一眼了。
　　离别的气氛已经开始浓稠起来；　她只想能够尽量多的陪伴在他的身边。
　　之后的事……
　　嘿；　等他一走；　她保证很快就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有什么好看的……”他的声音很低，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低沉沙哑，“你最好看。”
　　他这话说的诚意十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唐珂眼里是揉碎的欢喜，从雷霆的角度，能看到她的小脸融进了夕阳的余晖之中，柔和的轮廓镀着一层鎏金之色，下颌尖尖，上翘的眼尾似乎带着一点胭脂色，已经是少女模样。
　　雷霆心里一跳，手指微蜷，像是有一颗深埋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
　　唐小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她晃了晃小脚，一脸得色，“真有眼光！”
　　她捏了捏雷霆的嘴巴，又在他的鼻尖上点了两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月亮贴纸拍在了他的额头上。
　　“黑炭，你知道吗？刚刚居然有人喊我小胖子，生气！”
　　人生第一次和“胖”这种形容词靠上边的唐小姐感到十分气愤！
　　“谁？”雷霆的眉毛瞬间就揪到了一起。
　　唐珂气呼呼的哼了两声，“不认识。”
　　她忽然挥了挥拳头，立下重誓，“我决定了，我要整整一个月不吃饭！”
　　受她耳濡目染多年的雷霆冒出一句，“不吃饭容易饿死。”
　　尤其是对于十分热爱夜宵和加餐活动的唐小姐来说。
　　唐珂鼓着腮帮子，挥起拳头锤了他一下。
　　“你这个时候应该说我不胖，笨蛋！”
　　日子过得飞快，从不因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很快就进了三月。
　　天气开始变暖，过不了几天就是雷霆离开的日子。
　　三号晚上，唐珂磨蹭着不肯睡觉，赖在他的床上不肯下来。
　　雷霆给她披上一条雪白的毯子，将她裹成了圆滚滚的蚕宝宝。
　　唐珂热情的邀请他，将毯子掀开了一个小口，“来呀，我们一起做蚕宝宝！”
　　雷霆犹豫了两秒，没有接受邀请，准备将她抱回房间睡觉。
　　“你该睡了。”
　　已经过九点了，再不睡她明天会没有精神。
　　唐珂拱了拱身子，往窗口挪了一点，躲开了他的手，“我偏不走，我一点都不困！”
　　信誓旦旦的唐小姐随即打了个绵长的呵欠，眼角甚至诚实的染上一点湿润。
　　唐珂快要被自己的身体本能打败了，刚说完不困就打呵欠，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哼，都怪她良好的生物钟！
　　她已经是个十二岁的成年人了，为什么一到九点就必须睡觉！
　　雷霆不为所动，他微微俯下身，看着她睡意朦胧的眼睛，“不想睡，还是不想走？”
　　唐珂揉揉眼角，“不想睡，也不想走。”
　　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雷霆心里软成了一片，他摸了摸唐珂的头发，转身出门，抱来了唐珂的被子，给她盖在身上，“不想走就不走，不过不能熬夜，早点睡。”
　　唐珂眨眨眼，乖巧的应了一声，“好。”
　　粉红色的小被子和他那条全黑的薄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雷霆摇摇头，替她掖好被角，决定陪她任性一次。
　　反正……
　　也任性不了几次了。
　　他走到门口，“啪嗒”一声关上灯，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洒了进来。
　　唐珂翻了个身，面对着躺在地铺上的少年，“你不上来睡吗？地上很凉。”
　　雷霆摇摇头。
　　她是孩子，他不是。
　　他怕自己会在夜里做出什么伤害到她的事情。
　　咬一口根本不算什么，万一咬上瘾就麻烦了。
　　虽然他已经有点上瘾了，但他可以努力克制，克制！
　　何况，地上铺着地毯，加上一层被褥，和床上也没有什么区别，比直接在地上滚强了太多。
　　想起当年在山里和狼群一起生活的日子，那些茹毛饮血的记忆，宛如黄粱一梦。
　　而此刻，在他眼中最真实的，就是睁大眼睛不肯睡觉的小祖宗。
　　小祖宗一点也不安分，在他的床上滚来滚去，一会儿踢踢被子，一会儿抱着枕头，一边打呵欠一边将他的床单蹂。躏的像是盗窃现场。
　　唐珂掀开被子，一只小脚探了出去，在他眼前晃了晃，“哎，黑炭，你睡了没？”
　　“没有。”他声音很沉，“脚收回去，容易感冒。”
　　唐珂“哦”了一声，兴致不减。
　　“我听说今天晚上有月全食！”
　　“是吗？”
　　雷霆倒是没有关心过这些事。
　　他只听说过有些女生喜欢看流星雨，可惜一直没等到机会带唐珂一起看。
　　“是啊，凌晨三点多，如果醒的早一点说不定可以看到。”
　　她倒不是对天文现象产生了多大兴趣，她只是对没见过的事物感到本能的好奇。
　　雷霆点点头，“乖乖睡觉，早上我喊你。”
　　凌晨四点，他准时从梦里醒了过来。
　　夜色昏昏沉沉，室内室外都是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已经慢慢收了起来，月全食开始了。
　　雷霆动了一下胳膊，突然发现手臂上贴上来一片温热。
　　唐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滚了下来，裹着小被子，无知无觉，好梦正酣。
　　雷霆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
　　屋子里安静的不可思议，似乎只剩下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似乎马上就要从喉咙里挣脱出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逼着自己看向窗外。
　　月光已经黯淡到了极点，很快就被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一丝光芒也漏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