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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青低着头，眼泪直往领口里钻。
　　
　　然而教学这么多年，老师对女生的眼泪已经麻木了，他冷着脸说：“哭也没用，哭了成绩就能提高？！你要再这么混下去下辈子也别想升学！”
　　
　　田藤捏着已经做完的卷子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周围的同学短暂的寂静后继续交头接耳，他们并不关心外面的女生，那个女生长相不出众，性格不出众，唯一出众的大概就是迟到请假的频率。
　　
　　数学老师声音时高时低，任青垂着脑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任青，我不需要你写检查，我只要你向我保证再也不会迟到！什么‘脊髓小脑变性症’不要拿我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搪塞我！我告诉你，我不像你班主任，三言两语就能打发。”
　　
　　“。。。。。。我说的是真的！”
　　
　　田藤抬头看看窗外绿油油的冬青树，借来韩铮的橡皮擦将卷子上最后一题的解题步骤抹去，起身走向门口。。。。。。
　　
　　“好！这就是你的态度，那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把你姐电话给我，我必须跟她碰个面！”
　　
　　任青抿紧嘴巴。
　　
　　数学老师一脸怒意：“你不给也行，我不信你班主任那里没有！”
　　
　　一个平和的声音打破师生间的剑拔弩张。
　　
　　“老师。”田藤站在教室门口。
　　
　　任青和暴怒中的数学老师一起回头。
　　
　　田藤平静地看着脸色铁青的老师，展开手里的试卷，道：“有道题做不出来。”
　　
　　“嗯。”老师清清喉咙，“我看看。”
　　
　　他瞥一眼那个抽泣的女生，淡淡道：“你先回教室，昨天发的卷子拿出来做一做。”
　　
　　任青低着头快步走回教室。
　　
　　田藤把卷子递给老师，用铅笔点出那道被他擦去答案的计算题，头微微撇开，不去看那个擦肩而过的女生。
　　
　　晚上八点半，三味书屋门前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偶尔才走过一两个行人。初冬的风凉飕飕的。任青看看墙上的挂钟，拉开抽屉拿出里面所有的清单小票向藤椅上的老板挥一挥
　　
　　“老板，要会账吗？”
　　
　　月底是三味书屋固定的月结日，任青需要加班一个小时。任朵兰会由邻居王阿姨照料先睡。王阿姨热情直爽，总会在月底任青去敲她家大门时大着嗓门让她“安心工作”。任青偶尔会买点水果送去她家表示感谢，但是这些水果总会在不久之后重新出现在任青家的二手小冰箱里。
　　
　　老板眼神发直神游太虚中。
　　
　　“老板？”
　　
　　老板懒洋洋瞥她一眼，道：“哦，我今天有事，明天再说吧。”
　　
　　“……我今天已经请王阿姨去我家帮忙了。”明天再请不好吧？
　　
　　“那你再想想办法。”老板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任青坐回去，把清单小票重新放回抽屉里。她抿抿嘴，有点不高兴。不用会账为什么不早点打招呼？这样随便改变计划，搞得别人措手不及会不会有点过分？大家都有安排好不好！
　　
　　“嘿，结账嗳，任青。”
　　
　　有人拿着漫画书在她眼前晃。
　　
　　任青回神，迎面就是韩铮笑成弯月的大眼。田藤漫步走在书架中间，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一排排五花八门的书籍。
　　
　　“这么冷的天出来买书？”她打着白开水式不咸不淡的招呼，手指悄悄按着计算器主动打七折，“嗯，四十一块。”
　　
　　韩铮抽出一百块笑眯眯地交给她，同时悄悄向后面的田藤做手势。
　　
　　田藤眼神嘲弄，不作回应。韩铮只得硬着头皮道：“任……任青，我们买完书去吃烧烤，你要一起去么？”
　　
　　任青茫茫然抬头，还在想着该找零六十九还是五十九。
　　
　　“你说什么？”
　　
　　田藤笑道：“有个管不住嘴巴的想请你吃烧烤。天颜广场。”
　　
　　韩铮忍住内伤，笑容尽可能地灿烂，“室内的，很干净，一起去吧。”
　　
　　“呃。。。。。。”任青低着头，脸颊发烫。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是同学，座位也排的很近，但是向来没有私交啊。
　　
　　“我。。。。。。还没有下班。”她委婉地。
　　
　　“你下班吧。”老板收起手机乐呵呵地宣布。
　　
　　任青一脸黑线。
　　
　　“。。。。。。老板，还不到九点。”
　　
　　“我知道，不过我要提前关店回家啦，我老家来的侄女一直发短信催着呢。你也跟你同学去吃烧烤呗，反正今天有人帮你照顾你姐。”
　　
　　老板喜笑颜开，哼着小调转进小储藏室去穿外套。
　　
　　任青愣愣地，看看墙上的钟，才八点二十。老板向来喜怒不定，今天一时高兴提早放她走，会不会哪天心情恶劣，再让她把今天的四十分钟补回来？那可不可以商量一下，即使要补，尽可以让她提早二十分钟上班，千万别延迟下班，她实在很害怕看到王阿姨女儿厌恶的表情。
　　
　　“喂，走吧。”有人轻声这么说着。
　　
　　“哦。”任青连忙低头收拾自己的物品，然后慢半拍地意识到她要和那个比军训时的教官都要严肃的田藤一起去吃宵夜了。
　　
　　所谓“室内的，很干净”是要付出代价的，所有的烧烤项目，不论荤的素的，统一比露天的贵出三分之一到一倍。但是这里有正餐小炒，有火锅，有免费水果吃，并且不限量。
　　
　　任青看着菜单上花里胡哨的菜名有点不知所措，波黑战争，绝代双骄，悄悄话，纵横四海，朝天阙，锦绣前程，和满添丁……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任青沮丧地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人类创造的菜单。
　　
　　“我没来过这里，不知道什么好吃，如果有茄子跟土豆片，麻烦给我一份。”她把菜单推给韩铮，局促道。
　　
　　韩铮没看菜单直接念出几个菜名打发走服务生。
　　
　　“你是不是让这些奇怪的菜名唬住了？你知道朝天阙是什么么？”韩铮笑嘻嘻地。
　　
　　“是什么？”
　　
　　“鹅屁股。”
　　
　　“纵横四海是什么？”
　　
　　“蟹。”
　　
　　“悄悄话呢？”
　　
　　“猪耳朵。”
　　
　　“锦绣前程？”
　　
　　“五彩金针菇。”
　　
　　“绝代双骄？”
　　
　　“红辣椒和青辣椒。”
　　
　　“……”
　　
　　“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常常来吃，这里的菜虽然比外面贵一点点，但是绝对物有所值，分量也给的足足的。”
　　
　　任青吃惊地抬起头，韩铮释放出的强大善意让她坐立难安。
　　
　　“那个，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她讷讷道。
　　
　　韩铮瞪大眼睛。
　　
　　田藤视线暂时离开手机屏幕，淡淡道：“你能帮什么忙？”
　　
　　任青害羞道：“呃，一般出力气的活儿我都能帮忙做，看是要搬东西、大扫除、简单修理家电都可以。”
　　
　　韩铮感到不可思议，“你会修理家电？”
　　
　　任青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女生会修理家电听起来似乎有点剽悍。她解释道：“我家以前有个邻居是做家电维修的，我常常去他那里写作业，他无聊时会给我讲些家电修理的知识，也会示范给我看。不过我只学会修理像是按键失灵，线头接触不良之类的小毛病，一卷绝缘胶布，一把螺丝刀就可以完工，别的不行。”毕竟正在闲聊的是从前井水不犯河水的男生，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唯恐给人留下聒噪夸夸其谈的印象。
　　
　　韩铮并没有注意到女生的底气不足，他只是悄悄松一口气，很自信地想那些小毛病自己摸索摸索应该也能应付。一抬眼看到服务生端着烤肉和水果拼盘走过来，他抽出筷子一双递给任青，另一双要递给田藤，半途却又拽拽地收回来。
　　
　　“喂，去拿果粒橙，大瓶装的。”很欠扁的语气。
　　
　　田藤缓缓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勾起嘴角。
　　
　　韩铮后背一阵一阵发毛，他迅速起身，狗腿道：“哈哈。。。。。。哈。。。。。。我自己去。”
　　
　　“要、要不我去吧。”
　　
　　任青起身想走。她虽然看不懂田藤的眼神，但心里却也毛毛的。话说回来，他们今天找她出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别去，”田藤抬手虚虚一挡，下巴一抬，微讽道，“让管不住嘴巴的人去。”
　　
　　一箭穿心！
　　
　　韩铮捧心状离席。
　　
　　田藤在三味书屋替韩铮找到一本绝版漫画后，韩铮就成了三味书屋的常客。恰巧学校新来的美术老师也是个漫画迷，韩唯遇到同好，迫不及待向他介绍三味书屋这个神奇的地方，并坦诚同班同学任青在那里打工，结账找她可以打折。他真的没有告密的意思啊，他真的不知道美术老师是数学老师的女儿啊啊啊啊啊。。。。。。
　　
　　田藤看着韩铮耷拉着肩膀打开冰柜拿饮料，想笑却又忍住，最后轻飘飘“哧”一声，骂了一句男生常常挂在嘴边的脏话。目光收回来想替韩铮解释一下，忽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容，那笑容一开始浅而淡，然后就像被沾满颜料的画笔一笔一笔抹过似的一层一层加深，到最后直追刚刚过去的夏日盛阳，明亮而且灿烂无比。
　　
　　“是这样啊，没什么，我在书屋碰见过很多同学，而且我也不介意老师知道我在兼职。”任青觉得很不好意思，早知道是为这点事情大张旗鼓地请她宵夜，她就不来了。
　　
　　田藤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串烤羊肉串递给她，道：“你先吃，不用等他。”
　　
　　任青轻轻咬掉一块羊肉，一双大眼睛不住地看向田藤。
　　
　　“你在看什么？”田藤用牙签插起一块苹果。
　　
　　“没，没有，没看什么。”任青收回目光，面红耳热，这个男生，真是，不能当做没看到直接无视她么？
　　
　　韩铮拿着可乐走回来，脸上残留着被田藤讥讽后的委屈。
　　
　　“你们聊什么？啊！你们居然把羊肉吃完了！为什么不等我？！”
　　
　　田藤指着任青淡淡道：“哦，她说很生气，不想跟你同桌吃饭。你拿点吃的去坐隔壁桌吧。”
　　
　　任青目瞪口呆！
　　　
　
5、第　5　章　。。。　
　
　
　　固定的复健日这天，任青刚把任朵兰抱上轮椅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复健师请假回老家，复健治疗暂停一次。任青不动声色地为任朵兰打理出门的行头，然后推着她转出胡同搭计程车直奔市中心，直到要下车时才告诉她今天不用去医院。任朵兰原本麻木的脸立刻染上一层薄怒，她想告诉司机把车开回去，但是因为生气，发音有点困难，词句都含在嘴里，模糊不清。司机听不懂，一脸怜悯的表情绕去车尾为她取轮椅。任朵兰瘦削的脸颊涨得通红，发狠地拿头往任青怀里撞。任青搂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尴尬地接过司机找回的零钱。
　　
　　蔚蓝的天空，没有飞鸟，没有流云，偶尔有风吹过来，凉凉的，并不算冷。任青推着任朵兰漫步在市中心的红砖道上，看着远方正在施工的仿古建筑，她忽然想起五年前的某一天。那天任朵兰带她去肯德基吃了薯条和买辣鸡腿堡，还为她点了一大杯可乐。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吃到这种对她们来说稍微有些奢侈的食物。然后任朵兰牵着她走上红砖道，也是站在这里，任朵兰指着那一排排正在施工的高级公寓跟她说，她会好好工作，有一天也买这样的漂亮房子给她住。那天，任朵兰得到大学毕业后第一份正经八百的工作。半年后的员工福利健康检查，她被查出患有骨髓小脑变性症。
　　
　　“你想，冻死我”任朵兰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双膝。
　　
　　任青从轮椅后面的背兜里拿出一张毛毯盖在任朵兰膝上，顿了顿，又拿出邻居阿姨送的软皮披肩裹住任朵兰的肩膀。
　　
　　“姐，你想去国贸商场逛逛吗？很多柜台都趁元旦在打折，我想买件羽绒服回去。”
　　
　　“不去。”
　　
　　“去吧去吧，我的羽绒服都穿好几个冬天了。”任青绕到轮椅前面蹲在任朵兰膝前。
　　
　　“钱是你挣的，还要，问我吗？”任朵兰艰难地撇开头，干枯的手在毛毯下面轻轻震颤。
　　
　　“你答应我才买。”
　　
　　从小到大，任青每件衣服每个玩具都是任朵兰做主买下的。有一年过年任朵兰给她封了个一百块的红包，她跟同伴跑到街上看上个布偶娃娃，布偶娃娃拉拉耳朵会溢出不知名的圆舞曲，捏捏鼻子会细声细气地叫“妈妈”“妈妈”……价格其实不贵，四十，她几番靠近又几番走开，最后还是跑回家把任朵兰拉来让她看，然后绞着双手腼腆地问能不能买。
　　
　　最开始是种崇拜，认为任朵兰点头买下的东西肯定是好的，后来变成依赖，总要任朵兰点头，她才会觉得有底气。
　　
　　任朵兰远远看着国贸商场门前的几十层长阶，微微失神道：“你背不上去。”
　　
　　任青绽开笑容，信誓旦旦道：“背得上，姐。”
　　
　　她拍拍自己的肩膀，高兴地补充道，“我力气大得很，体育课上女生里就属我铅球抛得远。”
　　
　　任朵兰回头淡淡看她一眼，垂下视线。任青兴奋地站起，推着轮椅大步走向前面人来人前往的国贸商场。
　　
　　“姐，复健师说就算生病，就算是很严重的病，也不要真的把自己当病人看待。要过普通人正常的生活，要逛街，要买衣服，要吃好吃的东西……”任青快速扫过国贸商场周边的绝味鸭脖店，顺水推舟道：“姐，再捎半斤鸭脖回去吧。”
　　
　　周末再加上元旦，国贸商场的生意格外的好。任青推着轮椅兴致勃勃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柜台，最后停留在天翔羽绒服专柜。这里折扣给得最厉害，顾客也最多。任青把任朵兰安顿在靠近门口的过道上，确保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她，然后一个人挤进人群去看那件她早就看上的黄色羽绒服。
　　
　　“麻烦问一下，这件衣服多少钱？”任青轻轻翻看穿在塑料模特身上的黄色羽绒服。
　　
　　导购小姐微笑上前，道：“我们元旦做活动，所有衣服一律五五折出售，这件衣服原价六百九十，打完折以后只收您三百七十九。”
　　
　　“打完折还要三百七十九啊？”任青嘀咕。
　　
　　“三百七十九很划算的，这件衣服刚上市时六百九十块一分不少的，就在昨天也不过是八五折出售。您仔细摸摸看，手感是不是很好？您来试一下，它穿在身上几乎没有重量但是又足够保暖，就算冬季最冷的天气，里面只需加一件薄毛衣就会暖哄哄的。我们这里另外还有买一送二活动，买一件羽绒服，送一件相同牌子的围巾和一瓶清洗液。”
　　
　　任青被“暖烘烘”三个字打动了。她和任朵兰都是典型的畏冷体质，一到冬天手脚冰凉，盖几床棉被都无济于事。
　　
　　“我姐在门口等我，我想先让她看看。”
　　
　　“好的，您穿S号对吧，我去取一件给您试穿。”
　　
　　任朵兰抿紧嘴巴坐在轮椅上等着，这里的衣服、配饰、包包无论多么华丽都无法引起她的主意，她木然扫过那些，许多年前缠着爸爸吵着要买的心情忽然模糊了。
　　
　　“姐，好看吗？”任青穿着明黄色的羽绒服站到任朵兰面前。
　　
　　任朵兰缓缓回头，淡淡打量一下，几不可闻地“嗯”一声。
　　
　　跟在后面的导购小姐眼底划过不由自主的怜悯，原本想要再展现一下销售第一的绝妙口才，最后也只是呐呐吐出一句“妹妹皮肤很白，颜色很搭”。
　　
　　任朵兰于是又“嗯”一声。
　　
　　“姐，我觉得有点贵，我们再去别家看看？”任青的声音飘忽不定。
　　
　　任朵兰抬眼看去，任青站在大立境前面勾着脑袋查看自己的侧面和背面，她似乎极力想从这件漂亮脱衣服上挑出几个毛病，让自己待会儿拒绝导购小姐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姐，这种不束腰款式的衣服会不会显胖？”
　　
　　任朵兰抿抿唇，后面忽然传来男生清亮的声音。
　　
　　“我谢谢你，任青，你还让卡门同学活不？”
　　
　　“卡门”原名刘伶，是任青的同班同学，身高一米五五，体重八十公斤，有人恶意地起绰号作弄，刘伶乐呵呵地也不恼，戏说“卡门”这个绰号还挺洋气，起码比初中时候的“刘三胖儿”“胖墩儿”招人待见，大家见她挺随和，笑起来肉呼呼的也挺可爱，慢慢就叫开了，最开始那一点点的恶意早就散尽了。
　　
　　任朵兰在大立境里看到韩铮，田藤，还有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画着得体淡妆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