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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简-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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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严厉地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倪简始终木着一张脸,毫无回应。
过了许久,程虹准备走时,倪简喊了一声:“妈妈。”
程虹的脚步顿住。
倪简声音沙哑:“把我的手机给我,行么。”
程虹走回去,看了她一眼:“碎得不能用了。”
倪简目光一顿。
几秒后,说:“我要回去。”
“回去?”程虹说,“你这个样子,连机场都爬不去,回哪?”
倪简盯着她,重复:“我要回去。”
☆、第38章
倪简的态度越发激怒了程虹。因为倪简突然发生的车祸,程虹不得不推掉两个极其重要的会议,这已经让肖敬有些不悦。程虹知道肖敬对倪简的印象一向不好,现在加上这件事,更糟糕了。
程虹皱紧了眉。
这么多年,倪简从来就没有让人省心过,小时候不讨喜,长大了更是乖戾,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千方百计铺好一切,倪简偏要毁路拆桥,往水里跳,拉都拉不住。
好好的一手赢家牌,倪简就是有能耐打到歪得救不回来。
程虹毫不掩饰眼里的失望:“小简,你就不能听话点,别再找事了。别再这样混沌下去。”
倪简闭上了嘴,没反应。
程虹叹口气。
过两秒,缓慢地说:“回到北京来吧,到妈妈身边来,不要再乱跑了。”
倪简看着程虹。
记忆中,程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
真难得。
但遗憾的是,她没办法听话。
“我得跟陆繁在一起。”倪简说,“妈妈,我想跟他在一起。”
“他有什么好的?”程虹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想通。她一直以为倪简找上陆繁只是为了气她,又或是为了玩玩,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倪简虽然失聪,但开车从来没出过问题,这一次却在去机场的路上超速行驶,居然还出了车祸。
程虹不得不重新评估陆繁在倪简心中的分量。
他有什么好的?
倪简目光飘了飘,没说话。
程虹:“看,你也说不出来吧。”
倪简在走神,没注意程虹的话。
她其实在想,他哪里好,哪里不好,有什么要紧?
他把她丢下了,又有什么要紧?
他好与不好,她都要。
她不可能让他跑掉。
程虹终于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没办法,她们母女始终没办法正常交流下去。她们连好好说完几句话都困难,还能强求什么。
算了。
程虹摇摇头,不想再多问。
临走时,她只跟倪简交代一句:“先养好伤吧,晚上我叫小赵送手机过来。”
程虹走后,护工阿姨端着水杯过来了:“姑娘,来,喝点水吧。”
倪简的确很渴了,一杯水喝得干干净净。
护工阿姨帮她擦了擦嘴。
“谢谢。”倪简说。
“不用客气,”护工阿姨很和善地笑了笑,“我姓张,是这里的护工,你妈妈特地找我来照顾你的。”
晚饭时,张阿姨喂倪简喝了点粥。
等到七点,程虹的助理送了新手机过来。
倪简努力回想陆繁的号码,想了很久,仍有一大串数字不确定。
她没刻意去记陆繁的手机号,只在上次换手机后重新存过一遍,印象并不深。
至于微信这类的社交工具,倪简自己都不用,更不用提陆繁了。
到最后,只有一个办法。
倪简请张阿姨帮忙打电话到倪振平家,找倪振平问来了陆繁的号码。
她用左手给陆繁发了短信,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回复。
倪简没耐心了。
她拨了陆繁的电话让张阿姨帮忙听。
“通了吗?”
张阿姨摇摇头:“关机了。”
关机?
倪简一愣。她记得陆繁说过,他们这工作都是不关机的,因为有时放假队里缺人手的话也会被急召回去。
他为什么会关机?
倪简想不通。
这在她的预料之外。
张阿姨见她脸色不好,忙问:“有急事吗?要不等会再打一遍?”
倪简点点头。
几分钟后,张阿姨又打了一遍,还是关机。
一直到十点,电话始终没有打通,倪简只能叫张阿姨去休息,她自己来打。
这一整晚,她一遍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小字从“正在拨号”跳到“通话结束”。
第二天早上,张阿姨来了,倪简又把手机递给她。
提示音仍然是关机。
倪简半晌没说话,张阿姨担忧地看着她,试图安慰:“会不会是手机被人偷了?我儿子上次丢手机,打过去也一直是关机。”
倪简没吭声,两秒后,她眸光微动,想起了什么,飞快划开屏幕,连上移动网络。
她查到了湛江路消防中队的电话。
张阿姨打过去,很快就有人接了。
“通了通了。”张阿姨松了口气。
倪简赶紧说:“找陆繁。”
张阿姨对着话筒把倪简的话传过去。
那头的人在说话,倪简紧紧盯着张阿姨的嘴唇。
张阿姨听着听着,眉头皱起来了:“啥时候回来啊?这头姑娘等着着急呢。”
那头的人说了几句,把电话挂掉了。
“怎么急成这样。”张阿姨嘟囔了一句。
倪简问:“怎么了?他不在?”
张阿姨把手机递给她,“说是去开发区救人,都忙疯了,一天一夜没回来了,哪还顾得上接电话。”
一天一夜?
倪简怔了怔:“这么久……”
他以前好像没有出警这么久的。
倪简问:“说去哪儿了,是哪个开发区?”
张阿姨想了想,说:“好像叫林什么……”
“林沅?”
“对对对,就是这个!”张阿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想起什么,眼睛睁大,“啊,昨天电视上说的那个大爆炸就是这儿啊!”
倪简一惊:“大爆炸?什么大爆炸?”
张阿姨忙把事情告诉她,末了唏嘘不已,“很惨哪,死了好多人,电视上看着都吓人。”
倪简没等她说完,低头摁手机。
翻完一堆网页新闻,她的手有点儿抖。
死了很多人。
真的很多。
一半是消防员。
*
c市。
林沅开发区。
到处弥漫着焦味和刺鼻的气味。
警戒线内,三辆严重损毁的消防车孤零零停在那里,地上散落着一些水带接扣、消防手斧。
孙灵淑从车里跳下来,抓住两个在警戒线外拍居民楼损毁情况的记者,急声问:“那些消防员呢?抬出来的那些消防员呢?!”
“抬走了!”那人指着走远的车,“就刚刚,抬走了,不给拍,别去了!”
话刚说完,一个警察过来盘查,让他们删了照片离开。
两个记者不愿意,抱着相机不放:“我们是记者,我们有义务记录真相!”
孙灵淑推开他们,往警戒线内跑,被武警拦住。
“信宁区来的消防队在哪儿?”她抓着武警问。
没得到答案,她转身上车,叫司机往医院赶。
而在同一条路上,一辆辆车开过来,各路媒体、志愿者蜂拥而至。
来的,还有一些消防员家属。
孙灵淑没有在医院找到陆繁。
她返回开发区。
那里已经挤满了惊惶的民众,有人在哭喊,有人焦急地奔跑。天黑下来,很多人被送到附近的消防支队等候。
七点多,孙灵淑看到陆繁。
他跟另一个战友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孙灵淑喊了一声,想跑过去,被拦下来了。
她没跟他说上话。
爆炸发生后的第三天上午,全部人员撤离的命令下达,生化部队的士兵进入现场搜救。
孙灵淑在医院见到陆繁。
他头上裹着纱布,神情疲惫地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
孙灵淑采访完伤者,走过去问:“你还好吧?”
陆繁点点头。
孙灵淑在他身边坐下来,顿了顿,说:“你们班长还有小徐的事,我知道了,节哀。”
陆繁垂着头,没应声。
孙灵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了想,说:“我们媒体这边也会努力的,争取让小徐他们的抚恤金跟武警那边一样。”
陆繁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声音哑得厉害。
孙灵淑还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又咽回去了。
晚上十一点,陆繁回了队里。
一进房间,就见屋里两个人各自坐在床上,红着眼睛。
有两张床是空的,一张是陆繁的,另一张是小徐的。
陆繁没说话,走到自己的床边,躺上去。
*
十点,张阿姨离开。
倪简撑着左手肘坐起身,脚挪下来,穿上鞋,刚站稳,左脚一痛,她歪了一下,跌到地上。
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她浑身一跳。
☆、第39章
只是一条通知信息,来自中国移动。
倪简坐在地上,半天没动。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倪简揉了揉脸,吸进一口气,扶着床站起来。
这次车祸,她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虽然撞破了头,有轻微脑震荡,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右手的骨折很麻烦,再加上脚腕扭了,走路很困难。
但她想回去,想得不行。
倪简没有办法了。她去翻邮箱,要发邮件给梅映天。她知道梅映天今年回唐山过年,不该打扰,但现在顾不了这些。
邮箱里刚好有梅映天前一天发来的邮件,问她怎么失联了。
倪简飞快地回了信。
邮件发过去十多分钟,梅映天的短信来了:等着。
凌晨四点,梅映天到了医院。
倪简遇到的所有困难在梅映天面前屁都不算。她大半夜找到医生帮倪简拆掉石膏,改为夹板固定,之后办完了出院手续,带她去机场。
她们乘坐最早的班机,七点三刻出机场。
*
六点,消防大院的起床号响了。
陆繁早在十分钟前就醒了。他头上的伤没好,队里给他排了假,今天他不用训练,也不用出警。
他躺在床上没动。
其他人出去后,他坐起身。
对面是小徐的床,现在只剩一张空落落的床板,床边的桌子柜子也空了,所有遗物已经在昨天下午被家属领走了。
陆繁低头,摩挲手中的戒指盒。
“陆哥,你说我2月14跟璐璐求婚合不合适?刚好是情人节,我戒指都买好了!”
“是跪下来好,还是抱着她说好啊?”
“我还是跪着好,有诚意!”
……
“……陆哥,帮我……给璐璐……”
言犹在耳。
*
陆繁把戒指放进兜里,洗漱完,整理好内务。
临出门前,他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陆繁去了罗亭镇凤凰村,小徐家所在的村子。到村口问了一句,就有村民指了路。
村里人都知道,老徐家的小二子没了,连遗体都不能带回来。
所有遇难消防员的遗体陈列在殡仪馆,在一张张窄窄的手推床上,他们被厚厚的黑袋子裹着,一层一层,严严实实。
据说他们身上有化学品和辐射,所以家属连最后一眼都见不上。
小徐家在村子最东头,新建的两层小楼,外墙还没米分石灰,屋外堆着两大堆粗砂。
一个老人坐在门坎上抽烟。
陆繁走过去,老人抬头望了一眼,混浊的双眼微微睁大。
“徐伯。”陆繁喊了一声。
老人认出了他,颤颤巍巍站起来:“是小陆啊。”
陆繁点头,朝他走近,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墙角,说:“您坐。”
他自己也在门坎上坐下来。
“徐大哥不在家?”
老人摇头:“出去了,跟杨家老大一道去了市里,说要到电视台说去。”
陆繁点了点头,没作声。
老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伸手一摸眼,两串老泪落了下来,哽咽了:“要我说……再给多少钱又有什么用,小二子的命换不回来啊……”
“这孩子打小就犟,我叫他不要做这活儿,从来不听……从来不听……”
陆繁无言。
陆繁在玻璃门外站着,有几个女孩看到他,有点惊讶,她们看了一会,凑在一起说了几句什么,都笑起来,眼睛却还是往外看。
陆繁走进去,对坐在门边剪线头的女人说:“请问哪一个是刘璐?”
女人抬头看了看他,扭头朝里喊:“刘璐,有人找!”
一个穿着绿棉袄的女孩跑出来。
陆繁说:“我是徐河的战友。”
女孩一怔,眼睛立刻就红了。
陆繁说:“能不能出来一下?”
街边有棵白杨树。
刘璐跟着陆繁走到树底下。
陆繁从兜里掏出戒指盒递给她。
刘璐愣着没接。
*
离开时,已经是黄昏。
陆繁坐上大巴。身后坐着两个女孩,她们一路讨论情人节要和男朋友怎么过。
陆繁无意识地听进几句,想起了一个小时前。
他依照小徐的托付把戒指给了刘璐。
刘璐接过戒指那一瞬就哭了。
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街上,年轻的女孩攥着戒指盒哭得不能自抑。
*
大巴开进市里,天已经黑透了。
七点半,陆繁从汽车站出来,坐公交去医院换药,回去时将近九点。
公交不到门口,他走了一段路。
大院外面停着一辆车,陆繁看了一眼,没多留意,往里面走。
车里,倪简的脸贴着车窗,半天没动。
眼见陆繁就要进去了,梅映天看不下去,打开车门,喊:“陆繁。”
陆繁脚步停下,转过身。
梅映天把倪简抱下来,扶她站稳。
陆繁站着没动,像树桩,定在了那里。
倪简松开梅映天的手,一步步朝他走。
她脚伤没好,走一步疼一下,姿势也不好看,有点瘸。
但她没停下。
他不过来,她只能过去。
倪简走到一半时,陆繁过来了。
灯光照着他的脸,倪简看清他头上的纱布,陆繁也在同时看到她眉骨上方的创可贴。
这个夜晚静极了。
倪简的目光从他的额头移到脸上。她说:“陆繁,我回来了。”
陆繁没应声。
他看着她的脸,唇动了动,没找着声音,也没找到话说。
或许是有话要问,只是一时不知先问哪个。
你的脸怎么了?
脚怎么了?
你等了多久?
为什么回来?
最终,什么都没问,因为嘴被堵上了。
倪简用完好的左臂勾住他的脖子,人贴挂过去,嘴在他唇上印了一会。
陆繁反应过来,捉着她的肩拉开。
倪简疼得一颤,抿着唇没发出声音。
陆繁松开她,人往后退,发现倪简身子歪得快要栽倒,又上前。
他还是扶住了她。手握上她右腕,发现了不对。
“怎么弄的?”没办法不问。
倪简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看。
过了会,她问:“你什么时候放假?”
“要等很多天。”他答了一句,仍低头看她的手腕,眉蹙着。
倪简说:“好,你进去吧,我等你放假。”
她说完转身喊小天。
梅映天过来,扶倪简走了。
陆繁站了一会,进去了。回到屋里,看到手机已经充满电。
他摁了开机键。启动结束后,一堆未读信息跳出来。
有耗子的,小罗的,倪振平的。
剩下的全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他从第一条看到最后一条。
每条信息都很简单,没超过十个字。
但他看下来费了很久。
他想起了小徐,想起了在马路上哭得不成样子的刘璐。
他没有给她回信息。
第二天,他去见她了。
☆、第40章
梅映天把倪简送回公寓,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找来之前请过的余阿姨帮忙照顾倪简的日常起居,她赶下午的飞机走了。
倪简对梅映天一向无条件信任,事实证明梅映天也的确值得信任,她找的家政阿姨都比一般人合倪简心意,话不多,做饭手艺还不错,倪简晚饭吃了不少。
饭后,倪简看电视,余阿姨收拾屋子。
倪简的手机放在餐桌上,余阿姨擦桌子时,手机刚好震了一下。
余阿姨把手机拿给倪简,倪简一看,眼睛亮了,一瘸一拐地跑去开门,余阿姨追过来扶她,看见她脸上的笑,很是吃惊。
倪简对人不怎么热情,淡淡的,挺有距离感,从早上到现在,余阿姨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明显的表情,不由得好奇是谁有本事让她这么高兴。
到了门边,余阿姨开了门,倪简看到门口的人,笑容扩大。
“陆繁。”她喊他的名字时,声音无意识地柔了几度。
余阿姨瞅了瞅门外的男人,越发惊讶。
她知道这个倪小姐是梅小姐的好朋友,梅小姐很有钱,这倪小姐看起来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孩,单说这间公寓吧,这一片地段好,租金高得离谱,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但这个男的……
好像挺朴素的。
不过模样倒是端端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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