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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日春光-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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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杨谌强行带走淼淼,他曾经说过,若她有任何差池,他们之间都不会善终。如今应了那句话,杨复肃容,他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剑刃锋利,削铁如泥。平常温和细润的气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郁阴寒之气,蕴藏着滔天震怒,翻滚袭来。
    乐山乐水总算赶来,连忙下马走到跟前,见着他怀里脸色煞白的丫鬟,顿了顿:“这……”
    杨复冷言吩咐:“方才船上的人,一并杀无赦,就地行刑。”
    两人一愣,旋即应是。
    杨谌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敢动本王的人!”
    杨复脚步未停,“动手。”
    乐山乐水听命,拔剑相向,一左一右行动,眨眼便解决了两人。他们是杨复的近身侍卫,常年切磋,武艺精湛,岂是一般侍卫能比的。没一会儿,太子的人便被打得七零八落,纷纷倒在湖岸,哀声呻。吟。血水顺着流入湖中,将一片水域染得猩红,瞧着颇为诡谲。
    *
    身后打杀的动静渐渐远去,杨复抱着淼淼坐上马背,带她到医馆救治。
    他一手持缰绳,一手颤抖地揽着淼淼,双目通红,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到了医馆门口,抱着她下马,快步走入馆内,将她放到一处榻上。
    医馆内的学徒上前询问,不待开口,便被他抓住衣领,但听他道:“救她,给我救好她!”
    学徒被他吓坏了,战战兢兢地哦一声,“您、您稍等……我去请人来看看……”
    说着挣脱杨复的桎梏,连滚带爬地到里头唤师父。不多时老郎中出来,一把花白胡子颤了颤,上来二话不说,并起两指为病患号脉。
    少顷,他表情古怪,拈着胡须摇了摇头:“此人已死去多时,恕老夫无力回天,郎君还是回去准备灵柩吧。”
    杨复一晃,难以置信地睇向床榻,死了?他的淼淼……死了?
    那个笑靥娇憨,娇俏软糯的淼淼,从此再也没了。
    他不信,一手擒住郎中的脖颈,睚眦欲裂:“一派胡言,若是医不好她,本王这就取你的命!”
    两人这才知道面前的人身份,小学徒在旁干着急,“放开我师父……”
    老郎中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被他提到半空仍旧坚持:“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起死回生……”
    一个“起死回生”,让杨复心头蓦然一恸,悲怆得无以复加,好似活生生在他心头剜肉一般,疼得鲜血淋漓。
    他颓然松开手掌,一瞬间憔悴不少,蹲在淼淼跟前,一点点婆娑她的轮廓。
    不是自欺欺人,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应当知道,她的气息早断了,身体已经开始变硬变冷。他来得晚了,若是能提早半个时辰,说不定便能救回她……
    说到底,当初他为何要将他交给太子?明知对方心怀不轨,还是没能保住她。
    杨复抱起她,走出医馆。他没有骑马,就这么走回王府,不顾路人惊异的目光。怀里有她,轻飘飘的一点重量,好像她还会动会笑,下一刻就会醒来叫他王爷。
    这一天,百姓口中丰神飘洒的四王,魂不守舍地走在街上,形如枯槁。
    大幅船上,淼淼落水的画面历历在目,他说过不会再让她经历这等事,未料想没几日,她便再次出事。杨复驻足,看着怀里无声无息的人儿,怔怔地看痴了,许久不曾移动分毫。
    乌云逼迫,遮天蔽日,暴雨来得又迅又急,倾泻而下,豆大的雨滴眨眼间便将人淋得湿透。电闪雷鸣,响彻云霄。
    视线被雨水朦胧,眼睛湿润温热,杨复低头,爱怜地覆上淼淼的唇瓣。
    缱绻温柔的吻,慢慢变得凶狠,带着些歇斯底里,绝望地吞噬她的气息。


☆、第39日 
    大雨倾盆,伴有阵阵雷鸣,尚未黄昏便一片黑暗。王府上下一派死寂,蕴藏着阴沉之气,雨水打在屋顶哗哗作响,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好似天都要下出个窟窿来。
    溶光院内婢仆俱不敢多言,行事小心谨慎,忐忑地往室内睇去一眼,生怕被王爷迁怒。
    里头跪了一地的郎中,均束手无策,战战兢兢地请罪,“王爷饶命……”
    从未见过四王如此震怒,他坐在床榻边沿,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个已无气息的身躯,不容任何人靠近:“一群庸医,要你们何用!”
    他们是杨复特意从宫中请来的太医,替小丫鬟把过脉后,先是惊异,继而纷纷摇头:“请四王节哀,恕臣子无能,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其中有一个忍不住道:“恕臣直言,这身体已经断气多日……四王,还是早日让其入土吧。”
    不知哪句话刺激了他,杨复当场便拔出佩剑,直指对方心口:“闭嘴。”
    那位太医吓得面色惨白,登时一肚子话咽了回去,跪地求饶。
    听得杨复愈加烦躁,他低声呵斥:“都滚!”
    他面目沉郁,嗓音冷冽,震慑威严直入心扉,吓得一群太医忙不迭起身,连滚带爬地离开内室。
    喧闹的气氛平静下来,偌大房间只剩下他跟小丫鬟二人。两人衣裳都湿透了,他却恍若未觉,始终没有松开她的身体。
    “淼淼……”
    杨复紧抱着她,一颗心渐渐沉入深渊,漆黑冰寒,如同死灰。他们都说她没救了,可他怎么能相信,前几天还活泼跳脱的小姑娘,一眨眼便成了具尸体。她静静地倒在他怀中,难得有安静的时候,连话都不跟他说。
    小丫鬟紧紧地闭着眼,唇瓣乌紫,小脸苍白近乎透明。她的身体冷得不像话,杨复跟抱着冰块似的,她那么胆小,在水底挣扎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无助?
    杨复不敢想,头深深地埋入她的颈窝,嘶哑低沉:“本王错了……淼淼,本王错了,你还能不能回来?”
    可惜没有回应,淼淼不在这儿,小丫鬟更不会说话。
    悔恨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若那日他没有轻易答应太子,她便不会出事。这一切都怪他,是他没护好她。亏他当初还信誓旦旦地说,日后受了委屈,都要告诉本王。
    她在太子府有没有受委屈,又向谁诉说了?
    当初的小丫鬟水眸晶亮,一脸期盼地问他:“王爷会替我出头吗?”
    他说:“说不定。”
    这句话含糊不清,其实从那时开始,他心里便想好好护她周全了。她干净纯粹,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株瑶草,坚韧顽强,晶莹剔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疼惜。
    她大抵自己都不知道,她看他的时候专注希冀,眼眸璀璨,里面只承载了他一个人。有时看着看着,她便出神了,那双水眸泛着淡淡怅惘,一点点被绝望吞噬。不知为何,他便会有些心疼。
    她给杨复的感觉,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没有好结果,依然奋不顾身。奇怪得很,分明是人,怎么会让他有这种想法?
    这个勇敢单纯的小丫鬟,早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可是为何,他才认清自己的感情,便要失去她了?
    杨复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想要汲取她身上的温度,然而没有,冰冷彻骨,她一点温度也无。湿润的水痕顺着小丫鬟的肩窝流下,滑入她的衣襟中,与湖水混为一体。
    心头被人开了个大口子,呼啸冷风灌入其中,他浑身都疼。
    *
    廊庑两位丫鬟捧着衣裳,面面相觑。王爷这副模样,她们都不敢进去,可若不及时换衣裳,照这天气定会感染风寒的。是以她们才这般为难,王爷明摆着不欲让人靠近,她们若是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正巧乐山乐水从外头回来,两人一身的伤,浑身泥泞,颇为狼狈。
    “怎么了?王爷呢?”乐水搀扶着乐山走到跟前,沿路都有血迹混入水中,不知是他们的,亦或是太子的人。
    两个丫鬟胆小,见状险些惊叫出声,惊魂未定地认出他俩,结结巴巴地回答:“王爷……王爷在屋里,你们这是怎么了……”
    乐水不多言,举步便要进屋,想了想停住了,“王爷可是说了什么?”
    丫鬟露出难色,“方才太医来过,都被赶走了。王爷十分生气,这会儿谁都不让靠近。”
    若不是亲眼目睹,她们估计也不会相信。王爷才回府时怀里抱着一人,徒步行走在雨中,他步履沉重,面如死灰,哪里是她们认识的那个仙姿玉质的四王。而方才,他更像癫狂了一般,将所有太医训斥个遍,不惜拔剑相向。
    他的所作所为,全因那个叫淼淼的小丫鬟。两人不由得纳罕,王爷竟对她如此重视,而她又丧命了,究竟怎么一回事?
    乐山剧烈地咳嗽起来:“王爷……还好吗?”
    丫鬟摇头:“不大好,方才淋了雨,衣裳都没换,这可怎么办才好。”
    说着往屋里看了看,里头寂静无声,无法揣摩。
    一旁的高月看不下去,伸手夺过她手里紫檀托盘,“不就是换个衣裳么,我去!”说着大无畏地迈过门槛,表情愤怒复杂。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淼淼跟王爷关系匪浅,以前褔纹老拿她取消,淼淼都在一旁笑而不语。可是她居然跟王爷……她藏的这么深,一定在心里嘲笑自己愚蠢。思及此,高月牙关紧咬,对她恨得牙痒痒。
    她怎么就死了,不然她一定不放过她!
    高月停在十二扇折屏后,透过层层幔帐,隐约看到床榻拥偎的两个人影。她呆呆看片刻,“王爷,近来春寒料峭,若不及时更衣,恐会感染风寒。”
    许久之后,床上的人才有所反应,他低声:“放下即可。”
    高月走到跟前,轻手轻脚地将衣裳放在桌几上,临走前看了看床内,心有不甘:“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吧。”
    她不知道,这句话现在是杨复的忌讳,谁都不能说。
    静了静,杨复问道:“你叫高月?”
    高月一愣,旋即喜不自胜,“婢子是。”
    他又问:“你同淼淼同住多久了?”
    高月数了数,“已有半个多月了。”
    “既然如此,应当有些情分。”杨复淡言,替她安排,“太清湖寒冷,你便过去陪她吧。”
    高月吓得腿脚一软,“王爷饶命!”
    她以为杨复是要取他性命,登时瞠圆双目,恐惧袭上心头。
    杨复不为所动,“下去。”
    她试图反抗,但看王爷模样不容置喙,绝望地往回走。
    待出了屋,旁人不住问她情况,她却像傻了一般,失魂落魄地。半响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倒在地,捂着脸颊低声哭泣。
    *
    室内一天一夜没有动静,丫鬟更不敢进屋打扰。到了用膳时间,便悄无声息地送上饭菜,再默默退出来。通常下回来收拾的时候,桌上饭菜一口未动,连茶水也一样。
    四王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就搂着小丫鬟的尸身守在屋里。
    天色放晴,惠风畅畅,旭日高照。说来也奇怪,屋里没有任何腐臭味儿,这都春天了,尸体怎会保留得如此完好。小丫鬟除了脸色惨白,没有任何变化,更像是沉睡的模样,可惜已无生命迹象。
    这事儿传到圣人耳中,当朝四王为了个丫鬟,与太子当街反目,伤了对方十余人,目无尊长。太子岂会善罢甘休,添油加醋地跟圣人说了,更将他和淼淼的关系描述得绘声绘色。
    圣人大怒,当天便下旨埋了那个丫鬟,再大发慈悲一点,好好地安葬她,为她做法超度。
    宫里来人时,杨复尚且在屋里,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子与姜太傅。姜太傅是泰半皇子的尊师,看着他们长大,教导他们为人。一把年纪了,仍旧精神奕奕。
    宫廷侍卫多半在院外守候,杨谌领了四五个人进屋,尚未见到杨复,便怒气冲冲地吩咐:“给本王拿下他们!”
    几人受圣人之命,挑开床榻帷幔正欲捉人,便觉寒气扑面袭来,冷光闪过,脖子上被驾了一把长剑。
    杨复跌坐床内,怀中揽着一人,持剑冷目:“放肆。”
    不怒自威的架势,震慑了一干侍卫,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半步。
    杨谌急火攻心,“还愣着做什么?忘了圣人怎么吩咐的?”
    一句话唤回他们神智,一人近身便要动手,“四王恕罪,属下是奉命行事。圣人有话,要将淼淼女郎安葬,请您别为难属下。”
    不待杨复开口,便要夺取他怀里的人儿。杨复抱着小丫鬟纵身避开,袍裾飞扬,他立于槛窗跟前,眉目清冷,“谁都不许动她!”
    杨谌笑了,“四弟莫非打算抗旨么?”
    场面僵持着,到底是皇子,侍卫不敢轻易动手。杨谌大骂一句废物,夺过身旁一人长剑,架势狠厉地逼近。他们幼时都学过工夫傍身,是以拿剑对皇子而言轻而易举,杨谌招招下狠手,不余遗力地截杀他。
    那天在太清湖杨谌受了屈辱,至今耿耿于怀,每每想到便气得肝疼。
    今天既然有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
    他举剑一刺,杨复抱着一人,行动终归有些不便,肩膀硬生生受了他这一剑。杨复攒眉,利剑穿透骨肉,撕裂的疼痛传来,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杨谌以眼神示意,侍卫得令,趁机上前抢夺他怀中的人。
    到了这地步,他仍旧不肯松手,目中染上红丝,言辞铿锵:“退下,谁敢碰她?”
    杨谌出声:“谁敢退缩,本王取他狗命!”
    侍卫两边为难,其中一个劝说:“四王,圣人是为您好,属下只是将她下葬罢了……”
    杨复充耳不闻。
    “属下冒犯了。”
    他们近身,企图从杨复怀里夺取小丫鬟。杨复身上负伤,不住地流出血来,浸透了月白长袍,瞧着触目惊心。他眉宇冷然,一剑刺入其中一人咽喉,血花溅在月白长袍上,像一朵盛开的瑰丽花瓣。
    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松手。
    *
    平静的内院一隅,一人悄无声息地跃入,只见白光晃过,无人留意。
    卫泠手握血石,出现在溶光院正堂外。


☆、第40日 
    室内混乱,卫泠停在窗口,脚边是被他敲昏的丫鬟。
    透过绡纱,看到四王背对着他而立,怀中抱着的小身子……
    淼淼!
    卫泠眸色一黯,正欲出手,忽而察觉不妥。那个丫鬟面色发白,毫无生气,俨然死人模样。他驻足观望,室内除了杨复,还有另外二人。听他们对话,其中一位应当是当朝太子杨谌。
    卫泠想起前几日淼淼的话,照这情形来看,她是被太子认出来了?那个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日他一直联系不到淼淼,血石应当被人夺去了。本以为有杨复在,能够保护她周全,然而左思右想,仍旧不能安心,是以才连夜赶回京城。
    事情比他想的还复杂,卫泠攒眉,目光落在那个小丫鬟身上。她不是淼淼,身上更没有任何淼淼的气息,那么淼淼目下在何处?处境是否危险?
    杨复一人应战四五人,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哀呻。吟。
    姜太傅上前劝说:“四王,您又何苦如此……圣人是为您好,这位女郎能得圣人金口,好生安葬,也是她的福分。”
    杨复轻笑,“这等福分,淼淼并不需要。”
    姜 太傅一时无话,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以前最得意的门生,聪慧机敏,博闻强识,八岁便名声轰动京城。可惜不知受了什么打击,越长越平庸,他一直认为这样的人 才,是在韬光养晦,对他寄予厚望,是以才默许姜阿兰同他接触。然而今日,他竟为了个女人……太傅摇了摇头,不无失望。
    杨谌心中更气,好端端的小美人儿,人没有得到,反而成了具尸体,他前面所作所为功亏一篑,一腔怒火憋着无处发泄。昨日又当众被杨复驳了颜面,对他可谓恼恨非常:“四弟,你应当知道圣人最忌讳什么?你目无尊长,可有想过下场?”
    杨复敛眸,好似没听到一般。他重新走回床头,小心翼翼地将“淼淼”放在床榻。
    杨谌被忽视得彻底,目露狠色:“她从太清湖打捞上来便没气了,你以为是本王害的?”
    音落,只听窗外一声动静,他警惕地回头:“谁?”
    卫泠破窗而入,眨眼间便来到他跟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手擒着他脖子质问:“是你做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杨谌莫名其妙:“你是谁……竟敢对本王无礼?”
    说着扬声唤人,可惜屋外守候的人都被他敲昏了,其余人在王府门外,根本听不到他的呼救。
    卫泠手上一紧,他便没了声音,脸色涨红:“你……你是何人……”
    地上侍卫倒地不起,姜太傅一把年纪了,根本帮不上忙,在一旁急得干瞪眼:“大、大胆!快放开太子殿下……”
    卫泠淡声逼问:“你还对她做了什么?”
    杨谌近乎窒息,此人力道极大,他根本不是对手。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了,“你、你竟敢……”
    淼淼那个傻丫头,不但被他捉去了,还至今下落不明。卫泠眸光一冷,差一点就拧断了他的脖子,念在他是太子的份上,最终还是手下留情了。卫泠手一松,杨谌软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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