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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程_沈不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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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蓝色,上面缀着些星星亮亮的荧光,是她自己买发光颜料随意涂的。到夜深,颜色更深,光芒更明朗,但在雨中,也仍然很好辨认。
  程溪侧过脸,说:“你这人真……”
  想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帮大叔补票时你数落我涉世未深,如今却暗做好事不言明”,但念及他既然不愿说,程溪也没点破。
  “我这人怎么了?好话不说一半,坏话你就一个字儿别说,我不听。”
  程溪白他一眼,“真无赖。”
  “再说小心我收拾你。”
  孟平川别开眼,等程溪转过头去才扯了下嘴角,车玻璃水汽迷蒙,映出清澈的眸子、孟浪的笑意,他没察觉,其实程溪面窗也跟着笑了一下。
  七站路,车在怀壁路停下。
  孟平川没提前支吾一声就拉着程溪下了车,程溪在门边踉跄一下,一抬眼还没看见地,天就被遮住一大半,头上被衣服罩住,程溪往下拉扯,被孟平川摁住头顶:“没伞,你将就下,我出门前刚换的衣服,没味儿。”
  “你呢?”程溪从衣服里探一眼,看雨水在他脸上冲涮,问:“要不要一起?”
  “不用,走快点就行,几步路的事。”
  “真不用?”
  孟平川上前一步,虚揽着程溪往前走,声音穿在雨里格外铿锵,“真不用,两个人躲在衣服底下一起跑回家,这事在电视上看着特腻味。”
  真不浪漫啊,程溪暗笑。
  “你别觉得我不懂浪漫,我当兵第一天,教我泰拳的教官就说,我们中国男人,顶天立地,不怕牺牲,服从命令,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背叛军队。”
  程溪没法接话,但孟平川铿锵的字调尤为郑重。
  她顿感周身浴火,骄傲油然。
  末了,孟平川轻巧的补一句:“换句话说,男人就是要服从媳妇儿命令,不惧媳妇儿的任何打骂,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军队和家庭。”
  “浪漫细胞我没多少,但我命硬,活多久,我就爱我媳妇儿多久,我做不到她要什么我给什么,但我有的全他妈跟她姓,我这条命都是。”
  程溪停下,松开衣服让其滑到她脑后,雨水从她额上沿着眼窝往心口上滴。
  衣服掉在地上没有出声,孟平川弯身捡起来,见程溪已然一身狼狈,干脆把沾着污泥的衣服丢到她头上,程溪眼前一黑,拉链磕到鼻梁,疼得她想跺脚。
  孟平川戏谑道:“你发什么愣?想当我媳妇儿?”
  “呸!”程溪从头上一把扣下衣服,头发散乱。
  气结道:“谁、谁想当你媳妇了?!”
  孟平川理直气壮:“谁跟我回家谁就是我媳妇儿呗!”
  “谁会想不开跟你回家哇!”
  孟平川笑得得意,抬手往不远处的平房指了下:“喏,门口种了棵香元树,树下有一口井的,就是我家。你说谁会想不开跟我回家?”


第12章 故乡
  程溪被孟平川三两步就拉扯到村口的土地庙旁边。
  遮雨棚是村民手搭的,两根竹竿插在前头,一张黑布挂在头顶,留几道麻绳捆在树上固定。
  矮矮的一方土地庙就搁在棚子底下。
  红烛灭了,黄纸也烂在土里,几个苹果滚了一地,只有挨着外头的一面还留着青红色,踢翻一看,放地上的那头全是磕烂的蚂蚁窟窿。
  “松手!”
  程溪身上透湿,一只手被擒在孟平川手里,她附另一只手上去,紧握住孟平川的胳膊,使劲往后挣。
  怕孟平川突然松手她会往后摔个狗啃泥,程溪不敢使全力,只是一直忸怩着不肯配合。
  “我要到虔山去!你带我去你家做什么?”
  孟平川不应,头也不回地走进雨棚。
  尽管程溪心里没感到多少实际的恐惧和张皇,但她有些动气,擅自决定行程倒还好,程溪觉得他这么做必定有理,但他这会儿拉着一头倔驴的姿势……
  让人很生气。
  “松手,我又不跑。”程溪语气和善了些,“得亏了这里有个土地庙,行人也能过来避避雨。”
  “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倔脾气一上来比我家驴还难搞,驴子好歹耐操耐扛,不听话的时候能打一顿,第二天照样起早干活,你呢?”
  程溪挤了一把头发,急着问:“我还不如一头驴?”
  “你有驴耐操?”
  “……”
  程溪面上一热,也不知“耐操”是不是平江方言里“能吃苦”的意思,但这次一入耳就挠人。
  “不跟你瞎扯了,你回家借把伞,不对,是还我把伞,我自己去虔山。”说着程溪就往外走,被孟平川一把拉住,呵斥一声:“再乱动待会儿雷劈着你!”
  “……”
  孟平川没松手,只是换了站姿,背脊凌厉,腿却松散地向外跨开一步。
  盯着程溪素然的脸,突然有点想抽烟。
  程溪问:“好吧,你不让我走,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虔山?”
  “今天不去。”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看我心情。”
  程溪气结,抬手就往孟平川硬朗的胳膊上掐:“……你怎么不说看天意?”
  孟平川接话:“也行,就看天意。”
  “你这人……”
  一说完,孟平川拉着程溪就往雨里狂奔。
  到孟平川家。
  程溪环顾四周,置身景色之中,换了视角。
  只见,主干道一路收窄,怀璧路公交站牌歪斜在凋零的古树上,红布条被凛风牵起时会遮掉一半,脚下有泥,裤管边沾着杂草。
  遥遥看去,湘城古旧的民居只占据一侧,被露了棕色地皮的荒田围绕。
  对面是一弯静湖。雨水打碎平铺缠绕的浮萍,细看没有汩汩涌动的径流。
  程溪想,应是一潭死水。可惜了。
  孟平川指的那户是平房,后边紧挨着最高的四层楼,独享门前的院子,与身后错落的二、三层楼相隔。
  程溪指指上锁的木门,问:“你家没人吗?”
  孟平川笑笑:“又不是带你来见家长。”
  “我没那个意思。”程溪说不过孟平川,这事她早就知道了,但她耍滑头的功夫也不弱,随口说:“进去?”
  “你想站在这?”
  “不想。”
  孟平川嫌弃一句:“那不就得了,进来。”
  程溪闷哼:“……”瞧把你能的!会开锁了不起哦?
  进屋。
  一个灯泡挂在大厅正中央,孟平川贴墙拉一下尼龙线,光线很利落的亮起。木质方桌摆中间,没有任何跟现代家居沾边的东西。
  一眼看尽,连自来水都没接上,厨房和厕所也没见着。
  家徒四壁。
  见她四顾,孟平川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简单交代:“我爸估计到县里买菜籽去了,家里没热水,你先换身干净衣服,我出去一下。”
  他拿了伞出去,临走还回头补上一句:“你把门关好了再换。”
  “又没人看。”
  孟平川顿一下,像是认真想了一番,才说:“后面那户人家养了只狼狗,它爱看。”
  程溪:“萨摩耶嘴里果然嘴里吐不出象牙,您老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不到十分钟,孟平川从后门回来。
  “走,今晚你到后面秋婶家住,先洗个澡,晚点我给你送新的被套过去。”孟平川往门边招手:“秋婶心善,又是一个人住,你别不自在。”
  孟平川舍不得她住在这样破败的地方。尤其是这地方,还是他最牵念的家。
  “你呢?”
  “我一大男人哪儿不能住。”
  程溪从包里拿出干毛巾,递给孟平川,他没接,程溪就直接搭到他肩上:“我也是啊,大男人哪儿不能住!”
  孟平川被“大男人”逗笑,终于找到闲聊的空档抽口烟。
  说来也怪,烟酒非但能解愁,还能取暖,他猛吸一口,吐着白气,感觉周身就暖和了点。
  程溪认真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每年我都跟爸妈回老家过年,跟弟弟妹妹挤过一张床,洗脸水都是一个一个排着用,到我就浑浊浊的了,晚上起夜还得出门去上厕所,我奶奶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就给我拿尿壶用,用完盖上再塞床底下那种。我也没觉得多恶心呀,人不都是这么活过来的么。”
  孟平川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以为这个小丫头算不得家境殷实,但满腹诗书,细眉嫩手,只该做些读书、练琴的事,不争不抢,不是绽放开来就引人注目的袭人。
  是眼前这样的,素净,洁简,玻璃瓶插花一般,沾水便是一处好兴致。
  孟平川捏紧烟屁股,沉吟道:“行,我给你收拾床。”
  程溪娇俏的笑一下,“这就对了!都是大男人嘛,哪儿不能睡!”
  “你这丫头就是欠收拾,试试就知道谁才是大男人。”
  “……”
  第二天,程溪醒得早,不到八点闹钟就响了。
  台风过境,强降雨稍缓,不过小雨还在淅沥。
  程溪走出去,大门开着,她见孟平川在外打井水,撑把伞走过去:“早啊,我能试试吗?”
  “早,你没打过?”
  “没,我老家没井。”
  孟平川停手,把程溪的伞接过来,铁桶放在井上,一根黄色麻绳拖到地,“你试试,把桶丢下去,感觉有点沉了就拉。”
  “行!”
  程溪照做,铁桶看起来容量不大,拉起一桶却比程溪预想得要重很多。
  她有些大意,没一开始就猛使劲,整个人往前崴了一步,被孟平川伸手捞住腰,淡淡道:“使劲啊,掉下去人就没了。”
  “大清早的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程溪心悸,刚刚差点崴脚的阴影还在,孟平川松开手,没再碰到程溪的腰,只是虚着拦在她身前。铁桶慢慢被拉上来,程溪并拢五指,舀了一些淋到井边夹缝生长的杂草上,手指凉透。
  孟平川看一眼杂草:“杂草,不用人养。”
  “这叫井栏边草,人家有名字的!是凤尾蕨科凤尾蕨属下的一种,草叶细柔、多姿,适合垂吊盆栽种植,也可以入药,味淡,性凉,好像有止血、解毒的功效。”
  “囡囡。”孟平川一脱口就怔在原地,好在程溪似乎听习惯了这种叫法,垂头还在盯着杂草看,他松口气,说:“你学什么的?知道的还不少。”
  “生态学,主要就是研究全球范围内生物种类分布规律,亚热带地区植物组成和一些群落构建模式。”
  “跟生物有点关系?”
  “跟地理、生物都有点关系。”
  “听着挺有意思的。”孟平川说,“我外公是村里的老中医,跟你一样,认真讲话的时候脸就皱巴巴的,他在世的时候经常在躺椅上指着各种药材给我讲解,一讲就是一晚上,那会儿星星挺亮,人活得也挺自在。”
  程溪不知他联想了多少事,但明显能听出他感叹得有多深。
  接了句:“人长大了。”
  “是,十几岁的时候,连做梦都想着要去外面的世界闯一番,故乡就是牢笼。”孟平川领着程溪往回走,桶就丢在井边上,“在家待久了会得病,人累,心闲,等不住了,出去了又发现酒啊,人啊,故事啊,有是有了,可都带不回来。”
  阴雨的小县城,攒满故乡的情怀。
  启程,归来。只一个轮回的功夫,便让人深刻感知,故乡之所以是故乡,大概就是出不去,回不来,也带不走。
  留下的只有你。
  孟平川说:“不说了,收拾东西,启程吧。”
  程溪说好。


第13章 青梅
  房门半开,拿小板凳抵着,程溪背对孟平川收拾东西。
  孟平川在外面抽了根烟进来,见程溪用手铺平被单上的褶皱,拿手背推推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站过去,我收拾。”
  程溪瞪他一眼:“我又不是不会铺床。”
  “谁跟你说我要铺床?”
  孟平川说着就已经动手掀了刚叠好的被子,扯出一头抖动两下,被套就轻易被抽了出来,大约是当兵受过训的关系,孟平川迅速、便捷的手法让程溪觉得很新奇,但只顾着问:“收起来干嘛?没其他人用了?”
  “其他人用原来的。”孟平川说。
  堆在床头柜上,旧得可以大力扯出窟窿的那床。
  程溪发懵,“其他人不能用新的被套吗?”
  “能用。”
  孟平川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停下手回头冲程溪看过去:“你给我说说,谁家不能用新被套?你家只用旧的啊?”
  程溪语塞,深感这段对话毫无营养。
  但又问到这份上了,就又重复了遍:“那你收了干嘛?”
  “藏着呗。”孟平川把被套叠好,连枕巾都一并放了上去,搁进柜子里,关上门,说:“总不能让别的男人跟你睡一床被子吧。”
  “……”
  程溪抬手假意看时间,结果发现手腕上没表,尴尬地顺势抬上去撩了下头发:“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不想听你胡言乱语。
  孟平川没继续说,仗着个子高,眼神稍微有些零散就浑然一副打量的姿态,他视线向下,程溪今天换了身藕粉色长裙,外头套了件黑色短开衫。
  脚踝露在外面,色泽白皙,看起来很精巧。
  孟平川联想起那日半明半暗中程溪屈膝捡钥匙的情形,外露小腿、脚踝,用力往前够时紧致的腰身和圆挺的屁股,无不散发迷情摄魂的味道。
  旁人有没有发现他不管,程溪自己有没有发觉他也不知。
  他知道的仅仅是——
  她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好看。
  按张无忌生母殷素素的说法,“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那程溪无疑是“危险。品”,不过比这更让孟平川苦笑的是,像他这样的粗人,既然能轻易发现一个人举手投足的精致,那自然不难动心,甚至难以自控。
  真他妈得完蛋了。
  程溪看不出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催促道:“发什么愣,走啊!”。
  孟平川苦笑着回神:“走之前我得去给我外公上柱香。”
  “你回来就是为了上香?”
  “嗯。”
  “那你不早说!”程溪睥睨,“我还以为你……”
  孟平川拿过程溪的背包,走在前面,头也不回:“以为什么?以为我要把你拐走?你又不是妇女、儿童。”
  “……”
  程溪腹诽,对对对,我跟你一样,大兄弟!
  。
  走过青石板路,到门上挂着俩大红灯笼的祠堂。
  门开着,到内堂祭拜隔着另一道门,孟平川停在匾额底下:“你进去吗?”
  程溪见内里有梁、有柱,雕花镂空,遥遥看去有些祥云的样子,心生期待:“我也能进去吗?”
  “当然不能!”
  孟平川手指顶头新描色的匾额,“‘孟氏祠堂’四个大字你不认识?”
  “……”
  程溪双手环在胸前,别开眼不想看他。
  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还问我!”
  “进去也行。”孟平川坏笑一下,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心情大好,身体原地不动,只把脑袋探到她眼前:“什么时候跟我姓了孟,什么时候进祠堂,一天进出八百回都不成问题。”
  程溪闷哼,“您还是走好吧……”
  。
  从孟平川家出来,上直达虔山的小巴车,不下雨,单程不到一小时。
  没进祠堂,只在外面看着孟平川的背影。他点了一柱香,拜了拜,插。上,挪开坐垫,直直朝水泥地跪了下去。
  他说什么,她听不见。
  那样直挺、怆然的背影,让程溪觉得很孤独,他像是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坎儿要跨,更有很多的眼泪要诉说。
  但程溪只能遥遥看着。
  那一刹那,她突然发现,人藏着秘密竟可以寂寞至此。明明近在咫尺,却相视无言。她为什么来,何时是归期,何处是归路。
  她也无人可说。
  坐在车上想得深了,程溪心里堵得慌,开始找事做。
  她开始剥石榴,剥了很久,车窗外绿荫芳树立路旁,手边石榴蕊珠一时开,堆积在保鲜盒里盈着透明的光,熟透了的像极了少女的唇色。
  “帮我剥个柳橙。”程溪头也不抬。
  孟平川说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从一端开始扒拉,被程溪拦下:“你先把橙子皮揉软,这样好剥。”
  “行。”
  程溪掂量了下保鲜盒,见石榴够了,从洗好的水果里拿出一个苹果,想了想又放下,重新取了个青绿皮的杨桃出来。
  孟平川在水果摊见过杨桃,但他从没买过。
  印象里,他只吃过一次,小时候被外公骗着吃了一口,酸涩,泛苦。
  程溪别过身,小心的从包里取出一把比普通水果刀规格更小的刀,削个皮都得废半天功夫,使不上劲,有点像小学生用的削笔刀。
  她把杨桃边角的硬皮剔了,挑了里面的籽,切成五角星状装盘。
  孟平川的橙子剥得马马虎虎,程溪拿过来撕干净经络,冲孟平川欣喜的挑眉,半遮住手里的便携式榨汁机:“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她讲所有准备好的水果塞进瓶内,摁一下开关,没反应,程溪见怪不怪,手动摇晃几下,瓶子里的小马达才跟着发动起来。“嗡嗡”声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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