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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来[出版]-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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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和王灿在一块儿呢,我们在奇旺遇到的,他租了一辆车。我们堵在准备上公路出口这里了。” 

“哦,你和他在一起啊,没有问题吧?” 

“没事儿。”我看看身边的王灿,他现在正困在自己的糟心事儿里,没能力添别人的火儿了。 

“那这样,程小姐,我们今天早上从博卡拉出发,本来准备要去兰吡尼的,但是也被困在路上了,我们准备晚上走夜路回到博卡拉,你也来吧。暴乱到了天黑就会结束的,你快来,我们汇合,从博卡拉坐飞机回到加都,好吗?一起走最安全,一定要一起走。” 

拉辛着急的说完这些话,听的我很感动。虽然离开加都以后,我和他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的雇佣关系了,但出了事儿,他还能惦记着我。 

“好,我们本来就准备去博卡拉的,大家都在博卡拉吗?” 

“对,我们都在。快回来吧。” 

这一句“快回来吧”,让我恨不得现在就飞过暴乱现场,站到拉辛身边,抱他一下。 

挂断电话,我转身对王灿说,拉辛叫我们去博卡拉和他们汇合。 

王灿露出了一脸纠结的表情,“干嘛非跟他汇合啊?见了面儿又得打起来。” 

我认真的盯着王灿,问他:“你真想做点儿什么事儿,让你爹对你高看点儿么?” 

王灿点点头。 

“好,那就先从话说出来以后能不挨打做起吧。”我斩钉截铁的告诉他。 



天色变暗后,路也真的通了,前方暴乱的斗士们也都成群结对的往回走。我们按照拉辛的指示,重新上路了。 

跟着一起上路的车并不多,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没有路灯,只有远远近近的车灯,右边是朦胧的山壁,阴森森的耸立着,左边就是悬崖,能听到悬崖下的水流声,但河面是一团漆黑。我们的司机一边开一边骂骂咧咧,转弯的时候像是全凭直觉,一点提醒都没有的,沿着山崖边就甩了过来。 

进入山区后,气温骤降,风也越来越大,上午淋的雨本来就还没干透,现在被风一吹,从头到脚泛起又冷又潮的湿气。在寒冷的基础上,我还害怕司机一个不留神,在某个转角的地方冲下山去,当听到上下牙打架的声音从我右边传来时,我才意识到身边的王灿和我一样紧张。 

“太他妈冷了。程天爽,你衣服借我一件。”王灿打着结巴对我说。 

我拽拽自己的短袖背心和牛仔短裤,“这话你真能说出口啊?那我也真敢借,你是要上半身的,还是下半身的?” 

“没,没跟你要你身上的。你行李里有没有衣服?我连件长袖都没带。” 

冻的快要半身不遂的时候,我们终于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举着手电,开始翻能往身上穿的衣服。王灿只有两件短袖背心,一条运动裤,就算全穿身上,也于事无补。我的情况也差不多,来的时候,一没想过尼泊尔是海拔分布不均匀的地区,有的地方热带,有的地方又是高寒。二,我没想过会遇到暴乱,大晚上的还要在敞篷跑车里兜风。如果早知道,我就卷着被褥来了。 

我们看着这堆完全没有温暖感的衣服发呆,王灿从我的行李里拎出一副手套,在我面前甩:“程天爽,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我想把手套抢过来,但没成功。那副手套是一副很搞笑的手套,是我在加都逛泰米尔区的时候买的,毛线织的连指手套,戴在手上以后,就成了两条长相呆萌的蛇,手背上缝着蛇眼睛,虎口的位置就是蛇嘴,可以一张一合,总之是一双戴出门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但看到就会很开心的手套。 

我看到这手套的时候,就想给我妈买回去,让她按这个路子织着玩儿。我妈退休以后,每天在家从事编织工作,成天在街上溜达,看我们那个小城的当季流行款,自己琢磨着织,然后很有成就感的一批一批的给我往北京寄。我租的房子里,有一个抽屉,是专门用来放我妈给我织的围巾的,那些围巾我一个礼拜换一条,都能让我不重样的围上三五个冬天。我妈选的颜色,都是艳红嫩粉,比较符合小城的审美观,但在北京这座暗灰色的城市里,围起来总显得有些扎眼。但就算是这样,每个冬天最冷的时候,我都围着她织的围巾出门,不管它和我身上的衣服配不配。 

王灿把手套挂在脖子上,重新看看我们的行李,然后点点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王灿没说话,只是动手拎起箱子,稀里哗啦的把我们的行李倒在了后车厢里。 


十五分钟后,山路上出现了这样的一辆车,车后座上的一对男女穿着层层叠叠的短袖衫,身上,各自盖著一个行李箱,一个完全打开的行李箱。两人就这么哆哆嗦嗦的蜷缩在行李箱里——这两个人,就是我和王灿。王灿说的办法,就是这个:盖箱子御寒,也只有他能想的出来。 

每当司机往死里转弯时,我们身上的箱子就会撞在一起,王灿的铝合金箱子就会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山路上听起来格外的荡气回肠。 

缩在箱子里发抖,看着手边深不见底的悬崖,感受着脚底传来的凉气,风吹在脸上,感觉毛孔老化的速度都直逼160迈。天时地利人和,我终于死心塌地的感受到绝望了。 

“王灿,”我看看整个身体都藏进了箱子里,只露出一颗头在外面的王灿,“我是怎么混的这么惨的啊?” 

王灿勉强扭过头看看我,“嗨,再撑几个小时就到了,要不然你睡会儿。” 

我焦躁的摇摇头,精神高度紧张的我,除非现场拔出几根脑神经,才能在这么危险的山路上睡着。 

“我说的不是现在有多惨。你看,四处漏风,路况危险,装备不够,还得安慰自己我不怕,我不冷,我不难受。其实和我在北京过的生活,也差不多。” 

王灿看了我一会儿,身上挂着箱子,平行着往我这边挪了挪,“我爸有一个朋友,我得叫他叔了,是一个导演。我特喜欢我这叔,因为我觉得他活的就特明白,他有一句人生格言,经常跟我说,我觉得说的特别对,特别有内涵。我把这句名言送给你吧。” 

我看着王灿,等着他的下半句。 

“这句格言就是:别瞎折腾,没什么用。” 

“什么?” 

“别瞎折腾,没什么用。每次我特丧特心烦的时候,一想起他这话,心里就敞亮了。” 

我匪夷所思的瞪着王灿,“这八个字也配叫人生格言啊?这也能点化了你?那你看见“少生孩子多种树”那种大横幅,是不是还热泪盈眶呢啊?这什么导演啊,拍过什么片儿啊?” 

“你别侮辱我叔啊,我这叔叔特别有才华,你没看过那个火腿肠广告么?就是他拍的!一群火腿肠打架的那个,影史经典啊!” 

我点点头,表示我服了。这一路的相处,不管主动被动,看来我的智商还是被拉低到和王灿比肩持平了,不然怎么能想起和他交心呢。 

如果焦灼感能用来取暖,我现在应该已经被烤的全身上下暖乎乎的了。我紧张的盯着前面路宽的时候,突然,两只蛇型手出现在我面前——我的那幅手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王灿戴上了。 

王灿的左手开始一张一合:“天爽妹子,别焦躁了,怨念太大,容易招上脏东西呦。” 

王灿的右手跟着说:“对呀,大姐,别瞎折腾,没用。僧活,不就一个七日接着又一个七日嘛。” 

我一把把这两只蛇型爪子拨拉开,“手套还给我!” 

“借我戴会儿。哎,程天爽,我让我这两个小弟,给你唱首歌儿吧?” 

“别,你再把狼从山里招来。” 

王灿根本不搭理我,把两只手摆好,左手的蛇张嘴说:“好!下面我们霸王蛇姬组合,给活不明白的程天爽小姐,献上一曲经典老歌:《爱拼才会赢》!” 

我刚要出声制止,王灿的两只手已经开始左右两个声道的唱起来了。 

左手: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右手:呦!呦! 
左手: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右手:哦哦哦胆寒…… 

我一把攥住那两只套在王灿手上的毛线蛇,然后瞪着幕后歌手王灿。 

“闭嘴行不行?你冻的精神分裂了吧?” 

王灿把手从我手里挣脱出来,“不好听?不应该啊,你听我这闽南语发音,多准啊!我当年去新加坡玩儿,就凭这一首歌,愣是把那儿一老华侨给唱的鼻涕眼泪齐下……” 

“你去一边儿逗自己玩儿去,别出声就行。” 

王灿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两只手又演开了。 

左手:“怎么办?失败了!” 
右手:“咱换首抒情点儿的?” 
左手:“走着!” 

我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王灿又代表两只毛线蛇唱起来了,这次的难度更高,还要反串女声。 

左手:哎嗨嗨嗨~ 
右手:哎嗨嗨嗨~ 
左手:西湖美景~ 
右手:三月天哪~ 
左手:春雨如酒~ 
右手:柳如烟哪~ 

唱到这儿,王灿还给两只手安排起了动作,变化起了队形,毛线蛇开始在我眼前上下翻滚,歌声还继续着。 

左手:有缘千里来相会~ 
右手:无缘对面手难牵~ 
左手:十年修得同船渡~ 
右手:那个百年修得,滚床单呦~~ 

我看着眼前两只毛线织成的蛇一唱一和,王灿唱的格外卖力,但歌声确实惨绝人寰,山里的动物们听到了,估计都要集体迁徙到安全地带。我的目光无处可躲,只好越过面前的怪异舞蹈场面,躲开这歌声,抬头仰天长叹。刚下过雨,正刮着风的夜晚,天空显得特别高,星星也都全体出动了,亮的密密麻麻,很耀眼。 

王灿的歌声持续了很久,我都怀疑他和他的“霸王蛇姬组合”已经真的合三为一了。那歌声荒腔走板,一路裹着我们这辆孤零零的小车,和车上冻的哆哆嗦嗦的两个人,闯过了一个又一个危险的急转弯。一直到快要下山时,我的睡意终于汹涌而至,王灿也终于声嘶力竭的睡着了。 

马上就要睡着时,我向身后的山脊看了看,总觉得王灿的歌声,还在山深处的小路上,让人心裂的回响着,那声音虽然讨人嫌,却也真的能让人轻松那么一点。 

第二天清晨,我们终于赶到了博卡拉城外。马上就能洗个热水澡,躺床上睡一觉,我激动的心潮澎湃,突然发现原来尼泊尔的幸福是得这么找的,虽然过程过于曲径通幽了。 

但离城越来越近时,我心里开始觉得不详了起来,路上的大巴车越来越多,移动速度很缓慢,这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 

果然,马上就要进城的时候,路完全堵了,导游下车去看了看,回来通知我们:博卡拉也有暴乱,和昨天公路上的暴乱不一样,这里的暴乱就在城里,离我们很近。 

我们仔细听了听,真的能听到不远处的口号声,和稀稀拉拉的爆炸声。我刚放松没多久的肌肉,又全部收紧,进入了战备状态。虽然一路闯过来,只是听说暴乱,但心里没把它看的太认真,没想到现在,自己能离现场这么近。 

王灿又来精神了,抱着自己的箱子指手画脚:“你看!为什么奇旺那么穷,就是因为那边儿的哥们实在是太懒了,连打群架搞暴乱都惦记着中间休息吃顿饭。你看人家这边儿,这么早就起床招呼上了!这才对嘛……” 

我屏蔽掉王灿的声音,拿出手机给拉辛打电话。开着车在停车场一样的城外转了几圈后,我们终于看见了在小山坡上席地而坐的拉辛,那姐她们,和李热血。 

看到几天没见的大家,我一愣,我一直以为这几天过的最苦的,我应该算是首当其冲。但看到席地而坐的这几个人,居然人人脸上都是一副被虐过的残样。 

李热血看见我,一路小跑着向我冲了过来,站到我面前后,我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小李同学不光是瘦了一点,黑了一些,脸上腿上居然还到处贴着创口贴,简直像刚从传销组织放出来的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啊?在哪儿受的伤啊?” 

李热血一脸的崩溃,坑坑哧哧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程姐,我明白我男朋友为什么跟我分手了。” 




我一愣,“啊?你怎么想明白的啊?” 

“我男朋友不是混蛋……问题出在我。” 

“那也不至于自残吧?你先告诉我伤是怎么回事儿吧。” 

等我和李热血在山坡上坐下来的时候,李热血结结巴巴的告诉了我这两天她的经历。 

到了博卡拉以后,那姐她们就住进了博卡拉最有名的鱼尾山庄,李热血不想住在这儿,因为里面住的都是来度假的老头老太太,酒店里总有一种夕阳红的气氛。 

李热血跟拉辛说,她想住在一个离雪山近一点儿的,充满朝气的酒店。拉辛拼命劝她,第一次出国,还是跟大部队留在一起比较保险,但是没劝住。在鱼尾山庄住了一天后,李热血被街上一个小旅行社忽悠了,说可以带她去住附近山上的萨郎科观景酒店,又便宜又幽静,打开窗就是雪山。 

等被带到这个“观景酒店”后,李热血才开始觉得不对劲。一千多米高的山顶上,只有这一家旅馆,确实很幽静,能开车的路只通到半山腰,后面一大截路都要靠步行。 

白天的时候游客还很多,都是来山上看雪山的,但到了晚上,游客们就都下山了,只剩下李热血一个人,留在这旅馆里。旅馆的房间还没有厕所大,开门就是床,天花板上还到处爬着壁虎。 

在这里住的第一个晚上,李热血坐在山边,伸出手,就能盖住山脚下的一大片灯光。那片灯光是热闹的博卡拉城区,城里肯定是歌舞升平有酒有肉,但一个人晾在山顶上的李热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片灯光亮了又灭,身边只有墙上的壁虎一家三口作伴。 

“那住一晚上,第二天下山不就得了么?” 

“其实第一天,我也没想走。我觉得自己好像需要那么一个环境,好好想想我和我男朋友的事儿,那地儿真挺适合想事儿的,特别与世隔绝。” 

“哦,你就在山上想了一晚上,就想明白了?” 

李热血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没有,其实第一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想明白,因为发现那旅馆居然能上网,我就一直用手机刷微博来着。到了第二天,旅店里住进来一个日本人,一个大哥,年纪看着有三十多了,背着个吉他,长的特沧桑,一看就特有故事。我和这大哥聊的挺好的,到了晚上,我俩坐在山边儿上,一边喝啤酒,一边儿聊。我问这大哥,你来尼泊尔多久了?大哥说来了半年了,我特别惊讶,问他,这地儿有这么好嘛?结果大哥说,他是为了躲日本的烦心事儿,所以来了尼泊尔,来了以后,发现这儿物价也低,也清净,就不想走了。” 

后来李热血和大哥的啤酒越喝越多,大哥也跟李热血掏了心窝子,说了自己是为什么事儿躲到尼泊尔来的。他在日本的时候,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也有固定的女朋友,交往了有几年了,两个人也有结婚的打算。但是有一天,这大哥在公司挨了老板一顿骂,心里挺堵的慌,晚上回家以后,和女朋友吃完饭,一起开始看电视。电视上演的是日本的那种搞笑节目,女朋友一边儿看一边靠着大哥嘎嘎嘎的乐,越乐大哥越心烦,大哥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就是有点儿快崩不住了的感觉,第二天去上班的路上,他好像还觉得那种刺耳的笑声在自己身边响着。一个礼拜后,他逃到了尼泊尔,来之前还告诉女朋友,这趟旅行就是给自己放个假,很快就回去。但来了以后,他发现自己很难回去了,他不想回到每天早上七点挤电车上班,下了班陪老板喝酒,回了家陪女朋友看搞笑节目的日子里了。还是尼泊尔适合他,他可以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安全一点。” 

“虽然觉得他挺可怜的,但我觉得这么做肯定不对。说跑就跑了,多不爷们儿啊。你要是不喜欢女朋友了,起码得跟人家说明白,你一走走半年,算怎么回事儿。而且,上班挨骂,下班应酬,男的不都得这样嘛,别人不说,我爸,都这岁数了,不也是天天苦哈哈的上班赚钱养家,晚上回了家陪我妈看那种狗血家庭剧,有时候想看个足球,都得看我妈脸色才敢换台呢,这么多年了,也没看我爸突然就跑了,找一地儿出家了呀。还说什么‘保护精神世界’,其实就是变相的逃避嘛。反正听他发完牢骚,我就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还告诉他,人生缺了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缺勇气。该承担的承担,该面对的面对,一受不了就躲起来,这事儿太了。我还是惨遭男友抛弃呢,可也没想着就留在这儿不回去了呀。” 

李热血一股脑的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大哥脸上还出现了很受用的表情,是不是完全听懂了不知道,但点头点的很用力,有种被说出心声的感觉,还拍着李热血的肩膀说了什么“我们都是可怜的人,但我们的相遇很幸运。” 

俩人的酒越喝越好,大哥拿出吉他,唱了几首日本民谣,“在那么高的山上,听歌的感觉都不一样,觉得自己跟死了似的,听的都是天堂传来的声音,特别美,特别梦幻。”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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