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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都这样…”林倩躲开了我的手，小声嘀咕：“你每次都去说一样的话，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这次不一样，这次如果表现好，可以有5000块奖学金，到时候请你吃东西！”我故意说得一本正经。
　　“你！！！！”林倩气急：“你好无聊！！”
　　我看着眼前那个模糊的影子，想像着她生气的模样，不自觉的勾勾嘴角。
　　“还笑！！”林倩有点不耐烦，然后拍了拍我的衬衫，声音小下去一大半：“要是回来的晚了，再穿一件衣服，冷。”
　　“好！”我应声说道。
　　在某些小地方，林倩很细心。
　　*******
　　央视的排场果然很大，第一天的活动就搞到很晚。
　　我的任务就是作为上海第一个“普通”盲人大学生，和融合教育的收益者，做出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向各种领导汇报我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感谢他们的关心，满足他们的好奇。
　　虽然已经习惯，但是这样努力的笑一整天，还是觉得身心疲惫。
　　“展秦！”王乐怡喊着我的名字跑到我面前：“准备一下，说等下结束的时候临时还要让你代表所有候选人表达下对主办方的感谢。需要有个发言，大概5分钟。”
　　“哦…好…”我木然的点头。
　　“没问题吧～”王乐怡不放心似的追问。
　　我摇头。
　　“你想什么呢…”她又问。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那一瞬间，她某个字的发音像极了林倩的缘故吧，我竟然恍惚了一下，仿若林倩就在身边。
　　“想你～”恍然间，我脱口而出。
　　说完我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我……我刚开玩笑…你别当真…我太累了……”
　　“展秦……”她有点害羞的喊着我的名字：“先别管那些了，我带你去后面候场。”
　　会已经开的差不多了，天色已晚，领导们几乎都退场吃晚饭去了。我对着摄像机，和台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工作人员作完了感谢词，都已经快7点了。
　　回去吃饭肯定来不及，王乐怡说附近有个夜市，然后不由分说就硬拉着我一起去。
　　她也许不知道我晚上的视力很差，几乎为0。
　　出了地铁站就可以听见马路两边都是很吵的声音，油烟味道和着过路汽车的汽油味，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你想吃什么，不用客气，我请你。”我说着，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递在她手里：“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啊…不用这么多…”王乐怡推辞道。
　　“没关系，多出来你再还给我，你跟着我忙了一天，也挺累的。”我说。
　　我身上从来不放零钱，因为眼睛不好，无法分辨钱的面值。所以只要一掏钱，别人马上就可以看出来，我视力的残缺。一直以来就都只装100的，找下来的零钱回去以后再慢慢的看，慢慢的分类。
　　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点掩耳盗铃的虚荣，哪怕我刚才已经可以很坦然的面对那些领导们的关心和爱，但是细节到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我却始终还是无法释怀。
　　那个小小的自尊在我心里，犹如一截早已经烂掉地盲肠，除了有时候会让我觉得疼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我独自在一个陌生环境里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周围有些什么东西。
　　王乐怡临走的时候，只字未提。
　　我能做的，只是撑着手杖，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她回来。
　　那一刻我特别思念林倩，思念她手心里的温度。
　　黑暗中不停的有人从我身边路过，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有人叹息，有人嫌恶，有人会不小心碰到我之后，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挡路。
　　我努力的对所有人微笑，努力的对所有声音充耳不闻。
　　实在觉得受不了的时候，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林倩，却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什么。我不会告诉她我的难堪，也说不出我对她的思念。
　　“傻瓜…”我对着手机，说给自己听。
　　猛然间，我觉得自己的手杖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小孩嚎啕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子，想把小孩子扶起来。
　　一阵风从我面前刮过，然后有人把我的手用力地打了一下，身子一挤，把我往后推了一把：“宝宝怎么啦！不哭不哭……”
　　“怎么了？”
　　“一个瞎子，不知道站在那里干什么，宝宝过去被棍子绊了一跤，真倒霉…”
　　“人这么多，瞎子还出来凑什么热闹…宝宝，疼不疼了啊？”
　　我低着头，除了紧紧的抓着手杖，不知道还应该怎么做。
　　万幸的是他们并没有为难我，说了两句之后，带着孩子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王乐怡带着两盒炒面回来了，我很累，累到实在无法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你没事吧…”她怯怯地说。
　　“我不饿。”我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刚才那两个人也真是的，明明是他们自己不看好小孩…”王乐怡愤愤地说道。
　　原来她什么都看见了…
　　如果换成林倩，会不顾一切冲出来跟他们拼命吧…
　　还好林倩不在。
　　我突然觉得有些释然。
　　“我没事，快吃吧。”我笑着说道。
　　回到寝室已经很晚了，但是寝室里却出乎意料的热闹。孙立涛他们今天似乎赢了篮球赛，一大帮人在寝室里喝酒庆祝，一进门就一股子啤酒味道。
　　“来来来…今天大头发挥的很好，会赢比赛，他要记头等功！干！！”
　　“大头女朋友助威，果然就不一样了，英勇神武，简直像吃过伟哥！”
　　他们说着，一阵狂笑。
　　“对了，对方那个主力，怎么临阵脱逃了？”
　　“诶！你不说我该忘了！”孙立涛说着，走到我跟前，带着浑身的啤酒味打了个饱嗝，问道：“你知道赵澄吗？就是华师大的那个！”
　　我一惊，直觉告诉我这个问题会和林倩有关。
　　“怎么啦…认识不认识啊！”孙立涛似乎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知道…”我微微点头，不愿意多谈。
　　“涛子，赵澄是谁啊…”大头扯着嗓子在那里问道。
　　“就是华师大他们今天没上场的那个主力！比赛快开始的时候韩进看见他抱着林倩一路小跑到校门外，开车走了！”孙立涛说着，似乎又离我更近了一些，问我说：“他是林倩男朋友？”
　　我的脑子一下子突然很乱，像是忽然飞进了一只蜜蜂，嗡嗡地响。
　　“林倩…谁啊！？”大头问。
　　“哎呀…就是隔壁五年制高级护理的…展秦的邻居…开学典礼上厕所的那个女生…”韩进插嘴把林倩形容了一番，语调一变，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不知道，涛子对她还挺有意思的呢！”
　　“哦……”大头拖着长音：“可以啊！我记得这女的挺漂亮的！”
　　“可以个屁！”韩进颓然道：“人家有男朋友！貌似还是华师大男神！长得不差家里还有钱，我今天看见他开的车了！卡宴！！”
　　“真的假的…”大头不以为然：“抱上卡宴了？”
　　“对啊！还是他妈公主抱！”韩进的声音夸张刺耳：“话说我本来还以为林倩喜欢展秦呢！没事嘘寒问暖的…”
　　“展秦…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啊！”孙立涛说着，在我肩膀上推搡了一把。
　　“啊…”我如梦初醒，只觉得心跳的厉害，胸口却闷的发慌，只能应付着说道：“我…不知道。我们只是认识而已，她的私事，我不太了解…”
　　“没劲……”孙立涛很失望的样子。
　　我无暇再去理会他们后来说了什么，只知道赶紧手忙脚乱的爬上自己的床。
　　那天我几乎没睡，捏着手机在被子里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我甚至又一次天真的幻想如果天一直不会亮就好了，不想面对的，就可以永远不去面对。
　　“笨蛋！你的这些想法都像猪一样的笨！”林倩气急败坏的说，一边说，一边在我旁边走来走去，拖鞋和地板摩擦间，夹杂着她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在跟我宣战。
　　即便看不清她的样子，我还是会觉得忍俊不禁。
　　“大小姐，我错了…！你别生气！”我讨好地说。
　　“说！错哪了！”林倩一本正经的问道。
　　“我…我不该胡思乱想，惹您老人家生气！”我说得嬉皮笑脸。
　　“哼！”林倩语气凶凶的，很不服气的样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这样！”
　　她认真的语气让我突然间有些感动。
　　“别气了…林倩SAMA我以后一定会会努力地再坚强那么一点点。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消灭在萌芽之中”我笑着说。
　　“展秦！！”林倩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我愣了一下，就感觉她已经走到了我跟前。我眯着眼睛，却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她在看着我，认真而执着。
　　“我气你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从来没有我的位置！”她说着，叫我的名字：“展秦，不管怎样，都有我在你身边，你到底明不明白！任何事，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担！因为我喜欢你，心甘情愿。”她像一个战士，说得斩钉截铁。
　　我一下子就败下阵来，觉得有点懵，不自觉的把眼睛垂了下来，遮住了湿润的眼眶不敢再去看她。
　　“展秦…”林倩的声音软了下来，叫着我的名字，抱住了我，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道：“其实我真的不在乎你有多坚强，只希望，你觉得不开心的时候，不要太勉强。”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你不用太勉强。
　　她的声音小小的，像一滴清水，落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我不想哭，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眼泪一下子像决堤一样全部都涌了出来。
　　我紧紧地抱着她，一直一直抱着她。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在林倩面前完全卸下所有地伪装和自尊哭的像个白痴。
　　“展秦，你知道吗…”林倩对我的眼泪视而不见，继续絮絮叨叨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怕那个手术了，我只要一想到你在手术室门口等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从5岁开始喜欢你，喜欢了12年，手术算什么，我最怕最怕的，是失去你。所以不管怎样，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只是林倩，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撑着手杖走了一站路，去麦当劳买了早餐。还特意买了一大包薯条。
　　林倩看见薯条就会笑，高兴的像个小孩子。
　　“展秦啊…今天这么早！又是第一个！”打扫教学楼的阿姨说着，主动过来牵着我的手杖带我去教室。
　　我笑着说谢谢，摸索到座位坐了下来，收起手杖放在包里。打开书，然后就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我坐在位置上，想象着林倩来了之后看见薯条的样子。
　　我什么也不打算问，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就好。
　　陆陆续续的，有人走了进来，教室开始热闹起来。我旁边的位置却始终是空的。
　　“哎…你说林倩的小名为什么叫成成啊…”坐在我后面的两个女生细声地讨论着。
　　“李娜你也太八卦了，怎么连人家小名都知道…？”
　　“哎哟，今天早上打电话来请假的阿姨自己说的呀，我家成成说，今天她不舒服，早上起晚了。需要再休息休息。让我打电话请假…假条下午补上！”
　　“哈哈哈，别说，你学老阿姨说话，真的挺像的！”
　　“思思你讨厌！！”
　　“哈哈哈…别闹，老师来了！”
　　上课铃响起，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课桌底下，我手里拿着薯条一点点的冷掉，慢慢变的僵硬，一如我心。
　　我一个人在那个座位上不知道呆了多久，一直到王乐怡来找我，说他们已经等了我快两个小时了。她又急又气地问我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不好意思，我没留意。”我木然地答道。
　　“快走吧！人家导演都要发火了！”王乐怡一边说一边帮我整理书包，连拖带拽的把我拉了出去。
　　“你今天把我害死了！白等你一个多小时…”
　　“那导演的脸都绿了！你一会过去记得给人道歉。”
　　“麦当劳谁给你带的？怎么也不吃啊！都凉了！”
　　“扔了吧。”我说。
　　“扔了多可惜，还可以吃…”王乐怡还在喋喋不休的说话。
　　“我让你扔了！”我大声重复了一遍：“扔了！！”
　　“展秦…你怎么了？”王乐怡怯怯地问。
　　我忽然觉得很烦，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话也不想听。
　　我想逃。
　　“对不起，我不舒服，你去跟导演和老师说一下，我想回去休息…”我调整了情绪，说着客套话。
　　“这怎么行…”王乐怡犹豫间，电话响了，她没有开免提，对方的声音刺耳的几乎近在眼前：“你们人呢！怎么还不过来！人家老师也很忙的，等你们吗？”
　　“对不起，刘老师…”王乐怡使劲道歉：“展秦说他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下…”她问的很小心，声音也越说越轻。
　　“不舒服？不舒服就不能克服一下嘛？集体荣誉重要还是他个人利益重要？”
　　“可是他真的…看上去…”王乐怡还想为我解释什么。
　　“不要再说了，快点来，十分钟之内，必须到！”对方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展秦…”王乐怡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为难。
　　“没关系，我去。”我一边说，一边用力的调整呼吸。不管怎样，她没有错，错的是我。
　　瞎子不应该奢望过正常人的生活，再努力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那天的访问很无聊，几乎每一段对话都可以成为一个单独的命题，我可以就此用设计好的套话侃侃而谈，真的就像演戏一样。
　　下午的时候林倩打过我的电话，别人告诉我的；林倩在赵澄家过了一个晚上，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展秦同学，我们知道你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是你父亲一个人把你抚养长大，我们都说父爱如山，那么对于你父亲，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没有…”我恍惚间脱口而出。
　　“诶……没有吗？”主持人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
　　说什么呢？谢谢我父亲，没有他就没有我？他们要听的是这些吧。只是，他们想听，我就必须要说吗？
　　“我母亲当时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怀孕，但是为了满足我父亲全家的希望，还是强行怀孕生下了我，也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觉得我父亲很自私。把我养大的确很辛苦，但这也是他当年自己的选择，他如果不这么自私，就不会有我了……”我话未说完，只听后面那个老师很大声的喊停。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到她的愤怒。
　　“先把这段删掉！”她命令道。
　　随后她拽着我的胳膊，用同样命令的口气对我说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那个地方我完全不熟，被她又拽又拉的走了一段路，停下来的时候到了哪里，我完全不知道。
　　“你今天怎么了？”她语气严肃，并且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我…”我突然间无言以对。
　　“展秦，当时要不要收你，我们学校也是讨论过的，这你知道。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既然决定了来我们学校念书，就应该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分子！”她说着，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越来越激动的情绪，又说道：“这次评选，学校推荐你去，也是有分歧的，你是我的学生，我强力推荐，才最后定的是你！展秦啊…这里是大学，不是小学初中，你不去，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上啊！你的条件，发挥的好，我觉得入围前五没什么问题，好的话，前三都有可能，那时候我会再推荐你进学生会…你情况特殊，校内履历的靓丽程度，对你之后的择业就业帮助是很大的！”她说着，拍拍我肩膀：“我知道你可能心情不太好，但是老师相信你的自我调节能力，我去跟他们说一下，你在这里休息10分钟，我们继续。”
　　其实这种对话挺好的，我什么都不用说，她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也做好了决定，我只要笑笑就行。
　　我想着想着，真的笑了笑。
　　不想做的事情，不做就好了…我环顾四周，看到的几乎都是一摸一样的白色光团。呵呵～怎么可能？独自一人，我连离开这里都难。
　　也许是想通了，那天后来我表现的不错，所有人都很满意。
　　王乐怡送我回寝室的时候，走一路说一路，似乎也觉得相当高兴。
　　她们学生会下周二有个单身联谊会，她作为主办人，必须要参加。她觉得一个人去有点尴尬，想找人陪她。因为有外校人员参加，她又怕会遇到真命天子，所以她想找我作陪，一来可以当拒绝别人时候的借口，二来可以当接受别人时候，显得她心地善良的炮灰。
　　这么复杂的情绪，难为她这么婉转又礼貌的表达出来，让我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答应了！”王乐怡很兴奋：“太好了展秦！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