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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信-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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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看不见一个人影。
停车场里只孤零零停了一辆车,他认得那是范羽的路虎。大雨倾盆,狂风卷起路边的杂物,极目远望,一排又一排的墓碑铺陈而上,静默在大雨里,一眼望不到尽头。一条小路顺山势蜿蜒而下,在青松掩映下若隐若现。路上有两个黑点,缓缓移动,走近了他才看清,是两把黑伞,缓缓走近的是黑伞下的两个人。
他迎上前去,在停车场门口截住他们。出来得匆忙,他没有带伞,只好任由雨水湿透全身。颂颂停下脚步,驻足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她身旁的范羽一皱眉,首先走上来拦在颂颂身前:“你要做什么?”
他说:“你让开,我和颂颂有话说。”
范羽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等这一天也等了一阵了,只怕颂颂已经没什么话要和你讲。”
他伸手“啪”地打掉对方的雨伞:“最怕颂颂恢复记忆的人只怕是你,要不然你也不用等到今天。那些专利是怎么得来的?鲁教授生前把专利签给了重光网络,为什么对方没收到协议?你的协议又是哪里得来的?是不是颂颂知道些什么,所以你把她推下了阳台?”
范羽不怒反笑:“你这个疯子……”
积聚了两天的焦虑终于全部爆发,他揪住范羽的领子,捏紧了拳头照着他鼻子挥手一拳。范羽向后趔趄了两步,稳住身形,堪堪站直。大雨滂沱,雨点狠狠打在脸上,他已经全身湿透,向前一步,挥着两袖雨水又扑上去。
最后是颂颂站到他和范羽之间,拦住他:“陈亦辰,住手,你冷静点。”
确实,他一定是疯了,从小到大,他想不出一次向别人动手的经历。
范羽站直身子,立刻要扑过来,颂颂一把拦住,回头对他说:“大师兄,你先去车里等我,给我两分钟时间。”
范羽站定,抖了抖身上的水,朝他一声冷笑,这才离开。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茫茫大雨里对望。
“我们分手吧。” 最先开口的是颂颂。她冷冷吐出那几个字,眼神平静无波,象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
“颂颂……”他无望地叫她的名字。她的冷静叫他手足无措,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被她退后一步避开。他们之间已经是不可逾越的距离。
他只好说最紧急的事,用恳求的语气:“不要太相信范羽。如果三年前是他把你推下阳台,现在他完全有动机再做一次。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起来多少,他很可能是……”
“范羽不是那样的人。”她静静望过来,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三年前的事,只不过是一个意外,请你不要造谣中伤。”
他张口结舌,怔在雨里。
“我想你对分手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她的语调平静决绝,“三年前,你赔了钱我签了谅解协议书,我们银货两讫,互不相欠。既然现在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的任何事以后也都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多管闲事。过去几个月,我会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希望我们以后没必要再见面,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要说你爱我,这是世界上最烂的藉口,他忽然想到她在留给他的字条上这样写。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竟然什么也没有。喉咙象被有什么攫住,令他窒息。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说:“颂颂,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无法为自己辩解,我……”
她低着头,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只抿了抿嘴角,轻声说:“那就不要辩解。”然后转头离开。
“颂颂。”他在背后叫她,大雨打在身上,如利剑攒心,眼前一片模糊。
她已经走出几步,身形一顿又回转来,在他面前站定,目光冷厉,一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冷冷说:“现在我们才互不相欠。”然后再次转身,疾步在雨里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明晚8点。
第40章 分手信(1)
Remembrance is a form of meeting。
Forgetfulness is a form of freedom。
记忆是一种相见;
忘却是一种自由。
………… Kahlil Gibran 纪伯伦
老郭再一次住院; 是因为病情突然恶化。咳血,持续的高烧; 胸腹部疼痛,令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颂颂去看他时他已经极其消瘦,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 刚刚用过药; 躺在病床上昏睡。他年迈的老母亲从家乡赶来,手足无措地站在病床边垂泪。
颂颂想,反正她正好有大把时间用来浪费; 所以决定留下来帮忙。
她陆续从医生那里听到一些病情的解说。晚期,癌细胞转移到肋骨和肝脏,胸腹部大面积积水,医生表示对病情已经爱莫能助。其实那时候发现癌症已经三期; 医生曾判定他活不过一年,他坚持了将近五年,着实是个奇迹。
无故头痛呕吐; 胸部和肝区持续性疼痛,那都是家常便饭; 医生说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减轻痛苦,但其实止疼药基本也已经没有什么效果。她和老郭的母亲轮流陪伴。她不知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 如何吃得消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病痛和死亡的边缘挣扎,所以尽量把活都拦到自己身上,常常在病房里从天亮坐到天黑; 在靠椅上蜷一蜷,又从天黑蜷到天亮。
老郭的很多时间在昏睡中度过,清醒的时候,精神还很不错,常常拿她打趣:“怎么又是你?昨天护士还问我你是不是我媳妇儿。”
她笑笑不说话,陪他去走廊里散步。老郭和她闲聊:“范羽呢?怎么也不来看我?”
她答:“他忙得焦头烂额,最近有个公司把他告上了法庭。”
他又问:“你呢?你不是毕业了?不用去出版社报到?”
她又答:“出版社的工作我并不喜欢,所以决定不去了。”
他回头看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走得极慢,半天才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他半弓着背,艰难地倚在窗台上,仿佛不能承受身体的重量。阳光从窗口照射在他苍白的脸上,可以看见他脸上收紧的肌肉,像是咬紧了牙关。虽然他语调轻松,但天知道此刻他正承受多大的痛苦。
她觉得眼眶一阵酸痛,故作轻松地说:“不知道。上次国际电影节遇见的师兄替我介绍了一个工作,去一个纪录片剧组帮忙,也许我会跟剧组去西藏。”
老郭神色一闪,调侃地笑:“你整天混在医院,不是在躲什么人吧?”
她在心里叨叨,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她确实没什么地方好去,反正家里是没办法呆,记忆一夜间恢复,墙壁都仿佛会说话,所有细节,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朝她劈头盖脸地涌来。所以她每天到医院来报到,甚至连晚上也不愿意走。
老郭的身体每况愈下,没几天就已经下不了床。有那么一天,她早晨赶到医院,却看见病房里有人。
晨光熹微,门缝里透着一缕穿堂风,老郭躺在病床上,床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瘦瘦高高,坚定而挺拔。她在门口静静驻足,不由自主地屏息。微风拂面,空气里有阳光的清新味道,一切静止在一片素白的光晕里。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背影似乎要回过头来,她立刻缩到了墙后。医院的病房泡不成,这天她跑去逛人民广场,坐在音乐喷泉边上吃了一顿油腻腻的炸鸡,看了两部没心没肺的喜剧片,天黑了才回到医院。
老郭见到她就笑:“今天躲去哪儿了?这些日子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家门不入,连日志都不写,有人已经快急疯了。”
她假装没有听见,转身去抽屉里找东西:“你的电子相框呢?来来来,咱们来看片。”
老郭继续在背后说:“听说告范羽的那个公司叫重光网络,有人向他们提供了一张专利转让协议的照片,证明你爸爸当年已经把专利转让给了他们。而他们得到范羽和你爸爸的协议副本,上面的签名是伪造的。”
她胡乱应了一声:“是啊,大师兄这回麻烦不小。”
老郭问:“颂颂,三年前,你究竟怎么会掉下阳台?”
她低头把抽屉翻得乱七八糟:“还能怎样?我多喝了几杯,觉得生无可恋,决定一了百了。”
“事故当晚你并不是一个人,你喝原味伏特加,应该是家里有客人,很可能是一个男人,发现你坠楼的邻居也曾经听到楼上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他听错了,”她立刻说,“一个小孩子,不是听错了就是记错了,根本没有什么别人。你忘了,我分明写了遗书,坠楼前几分钟发布在我空间里。”
老郭沉默,半晌说:“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跌下阳台,至少范羽的事发,他也没必要再来陷害你。”
她不说话,只听到老郭沉重的呼吸声。由于胸腔积液,他的呼吸急促,声音嘶哑。良久,他才又开口,换了话题,说得气喘嘘嘘,断断续续:“那时候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家医院。急救手术室门口,一群人吵架,好多人看热闹。一个病人的母亲一巴掌把你扇在地上,只有一个人挡在你身前。那时候我想,这个小伙子还不错,事故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可至少他有担当。”
一个硬块堵住胸口,眼底有一片氤氲升起。她不敢回头,咬着牙说:“你们联手骗我,什么都不告诉我。”
老郭嘶哑地呵呵笑:“范羽说服所有人,你爸爸的噩耗对你打击太大,隐瞒才对你最好。你的赔偿款是他以你爸爸的名义每个月转给你,你写给你爸爸的邮件也是他在回。他甚至讲,等你心情稳定了,他会安排个四川山沟沟里尸骨无存的交通事故,再通知你这个事件,你根本不会知道当年事故的细节,和什么人有关。多天衣无缝的安排,对大家都好,我还曾经为他的用心良苦感动过。可他的动机我今天才知道,最好你一辈子无法恢复记忆,至少也要瞒到他公司上市,或者他套利走人。”他停下来喘气,顿了顿问:“可为什么,你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对另一些人呢?为什么连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
因为有付出,所以才更心痛。你最在乎的人,往往伤你最深。所以爱的反面不是恨,爱的反面是原谅,因为原谅的背后是淡忘。
她总算找到那该死的电子相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才回转身,把相框塞给老郭:“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管我的闲事?”
他苍白着脸,喘着气,虚弱地微笑:“我快要死了,你的路还很长。”
她的眼泪在这一刻“唰”地流下来。她的亲朋好友,她生命中挚爱的人,一个又一个,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不断地离开。她抹了一把眼泪问:“你和Shane说了什么?”
这么多天,她第一次提到他的名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胸口会隐隐作痛。
老郭轻叹:“我告诉他你从出版社辞职,去北京找工作了,怕是要等我死了才会回来。”他停了停说:“留点时间给自己,好好考虑。见或者不见,到时候是你的选择。”说罢他才皱眉,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丑样,“啧”了一声:“能不能等我死了再哭?”
老郭的病情时好时坏,颂颂曾经问过他几次:“要不要通知你的女儿?”每次他都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做什么?你都开始替我安排后事了?”到最后几天,他无法进食,药石罔顾,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老郭的母亲在病床边哭得泪眼迷蒙,几个亲戚从外地赶来,剩下的病友也来了几拨。
弥留之际,他全身插满管子,人瘦得只剩下一把枯骨,动一下手指都要花费全身所有的力气。但他的神智是清醒的,目光环视四周,象在搜寻什么,又象要记住每一寸光阴。她知道他的想法,俯下身,在他耳边问:“要不要通知你女儿?我现在就打电话,也许她明天就能赶到。”
他的目光骤然一亮,然后又黯淡下去,停了许久,最终他微微摇头。最后那一刻,颂颂看见他的嘴唇蠕动,象自言自语。她拿掉他的氧气罩,附耳在他唇边。他在她耳边呢喃:“还有五天。”
这是老郭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 还有五天。他给自己定下了五年之期,前几个月就办好了签证,定好了机票,打算去澳洲和女儿见面,但终究也未能成行,只差了五天。她曾经觉得他固执得不可理喻。
三年之后,她又一次坐下来,用白纸和铅丝,做了一大篮子小白花。三年前是为爸爸,这一次是为了老郭。她做了整整两天,一共三百多朵小白花,堆在篮子里象一座蒙雪的山丘。
那一刻她才明白老郭的心情。我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开,或从容,或决绝,或留恋,或洒脱,或象老郭那样,把悲伤留给自己,把对生者的痛苦减到最低。有时候分离在所难免。当离开不成为一种选择,至少我们还可以选择离开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今天得早点发。。。明天还是晚8点见。
第41章 分手信(2)
颂颂再次见到亦辰是在老郭的欢送会上。
按照老郭的意愿; 追悼会没有办; 改成了欢送会,在他的乌龟酒吧举行。酒吧的陈设也是老郭喜欢的样子; 天花板上吊着气球,充满喜气洋洋的气氛。病友来了几桌,没有老郭; 大家自己动手到厨房里弄吃的。那位唱“生如夏花”的哥们儿正在住院; 没有来,颂颂就特意选了一张TFBoys的CD播放,生气勃勃颇令人振奋。
范羽忙着打官司; 没有来,来的只有宋挺,她去厨房下了两碗酸菜牛肉面,两个人头碰头吃得满头大汗。
窗外的天空渐渐黑下来; 小巷深处,对面的店铺渐次亮灯。欢快的音乐声中,叮咚一声; 有人从外面拉开门。
该来的人都来了,所有人好奇地抬起头看来者是谁。第一个拍案而起的是宋挺; 咬牙切齿地冲过去:“这人还有脸来!”
她急忙跟过去把来人推到门外,回头拦住宋挺:“我叫他来的; 你别冲动。”
宋挺气得脸色发白,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如果我早知道他是谁,早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绝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你或欺骗你!”
她沉着脸,顿了顿说:“老郭有东西留给他,我把东西交给他就让他走。”
老郭的遗嘱有十几页长,不知什么时候背着人缩在病床上写的,铅笔字写的歪歪扭扭。一半财产留给母亲,一半财产折现后作为抚养费留给女儿,酒吧里的桌椅板凳一应物件请病友们想要什么自行拿走,电子相框留给了颂颂,乌龟留给陈亦辰。
既然是老郭的遗愿,她给亦辰发了条短信,通知他某时某刻到乌龟酒吧来拿东西。乌龟和龟食她早已准备好,她捧着小鱼缸,从角落里找出装龟食的袋子,推门出去。
刚刚入秋,傍晚的凉意迎面袭来。十步路外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橘黄色灯光下最显眼的地方,低着头,拖着斜长的影子,听到门口的响动,急急抬起头来。
她走到他的面前,把鱼缸和龟食交到他手里,直视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说:“谢谢你能来。老郭把他的乌龟留给你,拜托你照顾它。”
他接过鱼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仿佛在找什么答案,半天才低头苦笑:“不用谢。这怕是老郭可怜我,留给我最后的机会。”
她说:“其实我有事想告诉你。”
昏黄灯光下,他立刻抬起眼。
站在阴影下,光和影交织之间,他的脸庞象被刀削斧砍过一样,愈发消瘦。她不禁想起初见时他的样子,永远穿同一款条纹衬衫,领子熨得妥妥贴贴,举止彬彬有理但眼神深邃,爱傻乎乎地瞪着她出神,仿佛永远在思虑着什么。
她低头:“我已经决定加入一个纪录片剧组,要跟剧组去西藏,明天就走,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一年半载。你不用再来找我,反正我不会在。”
“颂颂,能不能……”他上前一步,象是想要拉住她,伸出手才发现手里捧着鱼缸。她立刻退回一步。能不能什么?能不能原谅,能不能淡忘,能不能时光倒流,重新再来一次?她抬眼直视他,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俩再也不可能,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好说好散,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的目光倏忽黯淡下去,不说话。她顿了顿,坚定心智,花了很大气力才说出下一句:“范羽被告上法庭,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我想给重光网络提供那张专利转让协议照片的人估计就是你。范羽的那份专利转让合同确实是伪造的,我不否认。你和重光网络都可以放心,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至于我三年前的事故,涉及我的私事,不关别人什么事,过去的一切对我是痛苦的回忆,请你也不要再没完没了地调查,可以吗?”
这下他腾出一只手,一把把她推到路灯下,牢牢抱住她:“你就这么在意他的安危?”
她也不挣扎,平静地对望他:“他毕竟是我大师兄,我和他十年的交情,现在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有的不过是他和宋挺。就请你不要再插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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