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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寒静静听着。
　　
　　“记得我们以前的家吗？又小又霉又阴暗，墙上的油漆一碰就掉……可妈妈小时候住的地方比那还不如，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共挤一张床……冬天还稍微好些，夏天简直惨不忍睹，闷热，臊臭，下雨时得用水桶接。哪像你，有自己的套房，四季恒温，衣食住行有佣人照料，简直是天方夜谭。”
　　
　　罗伟怜惜地把手搭在妻子肩上。“嗨嗨，都已过去。”
　　
　　自从来到美国，母亲绝口不提“以前”的事，如今突然说起，目的自然是暗示兼提醒兼警告她不可忘本。
　　
　　“妈妈，那些年辛苦你了。”
　　
　　凯瑟琳露出一抹微笑，“苦让妈妈来吃就好，你和妹妹尽管做你们的小公主。”　
　　
　　“啊！是个女孩？”
　　
　　“嗯，旅行前才知道的。”
　　
　　雨寒啜一口蛋酒。
　　
　　留声机里的女歌手用低沉，充满韵味的声音唱着平安夜。凯瑟琳望着丈夫，沉醉于这充满浓厚节日气氛的旋律中。
　　
　　小公主？雨寒在心里苦笑，含银勺出生……姓罗伟的公主只有一人……她丘雨寒不过是油瓶。
　　
　　她开始有点理解当初狄伦为何会恨她。都只是孩子，都无辜，可在这场家变中被大人推来搡去，无助得可怜。摸良心自问，难道心底没有一点点讨厌拒抗这个还未来到人世的妹妹？她们两还有血缘关系呢。
　　
　　想起他正发烧躺在床上，心难免紧紧一抽。
　　
　　平安夜，他一个人在酒店。如果没“碰巧”拿到那笔钱，是否就得沦落街头？雨寒不得不相信罗伟并非狄伦亲生父亲——世上哪有对自己儿子如此狠心的父亲。
　　
　　可反过来想……自己那个亲生父亲又如何？
　　
　　——
　　
　　圣诞早晨，还未睁眼就先闻到一股淡淡的烤面包香。宅邸这样大都能传来，可想厨房里是何种状况。
　　
　　雨寒有种不想起来的感觉。
　　
　　查看手机，好几条短信分别来自狄伦，爱丽丝与隆介，都是些祝贺的话。她迅速回了他们，狄伦的却看了又看，嘴角忍不住上扬，像个傻瓜。
　　
　　心情已开始被他左右，是祸还是福？想起母亲昨晚的话，胸中那热烘烘的感觉又逐渐冷却。
　　
　　她有不详的预感——两人之中必有一人会受到伤害，又或者，两败俱伤。感情本身已够复杂，年少的他们还要面对外来的阻扰。
　　
　　不愿再想下去，起身梳洗更衣，挂上笑脸下楼应付她的家长。
　　
　　餐桌上摆着够喂十几人以上的食物，大朵大朵的红白色百合花装饰，以及最昂贵的那组皇家哥本哈根陶瓷餐盘。
　　
　　佣人为他们上新鲜出炉的小面包。
　　
　　凯瑟琳突然不知哪里变出一个小小绒丝盒，走到女儿跟前，放下。
　　
　　盒内是一条钥匙，带着那德国车场三叉星标志。
　　
　　雨寒一脸纳罕。“这……”
　　
　　“是有点早，但你一直品学兼优，我们觉得该给你这个奖励。”
　　
　　“……我没有驾照。”
　　
　　“傻孩子，谁生下来就有驾照，当然要去考。”
　　
　　先警告，后送昂贵礼物，母亲继父软硬兼施，对她跟狄伦的关系如此铭感，雨寒心里十分难过。
　　
　　“怎么，不喜欢吗？”罗伟问道。
　　
　　“呃，不……只是太震惊。”
　　
　　“我们还有一个惊喜，”凯瑟琳笑，“车子在车房，你的司机等下来载你兜风。”
　　
　　万万没料到，这个“司机”竟是凯文。杨。
　　
　　他的父亲杨医生也一起来访。在大人们的煽动下，雨寒只能笑脸相迎，硬着头皮坐入自己的新跑车。
　　
　　才刚答应狄伦，就要食言。
　　
　　“怎么一言不发？”凯文转出私家山路后问，“我的驾驶很恐怖吗？”
　　
　　“……不，不会，没想到你已持有驾照。”
　　
　　“青年驾照而已，只能在本州开，而且有时间段的限制。但我的车可是爸爸洮汰的二手车，无法同你这辆比，你很幸运。”
　　
　　幸运？雨寒有些哭笑不得。
　　
　　“想去哪里兜风？”
　　
　　雨寒觉得对不起狄伦，可凯文如此热诚，勉强答：“那就去海边吧。”
　　
　　——
　　
　　冬天，又正值圣诞日，海边空无一人。
　　
　　雨寒提议下车走走，凯文绅士地奉陪。
　　
　　她凝视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半晌，突然侧头问：“凯文，你父母恩爱吗？”
　　
　　凯文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很恩爱，连吵架都很少有。为何这么问？”
　　
　　“嗄……好奇而已。”
　　
　　他们沿着沙滩行走，过了一会儿凯文开口说：“我父母并非对方初恋，他们是走入社会后才认识的。其实在那之前，爸爸有过一个小女朋友……是罗伟叔叔的前任太太……狄伦的母亲。”
　　
　　啊！雨寒睁大眼睛看着他。
　　
　　“父亲比狄伦的母亲大六岁，她上中学时他已上大学，puppy　love嘛，最后不告而终。”
　　
　　“你知道罗伟先生和他前任太太是怎么认识的吗？”
　　
　　“他们是高中同学……就我们的高中圣乔治。她还没毕业就怀上狄伦，父亲说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双方父母最后无奈为他们举办了婚礼。”
　　
　　虽然知道打听长辈的事不礼貌，但此事关系到狄伦的出身，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
　　
　　“突然宣布结婚，那你父亲是否很震惊……难过？”
　　
　　“这个……”凯文略想了一下，“我不太清楚。那时我父亲已跟我母亲结婚，希望不是太难过吧。”他爽朗地笑了笑，“其实伊丽莎白阿姨直至离婚都一直跟父亲有联络。父亲并不隐瞒母亲，母亲也没那么小气，阿姨倒底是爸爸青梅竹马的朋友。”
　　
　　如此说来，狄伦的理论很可能正确——他是杨叔叔的儿子，可是……这其中有什么特殊原因使他们决定隐瞒事实，让当时不过十□□岁的罗伟先生背黑锅？
　　
　　雨寒望向凯文，想在他五官中找出同狄伦相似之处。可单凭长相，如是在狄伦旁边，凯文称不上英俊，只能说很有男子气，很阳光，两人样貌八杆子打不着，很难让人相信是兄弟。
　　
　　“小时候你们两家交往甚密，你和狄伦……关系怎样？”
　　
　　“嗯，知道对方存在，但很少交际，小学跟他不同校，而每逢假期狄伦都去他爷爷康州别墅，所以去他家拜访时也很少见到他。”
　　
　　“是这样啊……”雨寒点点头，继续踩着沙子行走。
　　
　　又过了一会，凯文忽然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句：“雨，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但我真的欣赏你，想跟你做好朋友，可以吗？”
　　
　　她止住脚步。
　　
　　“我知道这样说很唐突，别误会，就当我是哥哥好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沉默半晌后雨寒答：“……谢谢。”
　　
　　哥哥？有一个已足够。
　　

☆、Chapter　39

　　回家前凯文突然把车绕到市中心，尴尬地解释：“其实，昨晚我同纱曼塔吵了一架，想买个小礼物哄哄她，唯有间商店圣诞日营业，抱歉，很快就好。”　
　　
　　雨寒有不详的预感，无意撞到狄伦她要如何解释？但凯文这么说，也唯有默默祈祷，狄伦还没康复到能在街上闲逛。
　　
　　然而，熟人还是撞上了。都是银色跑车惹得的祸。
　　
　　雨寒正坐在车里等凯文，一个男人从店走出来，因车子太过招眼，多看了几眼，看见了她。
　　
　　“嗨，是你！”他敲了敲玻璃。
　　
　　这男人有点眼熟，可她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迟疑地按下窗户。
　　
　　“你是狄伦那个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吧，我们在感恩节庆典时见过，你记得我吗？”
　　
　　啊，是秋季庆典那个跟狄伦同谋骗取小孩钱的摊位老板。
　　
　　“……记得，你好。”雨寒道。
　　
　　“我好久都联系不上狄伦，可否帮我转告一声，说杰克在找他。”
　　
　　“……有什么事吗？”
　　
　　“跟他说，红十字会和儿童医院想把他约出来当面道谢。”
　　
　　若是平时，雨寒绝不会多问，可这件事实在令人费解。
　　
　　“他和那两个机构有什么关系？”
　　
　　“他一直支助他们。”
　　
　　“什么意思？”
　　
　　“你算是他妹妹，告诉你应该没关系吧，”杰克搔了搔头，“上高中时，我在庆典游戏摊位打工，狄伦那时还是小学生，常常一个人来……他水枪技术非凡，很多大人都赢不了，一天扫尽所有奖品，可又一个不要，问他如何处置他就冷冷说捐给残障儿童。从未见过如此有性格的小朋友，他离开美国后依旧每年捐玩具给这些机构，今年他回国，负责人拖我请他出面想要感谢他，可他一直无回我电话。”他耸耸肩。
　　
　　这着实让雨寒震惊。那时她问都不问就认定狄伦欺负小孩子，说了好多难听的话。
　　
　　“好，我一定帮你传递。”
　　
　　杰克微笑，“　那就先谢谢你了。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他走不久，凯文从店里出来，上车后把一个小袋子塞给雨寒。
　　
　　“虽不是提前准备的，但也是小小心意，圣诞快乐！”
　　
　　雨寒一脸为难。
　　
　　“别担心，并不是什么大礼，打开看看就知道。”
　　
　　一个真皮手机链，饰物是一个精致的小丑。
　　
　　“试试把它倒转。”凯文说。
　　
　　哭丧着脸的小丑一倒转表情即变成眉开眼笑。雨寒感叹：“啊，真可爱！”
　　
　　“不开心时就学学它，开心与否只是一线之差，都是靠自己掌握。”
　　
　　一阵暖流浮上心头，她想起小时候在道具房遇见小丑的事。
　　
　　“你喜欢小丑？”
　　
　　“嗯。”
　　
　　凯文总是给予她鼓励，从不吝啬于伸出友谊之手；即使当时她是个人人唾弃的小三的女儿……
　　
　　温和的他露出俊逸的笑容道：“那，我们回家吧。”
　　
　　——
　　
　　晚间，狄伦打来电话，他却似心情很好，向她说着漫无边际的琐事。原来这也是一种情趣。
　　
　　他说，她听，电话热得烫耳才发现原来已是深夜。雨寒向他道晚安。
　　
　　“等等，”狄伦不舍得撂下电话，“不如后日你陪我一起回学校怎样？”　
　　
　　“再说吧。”提到学校，她仓促地挂掉电话。
　　
　　圣乔治如一块乌云，雨寒一直刻意不去想，可深知无法永远逃避。
　　
　　舞会那晚，在东楼目睹的场景浮现眼前。自离开学校她就一直无查过邮箱，或许此刻她的照片已被传得众人皆知。可狄伦提醒了她。逃避终不是办法，假期结束，不是还得回去。
　　
　　硬着头皮登录互联网，于诸多条学校邮件中扫到一封无主题的可疑信件。雨寒心一沉，颤抖着点开。
　　
　　内容诡异得让她合不拢嘴。
　　
　　“照片对你造成困扰，一句对不起不足以原谅，在此向你保证，类似事件不会再发生，底片会在返校后交还给你。”……
　　
　　陌生的邮箱地址，或许只是为发这封邮件而设……雨寒反复看了几遍，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即使底片被归还，那晚在东楼看到的却是千真万确的，她安全了吗，抑或，又是另一个阴谋？
　　
　　凯文送的小丑在床头哭丧着脸。雨寒捡起它掉转了一下，默默祈祷这真的只是最低级的恶作剧，而最坏的也已过去。
　　
　　——
　　
　　雨寒和狄伦的第二次约会，险些因凯瑟琳的一场虚惊又泡汤。
　　
　　清早，雨寒同继父大坐在救护车上，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孔苍白的凯瑟琳。到了急救室才知道只是轻微出血，无大碍。
　　
　　她久久怀不上孩子，又有胎死腹中的经历，继父反应过度情有可原，雨寒确定母亲没事后偷偷走进洗手间发短信给狄伦。
　　
　　他的电话却马上打来，“既然知道没事为何不能来赴约？”并不很体谅。
　　
　　医院禁止使用手机，雨寒坐在马桶上压低声线答：“罗伟先生说为安全起见要留院观察一天，我怎能就这样离开？”
　　
　　“说好今天见面，无论多晚你也得出来，老地方，不见不散。”电话已挂掉。
　　
　　雨寒呆呆看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她当然也想见面，可很多事不是想，就可以做到，狄伦从不考虑这些。
　　
　　正在马桶间隔里发呆，门外一阵骚动，一老一少两名护士走进洗手间，年少的十分惊讶地问她中年同伴：“什么？他就是那个亚历山大。罗伟？”
　　
　　“嘘——不可这么大声……”年长的护士警告，“这事绝不能再跟另一个人说，特别是那几个跟你同期的女孩。”
　　
　　“知了贝琦姨，我不会说的，你告诉我吧！”
　　
　　中年护士低声道，“十七年前我正好刚毕业，还在实习阶段，这件事的经过很奇怪，让我印象深刻……”
　　
　　“那时我在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值夜班。凌晨三时点左右一个有溶血病的A型男婴被送进来。那母亲血型是O，你也知道，母亲若有按期检查，溶血症在分娩前已可验出，但这男婴竟严重到要换血。更为奇怪的是，溶血儿姓罗伟……之前的那个夏天我曾于儿科轮训，第一个照顾的病人就是一个姓罗伟的十九岁少年，因足球意外胫骨骨折，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因是第一个病人，很清楚记得那男孩是B型血，所以当听说他是婴儿父亲时感到惊讶……”
　　
　　年轻护士一脸诧异，“B型父亲怎可能生出A型男婴？”
　　
　　“所以事有蹊跷。一个晚上罗伟来医院探访婴儿，我刚好在走廊拐角……”年长的护士神情凝重地停顿片刻。
　　
　　“贝琦姨，别吊人胃口。”
　　
　　“他在同什么人争执，说孩子不是自己的无所谓，可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还要一辈子跟她在一起是残忍与不公平的。”
　　
　　“什么？”小护士嘴张成O型。“可亚历山大。罗伟和第一任太太不是high　school　sweetheart，婚礼隆重得可比美欧洲皇室，梅徳湾无人不晓，连我这个年纪的都知道。”
　　
　　“所以这是一个谜。当年我间接问过一个年长的医生，他却绝口不谈罗伟家的事。反正种种迹象表明，罗伟帮别人养儿子，而自己也完全清楚这件事。”
　　
　　“太不可思议了，”年轻护士感叹道，“大名鼎鼎的建筑设计师亚历山大罗伟，十九岁就替人背黑锅养孩子？”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现在有点明白罗伟为何如此紧张那个亚洲太太了。你看他刚刚担心的那个样子，她才是他的初恋。”
　　
　　“你啊，凡事都想得那么浪漫，告诉你这些就是叫你打消念头，罗伟家世复杂，没你插足的份。”
　　
　　小护士吐了吐舌道：“我只是看他英俊，唉，贝琦姨，你想孩子真正父亲是谁？”
　　
　　“不清楚，但听说他们曾做过一份亲子鉴定……当然，结果也只有实验室的化验员才知道。”
　　
　　“好曲折离奇，豪门世家仿佛都隐藏各种秘密。”
　　
　　“我们该回去了，”护士长白了侄女一眼，“切记，你的责任是照顾现任罗伟太太，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对罗伟过份热情，抛媚眼，也不得同其他女孩提起这件事。”
　　
　　“知道了知道了。”
　　
　　她们离开后，洗手间恢复寂静。雨寒呆了好一段时间，才缓缓发了条信息给凯文。
　　
　　回覆三分钟后到。
　　
　　“我和父亲都是O型，怎么了？谁需要输血吗？”
　　
　　“没事，随便问问而已，迟点再跟你联络。”
　　
　　深知不该多管闲事，可无意间听到如此诡秘的聊天，又怎能无动于衷。雨寒决定好好研究一下再同狄伦联络。
　　
　　罗伟却对她的日程另有安排，整个中午和下午都叫她做跑腿，一会儿去餐厅买饮料，一会儿去护士房拿毯子，晚饭时才终于开恩，吩咐司机送回家。
　　
　　她迫不及待地冲入房间登陆互联网，搜索有关溶血及血型遗传的资料。
　　
　　正如那名护士所说，正常情况下，O型母亲与B型父亲生不出A型胎儿，可凯文和他父亲都是O型，O与O更无法产生A型孩子，那狄伦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雨寒疲倦地双手揉脸，看到墙上的挂表指着七时，想起狄伦说过不见不散，忧虑由心而生。手机上无任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