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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界应该要修补好了。”见两人的纷争似乎是停了下来，商晚左右环顾，“远处的幻境正在崩溃。”
　　　　海浪滚滚，血河浮屠，但远远地，商白芙却能看见河岸相接的地方，水渐渐变得清澈了起来。
　　　　“你们将有尸气的衣服扔了吗？”商晚从怀里拿出了两张符箓，“待会儿幻境弥散，你们这样下去，很快会被黄泉道上的魂魄发现的，这两张符箓能暂时隐去你们身上的人气，还请笑纳，白芙师姐，长孙师弟。”
　　　　“多谢。”很快就从刚才的怔愣与惊吓里回过了神来的长孙元化，习惯性地勾了勾唇，只是笑容或多或少都显得苍白。
　　　　“嗯，谢谢。”和长孙元化一起接过了符箓，那个瞬间，周围流血漂橹的惨景，如潮水般褪下，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符箓贴在了身上。
　　　　明月朗朗，奈河荡荡，没有身体的魂魄从他们的身上穿了过去，正在这时，船缓缓靠岸，船夫朗声，声音却粗劣得像是吞了石粉一般得沙哑：“船靠岸，乘客下船。”
　　　　水花阵阵，在船靠岸的那刹那间，商白芙、长孙元化还有商晚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商晚垂下了眸，背身而去。
　　　　“走吧。”商白芙低声道，下了船。
　　　　那时，年迈的船夫与白衣的女子目光相触，又好像只是随意地一瞥，然后人流匆匆，须臾，船就重新空了起来。
　　　　“欢迎回来。”佝偻着腰背鞠躬，手里还握着绳索的船夫，在白衣女子的身影融入了上百条游魂里，直至被湮没，再也不见的时候，才缓缓直起了腰，那是，船夫脸上惺忪无神的丑态都已经统统消逝，他站得笔直，分明是个老人了，站直了竟是有八尺身高，丝毫不输尚且年轻的长孙元化，甚至气度更甚，那是一种类似于久经沙场的将军才有的，一如醇酒沉香后的不凡姿态，但他却作着揖，有着眼翳的眼睛盯着远方，瞎掉了一只的灰白眼睛，此时却晶亮得让人惊愕。
　　　　他缓缓吐出了那个久远的，快被那些人抛却在记忆深处的那个称呼：“红莲大人。”

　　☆、第23章　故人重归（二）

妖魔横行，祸乱于世。
　　　　这是商晚方才在船上用千年龟的壳占卜出的结果，放眼商家，她的朴算之术，也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丝毫不逊色于既是族长，又是长辈的大伯商明城。
　　　　商白芙曾言，黄泉道的星象和阳世相反，但也仅仅是相反，并未位移或者游离不定。
　　　　那么，她刚才用反式测出的星象，也可以说是阳世的卦象，有妖魔出世，父亲母亲他们没事吧？
　　　　目露担忧，商晚看着前方的城池，又觉得虽然刚才在奈河上见到了如此骇人的景象，但黄泉道本就是妖魔肆虐之地，有这般景色没什么好奇怪的，妖魔祸乱，绝非小事，在来黄泉道之前，她却没从家里听到半点风声。
　　　　但愿是她占卜出错了。
　　　　商晚低低一叹，入了城，这次为族长找花王，要费不少劲，其他的事，还是等她回了阳世再作打算吧。
　　　　……
　　　　高城楼匾上，用着木匾金字写着“枉死城”三个篆书大字，下面面容枯槁，或神情麻木的男男女女，下了船，就直奔枉死城而去。
　　　　黄泉道主城名下，有八大城池，分别是“等活城”“黑绳城”“众合城”“叫唤城”“大叫唤城”“热恼城”“大热恼城”以及八大城池之首的“无间城”。
　　　　除八大城池之外，各有十六座小城，及血污池、枉死城等，黄泉道上，共有一百三十八座城池。
　　　　被关押在枉死城里的，都是枉死之人的亡魂，他们能像阳世之人一样生活，直到他们的阳寿尽了，才有城主根据其生前善恶，将他们分去八大城池，或奖或罚，转世投胎。
　　　　他们这次接的单子，就是枉死城中一枉死之人发出的，商白芙记得枉死城里的亡魂都会遭受严格的监管，虽然生活和阳世乍看无差，但他们收不到阳世亲友烧给他们的冥纸，也没办法离开枉死城。
　　　　能瞒过“大叫唤城”的城主眼睛，把委托信送到阳世去，拜托羽化门的那个委托人，约莫也是有几分本事。
　　　　来前灵犀楼就为他们准备好了通关文书，下了船后，商白芙先是在枉死城附近观望了一阵子，见两旁都有官差模样的人押送，侧头对长孙元化道：“我们去换件常服再过去。”
　　　　在船上的时候，他们将尸衣扔下了，就穿着羽化门的道服，难保不被认出来，被和他们一样混迹在枉死城里的魔修妖修认出来了，倒还好，被掌管枉死城的道君认出来了，才是真的麻烦。
　　　　黄泉道八大城池，十六小城的城主，几乎都是修为在合体以上的修士。
　　　　她和长孙元化的这点修为，在那些大能前完全不够看。
　　　　“……”长孙元化目露犹豫。
　　　　“怎么了？”商白芙从储物镯里取出了紫色的深衣，正打算迈动脚步，却看见了长孙元化迟疑的目光，“扭扭捏捏的，刚才在船上被我吓着了？”
　　　　“不是……虽然是有点被师姐你吓到了，不过不是这个原因……”长孙元化撑着头叹气，“我没带多余的衣服，在羽化门的时候一直就穿着道袍，之前又买了尸衣，就没带。”
　　　　“你比我高，我的衣服穿你身上不太适合呢。”商白芙拿着外衣在他身上比了比。
　　　　“……”长孙元化沉默了，他也不要好吗！谁要穿姑娘家的衣服！
　　　　“对了。”拍手合十，商白芙眼睛一亮，“我想到了。”
　　　　“……”长孙元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先进城去，待会儿用法术把衣服传过来给你。”商白芙这么说着，直接将深衣套在了道袍的外面，把衣服上的竹叶暗纹遮住了，就带着通关文书往枉死城去了。
　　　　“师姐别忘了我啊。”本来是不打算提醒的，但想起商白芙那捉摸不定性子，长孙元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商白芙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长孙元化一直目送着商白芙到了枉死城门口，递过作了假后的通关文书后，步入了枉死城。
　　　　他忧虑的在枉死城门外，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后，腰间口袋里的传音符一热，长孙元化匆匆地瞥了一眼早已经看不见女子身影的枉死城门口，足尖一掠，往稍显荒凉的地方走去：“师姐？”
　　　　“嗯，枉死城有限制法术的结界，用法术送东西出来比较麻烦，你到东面的墙角下来，我把东西扔过来。”从传音符里传出来的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的有些不清楚。
　　　　长孙元化抬头望去，将真气凝在了眼上，可以看到枉死城周围都笼罩着淡淡的紫色结界，东面是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但就算如此。
　　　　“师姐，你要扔过来？”长孙元化语气惊愕，“那墙头那么高你怎么扔过来。”
　　　　“总之衣服我帮你找到了，你不过来的话就呆在外面自己想办法吧。”商白芙倒是很淡定，“任务我一个人也能完成。”
　　　　“我正快马加鞭，师姐留步！”长孙元化边说着边往东面的墙壁跑去。
　　　　那头的传音自顾自的断开了，传音符上的朱砂文字也黯然了下去。
　　　　即使有用法决提升速度，但要不被结界发觉，长孙元化不得不更加紧密地控制真气，尽量不用法决，结果就是等他好不容易感到了东面的墙壁下，整个人也变得气喘吁吁了起来，拿出了符箓：“师、师姐，你在哪儿？”
　　　　“这里。”女子的声音较之刚才要清晰了多。
　　　　“这里是哪里？”下意识地问了句，回想起商白芙刚才的声音，长孙元化突然发现那个声音像是从头顶传来的。
　　　　抬头望去，高高的城池墙头，青丝如瀑，仅用银钗半挽的女子就坐在那上面，身上套着见紫色的深衣，稍稍露出里面白色的衣襟还有镶着银边广袖，低头看着他，黄泉道没有白昼，皎洁的温柔月光照在女子白皙的脸颊上，让人想起出水芙蓉。
　　　　将手上藏青色的男人衣服扔了下来，商白芙就又跳下了墙头，他听到了女子隐隐约约的声音：“城外并非久留之地。”
　　　　长孙元化呆呆地接住了被从高墙上抛下来的衣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那么高的墙头，不用法术，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换上衣服，递过文书，长孙元化很快就入了城，找到了蹲在摊位前，摆弄着拨浪鼓的商白芙。
　　　　“师姐你喜欢这个？”长孙元化将手伸向怀里就要掏钱。
　　　　“不喜欢。”商白芙将拨浪鼓放下，无视摊位老板嫌弃的眼神，站起了身来，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来了就走吧，该去找人了，就快入夜了。”
　　　　“入夜？”说完了那句话，商白芙就自顾自的转身走掉了，长孙元化很快就追了上去，抬头看了看从入黄泉道起，就一直高挂在夜空上的一轮圆月，愕然，“师姐你在说什么啊？这黄泉道难不成还有白昼？”
　　　　“黄泉道本身是没有白日的。”商白芙抬起手，指向了枉死城里最高的那一座楼阁，“那是揽月楼，黄泉道上每一座稍大点的城池里都有类似的建筑，楼上挂了十二盏灯笼，代表十二个时辰，这点和阳世是一个算法，每过一个时辰，就会点亮一盏灯笼，等六盏灯笼全都点亮了，就是子夜时分，这是黄泉道的人们人为划分的时间，子夜时分是黄泉道阴气最重之时，我们这般阳世的道修，在六盏灯笼点亮前，还找不到适当的落脚之处，就会被黄泉道里的阴气侵蚀，长此以往，会影响以后的修为，修为低下，抵御不了侵蚀之人，严重的话，甚至会变成半鬼半人的怪物。”
　　　　红红的灯笼，现在点亮了五盏，还有一个时辰。
　　　　修真之人本就对灵气敏感，长孙元化自然也能察觉流动的空气里，略显窒息的阴冷之气，但诡异的却是，枉死城里，到处都张灯结彩，人流熙熙攘攘，热闹才刚刚开始。
　　　　“阴间和阳世的人，作息果真是反着来的。”长孙元化嘟囔，“这感觉真诡异。”
　　　　“我去找委托人。”商白芙左右四顾，想了想说，“你去找家客栈。”
　　　　“客栈？”长孙元化又诧异了一刹，他发现自从遇见商白芙后，他就常常处于对什么事都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状态里。
　　　　“刚来枉死城的亡魂，阳气还未散尽，还适应不了黄泉道里的阴气，这时就要靠各个城池里的客栈了，客栈的老板都是生前都是出色的修士，死后在这里办客栈，又偿还罪孽，也有些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们都会在客栈周围设下隔绝阴气的禁制。”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这些琐事进行解释，商白芙也觉得腻味了，侧头看他，“明明是长孙师弟你自己硬要接下黄泉道的任务，来前也不做好功课？”
　　　　“我错了师姐。”长孙元化举手投降，虽说长孙元化脸皮厚，对认错从来不拖泥带水，但遇上了商白芙，他觉得自己不错也是错了，“下次我一定好好做功课！”
　　　　但他不过是景曜峰上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又哪来这本事，能做好司掌凡世亡魂的阴间之路——黄泉道的功课？

　　☆、第24章　故人重归（三）

灵石碎银在阴间也能流通，将打发长孙元化走了后，一直神经紧绷的商白芙，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委托人和委托信一起寄往羽化门的，还有一张残留着人气的符箓，虽然隔了段时日，符箓上的气息已经很淡了，但也并非找不出来。
　　　　商白芙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委托人，即使她才和长孙元化说了要小心时辰，跌跌撞撞地走到僻静无人的小巷里，她背靠着冰凉的青砖，稳了稳心神，微微蹙眉，还是忍不住右手捂唇，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行将要喷出来的心头血咽下。
　　　　神识不稳，为什么会这样？
　　　　这具身躯与她的契合度，应该是很高才对。
　　　　除非——
　　　　思绪戛然而止，即将呼之欲出的那个想法，又被商白芙硬是按捺了下去，她抬起了头，飞檐凌空，光晕重重，天边的圆月将看似温柔的月光洒进了这黝黑的小巷，一时间，商白芙觉得周围静的可怕，好像小巷外的热闹喧哗声都在那一刹那间统统远去了一般，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她浩然一人。
　　　　那个被冠上“除非”的猜测，无疑最接近她一进入黄泉道，就一直精神疲乏，如今更是神识不稳的缘由，但商白芙却不想细想下去。
　　　　或者说，倘若真的是那样的话，她会觉得害怕。
　　　　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微微闭眼，商白芙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法决，定下心神，这才重新睁开了双眼，眼里的迷惘渐褪，明亮冷静得一如往日。
　　　　她在身为邶青槐的一生里，只做错过一件，也是让她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曾经相信过卿月。
　　　　而那浅薄的信任，付出的代价，她确实的收到了。
　　　　弯了弯唇，商白芙像是在笑，漂亮的眸中却没有一丝的笑意。
　　　　指尖夹着的符箓一热，她低头，符箓里传来了长孙元化清清朗朗的声音：“师姐师姐，客栈我找好了，师姐上等房，我嘛，为了随时照顾——”
　　　　商白芙掐断了传音，多余的事情懒得听了，该去找那位委托人了。
　　　　将传音符收纳回储物镯，商白芙将和单子一起送来的那张符箓从手镯里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堪称古怪的符箓，白色的符纸上写着蓝色的字样，并非是黛粉，因为细细嗅去，商白芙还能闻到从符纸上传来的，淡淡的腥味。
　　　　是血的味道。
　　　　闭上了眼睛，神识辨认着符箓上残留的微薄气息，小巷外，衣料的摩擦声，远处摊位拨浪鼓落在地上的声音，青石板下小草挣扎的声音……一切气息，都被带了过来，即使不睁开眼睛，她也能清楚得感受到。
　　　　最后，是一扇门，雕着花的精致铜门，商白芙睁开了双眼，不是不能再往里看，而是因为那里是城主府。
　　　　枉死城的城主，是一位分神期的修士，也是八大城池，十六小城的城主里，唯一一位修为在合体期以下的修士。
　　　　但放眼整个黄泉道，也无一人胆敢小瞧他。
　　　　符箓的气息，就在门口消失，收回了神识，商白芙微微蹙起了黛眉，牵扯到枉死城的城主道源真人，事情变得难办起来了。
　　　　商白芙在用传音符问过长孙元化后，拐过几个弯，到了一家客栈，客站旁边的酒肆迎风招展，底下坐着几个大碗喝酒，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男人，蓑衣上还沾染了些许露水，脚下的草鞋上布满了泥泞，枉死城没有下雨，下船时，周围也清风徐徐，就算是岸边，泥地也没有多湿。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商白芙下意识的留意了一下那群人，然后步入了客栈。
　　　　“师姐师姐，这里！”一进门，就瞧见靠里面的位置上，长孙元化点了一桌菜，朝她招着手。
　　　　“……”商白芙刚打算走过去，却是忽然抬起了头。
　　　　这间客栈一楼和二楼都是打尖的地方，三楼和四楼才是住店的厢房。
　　　　她刚才感到有人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再一看，二楼几个灰袍子的客人在那里吃饭，不时举杯相碰，嬉笑连连。
　　　　“怎么了，师姐？”长孙元化目露疑惑。
　　　　“不。”商白芙收回了视线，“没什么。”
　　　　落了座，商白芙看着桌子上林林总总，花样百出的食物，微微一顿，抬了抬眼：“长孙师弟，你还没辟谷？”
　　　　从修士引气入体，直至筑基的那一天起，就能试着辟谷了，长孙元化如今已经筑基后期，却还要靠这些饭菜才能度日。
　　　　“你平时修炼都做什么去了？”商白芙继续不紧不慢地发问。
　　　　“唔，咳咳。”假装咳嗽，掩饰着自己得尴尬，长孙元化拿起筷子，“师姐，先吃饭！好不容易来一回这里，不吃个痛快怎么可以。”
　　　　“……”看着长孙元化夹起一筷子的菜，送入了口中，商白芙才接着说，“黄泉道的饭菜，你还是少吃点比较好，里面阴毒很重，魔修吃了能增进修为，你又不是魔修，吃多了，小心伤身。”
　　　　嘴巴里包着一口菜的长孙元化幽怨地看向了商白芙：“……”
　　　　师姐你为什么不早说。
　　　　“趁此机会，练好辟谷吧，那结界不能护你一辈子。”冷淡地扔下了这一句堪称叮嘱的话语，商白芙伸出了手，让长孙元化把房间的木牌递给她后，就上楼去了。
　　　　长孙元化将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看着一桌的美味，面露难色，最后还是挣扎着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
　　　　师姐果真对他身上的那个结界了如指掌。
　　　　那是他的师傅五灵晴用术法刻在他身体里的几道结界，每一道，都是极强的禁制，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不能轻易撼动。
　　　　是以他区区筑基后期的修士，才有这个胆子接下丙字号的单子，来这亡魂转生之地——黄泉道。
　　　　……
　　　　长孙元化来这黄泉道，就是想见他师傅一面，五灵晴原是重薇峰衍之真人的亲传弟子，后来因为修炼歪门邪道被逐出羽化门后，也是一位修为不低的修士，如果不是因为救长孙元化，不会轻易死去。
　　　　对于长孙元化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