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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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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戍时,府里大多人都已安睡。
四下安静,只有雨声打在两旁的桂花树丛中,沙沙响。
上房屋檐下两盏灯笼高挑,雨夜中昏黄的灯光晃动着,在红色的隔扇窗下晕出圈圈光来。
中间两扇雕花木门紧紧闭着,隐隐可见里头的光亮。
花儿悄声:“小姐,咱回吧!”
她回头,看着李惜。
都关了门,可见是有事要相商。
“嘘!”
李惜轻摆手,她好奇心大盛。
见那边窗户开着,轻声走过去,踮了脚,扒了窗棂努力向里头张望。
烛火摇曳下,空旷的厅堂里站着五个人。
林家父子,还有一个灰色麻衫的人,正背对着站在那里。
林老爷转身,一改向来笑嘻嘻的样子,虎着脸。
看着神情颇有些激愤。
身后站着两个人。
林平安?
还有一个灰衣老者。
李惜注意力全在林平安身上,因远,看不清脸部。她极力眯了眼睛。
万氏与李茂典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茂典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好拿这假画唬弄人呢?亏得咱们还是”
林老爷屈了一根手指,轻点着李茂典面前的茶几。
一幅画卷滑落在桌上,一边散开。
是那幅美人图。
李茂典和万氏两人面面相觑。
这林瑞凊一进门,话没说两句,茶也不喝,就拿着画卷,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
万氏看看林老爷,走上前,双手托了画,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心下有些诧异。
这幅画确实不是原先那幅。
那幅画,她记得清楚,不是绘在纸上。
只是,这画却又是画得一般无二。
她摩挲着画,一时发愣。
看看面带愠怒的林老爷,又摇头。
这画既然已经送给了林家,就是林家的了,就没有道理再去找人仿制一幅来。
没有这个必要。
她愣在那里,见大家都盯着她,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提高了那画:“这画有哪里不妥么?林老爷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她看着林老爷,一双眼睛细细地瞧着林老爷,有着探究。
这画一直压在她的箱底,因是自家祖传之物,这外人应是没有见过,这林老爷口口声声地说这画有问题,她不免多心。
是以,她下意识否认了。
林老爷心下一怔,见万氏一脸的笃定。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侧转身看向身后的那个人,回身:“假的就是假的,哪里不对,夫人还用在下指出来么?你这个,咳!”
他看着那画,再次强调,这回声音就提高了不少。
扒在窗棂上李惜注视着屋内的人,好笑之余不免震惊。
这幅画本就是李家给林家的定亲信物。
自古信物本就是一个凭证而已,无关贵贱。就算对方送的是一块破布,也是珍藏着。
可现在林家漏夜上门,口口声声地纠缠说这是给的赝品。
这又是哪家的道理?
看来,还真是被她给猜对事。
林家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她重新把视线投向父亲,看李茂典如何应对。
一声响起,不是李茂典,而是那个灰衣人。
他的声音嘶哑,就像拉锯子,极其难听。
李惜摇晃了一下脑袋。
“原画在哪里?”
他向前一步,抬手制止林老爷的话,直截了当。
李茂典吃惊地,与万氏对视了一眼,脸上明显有了怒气。
他强自压抑情绪,不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灰衣人:“林瑞清,你今日来就是为这事么?那我只一句话,没有。现在夜已深,早些歇息。”
他端起了茶杯,摆出送客的姿势。
这是谈崩了。
一向儒雅的李茂典生气了。
连万氏脸上也是一脸不爽。
真是岂有此理。
李惜却是盯着屋内的林老爷,见他并不动。
她心内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010后悔
这太不合常理了。
上门向人逼问东西,明知道会被拒,会惹怒主人家,还是来了。
李惜盯着林老爷,见他脸上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李茂典的话而受到影响。
他清了清喉咙,再次开口:“茂典兄,话不能这样说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林瑞清的声音时大时小,李惜努力倾了耳朵,想听得再仔细些。
“呵呵呵!”
忽然有笑声响起。
声音低沉,犹如利器划过硬物,尖锐刺耳。
林老爷住了嘴,看向灰衣人。
灰衣人转过身来,抬高了脸。
枯白的脸,没有任何动作,连嘴角都不曾弯起,笑声却是绵延不断,回荡在屋内,李惜难受得掏了掏耳朵。
屋内的人都瞧着他,尤其是李茂典夫妻,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万氏情不自禁捂住了耳朵,李茂典抓住妻子的手,握紧,沉声:“你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笑声戛然而止
四周陡然静了下来。
李惜使劲甩了甩头,重新抬头瞧去,以为花了眼。
四下原本开着的窗无风自动,正缓缓地合上
李惜手指抠在窗棂上,指甲滑过,红色的窗棂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指甲印。
她呆呆地瞧着面前的窗忽地一下合了上去。
把屋里面的景象隔绝了开来。
她惶然转头四顾。
雨依旧下,不断落下的雨滴落到屋檐下,溅起朵朵水花,雨很大
却没有一丝声响。
四周静得诡异,周遭仿佛一下远去,天际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人的喘气声。
李惜大惊,从窗台上溜了下来,就向门那里跑去。
却是怎么都推不开。
她急回头,想叫花儿帮忙,却是发现花儿靠在那边廊柱下,似乎睡着了,手里提着的灯笼依旧在燃烧。
她心脏咚咚跳着,惊慌之下,跪趴在地上,从门缝里瞧过去。
屋内,只剩灰衣人依旧站在那里。
林老爷他们或靠或坐,和花儿一样,似乎也睡过去了。
灰衣人张开双臂,麻布长衫展开,就像一只蝙蝠。
那幅画就颤巍巍地飘起来,越过头顶,凭空停在那里,晃悠悠。
李惜倒抽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回跑。
她要去拿那幅画,现在就去。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这灰衣人不是普通人。
先前的疑团这一刻都有了解:林家今日来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这幅画。
他们带来了这个妖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李惜不知道,她不敢想,也不敢赌。
去把那幅画拿来。
把画给他们。
她只这一个念头。
然而,她惊恐地发现,她忽然也动不了了。
她张口,想叫,想让里头的人听见。
那幅画在她那里。
给他们就是,放过她的爹娘。
她只想说这句话。
可是,嘴巴就像被粘住了似地,再也睁不开。
她同林老爷他们一样,只是她没有昏过去。
她现在唯一能动就是眼睛。
她瞧见万氏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向灰衣人移过去,衣袖垂在两侧,一动不动。
灰衣人枯瘦的手,张开成爪状,他的衣袖全部都扬了起来,飘飘扬扬,飘到了万氏的头顶。
顿住不动。
伸开的五指陡然冒出了白光。
“不!”
李惜大喊,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万氏的脸瞬间扭曲,鼻子五官都移了位,跳动不止,眼睛渐渐地鼓突了出来,又收了回去,又突起,回去,如此反复,几欲跳出眼眶。
李惜大口地喘着气,眼泪鼻涕横流。
她身子僵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整张脸贴在门框上。
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偏偏眼明耳清。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万氏脸上的痛苦,她瞧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她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是自己,都怪自己。
好好地换什么画?他们要那幅画,就给他们好了。
寡妇就寡妇,大不了再来一次。
好歹,父母亲还活着。
如今这样,如今这样
她牙龇目裂。
现在整个李家,恐怕除了那个灰衣人,全都成了泥塑木雕。
她碰上了妖物!这灰衣人不是普通的人,是个妖物。是个专挖人心肝,取人性命的妖物……
她早该收手的。
她要说话,她要说,那幅画在她那里,只求他们放了她的父母,他们是无辜的。
急怒之下,心脏一阵紧缩,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屋子里白光渐渐暗去,万氏的脸重又归于平静。
老者蓦地收回手,万氏整个人如泥般瘫软在地上。
林平安睁开眼睛,看看地上的万氏,忐忑出声:“师父?”
灰衣人却是定定地瞧着地上的万氏,一脸失望。
这万氏竟然真的不知道,被人掉了包?是有人先下手为强?
他重新把那幅画抓在手,翻转。
据记载,这画应该是画在一张兽皮上才对,而不是画在纸上。
看来,自己此番是白忙了一场。
他手一挥,地上的人醒了过来。
“你是谁?”
李茂典咳嗽了一声,撑起半边酸麻的身子,看到地上的万氏,惊骇不已。
老者突伸手,他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吸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就靠了过去。
灰衣人手一张,欲向李茂典头上罩去。
“爹!”
李惜醒了过来,情急之下,终于喊出了声。
灰衣老者转头,看了一眼,门开处,一个小姑娘一脸惊悚地跪在那里,浑身发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女孩的眼睛又圆又大,没有慌张,只有悔意,抑或是恨意?
他有些意外。
在他的重压之下,这个女孩竟然没有晕过去,还能出声。
他缓缓收了手。
李惜浑身一轻,抬脚就跑,脚下踉跄,几步冲到了面前。
“爹!”
她张开手,流下泪来。
李茂典整个人飞起,撞在硕大的柱子上,偏又是没有一丝声响,缓缓落下,软了下去。
“放过我爹!画给你们。”
李惜满脸泪,她对那个灰衣人吼道。
林平安蓦地抬头,看向李惜。
灰衣人盯着李惜,上前一步。
“惜儿!”
李茂典艰难抬头:“画不要了,给他们就是。”
他的目光发直,紧紧盯着李惜,亮得灼人。
李惜愣住。
李茂典气喘吁吁:“画就在这儿,是他们自己不要。真是岂有此理”他咳了一声,身子软了下去,却伸手扯住了李惜的衣袖,死死地拉着。
李惜扑地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李茂典眼睛里浓浓的担心。
她心一酸,脑袋抵在李茂典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灰衣人一挥袍袖,就往外走去。
脚步缓慢,似是苍老了不少。
林平安蹲下身子,抱起地上的林老爷,小小的身躯,竟然轻松地抓起了百来斤重的林老爷,临到了门口,又看了一眼趴在李茂典身上痛哭的李惜,略顿了一顿,转头跟了出去。
“师父!”
他追了上去。
师父此番竟不惜动用搜魂**,身子更加弱了。
他有些担心,看着他佝偻的厉害的背,心下打鼓。
屋子里,李惜颤抖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她连滚带爬地。
“娘。”
她抱住了万氏。
万氏头歪在一侧,两眼呆愣愣地瞧着她,没有任何表情,摇晃得猛了,嘴角边缓缓流下涎水,身子不时抽搐一下,眼看要不行了。
“娘!”
她大恸。
“爹!”
李茂典粗喘着气,她忙跑过去。
被李茂典一把抓住。
李茂典的面孔雪白。
“惜儿!”
李惜惊恐地看着李茂典腋下的那个大洞,正在慢慢变大。
“爹!”
她痛极,嚎啕大哭,抱住李茂典。
耳朵轰隆隆地。
“都怪我,是我换了那幅画。我该死!”
李惜痛苦流涕,对父亲说。
李茂典的眼睛闪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他想笑一笑,伸出手,却是抓了个空。
“惜儿!”
“惜儿,不要胡说,快走”
他手下一紧。
李惜忽然挣扎起身,向外跑去,她要去找那幅画,去求灰衣人,让他救活李茂典,他肯定能的。
爹不让她说,怕她像万氏一样,怕她会死
她不怕,她要救她们。
她快速跑到院子里,夜色下已没有人。
“林平乐!”
她大吼。
方才那个人是林平乐,她不用分辨了,直觉告诉她,那就是林平乐。
她嘶声叫着,声音响彻夜空,却是回想,嗡嗡地。
仿佛整个庄子只有她一人。
她猛地回头。
起了大火。
李惜眼看火光熊熊,越烧越旺,红了半边天,噼啪作响,外边却是没有人来救火。
她惶惶转头,火光中,她看到了灰衣人,正越走越远,后面跟着林平乐,恍惚间,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
正房轰然倒塌。
她刚从那里出来
这漫天的火光,似乎对天池镇并没有影响。
人们依旧在沉睡中,连狗吠声都不曾有。
李家失火,直到凌晨才被人发觉,官府来查,发现李家已经烧成了白地。
查不出原因。
因为李家已经没人了。
所有的人都死了,连守门的狗也烧得只剩骨头碴子。
011去太原
一场暴雨正哗哗地下着,漫天的雨柱倾注而下,浇得人睁不开眼。
山脚下,溪水暴涨,平日清澈的溪流此时是黄流滚滚,一股又一股的泥石流正顺着山涧呼啸而下,不时夹杂着树根石块撞在两旁裸落的山石上,略停一停又往下去了。
一个人正猫在一块岩石下,蜷着身子,闭着眼。
雨水不断从岩缝里溅进来。
良久,李惜用手捋了一把脸,甩掉满手的泥浆水,睁眼望了一下,但见重重叠叠的山峦,在雨雾中更加昏暗一片,当下暗暗叫苦:这是哪里?
她挪了挪,缩到了更狭小的岩缝里,看着仍旧下个不停的大雨发愁。
忽然,胸前一拱,原本平展的胸前突然凸了起来。
她吓一大跳,紧张盯着,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动。
什么东西?
她这才打了一个盹儿
衣襟被顶开,一个灰溜溜的脑袋探了出来,尖尖的嘴,呲了一下牙。
“啊!老鼠!”
她飞快揪出了这只丑陋的老鼠,嫌弃地一把甩出老远。
双手快速地抽出了胸前的那个袋子,已经湿透。
她忙抽出里头的画,急急打开一个角,呼了一大口气。
那晚,她找出了它,看着烈焰滚滚的正房,使劲撕扯,却是用尽了力气,也撕不开。
一把丢到火中
大火包过来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烧吧!一了百了,死了就能看到爹娘了。”
直到灼热的火浪渐渐逼近,她的头发丝嗞嗞地卷着,脸灼得生疼,特别是眼睛,睫毛也烧了起来吧?
原来死竟是这么痛苦……
勉力睁开眼,模糊不清中,前方有一块空地。
任四周烈焰吞吐,只是近身不得,那里躺着那卷画,她丢进去的。
她仰天长啸一声,冲进了火海,一把捡起了那幅画,披在头上冲了出去
太原万家。
包画的绢帛上有一处落款。
万氏的祖先原是太原。
她要去太原,查找这幅画的来历。
这画不怕火也不怕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呼了一口气,卷好,重新又塞了回去。
往后一仰,索性坐到了地上。
她一路走来,今日已是第几日了?她也记不清了。
太原真远,她不断问路,不断绕路。
她前世就没有出过远门,只知道天池镇以及林家那个小院子。
这不,竟走到了这深山老岭中,也不知什么鬼地方。
雨声渐小,她挽了湿透的裤脚管,往外摸去。
一阵“吱吱”声响起,叫得尖锐。
她转头。
两丈外,一块褐色的山岩上,正紧紧攀着一只灰鼠,弓着身子,浑身淌水,灰黑的毛紧紧贴着身子,翻滚的污水不断冲刷着它栖身的石壁,几番要冲了它下来。
它往上爬一爬,一阵浪花拍过来,它差点溜下去。
李惜看了一眼,转身:天快黑了,得赶紧离开这里,先找个山洞躲一躲。
不然,随便出只狼崽子来也能叼了她去。
她甩甩头,辨别了一下方向。
“吱吱!”
叫声更响了。
第二日。
艳阳高照。
山脚下,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像一条缎带飘向远方。
李惜吃力地掀了眼皮,入目是一片白色的沙石滩,她翻了一个身,重新又爬进水里,找了一个浅滩,开始清洗了起来。
总算是脚踏实地了。
她弯着腰,继续清洗。
“吱吱!”
一只老鼠从她腰间蹿出,落到一块石头上,也甩了甩尾巴洗了起来。
她看了看它,继续清洗着长发上的泥块,纠结在一起,都打成了结。她五指成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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