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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录-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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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安素云颔首,躬身退了下去。
  ……
  当安素云捧着鸩酒,来到江琼林面前时,他正捧着那副《春树百花斗艳图》摩挲,他的嘴里哼着愉悦轻松的曲调,一声一声,在幽暗的地牢中回想,就似地狱里回荡的梵音,安抚这牢里即将赴死的死囚,还有自己即将结束的生命。
  “奴婢请江大人上路。”安素云淡淡道。
  她的声音里没有感情,只是机械的宣布他的死刑。
  江琼林看着这杯泛着幽光的毒酒,松了一口气。
  他的眼中没有害怕,没有犹豫,反而充满了柔情。
  他笑了。发自内心的开心。
  因为辰曌到底还是记得。
  记得自己曾经对她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我死,记得不要用匕首,刀剑无情,那会让我尸首不全;也不要赐白绫,它会让我的脖颈变得很难看;我要完完整整的来,完完整整的去,死了也只当是睡着了。”
  “请姑姑帮我带一句话给陛下。”江琼林淡淡道。
  安素云没有说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江琼林也不管她答不答应,仍是固执道:“请您帮我转告陛下:‘是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希望,一个让人欣羨的前途,是你给了我光明的未来,让我曾经尝试过张开羽翼,虽然你也同样折断了我的翅膀,但是我永远记得,没有你,我就从未体验过翱翔’。”
  江琼林说完,未再多言,也不希冀安素云会回答。
  他顾自将鸩酒一饮而尽。
  从此世间再无牡丹公子,再无江琼林。
  有的只是一个关于男娼的传说,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为世人所不耻。
  ……


第37章 牡丹花神
  大明宫里,安素云缓步走来,行礼道:“陛下,已经办妥了。”
  辰曌手一抖,怔忪了许久,眼中从无助到迷茫,再到充满温柔。
  她这才缓缓地抬起头,微微一笑:“令熹微死了,就没人来打扰朕和琼林了。”
  “陛下……淑太妃早就死了,今日赐死的是……”
  “闭嘴!”辰曌怒极,随手拿起玉案,扔下了台阶。
  安素云垂首立在下方,不敢说话。
  玉案砸在她的身前,裂成了数块。
  “琼林还在寝宫中等朕回去呢。”辰曌的眼角眉梢充满了柔情。
  那是安素云从未见过的温柔。
  “这些日子苦了他了,你去叫御医来,为他好生医治。”辰曌说完,安素云却迟迟未动。
  “还不快去?”辰曌催促道。
  “江大人……他刚刚已经去了啊!尸首已经送往了城西的……”
  “你胡说!”辰曌一拂袖,御案上的奏章便散落了一地。
  安素云万分惊恐,立刻跪倒:“奴婢惶恐!”她全身颤抖,倒不是怕辰曌怪罪自己,她只是害怕辰曌的精神就此垮下。
  可是她多虑了。
  辰曌是一个帝王,她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的情绪失控,也仅仅只是一夜而已。
  当晚,她用了一夜的时间来悼念倾城祸国的牡丹公子,回忆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仿佛他就陪在自己身旁,从未离开。
  而这夜之后,她再也没有露出过悲伤的情绪。
  她早已将真实的自己埋在心底,面上有的,始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先天下之忧而忧,先天下之乐而乐的模样。
  她是一个合格的君王。第二日,她仍能照常上朝。
  她扔掉了寝宫中所有关于江琼林的东西,就连那副美人图也收了起来,再不许任何人提起他。
  只不过偶尔,她批折子批乏了,会对身边人脱口而出,道:“琼林,这件事你怎么看?”
  但是旁人不敢接话,她久未听到回音,一转头,见身边的人是师内侍,便会一怔忪,再一声叹息,然后看着窗外的苍穹出神,只当是自己癔症又犯了了……
  七日后,江琼林下葬之时,没有几个人到场。反倒是武瑞安穿了一袭白衣,忙前忙后地指挥着众人将他妥善安葬。
  他看似闲来无事,可面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旁人看不明白那是个什么意味。
  似可惜,似同情,但更多的,却好似是欣赏。
  世人都道江琼林花心,秽乱后宫,才惹得龙颜大怒,但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武瑞安心中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辰曌。
  在江琼林心中,这份感情真的可以做到无关风月,无关身份地位,只是为了完成自己心爱的女人的一个愿望罢了。
  在此之前,淑太妃总是辰曌心中的一根刺,咽不下去,拔不出来。到如今,母皇终于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淑太妃,也不知,她现在究竟开不开怀?
  武瑞安带着这份疑惑,却不打算去找辰曌求证。
  因为无论开怀与否,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无法干预,也不能去嘲笑。
  ……
  狄姜静听梵音四十九日后,回到太平府时,满大街听到的都是江琼林的死讯。民众议论纷纷,言语里或嘲笑,或不耻,或可惜,间或有之,不胜枚举。
  狄姜对此并不吃惊,反倒是问药,激动地立刻拉着狄姜,去武王府寻了武瑞安来问个清楚。
  武瑞安知道的也不多,他将自己所知的和盘托出后,又道:“江琼林到死也无悔,似乎是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自愿为之。”
  “我竟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问药虽然难以接受,但她再难受,也只不过是自己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下午。
  这些日子以来,问药在镇妖塔中听了四十九日的梵音,多多少少对她莽撞的性子起了些作用。也或许在江琼林走进见素医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罢。
  江琼林既然美得不似凡人,便不会长久的留在凡间……
  再往后的日子,旧闻渐渐被新的故事所取代,江琼林就像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
  他虽然在这太平府中,曾进过勾栏院,作为男娼而红极一时,再参与殿试一举夺魁,成为这届的魁首,他赴过琼林宴,当过四品大员,再到后来的登高跌重,香消玉殒……不管他的一生怎样精彩,可他终将会被时间所遗忘,被人尘封在记忆中。
  这样起伏的一个人的一生,最后竟然在心爱的人身上,却连一个怀念的神情也没有得到。
  “他真傻。”问药道。
  “他不傻,他只是太在意了。”狄姜淡淡一笑,对问药说了一个故事。
  她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可能是上辈子,也或许是上上辈子,有个生在乱世,却带着蕙质兰心的孩子不幸暴毙,惨死街边,在那样一个饿殍遍野的年代,根本没有人有心思管他,直到后来,有一富贵人家的小姐,解下了自己的衣裙,盖住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尸身,而后,这个孩子便许愿,来世当结草衔环,报她一裙之恩。”
  “所以江琼林的上辈子是辰曌殓葬了他?”问药疑惑。
  “我只是打个比方,”狄姜摇了摇头,道:“或许具体的事件不是这样,但道理都是相通的。这辈子他爱她,是还了她上辈子的裹尸之恩;而被辰曌所爱的让她甘心付出一生的男人,或许就是上辈子殓葬了她的人。世事就是这样奇妙,周而复始,因果循环。”
  “原来如此……”问药张大了嘴,很快提起小竹篮,跑了出去。
  “你去哪?”狄姜一愣。
  “我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人,为下辈子积积福!说不定下辈子就有个绝世无双的公子对我一心一意了!”
  “……”狄姜扶额,哑然失笑。
  他们这样的人如果有来生,那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她多希望有来生,可是他们只此一生。
  只此一生。
  晚间,用晚饭时,问药又道:“掌柜的,下一世,辰皇会怎么样啊?”
  “她此生此世心愿皆了,下一世又有什么打紧呢?终不过一碗孟婆汤,便前尘尽忘。”狄姜一脸淡漠。
  “她还能喝孟婆汤?”问药大惊道:“她杀了那么多人,我还以为她会下畜生道呢。”
  “祸之福所倚,福之祸所依,她手上的杀孽多,可造福百姓的事也不少,功过相抵,下一世,该是要落在寻常布衣人家,过平凡的日子了。”
  “是么……那真是太不幸了。”问药神色一黯。
  狄姜一愣,“此话怎解?”
  “你想啊,下一世若有人娶了她回家,知道她曾是那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人,该有多恶心啊!”问药气愤填膺,活像是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狄姜倒吸一口凉气,默默扶额,决定不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
  当夜,三年没有翻开过的花神录再次被揭开了来。
  在第四卷 的开头,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明明艳艳的开在纸上,繁花似锦,雍容华贵,让观赏之人恍若置身于大片的牡丹林中。 
  她突然想起,问药第一次同自己说起牡丹公子的时候。
  她说:“牡丹公子国色天香,艳冠群芳,只稍稍往那一坐,便将常乐坊中所有的美姬都比了下去,他那一张脸啊……真真是祸国殃民。”
  狄姜见过江琼林在欢宜馆的样子,也见过他眼带孤高被旁人包养时的样子,她也能从旁人的嘴里,见到他在三殿之上,侃侃而谈,在大明宫前,舌战群臣的样子。
  还有那日在地牢里,他手捧着鸩酒杯,跪坐在肮脏的地牢里,背脊挺直不卑不亢,不自怜不自艾,却眼带温柔,含情脉脉的样子。
  这或许就是她心中的牡丹,曾有过盛放到极致的艳丽,也有面对凋零时无畏无惧的勇气。
  狄姜嘴角含笑,摇头叹息,终在花神录上填下了江琼林的名字。
  他的生平出现在花神录上,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席话没有说出来,但是在花神集上却显现了出来。
  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这一生见过最美的风景,到过最高的山巅,爱着的亦是这当世第一人,我有何恨有何怨?我爱的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我保护了我最爱的女人,我无悔,无怨。”
  狄姜嘴角含笑,手捧花神录,拈来白玉笔,在第四卷 的末尾处,又亲自加上了一首前人赞一宠妃的诗词。 
  诗道: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


第四卷 牡丹绝艳 
  完。


第38章 番外(慎入)
  此后,当江琼林入了鬼府,跪在鬼殿,面对十殿阎罗之时,鬼君问他:“可还有心愿未了?”
  “不曾有。”
  江琼林摇了摇头,直言自己不愿意入轮回,只愿留在鬼狱中,一直等候。
  几殿阎罗讨论了一番,最终没有定论,便将他送往了一狱,在苦寒绝境之地,终日等待。
  这里没有昼夜更替,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冰雪世界。他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待了几日,也不知世上今夕何夕,直到满目皑皑白雪的天地间,突然走来一名绿衣女子。
  她行走如风,娉婷妖娆,可他却如何也看不清她的脸。
  她问他:“你入了我的花神集,我可满足你一个心愿,无论前世今生还是来世,我都可以送你过去。”
  江琼林大喜,眉目中复又恢复光亮,直道:“我只愿能做她御座前,宫灯中的一缕灯芯,日夜相伴,焚烧不绝。”
  “只是想要陪伴?”女子诧异。
  “是,”江琼林颔首:“能静静地伴她左右,于愿足矣。”
  女子浅浅一笑:“若我能让你看得见她,摸得着她,日夜守候与她呢?”
  “当真?”江琼林蹙眉,显得不可置信。
  “不过这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女子又道。
  “我愿意!我愿用我三世福禄因缘,去换陪她一世长安。”
  女子想了想,便缓缓点了点头:“好,我满足你的心愿。”
  ……
  凡间,太平府,见素医馆。
  狄姜在药铺里,连夜写完花神录之后,便手书了一封信,再烧掉了它。这封信便在化为灰烬的同时,被送到了小阎王的手中。
  此时小阎王正在与十殿阎罗开会,他板着脸听着这十个下属争吵不休,正觉无聊。
  待看完狄姜的信之后,便敲了敲桌子,将信扔给泰森王,道:“按照上面说的去做。”
  ……
  三月后,在凡间太平府的通济坊中,有一老妪,因家中贫困,会将她的第九个孙子,送入宫中净身房净身,他本会在净身之后死去,但是江琼林与他换了命,便能平安渡过一劫。
  而后三月,一日,他会在御花园中替掌事太监挨一顿板子,遂被掌事太监带在身边日日调教。而又三年,掌事太监年老,无疾而终,他便成了辰曌身边最受宠的宦官,一直陪她终老。
  他记得她。
  她不识他。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如此已是最好。
  狄姜受不住问药日日在药铺里,因为江琼林而愁眉苦脸,更有时会潸然泪下的模样,她便忍不住将江琼林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能更改生死簿?”问药惊道。
  狄姜摇了摇头:“只是问了几个道上的朋友,他们说是江琼林自愿用自己大好的三生富贵,与这个小太监换了命而已,于阎罗于小太监来说都不亏,便行了个方便。”
  “可他既能坐到太监首领的位置,这小太监的命也不薄啊……”问药低头沉吟,再抬起来时,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悲戚。
  不管如何,她喜欢这样的结局,虽然称不上是喜剧,但至少,他还活着。
  “是啊……”狄姜也笑着点了点头,入了她的花神集,可不是简单得了一个名号而已。
  她能改写他们的命运。


第五卷 丹若殊途 


第1章 杀人鸟
  时间匆匆而过,一转眼已经到了夏末。
  江琼林被赐死一事,在朝堂之上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或许早在江琼林夺魁那一日,他的身上就被贴上了关系户的标签。不论他是否有真才实学,不论他是否官居高位,他在旁人眼里,到死也只是一个供人玩乐,可随意摒弃的男妓。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他来太平府这一遭改变了什么,只道他不识好歹,辜负女皇厚爱。
  而淑太妃自戕后,辰曌没有搬去伴月宫,仍旧住在大明宫中。皇后所居的伴月宫便从此空置下来,宫门落上重锁,再未启开。
  或许江琼林的死带来的唯一变化,就是久不上朝的武王爷瑞安,开始日日按时上朝下朝,悉心聆听圣音,认真参与国事了。之前对武王爷抱以厚望的朝臣又开始竞相拉拢,一下朝,便邀着他四处应酬。
  他没能经常来叨扰狄姜,见素医馆里终于又恢复了清净。
  狄姜每天闲来无事便喂喂猫,采采药,日子过得倒是十分安逸。可真正闲到只能坐在药铺里发呆的时候,却又会觉得有些无聊。
  她看着角落中的桌椅,想起武瑞安从前便总是坐在那儿,一会下下棋,一会看看书,但更多的时候是与问药在一起,听问药说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每每问药说到离奇的事情时,他就会一拍桌子,惊道:“真有此事?”
  每次都招来狄姜一记狠狠的白眼。
  她知道,问药一定是跟他说:“老东家的糖藕之所以那么好吃,是因为糖汁里头放了罂粟花,人食之上瘾,夜不能寐,非再食不得解。”
  抑或是:“巷尾的榕树与我们院子里的榕树根茎相连,它们上辈子是一对痴情儿女,却终不得在一起,死后的怨气凝结成了树,被国师镇压在此,但是掌柜的说,他们迟早还会出来祸害世人!”
  凡此种种,不能枚举。
  每次问药手舞足蹈地说完了,都害得狄姜跟武瑞安解释半天。只道问药是因为经常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便成了个听风便是雨,能把一颗黄豆自己添油加醋说成是土豆的人,她的话呀,当个玩笑听过也就罢了。
  狄姜想起那阵子的生活,别提有多后悔了,后悔自己从前跟问药说的啊……实在太多了!问药根本就是管不住嘴的话篓子,还是漏的那种!
  不过武瑞安走后,问药毛毛躁躁的情况便转好了很多,也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人也就跟着变得成熟了起来。这阵子铺子里没了他二人的欢声笑语,倒还真是冷清了不少。
  这会子问药又不知道上哪玩去了,书香则与竹柴在后院打扫卫生,狄姜无事,便站在柜台后头,呆呆望着窗外苍穹上,时不时飞过去的鸟儿,数着那鸟儿的尾巴后头有几根毛。
  她就这样从清晨站到了日暮。待窗外飞过去不知道多少只鸟儿后,她突然看见一只身披五彩羽衣的鸟儿落在了门口的树干上。
  “唧唧——”鸟儿低头,在翅膀里啄着什么。而它的尾巴上一根毛都没有,光秃秃的,依稀还可见点点的血迹,似乎是被什么人给拔光了尾羽。
  狄姜微微有些惊讶,便抬手一指,那鸟儿便从树干飞到了她的指尖。
  恰在此时,武瑞安手捧着一大束红灿灿的丹若花走了进来,他立在门边,正好将这一幕瞧了去。
  “你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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