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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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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君伸出手,小心翼翼撩开我鬓边碎发,观察我的脸色:“好不好?”
  这才发现,他的声线不同于以往清亮,似是熬了多日未曾歇息。低哑的尾音勾出几许缠绵意味,如水波层层荡漾。
  “答应我,好不好?”
  他方才说春空游了四天五夜,才刚刚抵达阗星城。那么我起码已经昏迷了四个晨昏。原来龙君早就已经找到我,却一直藏在不知何处,默默看顾守护。这些日子,连我一共祸害了多少蘑菇都数得一清二楚。直到春空远走,才现身相救。而且,他并未再对那孩子出手刁难,佯作不知,放了敌俘一条生路。
  “东海龙君若娶了只山林走兽,大婚之日,是否要双双悬于东粼城外十丈高台,参拜四海?”
  若不是城外激战,他放出将海夜叉统统扒皮制成海疆图祭旗的狠话,也不会让我误打误撞救下小春空,更哪来今日这番因果。此话一出,我俩都忍不住相视笑起来。
  他俯身再近前几分,将额头抵住我的,却不慎压着那处曾在喜堂磕出的伤口,当下痛得我嘤咛一声。
  见他指叩法印,捏起咒诀,掌心腾起一轮清光,再将那光晕贴覆在伤处,顷刻便复原如初。
  “还有哪里受伤?”
  我松一口气,忙摇摇头表示没有了,他却不肯就信。
  “这里呢?……”耳珠旁掠过温热,耳垂已被一阵湿润包裹,酥痒瞬间漫过四肢百骸。
  柔软的薄唇继续辗转,又似雨丝拂落在颊边:“这里有没有?”
  未及回应,便突然用力扳过我的脸,用舌尖撬开齿关:“我要检查一下。”
  这番“检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彻底不留余地。
  唇齿相覆,掌指交缠,肌肤熨帖,连指尖血脉都扑扑狂跳。我偷偷将眸子睁开一道缝瞧去,却发现他也正不转睛地望着我。他白皙的面庞泛出桃花色泽,眼波似能滴出水来。黑暗中,一龙一狐,就这么执拗地望着对方,谁也不肯服输地先闭上眼睛。我是难抑紧张和好奇,他是不是因为天生就不懂得什么叫害臊,完全不得而知。此情此景,和话本子里描述的风月沉醉相差无几,却又有那么点儿不一样。看来书这东西,还是不能尽信。
  多亏即翼泽一番启蒙,这次我总算知道,空出来的胳膊该摆放在哪里。
  然而“不懂害臊”并不是此刻面临的最大问题。他的得寸进尺越发没完没了,很快就不满足于方寸间的攻城略地,开始沿着耳际滑落至颈项,一点点厮磨下去。那齿痕细密熨帖,混着呼吸的灼热,烫得人浑身如浮在云絮,轻飘飘使不上半分力气。
  一啄一饮,一劫一缘。
  喘息的间隙,徒劳地抵住他胸口往外推,说不要。
  “我……我还没答应马上嫁给你。”
  “没关系,明儿再答应也是一样。”
  他急切而坚定,势如燎原,分寸不让。拉扯间,腰后垫的绣墩不知怎么被丢下了地,远得够都够不着。整个背脊失去了所有依托,被压得仰倒在衾褥间。一上一下,相贴太紧,交叠的姿势无比暧昧,连彼此心跳都清晰可闻。一声接一声,都是情潮如沸。
  龙君这是要干什么……这么快就等不及把尚未落定的夫妻之名坐实吗。虽然狐族行事一向洒脱不羁,并不似凡间男女,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礼数需得遵守。便是还未成大礼的鸳侣,情到浓时共赴巫山也没甚大不了。但现下离他出言求娶,前后都不过一刻钟,他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究竟当我是个什么。心头突然泛起一阵浓浓委屈,怎么都化不开。
  所有的不确定,蔓延若决堤,我这才真正慌了起来。
  左右争不过,忽悟到什么,忙把下半身化成龙尾,不料又被他用同样的变化压制住。浅金银白两段龙尾绕在一处,鳞片摩擦的沙沙声如珠玉相击,每动一动都绞缠得更紧。这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忙乱中手臂挥动,拽扯住纱帐,忽将床架旁悬系的珊瑚钩子撞得哐啷乱响。
  那珊瑚钩的响动听在耳里,不啻惊魂铃。声声遥远而空茫,却在脑中劈开一道雪亮的豁口,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猛地钻涌而出,每一根寒毛都凝结成冰。
  我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那么惧怕这声响,尖叫着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无论如何自控也停不下来。
  龙君从我身前松散的领口间抬起头来,意乱情迷中醒过神,也显出少见的愕然和无措,耳郭边沿泛起的潮红瞬间褪去。
  他将我不停拍打的双手齐腕扣住,控在头顶,身子却迅速弹开两尺,离得稍远,再不敢近前。一边躲避踢蹬,一边迭声轻哄:“是我不好,一时忘情,吓着你了……幼棠别怕,我不是存心……我……”
  从来只见他巧舌如簧,谈笑间轻易就能把人挤对得灰飞烟灭,几时这等耐住性子温存软语。百般地解释道歉,急得脸都发白,我竟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本就虚弱,哭闹得累了,再度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钩弦都沉落云霭。侧身面朝西窗斜躺着,略低头扫了一眼,身上被揉皱松解得不成样子的衫裙,已经重新变齐整,每一根系带都绾成结,仔细打理过。他也侧躺着,从身后揽过来,双臂环绕腰肢,下巴抵住我头顶,是完全包裹占据的姿势。
  龙君的怀抱仍旧炽热,呼吸却平缓,连一根手指也不再乱动。就这么安静地一言不发,心跳在同一个位置。是自己这些天太过紧张,发生了太多事,难免一惊一乍,想必也把他折腾得够呛。这么想想,当即原谅了方才的莽撞,任由他抱着。
  寐语浸夜,月漫花窗。宫城下的潮汐温柔涨落,水声轻拍岸。晃碎的波光映得满室潋滟澄澄,似一个遥远而不真切的梦境。
  轻吁一气,马上被身后人察觉。
  “在想什么?”
  “想春空。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回了家,和族人在一起,再也不必流落在外受人欺负,他肯定很高兴。”
  “你若是喜欢孩子,我们自己可以生。”
  脸颊又烧起来。好不容易风平浪静,这话头怎么也得支开去。
  “那……我睡着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脑后的头发,语气平实:“忍得难受,在念静心咒。”
  诚实是美德这句金玉良言,在他身上怎么就半分都体现不出来。毫无遮掩的坦白,只会让我在黑暗中更加面红耳赤。
  长久以来无处释放的困惑,鬼使神差般冒了出来。这个口口声声要当我夫君的人,曾经娶过我的姐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你要和我成亲,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我吗?我……不是你的第二只海螺杯子。”

第三十七章  替罪
  龙君闻言,胳膊僵了僵,又再度拥紧。
  “你在说什么?什么海螺杯子?”
  “在海亭的时候,那只老海龟你还记得吗?他说,如果打碎了一只极心爱的海螺杯子,总要再寻个差不多的来慰怀。我去过绾云宫了。临渊……你是姐夫对不对?当年和云门成亲的,是你吗?”
  不长不短的寂静,坠得我心沉如铁。他沉默越久,我越不敢揣测接下来的答案。既希望他承认,也盼着他否定。这样矛盾而难以取舍的心情,生平前所未有。
  可他既没承认,也没否定。背后飘来冷静话音,带着几分难掩的苦涩:“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都是我的错,不该把你再带回东海。”
  脑海中骤然静默,无缘无故闪过幕幕梦魇的残片,魔障一样的喁喁泣诉纷至沓来,挥之不去。
  “就算我没见过那喜堂,难道发生过的事就可以一笔抹去,当作从未存在吗?你不知道自从云门姐姐被诛仙以后,这些年,整个涂山国被封在天罗印里是怎么过的?阿娘再也没有醒来,再没看过父君和哥哥哪怕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
  居然还敢再度翻身压下,把那些未出口的诘问全部严严实实堵在唇间。
  和前番激烈的求索迥然不同,他的亲吻,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温存和克制。我浮萍一样的心事无处可依,揪紧他的衣襟,眼角溢出泪痕,在月光下化成小颗透明珠子,从软枕旁滑下,滴滴答答滚落了满地。杂乱地,没有章法。此时此刻,对自己困惑感到无能为力,说不清为谁悲哀。那条传说中的孽龙就是他。害死云门以致阿娘长眠不醒的就是他。挑起了两族之间仇视对立,使那裂痕再也无法弥合的,就是他。然而怎么办呢,我还是爱他。
  “姐姐当年和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死得那么惨?你是因为忘不了她,才……”
  他将脸埋进我颈窝深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种深刻的无助和痛苦。
  “幼棠,我从没把你当成谁的影子。刚才那样对你……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才能把你留下,不再从我身边离开。”
  肌肤那点湿润的温热,是他不肯示人的泪迹吗?我轻轻拍抚他颤抖的背脊,禁不住心软:“你不是已经找来了吗……当时流泉宫里众口一词,我挟持锦芙跑掉,也是迫不得已……”
  他固执地重复:“是始终留下,而不是找回来。重回固然已很难得,但也意味着之前必须经历分别。我再也……再也不允许当年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那样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再解释,却突然抓过我的手,从领口深入,往襟怀内探去。
  我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忘了挣扎。直到指尖触到又凉又硬的一块圆印,滑滑的,似乎很厚,边沿分明。
  “这……是什么?”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哆哆嗦嗦掀开他的领口,肩胛的轮廓优美矫健,锁骨往下,温雅白皙的胸膛前,赫然嵌着一枚银色鳞片,比他的眉心轮还要大一点。那是块银白的龙鳞。
  应龙的鳞甲泛白,边沿浅金,我曾不止一次在他化回原身时见过。那么眼前这枚,必然是不属于他的龙鳞,才会如此突兀怪异地硬生生嵌在肌肤里,即使化作人身也不能完全融为一体。
  “昊天塔下诛仙阵,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留下这个……”
  云门的龙鳞。
  于是他活活把自己胸前的金鳞拔掉,再把这枚仅存的鳞片嵌入心口,从此日夜带在身边,和血脉紧紧相连,滋养成一块终生终世的心病。
  我摊开手,贴在那处说是伤口又不算伤口的地方。奇异的冷暖穿透掌心。冷的是银鳞,暖的是他肌肤的温度。心跳蓬勃有力,和窗外潮声起伏交叠。
  “疼吗?”
  “不会比天火剔骨更疼。”
  “姐姐的死,是为了你,对不对?所以,你还是忘不了她,可她的魂魄再寻不回来了,连父君也束手无策。其实我和她一点儿也不像,涂山的长老们都说……”
  “想要娶你,只因为我喜欢你,和你像谁还是不像谁,有什么关系?云门的诛仙劫,并不全像他们说的那样,大概……也和你猜测的不太一样。这个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等黄泉海之事完结,不会太久。”
  他将手覆上我的,一同按在胸前:“幼棠……你信我,好不好?”
  那胸前的鳞片银光晃得我眼眶酸涩,终于轻轻点头。不管他和云门曾有过怎样的往事,终究逝者已矣。既然能将她的龙鳞始终带在身边,可见也不是真如传言中那般凉薄寡性。他是爱过她的,并且娶了她。而现在,他信誓旦旦保证,眼前的求亲,和他早逝的先夫人,我那出类拔萃名动三界的姐姐,没有半点关系。
  自己肋下那块原以为是斑秃的银色硬甲,和龙君胸前的鳞片何其相似,恐怕来历也不仅仅是天生那么简单。
  “可是……我信不信你,或许并不重要。这桩婚事,就算我答应,父君和哥哥会是什么态度,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料到。”
  “我会去想法子求得狐帝的谅解。你不用担心这些,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答应嫁我,愿意跟我回去?”
  说到回海底宫城,我当即一个寒战。
  龙君宫里那帮“生旦净末丑”,光想想都要头大如斗。肩头的鲛人利爪之伤虽已被他施法愈合,但水族对涂山狐的敌意却不会那么轻易消除。还有夜来……夜来对他的情意如此不加掩饰,他真的毫无所觉,半丝也不曾动容吗。我这么想着,于是就傻乎乎问了出来。
  他将衣襟随手掩了掩,就这么半敞着怀,仰倒在枕畔,偏过头望着我笑,唇边浅浅的梨涡何其坦率而无辜。
  “为夫可不可以理解成,幼棠这是在吃醋?”
  我颊边顿时火辣得发烫,绞着手指头后悔不已。真是,宁愿承认一千遍自己最大的追求就是吃好吃的,也不能坦白这种比没出息还要丢脸一万倍的小心思。
  “那我可以不可以理解成,你整天守着那么个一往情深的大美人,必定辛苦得很,还不知从早到晚要念上多少遍静心咒!”
  此话刚出,临渊笑得差点滚跌下床,我正要抬脚踹去助他一程,却被他拧身避开,翻转过来,将手肘支着脑袋,空出的另一只胳膊将我重揽入怀。
  他揉着我的头发缓道:“夜来嘛,原是东海鲛族老族长的女儿。三界法度未立,兵戈迭起的那些年,她父亲曾随我四处征战,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后来族长过世,临终前托我定要照顾好他唯一的女儿,这才一直将夜来留在龙宫委以重任。至于别的心思,那可是半点没有,夫人真真冤死我了。”
  “花言巧语。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
  “我几时……呃,除了在积石山假装要捉你炼丹,和在秋浦村买船以及克扣月俸之外,几时还骗过你来着?”
  我憋笑憋得好生辛苦:“那么多‘除了’,这话你自己听着,像话吗?别满口夫人夫人,谁是你夫人?”
  “除了你还能有谁?你若不肯下嫁,我只好去修四大皆空,可惜三千婆娑世界早被鳏寡孤独们塞得满满当当,往后算少说十几万年,都没一个成佛的果位能虚席以待。”
  “又胡说八道!那你告诉我,究竟什么叫‘交尾’?还蒙我说是跳舞,如果真的是,为什么我在宴席上好心替你解释了,私下里却被红袖骂得那样难听?跳舞怎么就成了厚颜无耻家风放荡?”
  他当即倒抽一口气,愣怔了片许,作势开始摆弄我腰侧系好的纱结。这鲛绡缝制的衣裳也忒不结实,又薄又滑溜,三两下便松脱散开。
  “你——确定,真的想要知道?”
  咫尺趋近的容颜,笑意轻暖,银钩在眉。那眼眸中蓬然流转的火焰,令我猛地想起方才他用龙尾紧缠的举动,张弛有度,一松一紧,顿时恍然了几分。似乎,有那么点明白了他意所何指。
  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龙。
  “不……不用现在就知道。我可以答应先定亲,但不能马上就嫁你。如果你愿意等到寻出妙方境救醒阿娘之后,那时……说不定父君欢喜之下,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临渊轻叹,笑容里的一抹苦涩虽淡,却仿如隔夜残香,将尽未尽,徒惹伤怀。
  “你不知道,要找到你,有多不容易。涂山被狐帝禁锢得壁垒森严,我半步也踏不进去。没人给我机会解释或弥补。每隔百年,我都会去积石山的怀其叶林,把每一朵花都试遍,却从未占卜出一个成形的梦兆。蹉跎到如今,才终于得偿所愿,又怎会等不了区区一段黄泉海的路程。”
  我抚着他唇边清浅梨涡,只觉是今生见过最好的花,恰在最好的今夜此时,绽放眼前。
  “如果你实在不想回海底龙宫,也可以留在这镜城。毕竟此地离水,住着会更舒服些,我可以另外挑选合适的侍婢来伺候……”
  “不不不……真的不必那么麻烦。”我顿了顿,终于老老实实地说,“我不喜欢这里。”
  狐族乃山林走兽,在海里待得久了,终究难以适应。若没猜错,这座海上宫阙,原是他为云门所造,也是他们曾经成亲的地方。然而我被困在镜城的每个夜晚,都无法安眠,不是诡异纷杂的梦魇,就是耳中连绵不绝的碎语。
  让过去留在过去。不属于我的东西,终究不能勉强,也不该被觊觎。
  他没有勉强:“也好。目前海疆局势紧张,若不能时刻将你带在身边,我也不放心。”
  我自幼长在涂山,从未踏足过纷攘三界。哥哥只教过我一种看人的方法,那就是辨识他们心底的欲望,从而做出准确的预判和决策。涂山狐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通灵摄魂,其实很简单,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
  我以奸细的身份逃离,再次重返故地时,却被钦定成未来的东海君后。这个消息不啻平地惊雷,在整个东粼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这短暂的风波,如意料中很快平息。水族当然对此感到不满,在固有的观念里,神龙的姻亲最好缔结在同族之间,其次则是凤鸟族,乃千古以来轻易不得擅改的规矩。
  但他们不能再次失去龙君,所以只能接受我。每个人会做什么,取决于想要得到什么。当现实与理想发生冲突,必然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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