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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温开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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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林之远有些烦躁,他在身上摸烟,苏昱珩递给他一根,帮他点燃了。
袅袅的烟雾中,林之远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他说:“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踩着一地的玻璃渣,看见我爸拿着擀面杖,我妈拿着菜刀,两人的表情都很可怕,真要弄死对方似的。我就走到阳台上去,他们谁也没理我,我爬上栏杆把窗户打开,一只脚迈出去,然后叫他们。我们家在20楼,当时我对他们说,你们再这样,我就从这跳下去。他们吓傻了,我妈突然哭了,我爸过来抱我,我就尖叫,直到他们堵咒发誓再也不吵架,我才下来。”
苏昱珩沉默地握住了林之远的手。
“从那以后,他们真的和好了,再也没吵过架,至少我没看到过。搞笑的是,我的家庭居然逐渐成了幸福的代名词。你以为我父母真的只是因为思想开明而接受我是个同性恋?至少一半的原因是被小时候的我吓住了吧。”
林之远用手来回摩擦苏昱珩的后脑勺,叹了口气:“你以前说过亲情是最锋利的一把刀,这是没错的。后来我长大了,从亲戚的闲言碎语中才大概明白,我妈当时和她的初恋重逢,那人是个摄影师。我妈、我爸、还有他是大学同学。我妈和那个摄影师可能有点误会吧,我爸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最后追到我妈。我妈当时想跟初恋走,可是被我搅和了。这么多年,别人总夸她有福气,嫁了个好老公,只有我从来不敢问她幸不幸福。”
两人依偎在一起,各自发了会呆。窗外的路灯亮起来,在灯光的映照下,外面的车水马龙显得那么不真实,像一场幻觉。而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时间仿佛停滞了,永恒在这一刻降临。
过了一会,苏昱珩有心活跃气氛,提起大学时代林之远跟他开玩笑,问要不要和他在一起的事情,有些感慨地说:“当时就觉得你是个危险的人,特别狠,我有点怕你,做朋友还好,恋人实在是算了。”
林之远问:“那现在怎么又肯了?”
苏昱珩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知道啊,可能是发现你其实人很好吧,就是什么都爱闷在心里。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瞎,不不,肯定是我瞎。”
林之远哈哈大笑:“那你接着瞎吧。”
苏昱珩躺倒在沙发上,把脚搭在林之远腿上,突然说:“果然幸福都是假的,性才是真的。”
林之远捏捏他的脚趾,反驳道:“也不一定,幸福不过是一种感觉而已,无所谓真假。我妈……没和初恋重逢前应该是幸福的。”
苏昱珩道:“你现在也大了,懂事了,阿姨如果不幸福,可以离婚啊。”
林之远摇头:“有些事情,必须要在恰当的时机才能做成。一旦错过时机,就很难说了。都是我当年耽误了她。”
“别说这种话!当时你才多大,懂什么呀?”苏昱珩道:“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是他们有缘无分。”
林之远配合地笑:“是是是。苏昱珩,今天的你很深刻啊,充满了哲学家的气质。”
“去你的吧。”苏昱珩起身:“我一直都很深刻。对了,我给珊珊姐打个电话,等会咱们下去听苹果树的新歌。”
林之远道:“这乐队哪样都好,就是名字不好。你看那些牛逼乐队,名字多有气势,国外枪花、涅槃、金属、绿日、铁娘子,国内也有舌头、苍蝇、轮回、二手玫瑰,他们搞个苹果树,这差到不知哪去了。”
苏昱珩道:“你说得对,我也打算建议他们换个名字。主要他们的主打歌太悲了。”
酒吧一楼,贝斯手望着吉他手,吉他手望着主唱,主唱望着虚空。吉他手拨动琴弦,鼓手敲下鼓点,今晚的狂欢开始了。
第七章
自从沈安牧说一个姓陈的来找过苏昱珩后,林之远的心情总是七上八下。虽然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个人不一定是陈与桥,可每当这个时候,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在冷笑:“不是他还能是谁?”
真要动起手来,两个陈与桥都不是他对手,可那又怎么样呢,爱情毕竟不是靠武力决胜负的。苏昱珩是否还爱着陈与桥,林之远不敢想。即使两人已经住在一起几个月,他有意无意表露的那些情意苏昱珩到底明不明白,林之远心中依旧没底。
接连几天,他都睡不好,总是一脸憔悴、打着哈欠去上班。
苏昱珩虽然心思简单,也察觉到林之远这几天心烦意乱。一天早上,苏昱珩问他:“最近怎么了?工作出了问题?”
“没有。”林之远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陈与桥的事情,对苏昱珩解释道:“一点小事,不用担心。”
“要真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啊。”苏昱珩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林之远应了一声,俯身亲了亲他,这才离开。
苏昱珩起床后,赖在床上玩了会手机,发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昱珩,我回来了,有空见一面好吗?”
一共十三个字,苏昱珩一遍遍地看,看得眼睛都花了。最后他把手机扔在床头,起床洗漱去了,一路上恍恍惚惚地,踢倒了一个凳子。
陈与桥有种与生俱来的本事,总能让人觉得特别无辜。就像当初明明是他一意孤行要出国,苏昱珩才心灰意冷地要分手,可他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过去揭过,仿佛离开和回来都像吃饭喝水一样普通。苏昱珩没回那条短信,但到底没能摆脱它的影响,许多刻意被封存的前尘旧事像是泄闸的洪水,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了。
苏昱珩是在大四毕业的时候认识陈与桥的。陈与桥比他大两岁,那时正在读研究生。苏昱珩的论文指导老师恰好是陈与桥的导师。陈与桥那时正在帮导师做课题,而苏昱珩经常找老师指导论文,有时也帮老师跑跑腿,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
陈与桥是南方人,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苏昱珩对他印象很好。他那时还把林之远介绍给陈与桥认识,没想到两人很不对付。陈与桥倒没表现太明显,林之远却几乎没给过对方好脸色。又一次不欢而散后,林之远问苏昱珩:“你们在一起了?”
苏昱珩摇头:“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意思,但一直没明说。”
林之远说:“他这个人自私自利,城府很深,而且控制欲很强,你和他在一起会后悔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苏昱珩不以为意。
后来苏昱珩和陈与桥在一起后,林之远和他吵了一架。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两人差点打起来。那之后苏昱珩就没联系过他了,直到一天晚上,苏昱珩给林之远发信息:“我操他说他要在上面!怎么办!”
林之远心脏狂跳,他打电话给苏昱珩:“你在哪里?”
苏昱珩小声道:“在宾馆,他在洗澡……”
“你……”林之远如鲠在喉,心脏仿佛破了个洞,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要出来了,我先挂了啊!”
林之远再打过去,苏昱珩的手机关机了。那天晚上他睁着眼直到天亮,看着夜色层层褪去,城市逐渐恢复光鲜,上班族们打着哈欠鱼贯而出,路边的早餐摊上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林之远对自己说,不要再爱苏昱珩了。
苏昱珩毕业后在陈与桥大学同学的创业公司上班,这份工作是陈与桥介绍给他的,两年半后,苏昱珩和陈与桥分手,于是辞去了工作。当年的种种纠葛如今回头再看,也不觉得有多惊天动地,可对于当初的苏昱珩来说,的确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那天晚上苏昱珩照常去酒吧待着,他四处晃悠的时候看见了周晋,冲他点点头。周晋见苏昱珩态度明显冷淡很多,心里委屈又难过,强作笑颜跟他打招呼道:“苏哥,剪头发了啊。”
“嗯。”苏昱珩顿了一会,问道:“你爸的病怎么样了?”
周晋说道:“前几天好歹同意动手术了……虽然有风险,但至少比拖着好。”
“你这段时间先别来了,”苏昱珩说:“好好照顾你爸吧。你妈身体也不好,多帮他分担点。他什么时候做手术,我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周晋的眼睛亮了一瞬:“下周五手术,我爸那天还在念叨你呢,你能去看他太好了。”
苏昱珩道:“手术风险大,得找个好医生。另外是不是要包点红包什么的?你还有钱吗,我再借你一点?”
周晋急忙拒绝道:“不用了,苏哥!这些事情,叶先生会帮我处理的。”
“是吗?”苏昱珩挑挑眉:“也对,他肯定能办好。”
周晋觉得苏昱珩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他不自在地低下头:“苏哥,其实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都明白。”苏昱珩望着光影中周晋年轻的脸,有些恍惚。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时,苏昱珩突然道:“我一直没跟你说,你长得特别像我弟弟。”
周晋惊讶地看着他,“啊”了一声,神色复杂地小声道:“所以苏哥才这么照顾我吗?”
“也不全是吧……”苏昱珩似乎在寻找措辞,最终却只是总结道:“你是个好孩子。”
“这样啊……”
苏昱珩说下周去看他父亲,就走开了。周晋望着苏昱珩在地上投下的细长影子,追了两步,又停下了。
日子照旧风平浪静,但苏昱珩和林之远心中都怀揣着秘密,反而一起憔悴下来。
陈与桥正式光顾Stay的那天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按照米兰昆德拉的说法,人是在美感的指引下,把偶然事件变成一个个主题,记录在生命的乐章中。陈与桥的归来应该算是苏昱珩生命中不可忽视的一个主题,那么那天必定有什么充满巧合或暗示性的场景,让其具有足够的被铭记的分量。事后苏昱珩想来想去,忆起那晚的火烧云极其绚烂,就像陈与桥和他第一次接吻时一样。
那天下午苏昱珩和小刘去进货了,刚到酒吧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各种嘈杂的噪音,有人在大声说话,苏昱珩只听清“别打了”、“报警”几个字眼。
他匆忙跑进Stay,透过里三层外三层乱哄哄看戏的人群,瞥见林之远和一个男人倒在地上打滚,不停地朝对方挥拳头。那个男人的眼镜掉在一边,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苏昱珩拼命推搡前面的人墙:“让开!让开!”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包围圈,正在到林之远翻身按住陈与桥,抄起手边的一个空啤酒瓶就向对方头上砸去。
“林之远你住手!”苏昱珩发出一声颤抖的低吼。
酒瓶擦过陈与桥的耳际,在地上碎裂了,有些小碎片溅起来,在灯光下像是五颜六色的宝石。陈与桥闭着眼睛,一些锋利的碎片在他眼角和脸颊留下了道道血痕。
林之远站了起来,神色漠然地看了苏昱珩一眼,转身就走。陈与桥也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皱巴巴的衬衫。他戴上眼镜,找了个角落坐下,虽然样子有些狼狈,可一举一动却还算优雅。酒吧员工开始收拾被打翻的桌椅和地上的玻璃碎片,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苹果树乐队重新开始演唱,闹剧总算结束了。
苏昱珩的周围很快就变得冷冷清清,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前浮现出林之远走前冷漠凶狠的眼神和陈与桥一边抹去额头的血一边冲他微笑的样子,一颗心像是在沸水里翻腾。他朝角落望了一眼,阴影中看不清陈与桥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
“老板,您让让……”一个服务生正在拖地,尴尬地叫他。
苏昱珩的腿仿佛粘在了地板上,他费了好大劲才离开原地,然后慢慢走向陈与桥的位置。他像陷在沼泽中的旅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绝望的尽头走去。
“昱珩,好久不见。”当苏昱珩终于走到陈与桥的面前,听到的是一句电影里被用烂的开头。苏昱珩清了清嗓子,冲陈与桥笑了笑:“是挺久了。”
“见你一面还真难啊。”陈与桥用半埋怨半宠溺的语气说。他的长相没太大变化,就是相比以前黑了些,五官周正,加上一副眼镜,怎么看都是一副成功精英的样子。
这语气让苏昱珩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苏昱珩冷笑道:“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吗?”
陈与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以前苏昱珩最喜欢他拿自己没办法的无奈样子,如今重新看到,不知怎么心头一酸。陈与桥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说道:“我这次回国,要待三个月。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带你一起走。”
苏昱珩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嘲讽道:“带我一起走?我同意了吗?”
陈与桥说:“这些年我一直想你。”他看起来深情极了,表情和当初对苏昱珩说“我要出国留学,你等我两年好不好”时一样温柔。
苏昱珩说:“这些年我根本没想起过你。”
“何必呢?”陈与桥叹了口气:“你就是这样心口不一。有什么话明明白白说出来多好,总要埋在心底,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呵”,苏昱珩问:“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开酒吧?酒吧为什么叫Stay?”
苏昱珩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顿时泄气了,他无话可说。当初的那一点小心思轻易就被对方看破,即使如今的心境远不复当初,但他已被抓住了把柄,嚣张不起来了。
陈与桥用指节一下下地扣着桌子,他虽然长相斯文,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散露出极强的气场。他问苏昱珩:“你想让我留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为什么直接跟我说分手?”
“我让你留下你就会留下吗?”苏昱珩反问。
陈与桥沉默了,半晌,他终于道:“我不知道。”
苏昱珩发出一声讥诮的笑:“所以你看,我说不说没有任何影响。就算你当初留下了,我们也注定不会长久。”
“你该不会以为,”苏昱珩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被你控制一辈子吧。”
陈与桥仔仔细细地打量苏昱珩,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的眼镜在之前的打斗中产生了细密的裂痕,于是他的目光也四分五裂地,从各个方向切割着对方。
苏昱珩坦然地和他对视,此刻他觉得自己无比轻盈,仿佛终于挣脱蚕蛹的蝴蝶,轻飘飘地不断往更高处飞。
“你和林之远上床了?”陈与桥问他。
苏昱珩的翅膀仿佛被细线缠住了,他有些烦躁地看对方,怒道:“关你什么事?”
“你就愿意被他控制?”
“他不会控制我。”
陈与桥说:“爱情本身就是控制欲。”
苏昱珩不置可否,问道:“你们刚才为什么打架?”
“我和他打架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陈与桥笑起来:“几乎是本能了。”
“他不是随便跟别人动手的人,”苏昱珩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陈与桥反问道,他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担心我告诉他什么?”
苏昱珩在他的质问中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他心中的那只蝴蝶被看不见的线缠住了,他着急地想理清线头,可却怎么也找不到。
陈与桥感叹道:“苏昱珩,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苏昱珩转身欲走,只听陈与桥道:“你跟我走吧,我们去美国生活,哪怕在大街上接吻也不会有人阻止。你父母总不会跑出国管你吧?你跟我走,我们结婚。”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陈与桥曾经对苏昱珩承诺将来两人去荷兰结婚。苏昱珩激动难耐地将他带回家见父母,结果被打了个半死。但当时竟不觉得痛,现在想来,爱情真像鸦片,吸一口便能抵抗一切痛苦。可等幻觉过去,剩下的不过是满目疮痍。
当初诱人的甜言蜜语,现在看来更像一个幼稚的谎言。苏昱珩说:“一张纸而已,我真没那么稀罕。”
“你这么急着拒绝干什么?昱珩,你又不爱林之远,何必竖起一身的刺对着我?”陈与桥的语气像是老师在教导学生:“我们当初那段日子,我不信你都忘了。如果你真的只是找个人过日子,比起和林之远将就,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昱珩,你就勇敢一次吧,胆小鬼是得不到幸福的。”
苏昱珩想反驳些什么,最后只是说:“我走了。”
他从Stay出来,回头望了望。身后是闪烁的霓虹灯招牌,身前是无数的车流和人流,他仿佛从一个灯红酒绿之处,走向另一个灯红酒绿之处,找不到栖息之地。
第八章
苏昱珩在街上游荡了很久,直到各色灯光逐渐暗淡,只剩下一排排的路灯寂寞地站着,注视着偶尔经过的车辆和路人。他想了很多事,关于从前,关于以后。回到家时已经夜里两点了,一线灯光从门缝里透出,让他没来由地心中一动。
苏昱珩正要转动钥匙,门被迎面打开了。他的手还放在钥匙上,对林之远道:“你还没睡啊。”
林之远把他让进屋里,关上门问道:“你去哪了?”
他的神色冰冷,语气也不善,苏昱珩很少见他这样,心中有些不快,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跟他在一起?”林之远咄咄逼人地问。
苏昱珩觉得心烦极了。他往卧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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