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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不住-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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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体来说还是喜欢的,如果能合理利用,”时郁枫很客观,他接过一支顶着一大坨冰激凌的油条,一口就咬下半截,“赛场上我会很放得开,打架也占优势,很少生病,反应快,同时体力也很好。”
  霍英呛了一口。
  时郁枫又转脸,看他眼睫扑扑地打在下眼睑上,形成羞涩的阴影,心情就变得很不错,“也有不好的地方,骨骼没有同样的自愈能力,和皮肉不太搭调,而且打雷的天气我的直觉会加强很多,吸血鬼啊,狼人啊,幽灵啊,我都能看到实体,感觉到附近的存在,所以会很烦躁——”他把剩下半根油条全咽下去,往前一步挡在霍英面前,“不过那些东西都怕我,英哥,我能保护你哦!”
  “得了吧你!”霍英这回没有相信的意思,笑着搡他肩膀,“我就是个吸血鬼,不能晒太阳的那种,我就不怕你!”
  时郁枫就哈哈大笑,背手走在前面,又回头,送来审慎又真诚的眼神,“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坏处,我的牙齿是不是不适合接吻?”
  霍英挖冰激凌的手一僵,他冒着烟儿想,你小子绝对是故意这么看我的,窗户纸就这么摆在眼前了?也太快了吧,偏偏还是在玩笑过后,吸血鬼和接吻怎么能放在一块说。可他又由衷觉得开心,他知道自己是喜欢被时郁枫这么看着的,他喜欢这时候的遐想。
  “好像的确不太适合,”他抬步走到时郁枫身侧,肩并着肩,“这两年进步了吗?”
  时郁枫一愣,之前干的坏事让人心虚,尤其是在猜测到那是霍英的初吻之后,罪恶感似乎更浓了些。他老实道:“不知道。”
  霍英口气却很坚决:“站着别动。”
  时郁枫立刻不再迈腿了,傻傻地钉在原地,来去人流中,他看着霍英。
  霍英呼了口气,带着甜腻腻的榛子味,他凑近时郁枫,旁若无人地闭上眼:“那你试试。”
  大胆的,不要脸的话,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不该是二十七岁的人干的事,可霍英心中却感到快活,感到安宁,好像他已经知道答案。耳边还是热闹的街声,夹杂着潮汐涨落,热风席卷,铁马纵流似的,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你吻我的那一秒天地寂静无声”,可霍英却比想象中激动许多。
  他只用触觉去体味,体味到自己没拿食物的那只手被牵住,手心里塞了时郁枫的抖,后颈也被拢住了,指尖缓缓插进碎发,但他感觉到最多的还是面前的呼吸,颤颤的,沉甸甸的,强压着局促的,在这市井的流波中显得那样笃定——
  就像秋水推着溪舟,慢慢地向他停靠。
  却没碰上。
  “霍老板!”不知哪个没长眼的在这样叫他,“哎呦,霍老板,您……!”
  这声音有点熟,不年轻,厚厚的油嗓子。接着,手和后颈都被松开了,霍英气急败坏,睁开眼来,看到一个矮胖的男人举着烤串,就在时郁枫背后目瞪口呆。
  再去看时郁枫,他吃了瘪,正回身不怎么友好地死死盯着那家伙,眼尾挑着忽深忽浅的阴沉,牙齿咬得很紧,咬肌都凸了出来。
  霍英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在这地方打架,便率先走向那男人,“你好,我脸盲。”
  那人脸色煞白,好像很后悔自己刚才嘴快,擦擦汗道:“嗯嗯,我是在您店里卖养殖龙虾的那个小郭……”
  小郭?给了钱也不交货的郭胖子!老说什么虾还没长肥。霍英一下子来了劲,没好气道:“想起来了!你还欠我二百斤货呢吧?”
  胖子汗流得更多了,“我正好跟你说说交货的事儿……”
  有时郁枫在身后,霍英觉得自己底气足了很多,他没给那家伙面子,更不肯吃亏,几句话就说清楚了接下来该怎么解决问题。也就一两分钟的事,结果一回头,时郁枫却没影了。
  郭胖子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嘴:“就那小伙子,刚才看他往烧烤摊走了。”
  霍英急了,刚才气氛那么难得,突然就被打断,那小子脾气本来就不好,生气也是应该的吧……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他扔了手里的冰激凌油条,飞快往那片烟熏火燎的地界跑。
  倒是不远,可是跑到了地方,反而心更慌。最大的圆桌前围了好大一圈人,是店家正在做活动,什么魔鬼麻辣烤翅,表面上沾满辣椒面根本看不见鸡肉的那种,八十八块钱无限吃,谁吃的最多就是一等奖,奖品是一支黄玫瑰。
  这奖品未免太轻了点,就算玫瑰在本地水土不服,岛上确实少见,还是黄的,至少霍英这三年一次也没见过,但真正为了它去吃炸药般的变态辣翅的,想想也无非三种情况。一是老板为了赚噱头请的托儿,二是饿了三天三夜想八十八块钱吃个饱,三是为了给女友制造浪漫英勇献身的傻男孩,这一种不排除被迫的成分。
  不过霍英也不知道真正坐在桌边吃的究竟是哪一种情况,比赛刚刚开始,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都津津乐道,每个人他也都不太认识。不远处的灯塔有规律地投来光柱,照在那些面孔上,却一如昏暗灯泡下那般模糊。他妈的我病得更重了,霍英在人群外绕着圈想,这都谁跟谁?姓时的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到底跑哪去了?
  他绕到另一侧,站在阳伞墩子上往里看,顺便买了一盒招牌烤大虾。人都去围观傻帽自虐肠胃了,倒是没人在真正好吃的地方排队。
  但左顾右盼,他还是没看见那头银发,以及那高高瘦瘦的影子——多凄惨——到现在他也只能通过这些来辨认。霍英捏紧五指沉住气,开始往人堆里挤,尽管那些一晃而过的脸都像扑克牌,让他感到茫然慌张。
  “三号!三号不行了,十八只,三号获得免费花甲一份!”老板在吼。
  这边找不着就再去别的店铺看看,郭胖子就是不可信,以后不帮他卖龙虾了!霍英挤过几个大声嚷嚷的青年,这样想。
  “四号五号打了个平局!二十四只,获得免费啤酒一箱!”老板又在吼。
  说不定我待会儿钻出去就看见他在等我呢?霍英小心地和一个孕妇错身而过,又这样想。
  “朋友们,二号速度慢了下来,二十六只,二十六只,好!二号获得免费多宝鱼一条!还剩我们一号小伙子勇气可嘉!这真是又帅又猛啊,要给女朋友送花吗,来来来再喝点啤酒,二十七,他开始了第二十七只——”老板的吼声越来越近了。
  我靠,不是吧,那小子不会去干蠢事了吧!霍英脑海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同时他拨开前面两个正在啃鸡爪的男人,站到了第一排。
  他一打眼就看见熟悉的银色,在圆桌对面,有个小伙儿对着一盘鸡骨冒着大汗,狂灌啤酒。
  “好的,二十七,咱们今天晚上的第一!小伙子不挑战一下三十?”
  时郁枫放下酒杯,奇怪地看了老板一眼,“比第二多不就好了?你烤得太老,辣椒都苦了。”
  老板一愣,尴尬道:“哈哈哈这小伙子是个明白人,来把玫瑰拿过来!”
  时郁枫擦擦手,接过那朵鲜灵的花儿,绕着圆桌直接往霍英这边走,他悠闲得就像个在花坛随手摘花去隔壁班找女友的高中生,人们却纷纷给他让道。
  而这一边,霍英手都抖了,他明白过来一些事情,突然很后悔,后悔把冰激凌扔了,这会儿没剩下任何解辣的东西,更后悔在郭胖子来打扰,时郁枫把他放开时,没有再坚持一下,拽回时郁枫,把那个吻印下去。他想试试那副尖牙,想看看这人到底有没有进步。
  可此刻,时郁枫越来越近,时郁枫就在跟前,他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呆呆地把烤虾的塑料袋递过去,聊胜于无地说:“你还想吃吗。”
  时郁枫笑得很单纯,很有一副少年味,他接过那个袋子,笔直地站在霍英面前,点了点头。
  灯塔的光柱又扫了过来,照得海面,沙滩,人群,一切乍亮,最亮的是时郁枫的脸庞。近看才发觉,他被辣得红了眼眶,像只小动物似的直直看着霍英,瞳仁中晃动烤串摊的火光,他稳稳地把那支和烤焦的空气极不相称的花举起来,“哥,送给你的。”
  于是,茎秆轻轻在指尖划过,幽香浮动,海岛上的唯一一株黄色玫瑰,被种在了霍英手里。
  栽在了心坎上。


第10章 我想我是海(5)
  回去的路上,时郁枫明显地感觉到霍英时不时就要盯着自己看一阵,偏着脑袋,背着手,看够了,就提着那支玫瑰走到前面去,走上一小段路,他又会放慢脚步,等两人并肩,再次盯着时郁枫看上一小会儿。
  时郁枫被盯得有点发毛,他贫瘠的经验没有告诉他,这种气氛是否还适合接吻,尽管他满脑子琢磨的都是这件事,牙尖磨着舌头,他不无懊丧地意识到,这两年好像越来越尖了。
  有一种常见错觉,回路总要比来时短上一些,两人走得很快,到了沿海公路的岔口,即将拐进山脚小镇的时候,时郁枫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收到邱十里的消息:
  【十二点前不要回家,大哥正在办事】
  短短一条,却让时郁枫立刻警惕起来——时湛阳办事,一般没好事。时郁枫早年有过不少切身经历,比如某年六一儿童节,他大哥非要带他去迪士尼乐园玩,专门跨越一个半球回了从没去过的香港。当时他也就十岁左右,却不吃这套,全程觉得很热很无聊,倒是十八九岁的邱十里玩得很high,尤其那个喷气背包飞行器,一轮完了还要再来一轮。
  时家两兄弟就在底下相顾无言,小的那位冷漠脸喝着杯壁印有小熊维尼的橘子汽水,大的那位则举着相机,兴致勃勃地给戴着米老鼠发卡尖叫的邱十里录像。不过至少场面还是一度十分和谐的,他们玩了两天,回酒店休息,还计划第二天去拜祖坟,好一派其乐融融。
  也就是那一回,时郁枫对大哥的“办事”有了具体并且深刻的印象。他洗完澡和邱十里玩二十一点,听到隔壁房间异响,邱十里显然也听见了,侧耳沉默片刻,放下扑克牌道:“我去看看,半小时之内不要过来,大哥在办事。”
  说罢他就塞给时郁枫一把满膛的格洛克43,兀自推门走了,腰间别着时湛阳送的那柄双刃匕首,头上的米老鼠耳朵还没摘下来。
  手枪拎在指尖,比想象中轻便。怀着某种直觉,时郁枫少见地对隔壁发生的事燃起了兴趣。他发现自己的门果然被锁了,半小时刚过,他就翻窗户从阳台去了隔壁。
  灯光很暗,地毯上有好大一摊血,腥气刺鼻。邱十里似乎正在浴室里忙着什么,动静很碎,窸窸窣窣,而时湛阳坐在床上,看他没被吓到,就松松地笑了,神情中有无奈:“回老家都有人追杀啊,老二到底要怎样。”
  心里有个明确的声音告诉时郁枫,死了人,不过不是他那个夸夸其谈的二哥。从那天起他也明白了所谓“办事”说得好听,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现如今,时湛阳又在办事,在这座理应平静的小岛上,还不让他们回家,那就是……在霍英的家里?
  他只是来休个假,他可万万不想让那个高地上的小屋变成时湛阳随手就用的生意场!
  时郁枫没来得及再多想,就又收到一条:
  【看好小英!别担心。】
  一刹那,时郁枫全身的毛孔都紧绷了。他默默回了个“收到”,默默想起见怪不怪的血。想起牢里二哥诅咒的眼神。想起灾难般的三年前。想起集装箱里的一排排枪械。这些突至的闪回看似毫无意义,生在军火贩子的家庭里,时郁枫也早该习惯,可此刻他却不寒而栗,因为此刻,那些破事似乎和霍英扯上了什么关联,怎么可能,凭什么,就那些也配?
  ——他有时候会痛恨自己的直觉。
  霍英似乎看出他的紧张,也有点在意他这么晚了手机还在叮咣乱响,突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你现在胃里有没有觉得烧得慌啊。”
  时郁枫回过神来,尽量沉稳道:“还好,我经常吃川菜,练出来了。”
  “墨尔本的川菜馆子?”霍英笑了,又开始像刚才那样盯着他看,偏着脑袋,背着手拿着那支黄玫瑰。他有对儿狐狸一样伶俐的眼睛,在这片月色下,却像只羔羊,带点湿润,带点好奇,时郁枫就是草场里一株冒芽的小树,他要记住树杈的走向,嫩叶的颜色。
  他又问:“我听邱十里说你常住澳大利亚,为什么不去意大利总部呢?你老在那边待着,不知不觉就边缘化了。”
  时郁枫心中的紧绷感排遣了些许,可能是因为,霍英正在这样轻松自在地和他聊天,告诉他现在和平时没有两样。
  “那边赛道难度大,也比较偏僻,不用动不动和赞助商吃饭,”时郁枫深吸了几口海风,也笑了,“很自由。”
  霍英闻言,脚步一顿,“我那会儿每天想的也是自由,”他抬步走向小镇的街口,“赞助商确实很烦!赛车服上贴的商标不是烟就是润滑油就是避孕套,岂不是显得我很俗?”
  俗?在时郁枫这儿,他怎么可能和这个字沾边。可时郁枫现在则一心想着不能让他往家的方向回,追过去大叫道:“英哥!”
  霍英突然被他攥住手腕,有点僵硬地转过身:“干嘛。”
  时郁枫拽着他往公路上回,“我想去沙滩上……对了,去看月亮,海上生明月!”
  他倒是傻乎乎开始背诗了,这理由编得着实不高明,站在公路上看海不是更清楚吗?但时郁枫有更深的打算——在沙滩上安全性更好,视野广,四面八方都看得清,就算有什么人在公路上停车下来,也没法在松软的沙地上走得太快,那么时郁枫就有时间反应。
  霍英对这些毫不知情,却被他逗乐,顺从地跟着他走,“年轻就是好啊。”
  “你也不老,”时郁枫执拗地非得把他拽到岸边,往深处走,临近涨起来的潮水,“也不俗。”
  “我还是挺俗的,赚着广告费,还看不上人家,成天想自由,结果每个赛季结束了就立刻准备玩下一个,就怕哪天脱离了核心。”
  他把这话说得很轻,很淡,甚至比不上礁石上潮水的拍打。时郁枫却一字一字地听。听完了他也一字一字地说:“这不是庸俗,你要养车养团队,就必须赚钱啊,这只是一种矛盾,”他侧目看着霍英,“每个人都会面临的矛盾,只让自己痛苦。我也有,并且很严重,所以我就被赶走反思了。”
  霍英怔了怔。只是一种矛盾?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拿奖拿得钵满盆盈,却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在报刊上看到自己的花边新闻,在车队里和对手明争暗斗,霍英偶尔会恍然之间问自己,这是我吗?又问,你是不是太故作清高了?
  又如每一次赛后,和赞助商应酬,他不认人,还得经理提醒他谁是主客,需要多喝几杯,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如一场场地去接受媒体采访,和赛车无关的刁钻问题砸过来,甚至有人调侃他以后会不会考虑做演员做模特,众人皆模糊,聚光灯如山间烈日,霍英说着流利的英语,却如站在钢索之上。
  他当时就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社恐。在赛道上冒着死亡风险的时刻反而畅快淋漓,因为不用见人。总之大概都是自己的问题。
  而现在,当他还在努力忘了那一切却屡屡失败的时候,却有一个时郁枫出现了,他在用言语和行动告诉他,那只是一种矛盾,一种痛苦,我也有,我明白,我理解,我说错的不是你。
  霍英收回心神,什么东西轻了很多,他抬起眼笑,“把你赶走反思?你嫂子说这是休假。”
  时郁枫腼腆地摇头,“是流放。”
  霍英又笑,“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杀回去?”
  时郁枫还是摇头,“再说吧,没意思。”
  “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至少可以待三年吧?”时郁枫蹲下去,拨弄几块叠在水洼里的火山石。这话里的玩笑意味有多少,他自己也说不清。
  霍英则立马着急了,他踩在石块上不让时郁枫玩,“什么狗屁三年,你和我不一样!”
  时郁枫停下手上的动作,指尖若即若离地搭在他的靴面上,“有什么不一样?”
  霍英气势汹汹:“你得回去开车!”
  时郁枫目光灼灼:“那你也回去。”
  霍英的声音低下来:“没必要,我不行了。”
  “不会的,”时郁枫急道,“现在队里已经没有厄里亚那种恶霸就算有也是我——”意识到自己再次说了蠢话,他又道,“总之不会再有人不公平地对待你。”
  “不是这个问题。”
  “你的车也在,一直有保养,哥,它一直在等你。”
  霍英一下子沉默了,他静得让时郁枫心慌。他不再恨恨地踩那石块,扶着膝盖也蹲下去,静静看着时郁枫,很柔和,很克制,正如三年前他认真地安慰猛流眼泪的他。这却让时郁枫觉得,他在难过。
  时郁枫又开始混乱,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家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大哥让他烦躁,保姆一样的邱十里让他烦躁,还有另一个大洲上的赛道,落着灰等自己的那辆F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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