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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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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关映仍然看着管家。
管家迟钝地意识到这是让他一边去呆着的意思;连连答应:“好好,我去厨房看看,许先生有事尽管叫我。”
关映神色冷冷地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
外面阳光这么大,她却让我从心底觉得冷。她是个复仇者,我知道,把她拉进来会毁掉一切,就好像下棋的时候可以适当听从围观者的意见,却不能叫来一个疯子,把棋盘打得粉碎。
她就是那个疯子。
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的日子太难了,难到身为旁观者的王娴都愿意和我结婚,只是为了把我从这里救出来。
是郑敖先破坏规则的,不是我。
…
我们坐在一间靠近后院的耳房里说话,雕花槅门透进阳光来,外面是三月春阳,屋子里却冷得好像还是冬天。
关映坐在我对面,她的仪态很好,就算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仍然是高傲挺直的样子。她的眼睛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王娴说你有话要跟我说?”她眼睛直视着我。
我不太确定王娴传话给她是怎么传的,毕竟“吕后”这个比喻太明显,王娴那么温柔的女孩子,大概不好意思对长辈这么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来了——在这个当口,所有人都知道我和郑敖是什么“关系”,郑敖又即将订婚,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我找她是干什么。
但我还是没办法主动说出来。无论如何,主动和一个举止得体的长辈提及如何暗算她孙子,总是有点难开口的。
“我在郑家呆了这么久了,”我斟酌着用词:“想必您也知道我的处境……”
“如果你是指望我给你撑腰,就不用想了。”她态度高傲地打断我的话:“我没空管郑敖床上的事。”
自己知道别人这样看自己是一回事,别人当面提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我不过是自取其辱。
交易就是交易,讲什么礼节呢。
“那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我抬起头来,直视着她:“我希望您帮我逃出郑家。”
她挑起一边眉毛,探究地看着我。
我平生最怕这样像X光一样把你照个通透的目光,好像要看穿你的皮肤,看透你的骨头,量出你到底有几斤几两,然后嗤之以鼻。
但我不能说话,交易就是交易,再劣势也是交易,她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我要是上赶着把自己手上的筹码都亮出来,那就成了抛售了。
何况我知道她也并不潇洒,她没多少实权,和我一样无路可走了。而且她也和我一样,不能再拖下去了,只要叶素素一进了门,联姻的事板上钉钉,郑家上下全部服服帖帖,她就别再想掀起任何波澜。
等我被她看得寒毛都竖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你准备拿什么跟我换呢?”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跑了之后,郑家和李家的关系会更僵,郑敖一定会找我,你就有了机会。”我告诉她:“最重要的事,我知道你可以用一个人来取代郑敖。”
“谁?”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苍白的手指抚摸着自己袖口的黑貂,我摸不准她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故弄玄虚。
“郑敖的儿子。”我说了出来:“我知道他在哪。”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有什么用,奶娃娃一个,我们孤儿寡母,不是案板上的肉么?”
我听得心惊。
她果然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她知道,但是却不插手,默不作声地把那个孩子放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就算被虐待,她也无动于衷,因为那只是颗棋子,没有长成,就不算她的曾孙。
而且,听她话里意思——孤儿寡母,是对郑敖动了杀心。
我想,她这辈子,大概也就对郑野狐真正付出过母爱和亲情。
可惜郑野狐伤了她的心。
“你可以等到郑敖把局面全部稳定下来,再动用到那个小孩,”我强迫自己像谈论一颗棋子一样谈论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你甚至可以等他长大,再接他回来。”
“先不论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关映仍然在不急不慢地摸着袖口,嘴角带着冷笑:“等郑敖把局面稳定下来,还有我站的地吗?”
郑家父子的嘴都像极了她,笑起来总让人觉得冷。
“所以你要和我合作,”我跟她说:“你可以拿我来威胁郑敖,我会给你一些东西,等我逃走之后,你可以拿这些东西来威胁郑敖。”
“你觉得他会为了你受我威胁?”关映眼里满是轻蔑。
“你孙子关了我两个多月也不肯放我走。”我毫不示弱地回答:“拿我的命来威胁至少比拿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更有用。”
关映真是女中豪杰,我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反应竟然不是扇我两耳光,而是跟我讨价还价:“你逃出去之后必须呆在我的人那里,直到事情结束为止。”
现在轮到我笑了。
“不可能。”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是要自由,不是从一个牢房逃到另外一个牢房,我去哪里不能由你决定。”
刚刚我那么过分的话她都没生气,这句话她竟然直接站了起来。
“那就不用谈了,”她态度坚决,语气轻蔑:“你可以一辈子呆在这里,后天就是郑敖订婚宴了,你可以多吃点蛋糕。”
“我不在乎郑敖订不订婚!”我站在她后面说:“我才二十一岁,有的是机会逃出去。倒是你,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就只能在安心养老了!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郑敖订婚之后,我就不会找你合作了,因为你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她冷哼了一声,推门出去了。虽然有点颤颤巍巍,态度却仍然高傲得像一只濒死的天鹅。
我一个人坐在太师椅里,虽然刚才讨价还价的时候振振有词,其实我的手一直在发抖。
也许是在屋子里待得太久了,我渐渐觉得冷了。外面管家在大声指挥佣人们把盆景摆好,宴会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
好在,我仍然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
与虎谋皮也好,驱虎吞狼也好,引火烧身也好。我只想逃出去。
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
我在那个屋子里坐了一会,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卧室床上,郑敖在床边坐着,他的大衣压在我被子上,他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戴着眼镜在看东西。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戴眼镜,很薄,银边,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他戴眼镜也好,显得五官没那么女气了,气质更冷峻一点。
我靠在枕头上看了一会他,他过了很久才发现。
“你醒了?”他取下眼镜放在一边:“你怎么在那么冷的地方睡?”
我觉得喉咙有点痛。
“有点困,就睡着了。”
他伸手来摸我额头,大概是刚醒过来反应迟钝,我竟然没躲开,他的手指很长,掌心很暖。
“有点凉,”他没有收回手,而是替我把额头上的头发别开了:“等会吃了晚饭,我让医生过来看一下。”
“不用了,我感觉很好。”
他没反驳,只是摸了摸我额头,把手收了回去。
大概这样平静相对的时刻太难得,我们都有点不习惯了。
房间里灯很暗,不知道他怎么看得见书的,我看见他眼睛旁边那道淡红的伤口似乎好了一点。
“疼吗?”
“什么?”他顺着我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那道伤口:“还好,习惯就好。”
他从来没挨过别人的打,怎么习惯?
我垂下了眼睛,看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
管家大概一直在听墙根,过了几分钟,就轻手轻脚地过来告诉郑敖厨房那边可以开饭了。
…
我其实知道他为什么会近视,因为最近我很嗜睡,常常一觉醒来,就发现他坐在我床边,就着一点昏暗的灯光看东西。
他自己睡觉时候不能有光,就以为我睡觉时候也不能有光。
其实我怎么样都可以睡。
我其实很容易,很容易满足。只要一点点的迁就,一点的照顾,我就会再也没办法硬起心来。
但我们却走到这一步。
…
晚餐比平时丰盛很多,大概是因为要举行订婚宴,厨房里食材很多,吃到一半,又送上一盅汤来,景泰蓝的碗盅,郑敖一见就皱起了眉头,管家还浑然不知,喜气洋洋地跟郑敖报告:“这是老太太刚刚传话让厨房做的,说是送给许先生补身体的。”
管家大概以为这是关映和郑敖这半年来的冷战终于有了缓和机会了。
郑敖刚要说话,我招手叫管家:“端过来吧。”
葳蕤华彩的盅盖一掀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药膳,我拿起勺子捞了捞,捞出一块乌鸡,再一捞,捞出一枝当归。
当归黄芪乌鸡汤,女人喝的。
后天就是叶素素的订婚宴,她请我吃当归,当归当归,自然是不要再腆着脸留在这里的意思。
看来她对我那句冒犯的话也不是一点不生气。
郑敖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大概是顾忌我在,没有当即掀桌子,声音里已经带了冰碴子:“端回去让她自己喝!”
“不用了。”我按住了管家的手。管家吓傻了,打量了一下我们,然后把手收了回去。
我就在郑敖的眼前,一勺一勺地把那碗汤喝完了。
妾也好,偷也好,真正作践我的其实是他。我都担得起他这样的侮辱,怎么担不起别人一碗汤呢?
何况,当归当归,关映是同意帮我逃走的意思,一切都按计划在进行,我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56恩怨
晚上我又梦见当年。
大概是一个人睡的缘故;半夜醒了过来;倒不是冷,就是觉得空落落的,窗外的黑暗像无边无际的大海;我坐在海中的一叶孤舟上,不知道自己会去向哪里;有生之年;还会不会再回来。
我靠着窗户坐到了天亮。
天亮起来;最开始是黑暗的颜色变浅,然后就有可以清晰看见的光;我听见管家在和厨师说话;外面下了雨;他们在说明天的天气。说希望是个大晴天,不然有点难办。
吃早餐的时候,我问管家,管家说郑敖已经上班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我没办法做任何事。
像知道明天就要开学;今天就算玩,也玩的不开心。
关映大概是怕我听不懂她意思,上午还让人过来传了话,说“老太太让许先生明天玩得开心一点。”
管家大概是以为关映是来气我的,特地放下手上一堆事,开导了我一会儿,大意是说郑敖身居其位,身不由己,要我看开点,其实这个圈子都是这样之类……
他并不知道,我已经不需要看开了。
我甚至不用再看见郑敖了。
我要走了。
…
天刚黑郑敖就回来了。
当时厨房还在准备晚饭,我在饭厅看书,他进来的瞬间恍如隔世。
“怎么了?”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
晚餐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很多,因为明天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郑敖大概是以为我胃口很好,所以心情也十分好,管家仍然不放弃,过来凑趣讲了点这两天忙中出乱的笑话,想让我心里芥蒂小点。
其实我心里已经没多少芥蒂了。
我爸说生死是生死,恩怨是恩怨,以前我不懂,现在想想,这次一走,有生之年应该不会见面了,就算见了,也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明天他就要订婚了,恩怨都一笔勾销吧。
睡前郑敖照例在我房间看了一会书,我快睡着的时候,他伸手熄灯,准备回去自己卧室。
“不用走了。”我轻声说:“在这睡吧。”
郑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他眼中似乎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又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我往旁边让了让,他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背对着他躺着,我们靠得这样近,但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头也不回地从我们之间溜走,如白驹过隙,抓也抓不住。
他伸手揽住了我的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我睡着。
…
订婚典礼那天,我是被吵醒的。
院子里一直有各种声音,期间郑敖似乎出去了一次,但我还是天不亮就醒了,他再进来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大概是管家早就拿着熨好的衣服在外面等了。正在打领带,看见我靠在床头看外面,皱起了眉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我头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却没有睡意了。
郑敖朝我走了过来,站在床边,似乎想要伸手揉揉我头发,却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扣上了西装扣子,转过了身。
“还是再睡会儿吧。”
我无声地笑了笑。
再睡又怎么样了,人总是要醒来面对外面的世界的。
他出门的时候,我问了句:“郑敖,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订婚真的是为了我吗?”
他站住了。
窗外仍然是漆黑一片,卧室里没有光,但是卧室门口漏进外面的光,可以想见,外面灯火通明,佣人穿梭着摆放家具食物,到处都是最精致最奢侈的待客之道。
他的背影修长而沉默。
“为什么这么问?”
我自嘲地笑了笑。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知道而已。”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郑野狐。他是知道关映对他传宗接代的执着的,却仍然想要家族与林尉兼得,最后终于走到无路可走。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自己也是关映的帮凶。
而郑敖呢?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我关下去,天长地久,我的棱角总会被磨平,我会放下我的尊严,和他名义上的妻子分享一个男人。毕竟我那么爱他,比林尉爱郑野狐也不遑多让。
郑野狐说,这世界上最愚蠢的错误,往往是最聪明的人犯的。果然一语成谶。蠢人哪有这么大的野心,又哪有这么大的破坏力,每一次伤害都能直砍在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郑敖没有回答。
他站着门口,侧着脸,但却没有转过头来,外面客厅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他的轮廓被光照得几乎透明,我可以看见他紧抿的唇,和灰扑扑的眼睫毛。
过了很久,他说:“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跟叶家退婚,你会原谅我吗?”
他最终用上了原谅这个词。
我没有回答他。
但他已经回答了我。
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没那么多如果,没那么多答案,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就硬着一颗心走下去。别问如果,别问为什么,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一直走下去。
…
我穿上衣服走出去的时候,管家正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叠单子,正在跟几个厨师模样的人说话,看见我,怔了一怔,还是打了招呼:“许先生早。”
“早。”我绕过他们,拉了一张椅子,在回廊上坐了下来,庭院里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左右两侧回廊都搭起了遮阳棚,棚顶全是缠绕着的白玫瑰花枝,乳白色的花柱上也装饰着缎带和玫瑰,遮阳棚下的长桌,白色桌布有着精致的花边,各种西式甜点被放在餐盘里,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大簇大簇的玫瑰和彩带,五颜六色的气球让气氛显得很喜气洋洋,角落里的台子大概是给乐队演奏用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子穿着很漂亮,小西装小晚礼服,大概是花童还是什么,在庭院里追逐着,佣人们技术高超地穿梭在这一片喧哗中。
管家已经和厨师们说完话,朝我走了过来。
他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我身边站了站,也看着焕然一新的庭院,只是他的心情比我好上很多,脸上满是欣慰。
“先生去叶家接……”他大概是顾及我心情,斟酌了一下,说道:“去叶家接人去了。”
“怎么没有红地毯?”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管家没听清楚:“许先生说什么?”
我的目光往上移,落在那些飘扬在空中的气球上,如所有人所愿,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蔚蓝,被五颜六色的气球衬得很好看。
我转过脸来,看着管家,他仍在恭敬地等我回答。
“我说,怎么没有红地毯?”
“哦,许先生说这个啊。”他笑了:“订婚仪式不是在郑家举行的,这边只是接待客人而已。真正订婚是在酒店,主婚人和两方的亲戚都在那边,这边只是用来招待本家的客人而已,那几个小孩子就是叶家本家的,等会还要去酒店当花童呢,那里人多眼杂,就让他们在这边玩。”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这些家族中,单纯出于利益的联姻是有多常见,常见到管家以为我会毫不介怀,坦荡荡地在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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