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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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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方宁见他言行举止大有疯态,晓得讲理不过,一把按住他:“你发疯也挑个时候!外面那是什么人?什么话说不得,自己心里没底吗?”
年韩儿挣扎道:“我偏偏什么都要说!十二座马车,那男人,莫离关,红金旗,二十年后!这八年我受够了!干脆大家一起死了吧!”
屈方宁几乎都压他不住,陡然心思电转,道:“大理世子韩月归是你什么人?”
年韩儿全身一僵,瞳孔一瞬涣散,又挂上冷笑:“世子?我哪儿高攀得上?”
屈方宁再无怀疑,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年韩儿被他打得头都折了过去,冷笑却是不减:“我没有要活。我就是要死!我要死!我要死!要死!!”吼到最后几个字,喉咙已经破音,隐约带着哭腔。
屈方宁冷冷打量他片刻,道:“我不知道你以前有什么心结,但既然同在此地,我们必然是一样的人。你口无遮拦,葬送的便是身后的万里河山!”
年韩儿哈哈一笑:“你跟我是一样的人?你也是出身不正的庶妃之子?你也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栽赃陷害,悄无声息地吊死在房梁上?你也从小遭人欺凌,天天被人骑,被人踩,被人淋一头一脸的热尿吗?”
屈方宁微微一怔,手也松了。年韩儿媚笑道:“怎么,大少爷?吓到你了?”眼神转为轻蔑,嘶声道:“少爷,你告诉我,这样的万里河山,我要来有甚么用啊?”
屈方宁默然片刻,低声道:“你可曾替世子考虑?你那个……是他送的罢?”
年韩儿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手,嘴角又是一挑:“我有没有替他考虑,要你操甚么心?人家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啦!嗯,我祝他新婚大喜,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情比金坚。甚么月夜私奔,出宫种一辈子茶花,跟他的摆夷新娘说去吧!”
屈方宁见他痴痴颠颠,神色绝望之极,低声道:“这人背弃誓约,无信无义,有甚么地方值得你喜欢?你能不能别这么犯贱?”
年韩儿喘着笑了两声:“犯贱又怎么样?月亮和星星,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呀!”嗤一声撕开自己衣襟,一枚皎洁如月的玉指环随之滚落在地。
屈方宁足尖一挑,卷入手里,百忙中还嘲了一句:“甚么破烂玩意,也就能哄哄你这种小姑娘了。”随手将他虚弱无力的身子一带,抱进怀里。年韩儿嘶喊道:“滚开!滚开!要你装什么好人?”指甲剜了他好几下,终于没了力气,倒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屈方宁冷冷道:“你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条狗。”忽然肩上一阵剧痛,却是年韩儿死死咬了他一口。屈方宁忍痛笑道:“妈的,狗咬吕洞宾。”手却抱得更紧了。
良久,年韩儿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默默松了口,啐出一口血沫:“你比死人还臭。”
屈方宁笑道:“你还啃过死人?”见肩头伤口鲜血直涌,赞道:“好牙口啊。”
年韩儿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给我。”
屈方宁啧了一声,道:“翻脸比我还快!”将玉环递了过来。临到年韩儿手边,倏然收回,笑道:“年小妹,哥哥教你一个乖。别人应允你的东西,未必靠得住。想把甚么牢牢抓在手里,有时还得靠抢!”伸指一弹,玉环向他飞去。
年韩儿目光一动:“那被人抢走的呢?”
屈方宁冷冷道:“再抢回来!”
年韩儿垂头摩挲着玉环,忽然笑了一声:“你真不是个东西。”
屈方宁立即道:“彼此彼此。”瞟了一眼门口,低声道:“现在告诉哥哥,外面是甚么人?马车之事,他从何得知?”
年韩儿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却已低下去:“那人名叫车努哈,是车宝赤军中一位中阶统领。一个月前,他在凉州和市巡查,偶遇一位醉汉向人吹嘘,说曾为黄惟松心腹部下,执行过一项绝密任务。他听者有意,追查之下,发觉此人不过是一位普通南朝老兵,但八年前服役西北路军之时,有几个月去向不明。他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当年驾车的车夫,严刑拷打,终于逼问出莫离关马车聚头之事。至于车中人身份如何,所为何事,查究起来,也只在转瞬之间。”
屈方宁眼中浮起杀意:“他告诉过别人没有?”
年韩儿缓缓道:“三天前已向车宝赤禀报过了。车宝赤大赞一番,给他升了一级军阶,命他彻查到底。”
屈方宁眉心顿时深有忧色:“那就不太好办了。”咬着手指,凝眉思索片刻,道:“我要那车夫关押的地点。”
年韩儿垂目道:“明天给你。”
屈方宁微笑道:“真乖。”反手一掌,砍在他后颈上。
车努哈在门外等得老大不耐烦,见酒窖帘幕一掀,屈方宁拖着晕迷的年韩儿走了过来,愠怒道:“他怎么了?”
屈方宁道:“醉死过去啦。”掌掴几下,年韩儿一动不动。
车努哈亲自操刀,打得年韩儿双颊红肿,见他半点反应也无,暴躁道:“等他醒了,叫他来找我,我有要紧事问他!”
屈方宁乖巧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向车卞使个眼色:“跟上去!”
车努哈急于立功,第二天一大早就闯入年家铺子,盘问马车之事。年韩儿伏在床头,虚弱道:“小人在凉州酿酒之时,也曾对此耳闻一二。那车中人是否八九岁年纪,单姓一个韩字?”车努哈又惊又喜,道:“你还知道什么?”年韩儿摇头道:“只是小人道听途说罢了,当日情况如何,还须大人家那位证人对认。”车努哈立即赶回营地,拷问车夫,却是一无所获。正寻思着回年家铺子打探,一道敕令传到,命他速回红帐。
红帐是车宝赤起居之所,与军营相距甚近。车宝赤日子过得荒唐,统军也是稀里糊涂,但二者之间泾渭分明,轻易不召麾下将士进入家门。车努哈接令十分忐忑,特意刮须修面,换洗一新,来到一座软纱帐前,恭恭敬敬地等了许久,却不见车宝赤人影。
几丈之外,屈林瞧着他迷惘张望的样子,摇着令牌嗤的一笑:“这人怎么得罪你了?这么捉弄他。”
屈方宁低声道:“主人,此人对连云山开凿矿井之事,十分关心。昨天在年家铺子,问了小人许多运送储存的问题。”
屈林目光一寒:“我叫车唯杀一杀他的好奇心。”
屈方宁恭声道:“交给小人便是。”
车努哈浑然不知身处险境,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两名侍卫才打发他出去了。
他一阵莫名其妙,出得门来,还没分清东南西北,一队精赤奴隶急步追来,不由分说就把他绑上了。一名酥胸半露的妖娆女子一步三摇地走出帐门,尖尖的兰花指向他一点,娇叱道:“就是他!”
一旁的奴隶长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敢对丹姬夫人心怀不轨!”举起皮鞭,结结实实抽了他一顿。饶是他从军多年,一身钢筋铁骨,也禁受不住,几乎晕厥过去。
他犹自不知中计,大喊道:“是车将军叫我来的!”
奴隶长一鞭抽下:“放屁!车将军今天一大早就去狼曲山赴宴,至今未归!”
他连声辩驳,无人肯听。恰好车宝赤纵马赶回,见他皮开肉绽,满身鞭痕,诧异道:“努哈,你这是?”
丹姬一见车宝赤,美目含泪,委屈万分,扑在他怀里,指车努哈道:“红哥,你看你这些部下,无法无天了!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咬唇抹泪,道出车努哈如何在无人处垂涎她的美色,如何夸耀自己胯间那杆大枪勇猛不倒,如何讥讽车宝赤愚蠢不堪,自己随口捏造的假情报轻松换了一重军阶,又如何积攒了金银细软,要带她一起远走高飞,共享荣华富贵。
车努哈骇得面无人色,叫道:“绝无此事!我连夫人的面都未见过,何来私奔一说?”
丹姬跺足道:“就在今天日落之前,你还在我帐前窥视!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么?”几名女奴、侍卫亦前来指证,确有此事。
车宝赤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命人押那名车夫过来,亲自审问。不一时噩耗传来:车夫已毙命于牢中。又呈上压得扁扁的金箔一包,称是在车统领床下发现的。
车宝赤一见大怒,吼道:“老子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拔刀砍下他半边头颅,嘱人架起柴火,将他投入火中,活活烧死。
可怜车努哈死到临头,尚不知所为何事,一双牛眼鼓得凸了出来,足见死不瞑目。
年韩儿远远看着火光升腾,目光中似有惊奇,也有服气:“现在我真有些好奇你是什么人了。”
屈方宁眼望黑烟,嘴角微微一挑:“猎人。”
火烟之中,屈方宁走向车卞,拍了拍他的老鼠脑袋:“辛苦你了,二哥。”
车卞咧嘴道:“不辛苦,就是有点心疼。”
屈方宁道:“明天给你补几件好东西。”又撞了撞额尔古的肩膀,嘻嘻笑道:“古哥,昨天晚上滋味不坏罢?我对你好不好?”
额尔古迷迷瞪瞪,心不在焉,闻言头颈都红了:“别、别说了,大白天的……车将军还在呢。”
屈方宁诡笑道:“放心,他老婆那么多,管不到你身上。”又故意靠着他问:“我要去见丹姬夫人了。有什么话要我带的?”
额尔古微露愠色,道:“古哥是给你出气,你不是说那家伙欺负你吗?”向车努哈的尸身一指,结巴道:“可不是贪图跟……夫人……”脸红得几乎淌血,声音也听不见了。
屈方宁笑眯眯地推了他一把,猫腰潜入软纱帐内,献上明珠一双:“多谢夫人相助。”
丹姬美目带笑,让侍女接过明珠,置入玉臼细细研磨。又向屈方宁娇笑道:“你这个哥哥功夫不差,尺寸也不错,就是鲁莽了点儿,我膝盖现在还疼呢!”
屈方宁恭顺道:“小人回去好好盯着他用功,下次争取让夫人满意。”
丹姬格格直笑,戳了戳他额头:“你这孩子真会说俏皮话!”美目流转,打量了一下他单衣下的挺拔身姿,腻声道:“下次你来陪我如何?”雪白的胸贴近了他,一阵浓艳的香气也随之袭来。
屈方宁吓了一跳,全身僵硬,道:“小人……这个、经验尚浅,恐怕……”
丹姬柳眉一蹙,板起了脸:“你是嫌我不美么?”
屈方宁立即道:“夫人之美,足以倾倒整座草原。小人自惭身份,实不敢有非分之想……”
丹姬笑得花枝乱颤,拧了他脸颊一把:“小雏儿,看给你吓得!我要是再年轻个五六岁,没准就好你这一口了。现在嘛……”娇笑一声,抚摸着自己雪白的脖颈:“比起脸蛋英俊,更看重能不能干。我现在想要的男人嘛……”吐气如兰,贴在他耳垂边,低笑道:“——只有御剑天荒。”
屈方宁陡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不禁一怔。
丹姬满面春情,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他可是女人共同的梦啊。他下面那杆大枪,跟他百战百胜的名声一样,让人又憧憬,又崇拜。听说跟他上过床的女人,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深入灵魂的极乐,从此任凭甚么男人都索然无味。上次他来我们家赴宴,我隔着一张毯子,看着他结实的大腿,健硕的腰,看着他薄薄的亵裤下那一团沉甸甸的物事,恨不得变成一条母狗,匍匐在他脚下,舔遍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红哥叫我给他倒酒,我走过去,跪在他身边……他身上的气息,比麝香还要浓烈,我连骨头缝都酥了,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他伸手接过酒杯,手上的茧子碰到了我的手指,我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样,顿时满脸通红。我贪婪地注视他手上的骨节和伤痕,想象着被这双手解开衣服,抚摸双腿,打开,深入……当场就湿了个通透。”
她双眼春意盈盈,言语更带了七分艳色。屈方宁听在耳中,只觉羞耻万分。心中说了一句:“其实他的手也什么稀罕的。”此念一生,更是羞得抬不起头,耳根都要冒烟了。
丹姬咬着嘴唇一角,吃吃笑道:“你是男孩子,不懂这个吧?就跟你们打仗杀人一样呀!床是女人的战场,他就是我们最大的战役,血流成河,战火纷飞……有生之年只要赢上一次,就算第二天被人杀成一万片,我也心甘情愿。”脸色一变,恨恨道:“当年辛然那个贱人嫁给他,把我们嫉妒得呀!一看见那座星光马车,怒火就充满了我的胸口,恨不得冲过去烧了它,踩碎它,再把那个贱人从车里拉出来,杀成薄薄的一万片……”
屈方宁头皮一麻,退了一步,却又忍不住好奇:“奈王妃……是怎么死的?”
丹姬扑哧一笑:“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辛然跟我们不一样,妻子在家里的地位是很高的。那贱人又要知心解意,又要从一而终,人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哪有闲心理会她那些缠缠绵绵的心思?她最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那也怪不得别人!”
屈方宁心道:“原来如此。”即叩首告辞。
丹姬懒懒地挥了挥手,又道:“听说上次大王送的美人,他留下侍寝了?他喜欢丰腴的还是细腰的?喜好哪一种长相妆容?你常在城中走动的,多替我留意留意。少不了你的好处!”
屈方宁满口答应,暗笑一声:“他喜欢的模样就在你眼前,只怕你没本事学得。”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转身出帐。
如此半月有余,风平浪静。昭云儿满心期许,要为情郎生一个大胖小子。因而一反常态,敛气养身,连心爱的鞭子也少有拾起。不料一日一日,胃口愈佳,精神愈旺,唤人一探脉象,竟是不曾有孕。这一下大失所望,砸了无数物事。屈林也大出意料,哄了半天,心中起疑:“我算得清清楚楚,怎会失手?这婆娘八成是故意的。”召来巫医药师数名,会诊一堂。人人均道郡主身子壮健,绝无不孕之虞,请小王爷放心云云。独有绰尔济眼中微露疑色,指她胸口一个葵纹锦囊问道:“请问郡主,此物从何而来?”昭云儿不解道:“天叔送我的,叫我一直带在身边。”绰尔济疑色更重,还待开口,屈方宁牵了牵他的衣衫,低声唤道:“爷爷,跟我出来一下。”
绰尔济一见他,笑得牙都快掉了:“哎呀,孙婿……咳咳,小达慕!桑舌天天惦记你呢!”
屈方宁笑道:“我明天就去看她。”二人出帐,扯了几句家常,屈方宁问道:“爷爷,郡主戴的那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绰尔济两条花白的眉毛蹙起:“我正奇怪呢!那锦囊内藏有异种冰麝,女子贴身而放,永远都怀不上小孩。”
屈方宁心中雪亮,道:“想是将军心疼郡主,不愿她小小年纪就身为人母。爷爷,你万万不能说出去,免得他们伤了和气。”见绰尔济应允去了,想到御剑手段之狠辣,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距此事不过三五日,雅尔都城一纸书信传来,信中云:昭云儿外祖父病重不治,危在旦夕。昭云儿父母闻讯,立即收拾行李,携爱女回城。昭云儿初尝爱恋,极不情愿与情郎分开。其父忽道:“爱婿何不一同前往,正好见见老祖宗?”昭云儿一听,正中下怀,立即催人给屈林备车。屈林只得答应,临行之际,却见屈方宁捧着那柄“易水寒”,珍重异常地给他系在腰间,低声道:“主人,早日回来。”屈林满腹狐疑,打量他几眼,登车而去。
屈沙尔吾心思深沉,见这一病病得蹊跷,暗中指派探子,飞马赶去雅尔都城。探子尚未赶回,屈方宁却从鬼城截获一条绝密文书,通篇皆由密文写成。屈沙尔吾破译之后,脸色煞白,从座椅中猛然弹起,嘶声叫道:“速速发兵,相救屈林!”
屈林这一次可称争气,不等他老子前来接应,当天夜里便带着昭云儿轻骑而归。自称刚一上路,变故陡生,随行护卫一步也不许他外出,直如软禁。他心知不妙,命一名身材与他相近的家奴扮成自己模样,称病装睡;又对昭云儿谎称坐车气闷,欲另觅捷径,以便二人你侬我侬。昭云儿不知是计,欢天喜地,替情郎打了无数遮掩,瞒过随行耳目,这才快马加鞭,赶回千叶。
父子相见,不及唏嘘,立即共商密文大计。屈林愈看愈惊,破口大骂。你道那密文中所载何物?竟是安代王明年即将颁发的一条新律。其中规定:本国除军土之外,任何人不得终身拥有土地,理应编算年份,由司宰规排之后,一一分配;奴隶私有财物合法,可与平民通婚,契约满期之后,还可自由赎身!密文下方,明晃晃印着一道朱玺,又有御剑天荒、郭兀良、那其居、的尔敦一众文武重臣印章,显是商议已定。
屈林齿根直响,道:“父亲,此律一旦颁下,我万奴之国,土崩瓦解,再无立足之地!”
屈沙尔吾一双鹰隼之眼亦露出啮人光芒:“御剑天荒欲以你为质,足见行迹已露!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反了!”
永宁四年夏,屈沙尔吾直指安代王夺嫡不正、继位可疑,高举讨逆大旗,联合阿日善、图尔乌斯等高级将领,悍然起兵。
闻此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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