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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以来，母亲逝世的悲伤，爱而不得和思念的苦痛，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漂泊瞬间涌上心头，众多情绪涌上眼眶，只有在他的怀里哭得狼狈。
　　荆泠承认爱哭这一点并妥当，从记事开始他总是爱流眼泪，但除了在母亲面前，他从未在人前掉过眼泪。
　　他太过感性与敏感，有时甚至只是因为虚拟的剧本，低沉的音乐，繁花的凋零或是暮霭沉沉的天气。
　　爱哭是他从未示人的小秘密，但他成人之后，母亲去世之后，他所有在人前哭泣的样子都是在章回面前。
　　在校园暮夏初秋的湖边夜晚，在酒吧阴暗错乱的厕所，在他三十二岁时母亲墓地旁边。
　　为自己流的泪，为他而流的泪，为往事而流的泪，而他的往事里，章回占了大半部。
　　他让章回送他到了方知豫的诊所的那个街口，他骗了章回他要去拜访朋友，其实是定期的心理咨询。
　　他推开诊所的门，助理小姜看到是他来冲他笑了：“你好久没有来了，我都有点想你了。”
　　荆泠的表情有点松动，他还是不能用表情很自如地表达自己想的情绪，但小姜还是很开心，她感觉到了荆泠所要传递的友好意思。
　　她仍记得两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荆泠时的样子，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但是据他的老板方知豫所说这已经是荆泠恢复得很好了的样子了。
　　很难想象，曾经的他是什么模样。
　　方知豫所说，荆泠是他在日本的念书时认识的一个患者，有大概四年的时间，荆泠一直沉浸在一种很封闭很抑郁的状态下，甚至还会有自残的倾向，他费了很多心思才讲荆泠慢慢引导出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些木讷，他已经不排斥生而活着了。
　　荆泠长得好看，是那种人群中不起眼，但是越看越耐看的长相。
　　小姜很心疼荆泠，她问过方知豫：“他为什么会抑郁呢？”
　　方知豫没有告诉她，医者为他的患者保密是基本的素养，但这两年以来和荆泠的多回接触下来，她多多少少有过不少的猜测，她想过最多的原因是情伤吧。
　　荆泠这样性格的人，如果爱一个人会很爱很爱吧，将情绪和心事藏得那样深。
　　“你先坐着等一下吧，方医生的这个患者快要结束了。”小姜说。
　　“嗯，不急。”荆泠坐在了待客室的沙发上，闭上眼睛休息。
　　他忽然想起了六七年发生的一些事。
　　荆泠从伦敦回家的那一次生了一场大病，那场病持续了一个月，但生理上的病痛痊愈了以后，他却还是感觉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变得越来越偏执与沉默，他会每一天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嫌弃，他把章回完全不记得他的这件事情完全追究成自己的原因，他甚至有一种“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悲哀。
　　他每天上课之余，他会花费大量的时间拍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会去市场拍杀鱼时掏出的肠胃与血腥，他会拍红灯区肉体的交缠与糜烂，他会拍那些极其细微而有些恶心的事物来获得那短暂的快乐和充实感。
　　他之前的快乐全部都和章回有关。
　　他会努力的攒钱去旅行，去章回去过的那些地方，他去过法国尼斯的海边晒过太阳，他走过巴黎的大街小巷，他也去过意大利的罗马看那些古老的文明，他也去过威尼斯静静地坐在船上看四周的风景。
　　还有希腊，梵蒂冈，荷兰那些数不清的章回看过的风景，他都一一去过。
　　他拍过沙漠，海岸，阳光，森林，极光，瀑布，火山……
　　还有各式各样的建筑，无论是壮观的新奇的还是古老而艺术的，他都会认真的取景拍摄，用了很多的技巧花了很多的精力。
　　他把它们上传到公共社交软件上，他多么希望他拍的照片能被章回看到，能得到章回的一点点欣赏。
　　他后来的一切不快乐也与章回有关。
　　他习惯了了远远的窥视章回的生活，章回几乎不在社交软件上po他女朋友或者是恋爱的相关内容，至少旅行的照片也是一些风景和他个人的照片。
　　直到他亲眼看见那雨中的一幕，他才知道，他又开始了新的恋情。
　　他花费了好久的时间在章回的instagram　上找到了他女朋友的账号，她的账户里上传了很多两人的合影，和共同的照片。
　　有他们旅行是同一地点的单人照片，还有那些浪漫的见证，比如阳光下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的影子，章回在沙滩上裸着上身精壮的背部，阳光下散发着蜜色的**。
　　荆泠每天自虐般的看着他们的故事，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当有一天他发现这样也不能弥补他内心的空荡荡，他甚至不知道他应该去做些什么。
　　直到疼痛将他唤醒，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滑落到地上，他听到里“啪嗒”“啪嗒”的声音，他低下头去看到了一片猩红。
　　他的手臂不知何时有一条长长的口子，是谁弄的呢？然后他又听见了水果刀落地的声音，从他的另一只手掉落。
　　疼，很疼。但是他渐渐从中感到了充实，那种证明他还活着，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止血，而是拿起他最心爱的相机，用极致的视觉冲击去记录他血液的流动，和他的皮肉的纹路，他渐渐爱上了这个过程。
　　后来他曾不满足于前一次的伤口，他认为没有他想象中的美感，他回再在另一块完好的皮肤上添上一块新的血痕，直到拍摄到他满意的效果为止。
　　那段时间的日子对于荆泠来说过的混沌，他甚至不认识人了，会产生幻觉，认错了很多很多的人。
　　他不记得他那样的生活持续了多久，直到有一次他在罗森买食物时遇见了他曾经见过几次的中国老乡方知豫。
　　那还是在荆泠正常生活的时候，他参加了几场中国留学生驻东京的聚会，很巧的是方知豫还是他的老乡，两人也算多聊了几句。
　　方知豫很健谈，和他的专业心理学有一定的关系，他讲话让荆泠不会感到尴尬反而会感到舒适。
　　“哎！荆泠，好久不见！”方知豫属于那种很阳光的性格，给人一种温暖阳光的感觉。
　　荆泠目光呆滞地越过方知豫，仿佛没有人和他讲话一样。
　　方知豫感觉到了荆泠的异常，然后后来的时候他发现了荆泠胳膊上沉积的伤痕，他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强制性要求荆泠进行了治疗。
　　这一治，就是四年。
　　后来他和荆泠都在日本工作了一段时间，荆泠回国后，方知豫实在是放心不下荆泠，也跟着回国发展了。
　　……
　　“荆泠醒醒。”有人在叫他。
　　荆泠睁开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光线，她微微眯着眼睛，看到了穿着白色大褂站在他前面的方知豫。
　　方知豫好笑地看着他：“你这么在这睡着了，看来最近精神状态挺好呀。”
　　荆泠看起来有些冷冷的，但是方知豫捕捉到了他微微撇了下嘴角的表情，然后他听见荆泠说：“还凑合吧。”
　　啧啧，看来来挺开心，不错，状态距离上次的时候好多了，方知豫心想。
　　荆泠走进内室，坐在他平时坐的浅色沙发上，他看见方知豫走到桌前坐下，然后看着他。
　　“说吧，说说最近怎么样。”他拧开钢笔笔帽，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荆泠想了想说：“我遇见他了。”
　　“这回呢是什么感受。”方知豫问。
　　荆泠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这回不是幻觉？”方知豫盯着他的眼睛，想要观察出他深处的情绪。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嘛？”
　　“没有。”
　　“你要对我坦诚。”
　　“他终于记住我是谁了。”荆泠说。
　　他们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方知豫在问，荆泠在答，荆泠一如既往地说的不多，但是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好多了。
　　临走之前方知豫将准备好的药递给荆泠，然后和他说：“这回的剂量下地少一些，以你现在的恢复能力应该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断药了，但安神的那个还要继续吃。”
　　荆泠颔首：“嗯，知道了。”
　　刚才是以医者的角色，现在是以朋友的角色，方知豫对荆泠说：“小泠，开心一些，享受当下的快乐，记得那种快乐。”
　　荆泠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入夜色中，方知豫看着他单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然后也微微一笑。
　　章回回家以后冲了个澡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然后他就上楼了，他准备今晚早些睡。
　　但他躺在床上又有些睡不着，又不太想看书和看工作上的事，于是他打开了微博，发现他之前关注的一个设计博主发了一个九宫格，是一组希腊的建筑，他去过那里也拍过一些照片，但是远远没有这个组照片拍得这样好看。
　　然后他看见了文案的最后写着：搬运：ins：SEIREI。
　　章回一怔，荆泠？等会，他是不是曾经看过荆泠的作品。
　　他打开他的收藏夹，他收藏了很多建筑的图片，宏观的微观的，大体的细节的，他发现他之前收藏的七组照片都是搬运自荆泠的instagram　。
　　章回笑了，他和荆泠真的是剪不断，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荆泠的身影存在于他生活的每一处，在他不知不觉中，荆泠已经入侵了他的生活圈子。
　　他又点开了荆泠的Instagram，他发现他们去过的很多地方都惊人的重合，但荆泠的照片远比他拍的动人美丽，如果把两张图放在一起对比，甚至很难认出这竟然是一个地方。
　　他不知不觉中就翻到了前几年的照片，他有些微妙的感觉，他看不懂那段时间荆泠的作品，看起来有些扭曲与凌乱，他不知道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了，但是创作总是与一个人的心情息息相关，包括他也是一样，不同心态中创造出的设计还是不尽相同。
　　他忽然收到了荆泠发来的一条微信。
　　小精灵：“今天谢谢你。”
　　章回切换到微信界面，他回复：“感谢的话哪天请我喝茶吧。”
　　荆泠编辑了挺久的，但就回复了一个“好”字，章回笑了，想了想这位纠结来纠结去写了又删的小朋友真是有点可爱。
　　他逗他：“要你亲自做的哦。”
　　这次荆泠回复的很快，但好像是考虑良久很认真的邀请：“周末来我家吧。”
　　章回笑着道：“好。”
　　作者有话说
　　啊　心疼小精灵的不急，会甜起来的！求收藏求评论嘤


第15章　共舞
　　隔了一天，是艺术中心项目正式启动那天。
　　想一想也很奇妙，平面的事物即将拔地而起，荆泠看过章回的图纸，仅仅是在纸上看起来就十分的壮观与精致，要是竣工后一定会成B市标志性建筑之一。
　　荆泠到的挺早的，他看着那块平而空旷的空地，一想到半年之后壮观的建筑，会有很多艺术品罗列与此，会有很多的艺术家慕名而来。他感到十分的自豪，比他的照片收获多少转发和评论都令他更加的开心。
　　如果他拍的照片也可以陈列在其中，该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这块地在CBD边沿，周围全都是钢筋水泥的混凝土建筑，艺术中心建于此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境，在快速发展的经济社会中颇有一种慢下来的风雅。
　　这大概便是它的意义。
　　荆泠在这取了几个景，从启动到施工到建成到开放，这是他要记录的过程，不仅仅是他的工作，因为是章回的心血，这也成为了他的责任。
　　章回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荆泠穿着浅色素净的衬衫，黑色裤子和白色球鞋，头发在阳光下像上好的绸缎，侧脸的轮廓看起来很柔软，大概是自己喜欢的工作，他看起来很放松，他雪白的脖子微微前倾，眯起来的眼睛睫毛都在颤抖，细长的手指在按着快门。
　　他是被岁月眷顾的人，时间在他身上走的很慢，如果不去计算他的年龄仅仅去看他的样子，说是学生不为过，看起来还是少年气。
　　章回心里忽然涌现了一些不太明显的酸楚，差不多年龄的自己，看起来已经如此的沧桑与世故。
　　他有时候很羡慕荆泠，那样钟情于一个人，但更多的是心疼，是怎样浓烈的情感，让他生生熬过这寂寞冰冷的漫长岁月。
　　章回迅速地调整要自己的情绪，看起来还是那样成熟而迷人，那样的意气风发。
　　他拍了拍荆泠的肩膀，他感觉到荆泠颤了一下缓缓回头，他的皮肤在阳光下光滑细腻，嘴角的小痣清晰可见，显得他整个人都通透起来。
　　荆泠正在取景找角度和光线，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感觉心跳停了一拍，等他他回过头去看到章回正含笑看他，眼眸深邃，嘴角微微上挑，他感觉他的心又跳的剧烈。
　　章回刚才碰他的肩膀，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骨骼，他不禁感慨了一句：“你太瘦了。”
　　荆泠垂目的样子看提起来有些腼腆：“你也瘦。”
　　章回笑出声，两个大男人大白天站在外面讨论谁更瘦的问题，画风太过清奇，章回指了指他的肱二头肌：“你摸摸。”
　　荆泠看起来有些害羞，章回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看出来，但他还是慢慢地把手移到他的臂膀上，摸过后还呆呆地说：“好硬。”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还是满足了章回身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他握住荆泠的手移到了他的胸膛，荆泠感觉到了他结实的胸肌还有胸腔的震动，他听见章回说：“你太缺乏锻炼了，改天一起去健身吧。”
　　荆泠感觉手心麻麻的，有些出汗了，章回正在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下是章回的心跳，平稳和有力，他有些想将手指屈起，他感觉仿佛像梦一场。
　　没有人注意这个小插曲，这次的项目市文化局市政府市设计局都有很多领导莅临，还有很多媒体和记者。
　　荆泠和章回分别后还有有些缓不过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右手，然后缓缓将右手贴在了他有些单薄的左胸膛上，这样就好像他们的生命紧紧相连，他的心脏和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因为荆泠脖子上挂着专业的相机，他被人当成了记者，被挤在了一堆媒体人的中间，他无法挣扎也无需解释什么，这要是以前的荆泠一定会浑身冒冷汗然后不知所措。
　　现在的他站在人群中，远远的看着被记者簇拥着的章回，他看到他笑容得体风度翩翩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他的目光流连于章回所经过的每一处。
　　他拿起相机像过去一样拍了好多张不同角度的章回，但并不像方面偷偷摸摸畏手畏脚，而是光明坦荡。
　　那之后是一场宴席，荆泠本来就要离开他却听见章回叫住了他：
　　“你怎么要走了呢。”
　　荆泠左右看了一圈，然后有些不自然地舔了下嘴唇，他说：“我没有穿正装。”
　　章回看着他粉嫩的舌头舔过嘴唇后留下的水渍，他莫名感觉心里一紧，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
　　章回感觉嗓子也有点紧：“吃点东西再走吧。”
　　荆泠不会拒绝章回的话，他小声“嗯”了一句又去了宴会厅。
　　这里商界和政界的上流人士云集，还有他们的女眷和家属，衣香鬓影，流光辗转，到处都是举着香槟和红酒杯谈笑风生的人儿，包括章回。
　　章回的外貌上并无太多变化，而他的气质却愈发的成熟与迷人，他在一群比他大了很多的达官显贵当中气势却没有被压制一等，他也没有太过乍眼让人感到不适，而是妥帖的笑容温和的姿态，当年的章回便是这样，现在的章回更加不动声色，更加成熟内敛。
　　荆泠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突兀，他默默躲在了一个角落里，拿了一杯香槟和两盘小点心，置身事外的吃起来。
　　他没有喝太多，他其实很少喝多，因为他知道他并不能喝，大多数喝酒的时候都很克制，为数不多的那几次放纵，竟然都遇见了章回。
　　荆泠浅浅地笑了，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忽然听到他的旁边传来一个男声：“小精灵，你一个人躲在这里笑什么？”
　　荆泠受到惊吓般地抬起头，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陈姿念。
　　他站起来还算礼貌地打了个照顾：“陈总。”
　　陈姿念皱起眉头，故意压细了声：“你也太生分了吧，我好伤心啊。”
　　荆泠没有看出来陈姿念在逗他，他倒是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应该怎样称呼您？”
　　陈姿念摆了摆手，脸忽靠近荆泠，荆泠感觉到有些不适，他悄悄地将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陈姿念“啧啧”一声，然后说：“你看我那么老吗，你看我脸上的褶子不比章回少多了，‘您’‘您’的，好像我很老的样子！”
　　他自认为风流倜傥英俊过人，没想到荆泠的眼中只能看见章回一个人。
　　他又加了一句：“叫我姿念！或者叫我Arno！总之别叫我总总的，听起来好土。”
　　荆泠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但还是听话的说：“好的，Arno。”